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歸心似箭
戰火紛飛硝煙瀰漫。灰濛濛的天空中寒風卷著雪花激烈而殘酷的戰鬥正在打響……
不知打退了敵人多少次的進攻了沒人統計也無法統計。往往是一次進攻還沒打退第二撥敵人又蜂擁而上緊接著是第三、第四……車輪在轉動的時候任何人也無法用目測計算出它在某一時間轉了多少圈數。平平常常一座山頭若在和平時期只不過是長些小草、小樹或者金達萊或者四季梅或者別的什麼花啊果的。而今卻成了寸土寸金的寶地生死攸關的寶地。你爭過去我搶過來不惜付出無數的生命以及成百上千噸的鋼鐵和炸藥。
山坡上堆滿了橫七豎八的屍體、彈皮、彈殼散亂的槍支和鑽有彈孔的鋼盔。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美麗的山林湍急的瀑布甚至很久都沒有人看到天空有鳥兒飛過了。白山黑水已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尤如一座廢棄的煤山。
頭上纏滿繃帶的連長董傳貴利用難得的戰鬥間隙草草地清點了一下自己的隊伍:一百多號人馬如今只剩下十幾名戰士了。三天三夜部隊大量減員。剛才還是活蹦亂跳的小夥子轉眼間就化為烏有。這就是戰爭罪惡的戰爭有多少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在戰爭中失去了生命。母親、妻子、孩子需要他們祖國更需要他們。在祖國最需要他們的時候這一群年輕人勇敢地站了出來他們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什麼叫悲傷他們有的只是一顆保衛祖國、保衛母親的赤膽忠心。他們非常清楚他們不能後退半步祖國在期待著他們母親在注視著他們兄弟姐妹在關切著他們。強盜打到大門口只有最勇敢、最強壯、最優秀的兒女才最有機會站在最危險最前沿的位置。連長順手接過戰士塞給他的一塊浸滿炮灰和泥血的雪蛋子看也不看就一口呑了下去。董傳貴抬腕看了看錶清清沙啞的嗓子說:
「同志們還剩五分鐘再打退敵人的最後一次進攻我們的任務就勝利完成了。檢查一下武器做好戰鬥準備。大家有沒有信心?」
「請連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氣壯山河的回聲在山谷里久久地震蕩著。
一陣猛烈的炮火過後哨兵喊道:「連長敵人上來了大約有二三百人。」
董傳貴喊道:「同志們趕快進入陣地。」
隨著連長一聲喊十幾名戰士迅地衝出坑道各自佔好各自的位置。只等連長一聲命令機槍、步槍、衝鋒槍一齊向敵人開火手榴彈和爆破筒也在敵人群里爆炸。雇傭軍們為了保證下月能按時拿到軍餉就必須先保住頭上這個吃飯的家什否則花名冊上將會由詹姆斯(暫沒死)換成狄更思(已經死)了。正是因為他們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們倒退的度比起前進的度要快了許多而且不用人喊「加油」、「跑步」、「再快一點」之類的口號。
正在這時突然一聲凄厲的嘶鳴經驗豐富的連長知道情況不妙大喊一聲「卧倒」並就勢撲向身邊一位小戰士。炮彈炸裂之後戰士們紛紛起來投入戰鬥唯獨連長一動不動只見他渾身是血右臂更是血糊淋漓殘不忍睹……
四班長董茂林見狀大喊一聲:「**你鬼子的先人***你們統統上來找死吧!」邊喊邊端起一挺機關槍沒命地向敵人射擊。
二排長侯廣勝喊道:「同志們現在聽我指揮。衛生員快把連長背下去!」
一陣劇烈的疼痛董傳貴醒轉過來。他隱約覺得這是往山下跑急地叫道:「為什麼要撤退?陣地呢?」
衛生員小丁呼呼喘著粗氣邊跑邊說:「連長二連上來換我們了。曹政委命令我們撤出戰鬥。」
「部隊呢?」
「連隊就剩你、我、二排長三個人了。」
