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遲靖宇與汪芷菱離開東京后一星期。
靳晴坐在書房中,望著手中的邀請函,蹙緊了眉頭、深深嘆息。
這是一封亞太地區企業家經貿合作研討會的邀請函,函上指名邀請她參加,舉辦地點是台北。
她煩躁地將信函隨手一扔,低頭點燃一根煙,深吸了一口后,任思緒飄乎遠去,以致於書房門開啟時她全然不知。
「晴丫頭,煙別抽那麼多了!」開門進來的是武藏井,他臉上漾開了一抹慈祥笑容,踱步到靳晴身旁坐下,搶過她手中的煙按熄。
他靈銳的眸掃過了被靳晴丟置在一旁的邀請函,彎下腰、拾起信函,打開看了一眼后,蒼老的臉泛開笑容。「不想去?」他明知故問。
「爺爺!我……」靳晴眼眉低垂欲言又止,她心緒有些混亂,甚至自覺矛盾。
三年了,她始終表面冷靜,但心底卻……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真的恨他!
還是……還是……依舊……對他存有愛……
每當夜深人靜,她抱著兒子時,就會不經意地想起他……
自從見過遲靖宇和汪芷菱,得知龔皓煬為了她竟與家裡斷絕關係,且至今未婚,讓她心湖又泛起漣漪,這星期來她不斷警告自己別再想他。但深夜闔眸時,他峻偉的身形,依然浮現在她腦海中、在她夢裡。
「去吧!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也不是我們武藏家處事的原則!」武藏井笑開慈祥的臉,拍拍靳晴的肩。這三年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親眼看著靳晴的改變,也看著她痛苦壓抑自己的情感。
他實在不忍心!不忍心看著心愛的孫女,個性日漸剛強,身體卻日益消瘦,他深深了解,靳晴是不斷在自我壓抑。
「可是……爺爺……我……」靳晴欲言又止,她收回凝視遠方的眸光。
武藏井輕輕摟住孫女的肩,輕柔地說:「傻丫頭,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你終得面對一切!去吧!回去把事情做個了結,爺爺相信現在的你有能力處理好自己的事,不管結果如何,總可以走出過去,重新生活!」
「爺爺……我……」靳晴嘆了口氣,微微點頭。
「我讓阿牧陪你去!有人照顧你,我也放心些,而且……也許你會用得到他。」武藏井抬眸緊盯著這陣子反應有些微緩的靳晴。
說實在,他是不太放心,所以才讓他貼身助理,淺野牧,陪著靳晴一起到台灣,這樣也有個人可以照應。
靳晴沒有拒絕,她知道爺爺對她的關心,她懷著一顆忐忑的心,又將視線凝聚在遠方,陷入另一波的深思……
台北環亞飯店。亞太地區企業家經研會場
靳晴身著一襲簡單的藏青色褲裙套裝,步入會場,她身旁緊跟著淺野牧。
在大廳與主辦者寒暄過後,服務人員領著她到會場內安排好的座位前。
淺野牧細心接過靳晴脫下的外套后,為她拉開座椅入座,由此細膩的舉止中,可清楚看出兩人的默契。
待靳晴坐定后,淺野牧才恭謹地在她身旁坐下。
一雙黝黑暗沉的眸緊盯著眼前男女的一舉一動,眸底蹦出嫉妒的強烈火花,怒火瞬間侵蝕著那男人的心,他迅速邁開步子走至靳晴身旁,居高臨下地凝視她。
三年了……她變了!在她身上似乎已找不到往日的清純,略施脂粉的她看起來似火紅的玫瑰,有著懾人心魄的艷麗。
「好久不見!」龔皓煬俊臉上漾開一抹複雜的笑紋,深冷的眸緊瞅著靳晴,同時,也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淺野牧,眼底儘是敵意。
在遲靖宇與汪芷菱放棄度蜜月、急著趕回台灣,將巧遇靳晴與一切有關的事告訴他后,他即期待兩人的再度相見,為了使一切不至於太唐突,他委請好友幫忙,辦了這次的會議,等待她的出現。
低嘎黯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靳晴微怔,倏地抬眸,她望入了龔皓煬有些暗沉、炯亮的眸底。
翦動美眸,她掃過他有型的臉,定在他那霸氣略薄的唇角;歲月的累積只更加深了他的男性氣質。
