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上船,凝霜可興奮了。長得那麼大,她從沒搭過船。以前她皇兄游江南時,她想跟著去,偏偏她皇兄死都不讓她跟,還把她鎖在永樂宮。這下可好,終於得償宿願。
毅剛一帶她上船,就把她塞在床上,要她好好休息,然後就跟程浩賓兩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她躺得有些煩了,就一個人偷跑到甲板上透氣,看著大家忙來忙去,而她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她想到今早葉綺音來送她,她還叫她近期內到京中一聚,看著來送她的人們和揚州的風光,她還真有些捨不得離開。
不過一想到昨天的事,她還真是心打餘悸。今天一早離開前,她還硬壓下恐懼,親自看著毅剛把他們送走,她才放心,田為她太了解毅剛,怕他一生起氣來,真的把他們給殺了。現在都已經黃昏,夕陽把河水照得一片黃橙橙,好不美麗。她探下身子,仔細的盯著河面,想看得更清楚。
「凝霜。」
毅剛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無奈的把幾乎整個人都懸在船舷的凝霜給拎了回來。
「又怎麼了嘛?」凝霜不耐的甩開毅剛的手,有點生氣現在才看到他人。「我只是想看看河水,你不是有很多事在忙嗎?不要一直待在我身邊,我會照顧自己,不會有事的。」
他可沒她那麼有把握,毅剛心想。
「你都受了傷,還那麼不聽話,不待在床上好好的休息,現在我可要先跟你約定好幾件事。」
凝霜心不甘情不願的盯著毅剛,等著他開口。
「第一件事,就是不准你太靠近船舷,我可不想要你不小心給掉下去。」
凝霜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沒好氣的說:「你有沒有搞錯?」
「答不答應?」毅剛低下身子,直視著她。
凝霜看著他帶點威脅的眼光,只好無奈的點點頭。
「好極了。」毅剛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很簡單,就是不准你在甲板上亂跑,甲板上東西多,如果不小心摔傷了,可不得了。」
「傅毅剛,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啊!走路還會跌倒。」凝霜生氣的瞪著他。
「答不答應?」毅剛不理會她的抗議,還是用同一個調調她說話。「不答應行嗎?」
凝霜推開他,氣沖沖的想離開。
「別這樣。」他把她給拉回來。「現在的夕陽很美,不如我教你釣魚,好不好?」
毅剛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了一點,不過他的出發點還不是為了她好,昨天他差點失去她,這可嚇壞他了,現在只要任何會傷到她的事,他都要未雨綢繆做好事先防範。
「每次都這樣。」
凝霜嘟著嘴巴,她發現毅剛每次都限制她一堆事情,然後又拿一件好玩的事情釣她,讓她縱使有十足十的怒氣要發作,也被他三言兩語給哄得一絲不剩。
「開心點。」毅剛拉著她,溫柔的哄勸,「走吧!」
凝霜無奈的搖搖著,跟著他走。
「我們走水路大概要多久才會回到長安?」
雖說是釣魚,對於凝霜這個沒什麼耐心的人,等了半天不見有魚上釣,興頭一過,就開始無聊的跟毅剛東拉西拉。
「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兩個月左右就會回到長安。」
凝霜點點頭,問了一個她一直很擔心的問題。
「你爹娘對我離京的事,有沒有很生氣?」
「現在才擔心,不會太遲了點嗎?」毅剛語帶取笑的說。
凝霜咬著下唇,不知如何以對。
「別這樣。」
毅剛看到她的樣子知道她真的很擔心,他很高興也相信她雖然是個皇家公主,但也應該是個懂得孝順的媳婦。
「我爹娘都明理的人,我相信他們不會對你生氣,不過回到長安后,你還是要好好的向爹娘賠罪一番。」他開口勸道。
凝霜點點頭。