董傳貴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這一覺睡得好香啊!就像小時候在家裡的熱炕上睡懶覺好舒服啊!似夢非夢似醒非醒他不願意睜開眼他怕一旦睜開眼心中的美景就看不到了。當了這麼些年的兵不是行軍就是打仗怎麼就把家忘了呢?這不是到家了嗎。家鄉的山還是那樣的青水還是那樣的綠。那不是涼水泉子嗎?好甜好甜的家鄉水啊掬一捧水含在嘴裡真美。父親董萬山腰板挺直倚在大門口高興地看著他回家。妻子趙春蓮急急從櫥房出來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充滿關切地望著他。哎看那個小傢伙那是誰呀?長得胖胖乎乎、結結實實他不就是他的小榆生嗎?他不禁彎下身子伸出右手輕輕地摩挲兒子的後腦勺兒口裡親親地問:「兒子想爹了嗎?」榆生仰起頭撲閃著大眼睛滿臉都是問號:「爹您怎麼只有一隻手?」他左右一看可不是怎麼只有一隻了還有一隻呢?他急了忍不住就喊道:
「我的手?……」
「連長連長是俺俺是小丁。」
「小丁哪個小丁?」
「衛生員丁蘭巧。」
董傳貴醒過神來疑惑地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這位英俊瀟洒的女護士。看了好半天搖搖頭笑笑說:
「不認識。」
「怎麼不認識?連長你好沒良心。是俺把你從陣地上背下來的你還問俺話來著怎麼就忘了呢?」
「陣地上清一色的和尚你怎麼成了女的?」
「我本來就不是男兵。當時陣地上人手不夠是俺做通了曹政委的工作剪短了頭混入你們連隊。和你在一塊兒三天三夜你就沒認出來?」
「那種情況下誰有功夫看那麼仔細?讓你這個小鬼給糊弄了。政委呢?」
「曹政委他……」丁蘭巧猛地轉過身去掏出手絹捂住了自己的嘴。
「曹政委他怎麼啦?」董傳貴一驚心裡頭像扎了一刀般的痛。他想坐起來渾身乏力動都未能動一下。但是他思緒未亂、口齒還好「你快說呀小丁。」
「曹政委犧牲了。都怪那些該死的鬼子的飛機……」
董傳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兩行熱淚順著眼角撲簌簌直往下流往事一件件浮現在面前。曹為民和方國祥帶他參加了革命隊伍並介紹他加入了中國**。方國祥就地轉業搞地方工作去了而曹為民卻把自己的生命和軀體留在了異國他鄉。前不久他去團里開會碰到政委政委說「傳貴同志等打完了仗咱們一塊去你們家鄉看看涼水泉子可是個好地方啊!山青水秀民風淳樸還有那麼多動人的民間傳說。哎老董到時候你拿什麼好東西招待我呀?」「有好酒啊!我們家鄉有上等的隴酒而且還是康熙老皇上喝過的貢酒。」「好好一言為定到時候咱們一醉方休啊!」曹政委言猶在耳人卻早已撒手而去。他是那麼年輕又是大學畢業生。有知識、有能力為人寬厚豁達祖國建設更需要他這樣的人材啊!
慢慢地董傳貴可以下地走路了。他全身十幾處負傷至今尚有一些彈片留在他的體內。尤其是他的右臂已被齊肩截去只剩下一個空袖筒兒。他為祖國立下不朽的功勛祖國和人民也沒有忘記他這位有功之臣軍政長給予了他很高的榮譽他被授予「戰鬥英雄」的光榮稱號作為最可愛的人到處受到歡迎、讚頌和愛戴。當然董傳貴自己也最清楚不過他的軍旅生涯到此也就結束了。儘管組織上多次找他談話給他安排最好的工作讓他選擇最適宜自己的職業甚至有幾家國營企業要求他去擔任黨支部書記工作都被他一一謝絕。國家正在初創作為一名榮譽軍人他不想再給政府添麻煩。他要回家回涼水泉子他要盡自己的一份努力竭盡所能自己養活自己。
可是令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正當他要辦理退伍手續的時候他又遇到了一個「大麻煩」。
小護士丁蘭巧老是跟前跟後對他關愛有加。對此起初他並未放在心上畢竟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嘛!這點感情也是理所應當的。直到有一天丁蘭巧神神秘秘地把他叫到她的宿舍里關上門滿臉嚴肅、一本正經地說:
「董傳貴同志我們倆的關係能不能再加深一層?」
董傳貴畢竟是老粗出身腦子半天沒轉過彎來愣說:「小鬼開什麼玩笑?咱們是什麼關係誰能好過我們?再好還能怎麼好?」
丁蘭巧情急之下兩頰緋紅捏緊兩隻小拳頭朝董傳貴胸前擂鼓般地敲擊著嘴裡還不住的嚷嚷:「叫你裝傻叫你裝傻!人家說東你偏說西。人家說正事你偏要胡拐……」