微顫著,她快速地斂下眼帘,掩飾臉上一閃而逝的錯愕,深吸一口氣后,她恢復了冷靜,漾開一抹極冷、極淡、敷衍的笑容,冰寒的眸沉定地再度盯著他。「沒想到你還記得我!」這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根本是明知故問。
聞言,一抹淺笑凍結在龔皓煬唇角,他神情有一絲的狼狽,略有所思地望著她。「你是變了很多!變得……我幾乎不認得了!」他心底一片暗沉,靳晴冷漠的態度著實刺痛了他。
他體會了汪芷菱口中所述——判若兩人的靳晴。
「變?」她微搖頭,低聲道:「三年了,誰都是會變的!」
她側過頭、避開他的眸,不想再與他交談,將注意力完全集中於手中的文件上。
「是嗎?」他眯起眼,研究起她的神情,定定地盯著她半晌,搖了搖頭,眸光中閃著一絲的神傷,在離她三步外的距離找到座位后坐定。
就這樣,一整個會議下來,他沒再與她交談,就像兩人從不認識,各自保持距離,直到整個會議結束。
靳晴與淺野牧在停車場又遇見了龔皓煬,與他擦身而過。
「你真的這麼恨我?!恨到連與我擦身而過,都不願打招呼?」龔皓煬轉身、橫起眉,暴怒地執起靳晴的手,扯向自己。
隨著手臂被拉高、扯動,靳晴衣袖下滑,纖細的腕上露出觸目驚心的紅色疤痕,龔皓煬瞬間被那疤痕吸去了目光,他心痛地望著。
「放開她!」淺野牧向前,扯開龔皓煬緊握靳晴的手,揪緊他的衣領,揮開拳頭。
「阿牧,不要!」倏時,靳晴拉住淺野牧的手臂,護著龔皓煬。
「對我,你並不全然無情、沒感覺!」龔皓煬揚眉、搖頭嘶笑,俊臉上有一絲得意,撐手扳開淺野牧揪緊領口的手,黑眸緊瞅著她。「我們之間的糾葛,還沒結束,這次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手!」他宣示般地將話道出,轉身離開。
晚餐后,靳晴支開淺野牧,獨自一人坐在酒店的咖啡廳里沉思。
一整天下來,她精神已疲憊到了極點,雖然回台灣前已有了心理準備,也明白一定會遇見龔皓煬,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一早就遇見他。
真見到他,她心底又……
翦動眼帘,她倦乏地低頭點煙,深吸一口后抬眸,卻望見龔皓煬與一位衣著入時的女子一起步入咖啡廳,在離她三桌左右的距離坐下。
靳晴斂下眼眸,胸口忽然傳來一陣痛楚,她站起身來、按熄手中的煙,轉身準備離開。
「晴,真的是你!」開口喚住她的,是正巧步入咖啡廳的遲靖宇。
他快步向前,高興地擁住靳晴,接著說:「回台灣怎麼不跟我連絡?若不是阿煬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回來了!」遲靖宇難掩臉上的喜悅。
「我想等明天會議結束后,去看你和姨媽。」她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不經意瞥見一旁座位上的龔皓煬。
「對了,你見過阿煬了……你們……」遲靖宇發覺靳晴臉色不對,沒再往下說,生硬地將話又吞了回去。「我現在還有事要談。你住這裡嗎?晚一點我去找你。」他抬了眸,望了一眼龔皓煬,對靳晴泛開一抹笑容。
「那晚一點,我們再連絡。」靳晴略點點頭,轉身離開咖啡廳。
晚上十點半左右,靳晴房間的電話響起。
她接起電話,那端傳來遲靖宇的聲音,說姨媽非常想見她,約她十分鐘后在酒店停車場見。
掛斷電話,靳晴簡單地梳理后,換上長袖襯衫、亞麻織長褲,挽起一頭長發,急忙下樓,步往停車場。
瞄了眼手錶,她微蹙眉,空曠的停車場里卻不見遲靖宇蹤影。
「你守時的習慣依舊沒變!」
黯沉的男聲由她身後傳來,靳晴微征,轉身的同時,龔皓煬高壯的身影已出現在她身後。
剎那間,靳晴知道是遲靖宇騙她,她急欲轉身離開。
龔皓煬動作更快,一把鉗住靳晴的臂,將她扯向自己,摟緊她。「你要躲我到什麼時候?」他低頭吸吮那抹日夜思念的發香。
「放開我!」靳晴板起臉,冰冷的眸緊瞅著他,猛力推拒,急於逃離他的懷抱。
龔皓煬卻摟得死緊,將她拉至停放在一旁的車邊,拉開車門,硬將她推上車,他迅速上車、急踩油門,將車子駛離酒店。
「我想知道,如果不是靖宇和芷菱在東京巧遇你,你是不是打算騙我一輩子,永遠不回台灣?!」一陣沉默后,他先開口說話。
「可能吧!」她笑得無奈,毫不諱言地接著說:「其實,我們何必再見面呢?對你而言,我僅是一場玩膩的遊戲……」她抬頭,決定坦然面對一切,既然是避不開的,早點將話說清楚也好。
