四、參軍遠行
「徐向前的部隊開過來了!」
涼水泉子的鄉親們歡喜雀躍奔走相告。他們早就聽說徐向前的紅軍是支好隊伍部隊紀律嚴、人和氣、不欺負老百姓。不是涼水泉子的村民覺悟高而是他們有人見過這支隊伍。早年部隊路過涼水泉子他們幫鄉親們幹活挑水、犁地、掃院子……甚至誰家的房漏了牆倒了都幫著補好修好。後來聽說這支隊伍打了敗仗涼水泉子的鄉親們為此還難受了好久哩!今天人民的隊伍終於來了窮人出頭的日子就要到了。一大早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百人空巷齊集村頭如像看大戲、趕廟會一般人人懷著好奇的心情前呼後擁都想親眼看一看徐向前的部隊到底是啥眉眼?
映入人們眼界的先是一面紅旗中間綉著「八一」兩個金黃大字下面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某團某營某連。擎旗的小夥子是個大高個長得跟個鐵塔一般看著就給人長精神。緊跟在紅旗後面的是兩位年輕軍官挎著短槍腰扎武裝帶年齡不過二十二、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英姿颯爽氣宇軒昂。
再往後就是長長的隊伍肩扛長槍腰挎短槍背著背包人人頭頂一枚閃亮的「八一」軍徽。一百多號人說邁左腿邁左腿說出右手出右手整齊劃一乾淨利落。鄉親們看呆了好多人沒見過這麼多的年輕後生聚在一起編成隊伍喊著口號在他們眼前經過。
隊伍進村之後選一塊打麥場列隊站好稍作休息。頭前兩位軍官中的一位走出隊列敬個軍禮亮亮嗓門大聲說道:
「鄉親們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是**的隊伍是**派來的……」
涼水泉子的村民們祖居深山孤陋寡聞平生第一次聽說世上有兩個偉人一位叫**另一位叫**……
「我們路過此地」那位軍官接著又說「只作短暫停留不日即將開赴前線我們的目標是解放全中國!部隊所到之處難免給鄉親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現在我聲明凡是我們的軍人不管幹部戰士不管他是誰只要有騷擾百姓、違反軍紀的請報告我們我們一定會嚴厲處罰、決不留情。好我現在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曹為民是連隊指導員這位是我們的連長方國祥同志。」
隨後部隊解散。頭天司務長已打過前站根據部署各班各排號房子、借門板、找草墊安頓好住宿。炊事班圍著涼水泉子淘米洗菜刷鍋刷碗。雞鳴山上的三姓廟是全村的制高點專門安置了一個班的哨卡。整個涼水泉子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
曹為民、方國祥被一夥青年人圍在中間問長問短曹、方兩人也不失時機地和大夥拉起了家長。這當中最積極的非朱三莫屬了他不停地跑前忙后見了當兵的就握手見了當官的就敬禮好像他就是涼水泉子負責禮儀的地方長官一般。連長方國祥對朱三特別有好感覺得此人身高力大口才又好像塊材料因而問過他的情況知道他家是貧農以後高興地說:
「老鄉想當兵嗎?參加我們的隊伍吧。」
「參軍?」說話的無心聽話的有意旁邊的董傳貴聽了方連長几句話禁不住心一熱。
「他才不去呢!他新娶了媳婦被窩還沒捂熱呢他想走他老婆能讓他走?長要我吧我能行我跟你們走!」另外一個叫侯廣勝的小夥子說。
「我也去!」董茂林跟著說。
「茂林不成茂林是獨子!」有人打了小報告。
「誰說獨子不成?獨子就不革命了?」董茂林急得要哭抺抺眼睛反駁道。
「長算我一個我可是無牽無掛光棍一條。」這個小夥子叫朱建明從小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
「…………」
曹為民看大家情緒很高心裡非常高興站起來笑笑說:「同志們大家都別慌一個一個來。革命不怕人多凡是夠條件的我們都要。大家回去和家裡人商量一下回頭到司務長那兒報名。」
有道是惺惺相惜。朱三和方連長對上了脾氣兩人談得投機朱三拉著方國祥的手好半天不願鬆開有些激動地說:「連長啊你真行這麼年輕就帶兵打仗了。」
曹為民解釋說:「我們連長可是年輕的老革命哩!他參軍七年打過鬼子繳過日本人的槍……」
「老革命!」朱建明聞聽一驚一喜:多好聽的名字。
方國祥一伸手截住了曹為民的話頭兒埋怨道:「老曹你又開始念我的檔案了。你不會給大傢伙兒說說我一個可憐的窮孩子十五歲參軍到部隊。長問我你叫啥?我說不知道。長又問我你姓啥?我說姓方。長見我年齡小非常耐心地問我你干過啥?我回答說放過羊。長笑了說:那好就叫「方國祥」吧!