董傳貴如果再裝糊塗就成了真正的傻瓜了稍一停頓他不假思索地說:「小丁你不知道我家有老婆按理說你該叫嫂子哩!」
「不對不對不對!你從山裡背回一個女人就是你老婆我從炮火里把你從山上背下來我是你什麼人?」丁蘭巧的眼神告許董傳貴像她這樣的女孩一旦動了真情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事不是那事。你救我是革命戰友我救她是……」事情來的突然董傳貴沒有思想準備想好好解釋解釋一時又不知從何處開始。
「說啊說啊怎麼不說了呢?你救她就是為了找老婆對不對?那你是不是也太有點那個了。」丁蘭巧自然有她的道理。
董傳貴囁嚅著:「我……其實我……」
丁蘭巧佔了上風更是得理不讓人不過態度較剛才已經委婉了許多:「連長不傳貴同志聽我一句不要回去了啊?這麼多的工作你隨便挑一個幹啥都成。每月給家裡寄些錢回去寄多寄少我決不干涉。如果不夠把我的那份工資湊上都成。傳貴你說我說的對嗎?我根本就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我不圖你的官不圖你的錢我就圖你這個人這你還不明白嗎?我知道你的傷在哪兒你的病在何處我永遠都是你最稱職的護理員把你交給別人我還不放心哩!」
董傳貴的心不是鋼鐵煉成的。姑娘的一席話他豈能無動於衷?丁蘭巧年輕參加革命早心地善良人又長得漂亮。別說他一個小小的連長師團長找她談話的都不在少數。董傳貴也納悶丁蘭巧哪根筋出了毛病怎麼會對他一個老粗一個農民一個傷殘軍人情有獨鍾呢?董傳貴百思不得其解無奈之下他從軍衣口袋裡費力地摸了一盒香煙出來。丁蘭巧見狀趕忙接過來取出其中一支塞到他嘴裡替他把香煙點燃。就這樣沉默了好一陣兒。還是連長先開口董傳貴說:
「蘭巧同志你說我這個人吧優點也有缺點也不少。給你這麼說吧我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待人實在。如果是我先認識了你如果你也不嫌棄我的話我一輩子對你都不會變的。如果我變了你肯定罵我是陳世美、負心漢。現在的問題是我后認識了你……」
「不聽不聽不聽。你純粹是強詞奪理我知道你和那個女人沒有點滴關係。」丁蘭巧賭氣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董傳貴頓了頓接著又說:「蘭巧同志你是革命軍人你還年輕你的前途遠大的很哩!你的情況和你嫂子不同她這輩子肯定不會再嫁人我是她的唯一希望……」
「你也是我的唯一希望!」丁蘭巧不服氣地反駁道「難道我心目中還有第二個人?」
「小丁你原本不是這樣的人怎麼你今天有些不近情理?」董傳貴眉頭微微一皺。
「傳貴你知道嗎?好女人的真情一生只能有一次。不知是誰說的愛情是座獨木橋。因為我已經上了這個獨木橋掉下去只有摔死。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一頭撞到南牆上……」
董傳貴繼續做工作:「蘭巧我知道你對我是好心能得到像你這樣的好姑娘偷著笑都來不及哩!可是我我實在沒有資格我是有夫之人而且還有一個孩子……」
「孩子又不是你的親生。」丁蘭巧小聲嘟囔著。
「這孩子確實不是我的親生。蘭巧你想想看如果我不回家這個孩子就永遠沒有父親他以後怎樣在這個世上生活?」
「你說的對是對可是天下苦命人多了你能救得過來嗎?」
「救不過來。我既沒這個能力也沒這項義務。可是如果誰家的小娃娃掉井裡我又正好從旁邊經過如果我視若無睹揚長而去那我就和豬狗沒什麼區別了。」
「……」丁蘭巧無言。
董傳貴輕輕一笑說:「小丁我的事你知道的這麼多是政委告許你的吧?」
「是。」丁蘭巧眼圈一紅趕忙轉過臉去。「政委臨去世的時候把你的家事告訴了俺。說老實話俺真不知道你這個人到底是聰明還是傻?你為一個不明底細的女人搭上你的青春甚至生命值嗎?你是什麼人?你是戰鬥英雄革命戰士你是功臣模範你是最可愛的人!不是俺給你唱高調俺的傳貴同志你為什麼要回家?是革命需要還是組織分配?說呀你不是常常給你的戰士講革命軍人時刻聽從黨召喚嗎現在你呢?誰召喚你回到涼水泉子犁地種田修地球?俺說的可能不對俺的話你可以不聽曹政委的話你聽不聽?政委還說……」