「你一直這麼認為嗎?認為當年……我只當你是遊戲!」龔皓煬側過頭,臉色極為難看,炯亮的眸跳動著憤怒的火花。
「不是嗎?」靳晴臉上無任何錶情,強做鎮定的眸中閃過一抹哀傷。
他搖頭嘶笑,若有所思地問:「為什麼不把孩子帶回台灣,你打算一輩子都不讓我見他嗎?」點燃一根煙,他聲音顯得有些暗嘎。
「孩子?!」靳晴的聲調中有著濃濃哀凄。「你覺得你夠資格當一個父親嗎?別忘了,當初是你不要孩子的!」她將話講絕。
如被人打了一拳般,龔皓煬剎時無言以對。「說來說去,你還是恨我!你忘不了當年我……」他沒將話說完,又陷入另一片沉默。
「恨?!我覺得自己不夠資格恨你!如果要怪,只能說當年的我太痴、太傻!」她搖頭凄楚地笑著,眸底淌著一絲的淚光。
原以為流乾的淚,為何……為何今夜又……
「告訴我,要怎麼做?你才能……才能忘懷當年……我……我對你的傷害!」他低緩地將話吐出。
「別在我面前出現,只要你別出現、我不回來,當年的事……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她決絕地說。
聞言,龔皓煬抬眸,嘴角泛起一撒冷笑。「你知道這次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手了!」
他宣示般地將話一字一字蹦出。
他迅速熟練地將車停定,鉗緊她的手臂下車,拾級上樓,扯著她往屋內走。
旋腿踢上房門,他將她抵在門旁的牆上。「還記得這是哪裡嗎?」
扯緊她的臂,他半拖拉地將她扯進房間,由背後緊緊擁住她。「你知道,這三年來……每夜……每夜……只要我一闔眼,腦中閃過的,全是躺在血泊中的你!」他激動地抖動雙肩,扳過她的身子,掐緊她的下顎,逼她直視他。「你卻該死地……告訴我……告訴我,你要忘了我!」
「放開我!」靳晴扭動頭,使勁掙扎,欲甩脫他鉗緊下顎的手。「你忘不了我,只是因為你良心不安,因為我的自殺使你良心不安!」她嘶喊出聲,瞬間掙開了他的懷抱,逃到離他數步外的距離。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我根本已忘了你!求你別在我眼前出現!」她不斷搖頭,勉強自己冷靜,倏地將話說出口。
「你想忘了我?!我不準!」他霸道地表示,欺身向前,將她摟入懷中,急切地落下濕熱的吻……
他野蠻地吸吮她的唇,靈巧的舌隨之探入輕抵她的,侵佔她口中的芳香,挑起她沉寂已久的慾念。
「放開我,不要……不要!」靳晴扭動頭,欲掙脫他。「不要讓我恨你!」她悲泣地開口。
「恨?!」龔皓煬挑眉,眸底染起一絲的暴怒,嘴角微微抽動。「我如果不能挽回你的愛,就讓你恨我吧!恨,一樣能使你忘不了我!」他憤然地說出口,粗暴的手開始撕扯她麻質長褲。
「不要……」靳晴扭動身子,纖細的雙手緊抵著龔皓煬往下移扯她長褲的大掌,嬌小的臉蛋半仰,凝入了他黑眸中那抹略帶獸性的灰濁。
他蠻力鉗緊她阻撓的手,單手輕易地將之制伏於頭頂上,使她整個身子逼抵在牆上,修長的腿撐開她的膝,空出的一手已扯落她麻質長褲,露出一節白嫩纖腰。
「不要?嗯!」他粗糙地掌撫上她的下顎,將之託高、猛力掐緊,讓她直視他不容錯辨的慾望。「我記得以前你喜歡我這樣撫摸你!」鬆手放開她的下顎,他低頭再度攫住她的唇,恣意蹂躪,下滑的手來到她羞澀的腿間,隔著絲薄底褲緩緩按壓、刻意撫弄……
「啊……」一陣顫慄由她腿間竄起,無助的淚緩緩滑落,沾濕她纖細臉龐,低泣出聲——
這啜泣聲,讓龔皓煬停止了動作,他疼惜地以修長的指,輕撫過她淌滿頰上的淚痕,輕輕地拭去她眼睫的淚珠。
他雙手緊捧住她嬌柔的臉龐,低頭輕吻掉她粉頰上的淚滴,剛毅有型的俊臉,磨蹭著她馨香髮鬢。
「你真狠心,就這樣舍我而去?!」他在她耳畔吹氣,溫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粉白的頸項上,傳來一陣醉心顫慄。
靳晴側頭,閃避他下移的溫熱氣息,不經意瞥見自己腕上的疤——
「放開我!」她倏地推開他,纖細的指尖劃過他的臉,留下一道指痕,很快血珠淌出傷口……
隨著血珠的滾落,靳晴冰封、沉寂的心,隨之瓦解……
恨?也許由始至終,她都沒恨過他!