方連長的話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董傳貴一直在低頭沉思大家的話他壓根就沒聽而且也聽不進去。唯有一個念頭在他心中縈繞著:我要參軍我要走遠遠地離開涼水泉子、離開家……
「老鄉有什麼心事嗎?」董傳貴的行動引起了指導員的注意他悄悄走過來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和顏悅色的問道。
董傳貴抬起頭來臉漲得通紅斬釘截鐵地說:「我要跟你們走。我一定要跟你們走!」
「這是好事嘛!」曹為民仔細打量了一遍董傳貴認真的說「行我看能行。和家裡商量了嗎?」
吃晚飯的時候董傳貴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爹。董萬山想了想說:
「兒啊你是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爹不攔你。你媳婦那裡呢?」
「還沒跟她講我擔心的就是爹。」
「爹沒事。爹現在身體好好的地里的活多多少少也能幹一點了你別操心爹。你媳婦那邊一定要把話說清楚春蓮是個明白人我想她不會拉你的後腿。」
爹可能知道他和春蓮的事了董傳貴心裡琢磨著。爹是個很大度的人別看他平時不聲不響的其實他心跟明鏡似的沒事能瞞住爹。
董傳貴很晚的時候才回到家裡。他和指導員曹為民談了很長時間幾乎是無話不談。曹指導員大他三歲說話很和氣一點官架子都沒有還是個大學生呢對他就像一娘生的哥哥一樣。遇上這樣的好人他能不掏心窩子嗎?他說:
「前不久我去山裡打獵撿回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事出無奈我們只好結為夫妻。說是夫妻其實只不過擔個名罷了我從未碰過她一根指頭更不要說在一個炕上睡覺。我知道人家是有男人的人咱不能占人家的便宜。可是我又怕時候久了出差錯壞了人家的名聲。所以我非跟你們走不可指導員你行行好收下我吧。我會打槍會做飯喂馬趕車做飯當伙夫啥樣都行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什麼都能幹!」
曹為民笑了。他握著董傳貴的手說:「傳貴同志呀你是個好人。當好人做好事是咱們中國人的老傳統。我們**也提倡當好人做好事。不過如果說你是因為這件事參加我們的軍隊那我可是不贊成的……」
董傳貴慌了鬆開曹為民的手急不可耐地說:「指導員我實在無路可走了。既不能讓她給我當老婆又不能攆她走你說我該怎麼辦?」
指導員岔開話題說:「當兵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你不怕嗎?」
董傳貴畢竟年輕又沒見過啥世面跥跥腳說:「指導員人家說東你說西。你看我像怕死的人嗎?我要是臨陣脫逃你就槍斃了我!」
「沒那麼嚴重吧。」曹為民緩了緩語氣誠懇的說「傳貴我們允許我們的戰士在入伍之前有這樣那樣的想法有不同的遭遇不同的動機到了部隊就不一樣了覺悟可以慢慢提高嘛!你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過了窮苦人出身在村裡影響也好因此我和連長他們幾個同志硑究決定批准你入伍了!」
董傳貴差點沒一個蹦子跳起來。
大門虛掩著屋裡還亮著燈。董傳貴推門一看「媳婦」正坐在小炕桌旁兩眼出神想心事呢。一瞅他進屋趙春蓮急忙穿鞋下地。董傳貴抬眼一瞧:小炕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四個碟子一盤油炸大豆、一盤炒洋芋絲、一盤臘肉還有一盤炒雞蛋。小桌上還有他們辦喜事時剩下的半瓶燒酒。董傳貴有些納悶鄉里人過年也至不過如此春蓮搞了這麼豐盛的菜肴究竟是為啥?不由側過頭來問道:
「你、你聽到什麼了?」
趙春蓮未開口先掉下幾滴眼淚她急忙用手背拭去強笑笑說:「明天你就要走了我做了幾樣菜喝場酒算我給你送行吧。」