「政委還說什麼?」董傳貴迫不及待的問道。
「政委說你這個人太犟太固執可能以後會吃虧。最主要就是家裡這件事弄不好以後就要有麻煩。本來政委還有很多話要俺向你轉達突然有幾架敵機襲擊火車曹政委不幸中彈臨終前最後一瞬用眼神指指你、指指俺……」
董傳貴不由得心中大慟痛苦之情溢於言表。男兒之大悲莫過於斷手斷臂逝兄歿弟。他痛心疾、欲哭無淚喟然長嘆一聲道:
「曹政委我的好大哥痛死我了。怎不讓我換了你啊?」
「連長俺老家在山東聊城。」丁蘭巧用手絹擦擦眼睛繼續說「日本鬼子殺了俺一家七口俺從小失了爹娘無依無靠。直到參加了革命才算是有了安身之地。部隊就是俺的家戰友就是俺的親人。這次戰鬥俺還是第一次到前沿陣地。起初也沒覺著怎麼害怕俺還親手幹掉了一個鬼子哩!鬼子兵的屍體像放倒的麥捆子一樣橫七豎八滿山都是。咱的同志也越來越少俺一瞅就急了抓起一顆手榴彈就往鬼子群里橫(扔)俺親眼看見一個鬼子飛上了天。突然俺見你身子一歪喊了一聲「卧倒」就撲到俺身上。接著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俺爬起來了你沒有起來。連長咱連隊就剩下你我二排長三個人了。你負傷后二排長接了你的班當了連長隨部隊編入海軍上了東南前線了。你拍拍屁股再一走剩俺一個人俺可怎麼治(辦)呢?……」
趁聽說話的時機董傳貴開始細細地打量起了眼前這位女兵他還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端詳過第二個女人哩!如其所說她真是一位標準的山東姑娘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烏黑的眸子里顯示出熱情的光芒。她性格開朗待人誠懇長得不胖不瘦個頭不高不矮穿一身整齊合體的黃軍裝充滿著青春的活力顯得英武英俊而又瀟洒大方。這和當年那位在陣地上灰頭土臉的女衛生員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停了一會兒董傳貴說:
「小丁你聽我說。你是個好人我董傳貴今生在世絕對不會忘了你的。我也不和你來虛的了咱就實話實說吧。開始的時候我對家裡的媳婦實實在在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雜念。也就是在我參軍離家的那天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不但可憐而且可敬在她的身上有許多咱中國人的美德。所以那時我答應她我一定回家。現在仗打完了全國解放了。我一個殘疾人又沒什麼文化充其量也就適合搞個傳達室的工作。與其那樣還不如回家種地。至於你小丁不是我不愛你是我沒有資格。我只能對你說蘭巧同志你晚了一步。董傳貴有什麼好在咱部隊里隨便摸一個都比我強忘了我吧!「
丁蘭巧心裡苦苦的。她知道董傳貴主意一定這個十頭牛拉不回頭的漢子既便曹政委在世也不一定能說得服他。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她也只能把苦水咽到自己的肚子里。如果說董傳貴是個實打實的實心漢她就是一個百分百的痴情女。琢磨了半晌最終還是有些心猶不甘於是便問道:
「如果有一天嫂子的丈夫回來了呢?」
「那還不簡單讓他們夫妻團圓就是了。」
「那你呢?」
「我?」
「是啊!你怎麼辦?」
「那好辦。我繼續當我的光棍唄!」
「那你不是竹籃子打水啦?」
「怎麼會呢?種下去的是瓦礫收穫的是寶石我沒失反而有得應該高興才對啊!」
「到時候你就背上你的寶石來找我我等著你……」
「別別別小丁蘭巧丁蘭巧同志剛才你還說我傻你怎麼也開始犯傻了?不要這樣千萬不要這樣。憑啥你要等我?部隊上好小夥子多得是聽我的話好好找個對象該結婚時就結婚該成家時就成家聽見了嗎?啊蘭巧同志?」