她那顆心………
「該死!」龔皓煬反射性地推開靳晴,單手扶住臉,皺起眉,低聲詛咒。
「你要不要緊?!我不是故意的!」看著龔皓煬臉上的血漬,靳晴心慌了,她不是故意抓傷他的,她急切地扯開他的手,壓低他的身體,仔細檢查因她不小心所造成的傷口,取出手巾溫柔地擦拭——滲出血珠的傷痕。
這一刻她完全忘了……忘了他曾經對她的傷害!
經靳晴一陣擦拭后,龔皓煬的俊臉笑得開心、笑得得意,他再度抓住她的心了,看破她強裝的冷傲,他有把握能讓她回復成三年前那個溫柔的小女人……
他心愛的女人!
似看出他的得意,靳晴驚慌地推開他、收回手,連忙轉身。
「你何必壓抑,其實你仍是在乎我的!」他由背後溫柔地緊擁她,將她摟入懷中。
「我……」無言以對,她低垂著頭。
「你總是有辦法把我激怒、讓我失控,令我手足無措!」輕嘆口氣,他探手輕撫她的耳際,溫柔地輕啄著。
對於她的愛,他慶幸自己能失而復得!
而如今他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
「當初,我……並不是真的不想要小孩,只是,我對小孩存有恐懼,你知道我的童年……我長久以來受控、受擺布的生活,小孩,讓我……讓我重回夢魘!」他開口解釋,眸底跳動痛苦的光芒。
「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顧忌?」靳晴抬眸,發現了龔皓煬眼中痛苦的神情。
「我……是我無法釋懷,當我知道你明知懷孕,卻隱瞞我,在你身上,再次看見了我母親的影子……」他神情凝重地坦誠,接著說:「至於我母親和張雨薇去找你,還有支票一事,我根本就不知情!那天雖然氣你在孩子和我之間,選擇了小孩。但,天知道我是多麼地在乎你!我不想失去你!所以一時將話說狠了,傷害了你!」他低述一切,擁緊靳晴的臂益加重了力道,炯亮的眸中有一層懊惱的神色。
靳晴低頭默默不語,將頭倚入了他寬闊的胸膛。
「芷菱將信交給我后,我看著袖扣,發覺了……自己的自私,我竟然從沒想過你的感受,將你……傷得那麼深!你會原諒我嗎?」他急切地問。
他低頭親吻她的唇,並抬起她的手腕,吻著那紅色的疤痕,久久不忍移去。
「失去了你,我的生命只剩空殼!你以無聲的抗議,帶走了孩子,讓我夜夜夢見躺在血泊中的你。你傷害自己,卻也同樣在我胸口劃下一刀深可見骨的傷痕!」
略抬眸,他輕輕地拉起她,擁著她。「答應我,別再離開我了!我再也經不起另一次的打擊了!」摟緊她,他有些顫抖,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靳晴微點頭,倚入他懷中,靈動的黑眸噙滿幸福淚光。
「我帶你去個地方!」拉起她,他急促地跨出腳步,不自覺地臂膀略收,微加重力道,深怕懷中的幸福一閃而逝!
帶著她乘上車,疾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