董傳貴趁著高興勁兒脫鞋上炕盤腿坐好端起酒碗先灌了一大口抺抺嘴說:「走了走了明天一早就走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事呢。」
「別說了我知道你的心事。要我怎麼說好呢?反正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讓你撂家撇舍的。不是我你不會走……」趙春蓮說著話頭也不敢抬她怕董傳貴看見她的淚眼。
「說啥話呀?參軍幹革命解放全中國是每個有志青年的最高榮耀。這是我個人的事和你沒關係你別亂想。」董傳貴剛剛學來的新名詞就現蒸熱賣了。
「走吧我不攔擋你。家裡事別操心爹有我照顧著哩!地里活我也能幹。」
「如果老於有消息你就跟他走。爹是軍屬村裡會派人……」
「我和你既是夫妻了你家就是我家我哪兒也不去。你記住就算是太陽不出了月亮不落了我也一定要等你回家!」
「咱們不是事先講好的如果占水回來你就跟他……」
「不要提他。」趙春蓮抬起頭來兩眼閃著淚光盯著董傳貴哀傷的說「他和你走的不是一條路。他要是能回來你就回不來了。」
「你想我們誰能回來?」
「你能回來。他們是讓你們的軍隊打跑的他回不來了。」停了停趙春蓮又說「有件事我想問你……」
「說嘛一家人有啥話不好說?」董傳貴第一次用上了「一家人」這樣的字眼。
「如果以後在戰場上遇見了他你會對他開槍嗎?」話一出口趙春蓮又覺得唐突她趕忙扭過臉去。
「那怎麼可能呢?」頓了頓董傳貴反問道「兩軍相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打他他也不打我嗎?」
這是一個十分惱人的問題。趙春蓮不知說什麼好了遂在酒碗里又添上些酒雙手端起酒碗遞到董傳貴手裡說:「今天是我們夫妻分別的日子不說那些煩惱事了來把這碗酒喝了為妻為你壯行色。」
董傳貴也不說啥端起酒碗就「咕咚」了一大口。
趙春蓮說:「吃菜呀。菜都涼了要不我給你熱熱去?」
「熱啥呀?黑燈瞎火的別吵醒了爹。」
半瓶酒喝下去菜也吃了不少。可能是酒精作怪董傳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這麼久了他還是第一次和春蓮面對面這麼近坐到一起他忍不住抬眼去瞅自己的「新婚妻子」這一瞅不打緊他的眼睛頓時像被釘子釘上了一般他的「新媳婦」原來竟是這麼好看……
趙春蓮被瞅得不好意思不由低下頭抿嘴一笑說:「成親這麼些日子了都不拿正眼瞧人一回還兩口子哩!」
董傳貴借著酒勁放大膽兒把春蓮的一雙手攬在懷裡輕輕摩挲著一時動了感情說:「春蓮你真好。」
趙春蓮就勢把頭撲向董傳貴的懷裡任由他撫摸。大家都不做聲時間就像凝固了一般。過了一會兒趙春蓮仰起頭忽閃著美麗的大眼睛像個女孩子似的說:
「你要走了還不知啥時候回來。你是當爹的給娃娃起個名字吧。要不然事到臨頭失急慌忙的找誰去?」
「我又不識幾個字能起出啥好名字。」董傳貴頓了頓突然那個人的影子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因而脫口就說「要不就叫於生吧。」
「好名字!這名字起得真好還說是沒文化呢?」趙春蓮興奮地坐起來轉身瞅著董傳貴激動的說「當初你從那棵大榆樹下救了我沒有那棵榆樹也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叫榆生最好就叫董榆生!」
董傳貴弄「拙」成「巧」看春蓮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不願拂了她的興緻就順水推舟說:「你覺得好就這麼叫吧!」
說話之間不覺窗戶白村子里響起陣陣軍號聲。有道是「老兵怕哨新兵怕號」。董傳貴剛掛了一個號還沒正式註冊哩哪裡懂得這其中許許多多的根根卯卯。號聲一響還以為是召他歸隊哩!其實這才是起床號接下來依次是早操、開飯離集合還有一陣子哩。
「等一等!」趙春蓮一把拽住丈夫的胳膊順手從箱柜上拿過一個布包包放在傳貴的手上叮嚀道「這是我給你準備的一點炒麵省著點吃每次見到炒麵就能想起家、想起涼水泉子。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還是我當學生的時候用過的給你吧有空給家寫封信。還有一塊銀元……」