「俺才不呢!俺就是這個脾氣。」丁蘭巧站起來默默走到董傳貴跟前伸手挽起他的空袖筒兒低著頭說「俺知道你對家裡的嫂子是真心的要走你就走吧俺也不攔你。臨走前俺想給你要一樣東西。」
「只要是我有的要啥都成。」
「俺就要你脖子上掛的那個、那個小銀元。」
董傳貴微微一怔趕快從脖子上摘下那枚小銀元。一粒子彈不偏不斜剛剛從正中間穿過留下了一個圓圓的彈孔彈頭至今還在他的體內。他把銀元放在手心裡掂了掂然後遞給丁蘭巧說:
「你要這個拿去吧!」
丁蘭巧觸物生情不禁眼圈一紅手裡攥著銀元項圈輕輕地俯在董傳貴的肩上幽幽地說:「傳貴從今以後咱倆人分兩地天各一方見面的機會有沒有都很難說你可別忘了俺呀……」
乘火車坐汽車。董傳貴馬不停蹄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回到他晝思夜念、闊別日久的故鄉故土高原縣城。
董傳貴親自參加過解放高原的戰鬥。說起來好笑那是他當兵以後的第一次上陣。雙方一接上火他就手忙腳亂起來:開槍不知道瞄準扔手榴彈忘了拉弦。打罷仗收拾戰場他專程把那枚手榴彈撿了回來。去時還是個毛手毛腳的新兵旦子回來時已成了戰功卓著的英雄連長了。
家鄉巨變。當年戰爭留下的痕迹雖然依稀可見但最令他精神振奮的還是那轟轟烈烈的建設場面。到處人海如潮熙熙攘攘到處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他不想在縣城多逗留思鄉心切他恨不得插翅飛回到涼水泉子。但是下了汽車已經時間不早了他不能連夜趕回去還有幾十里的山路哩!再說他還想見見老連長方國祥老連長轉業到縣城他是知道的具體在那個單位幹什麼工作他就說不清楚了。好在高原縣城不大老連長又不是一般人物還怕打聽不出來?果不其然三問兩不問就找到下處:老連長當縣長了!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畢竟是在一塊喝過幾天「彈湯」的戰友又是從老部隊來的方國祥自然是十分高興殷勤接待。方國祥特意把董傳貴請到一家小飯館點了幾樣小菜要了一瓶白酒。
第一句話當然先問曹為民董傳貴簡要一說。方國祥沉默半晌末了嗟嘆一聲說:
「老曹這個人哪樣樣都好就是書生氣太重愛認死理。不像咱工農幹部考慮問題簡單辦事實際。當初我就說了革命已經差不多了見好就收吧也該我們坐下來歇一歇了。他不幹還批評我農民意識。說是要等到紅旗插遍全中國才會考慮個人問題。革命又不是那一個人的事你說這又是何苦呢?留下一條命為國家多做幾天貢獻不比啥都好。」說罷方國祥斟滿一杯酒高高舉過頭頂嘴裡默默念叨幾句。眼圈紅鼻子抽搐恭恭敬敬把這杯酒灑在地下算是祭奠了英靈。
兩個人正要端杯飲酒忽一聲門響隨著風聲走進一個女人方國祥連忙起身站起。董傳貴細看此人:年約二十一、二個頭不高身材微胖齊耳短兩眼炯炯。董傳貴猜測看這人的長相以及方國祥對她的態度就斷定她絕不是非同尋常的人物所以也就跟著起身站立臉上帶出一絲笑容。
方國祥還未開口女人搶先話:「方國祥你要臉不要?現在是啥時候你還有心思躲到這兒喝小酒!」
方國祥倒是好脾氣不慍不火不急不燥臉上掛著笑容大大方方地指給董傳貴說:「老戰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你嫂子。性子急些人倒是好人。來來紅士同志我也讓你認識一個人這就是我們的大英雄、我的老戰友董傳貴同志。」
何紅士睃一眼吊著一隻空袖筒子的董傳貴似有似無的點點頭算是已經打了招呼。然後一轉身朝方國祥變臉變色地吼道:
「方國祥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形勢?又是大躍進又是除四害老鼠亂跑麻雀亂飛蒼蠅嗡嗡叫你還四平八穩的像不像話?當心給你戴一頂右傾帽子。膽子大了往死里喝去吧!」
何紅士說完扭頭就走。方國祥不敢怠慢跟尻子就攆了出去嘴裡喊道:
「紅士紅士……」
董傳貴吃也不是走也不是乾等了一兩個小時也未見方國祥的尊容。他心想可能縣長遇到了啥急事就未再多等叫服務員過來結了帳獨自一人出了這家小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