「別的我留下銀元我不要。部隊上管吃穿又不缺錢花我要銀元有啥用?」說著董傳貴就要動手打開包包。
「別別這塊銀元不是錢。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娘給我戴到脖子上做護身用的。你今後就裝到身上我天天念佛讓佛爺保佑你……」
董傳貴忍不住噗哧一笑:「當兵打仗誰還顧得了那些!」抬頭一看妻子期期艾艾的臉色遂換了口氣說「行行就依你我戴我戴。」
「還有……」
董傳貴一隻腳還沒有邁出門忙又回過頭來問:「還有啥?」
趙春蓮靠近雙手撫著董傳貴的肩眼角掛著依依惜別的淚花小鳥依人般含情脈脈地說:
「傳貴呀你這一走山高水遠斗轉星移不知何年何月我們夫妻才能得團圓?我好捨不得讓你走啊!」
董傳貴當初一門心思離家出走怕的就是這個。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沒想到臨走時的這一刻他終於沒有逃脫這一關。將心比心他這一走留下春蓮陪著老父親那個走了眼見是回不來了這個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回來?這個女人好命苦啊!董傳貴思思想想頓時忍俊不住一把抱住妻子鼻子一酸掉下幾滴英雄淚來。稍傾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字一頓地說:
「春蓮我一定回來!」
「嗯我等著你。」趙春蓮睜開淚眼深情的點點頭。
公元一九四九年七、八月份的某一天在中國西北山區一個偏遠的小村莊里演繹了一場動人的送別場面。村頭村尾大路兩旁到處擠滿了人群。這支解放軍連隊僅在小小的涼水泉子駐軋了三天就產生了深遠的令人無法想像的影響。
村裡成立了武委會組織了民兵排選舉了村幹部。下一步就該是分田分地鬧翻身當家作主奔小康了。
董萬山、朱勛臣、侯四海等幾位上了年歲的老人蹴在一棵老槐樹下吧噠著旱煙鍋兒談論開了剛剛接到的時事新聞:
「**這個人利害呀!看把軍隊整治的老百姓就愛跟他跑。國民黨抓兵抓的是雞飛狗上牆連個毛都抓不著抓上的又跑回來。看看人家**小夥子爭著搶著要參軍不夠條件的還不要哩!」
「**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組織**才是他們的大領導哩!」
「看吧要不了多久天下就是**的天下了人家得民心哪!咱的苦日子也到頭了等著啃白面饅頭吃肉菜吧!」
「那是那是要不怎麼說翻身做主求解放哩!」
「…………」
剛入伍的十名新戰士都是全村最優秀的青年。董傳貴、侯廣勝、朱建明、董茂林等十人排成一隊雖不十分整齊但個個都是昂頭挺胸、精神抖擻、臉泛紅光、豪氣千雲。
董傳貴看見他媳婦也夾在一幫子姑娘媳婦堆里兩眼一眨不眨地一直往他這邊瞅。今日不比昨日現在他心裡裝著她她心裡裝著他了。趙春蓮心地善良模樣兒好看是個百里挑一的好女人。他已經答應了她等打完了仗就回家。那時候全國都解放了如果那個姓於的還沒消息他們就成家立業好好過日子。本來他是不打算再回來的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她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她。他就像是一隻放飛的風箏不管飛得多高多遠那怕是飛到天涯海角線頭都一直在她的手心裡緊緊的攥著。他最後看她一眼不敢招手也不敢叫喊鄉下人沒這種習慣怕讓人看見笑話。
正在此時冷不丁地朱三不知從啥地方躥了出來並排和趙春蓮站在一起眯細著眼睛張開大嘴嘻嘻笑著朝他親熱地喊道:
「哎傳貴哥別忘了我們常來信啊!」
借這機會董傳貴連忙回應道:「放心吧一定等我回來啊!」
董傳貴走了。跟著他的部隊離開了涼水泉子走出風鳴山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