沉默了一陣子,她又不甘寂寞的開口問道:「為什麼你們男人都要有三妻四妾了」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毅剛把目光從水面移到凝霜的臉上。
「好奇。」
凝霜索性把釣竿擱在一邊,坐到毅剛的身旁,離開長安的這段日子裡,她看了太多妻妾成群的人,所以她很擔心毅剛也會變成跟那些人一般。
「像我皇兄後宮佳麗豈止三千人,每個大戶人家似乎三妻四妾也很平常,你畢竟是個將軍,你爹又是當朝的丞相,雖然你現在是個駙馬,但是如果你想再娶,我好像也不能多說什麼。你會不會也去娶一些三妻四妾?」
毅剛空出一隻手,摸摸她的臉頰,開玩笑的問道:「你會不會擔心我真的去追求時尚,娶一群大小老婆來做偏房?」
「你說我會不會介意?」凝霜對他扮了個鬼臉。
毅剛笑了笑,也把釣竿放下來,拉她坐到他的懷中。
「我又不笨,才不會讓你有借口來殺了我。」
凝霜聽他這麼說,得意的笑了笑。
「我會不會那麼凶,與其關在家中和一群女人爭風吃醋,終老一生,倒不如你納第一個妾的時候,我就回宮,眼不見為凈。」
「哇!那麼大反應。」毅剛輕撫著她的後頸項。「你不怕皇上不讓你回宮?」
凝霜不在乎的搖搖頭。「反正我還有一個三皇兄。你說三皇兄會不會納妾?」
毅剛大笑出聲。「你說他敢嗎?」
「他當然——」
凝霜正要回答毅剛的問題時,程浩賓的聲音卻在他們身後響起,打斷了她的話。
「阿剛。公主可以用晚膳了。」
「好。」毅剛把凝霜拉起身,自己也站起來,轉頭看著程浩賓。「怎麼會是你這個大將軍來通報?」
程浩賓指指凝霜,他這麼做無非是想當作賠罪,凝霜從今早見到他的面后,就一直不給他好臉色看,她還在為上次芙蓉坊的事情怪罪於他。縱使撇開她是公主不談,最重要的是,她是他好友的老婆,他可不希望以後要找毅剛都被她給擋下來。
毅剛看到程浩賓煩惱的臉色,了解的點點頭,不過他也愛莫能助,他可不希望因為這種事又跟凝霜發生無謂的爭吵,反正以凝霜的冰雪聰明,到最後她自己會看清其實程潔賓是個好人,他根本就不用插手。
「在想什麼?」毅剛看到凝霜一個人走在甲板上,走到她的身旁,「起風了,不要站在這裡,小心著涼。」
凝霜搖搖頭,轉身面對他。「你不是在陪程浩賓喝酒,怎麼有空出來陪我?」
「我是不是聽到你在嫉妒?」
凝霜對他一笑,打趣的說:「少在這裡自抬身價。」
毅剛坐在甲板的椅上,順手把她拉到懷裡,跟她一起安安靜靜的吹著清涼的微風。
坐著坐著,凝霜的眼皮逐漸沉重,她不由得更往毅剛的胸膛靠。
毅剛察覺凝霜直往他的身上靠,低頭看著她。
「怎麼,想睡覺?」
凝霜在他懷中微微點點頭。「我帶你回房。」
「不要。」凝霜制止他,「我想再坐一會兒。」
「可是——」
「不管。」凝霜捂住他的嘴,堅持道:「我想再坐會兒。」
毅剛只好點點頭,但為了怕她著涼,便示意身後的守衛士兵進去拿件披風。
「公主睡著了?」過了一陣子,程浩賓出現在毅剛身後問道。
毅剛低頭把凝霜身上的披風蓋好,點點頭。
「不是在喝酒嗎?怎麼跑了出來?」「一人喝沒什麼意思。」
程浩賓坐到毅剛的旁邊,仔細的打量凝霜,不由得誇道:「跟三王妃一樣,才貌兼備的女子。」
毅剛點點頭,輕撫凝霜的臉頰,眼中溢滿疼愛,語帶取笑的瞄了瞄程浩賓。
「怎麼?羨慕了?」
程浩賓不以為然的聳聳肩,「你的妻子都過世七年了。還不找個人來照顧你,小心將來就算想找都沒力氣找了。」毅剛笑著說。
「看你們一個一個結婚後都那麼慘,我已經沒有信心也沒有勇氣再去娶妻。」
「小心點,」毅剛警告道,「這種話可千萬別在凝霜和婉兒面前說,不然你可有苦頭吃了。」
程浩賓靜靜的打量他,「看到你這個樣子,真是令人吃驚。」
「為什麼?」毅剛疑惑的的問道。
「為什麼?」程浩賓搖搖頭,「皇上前一陣子才下旨要你接管三王爺的禁軍軍權,誰知道以前你躲永樂公主,躲得比誰都凶,現在她成了你的妻子,你卻那麼疼愛她,昨天她受了點傷,你就氣得想殺人,這還不令人驚訝嗎?」
毅剛笑了笑,自嘲道:「我原本一直以為她很刁蠻,其實想想自己以前也真是不知在想些什麼,怎麼會為了一點小事,就記恨著一個小女孩。當年在永樂宮,凝霜年紀那麼小,她懂什麼?倒是那時自己的年紀早懂得分辨是非,卻只知一味的怪罪她、討厭她,想想還真是幼稚。」
「現在想通了。」程浩賓取笑道:「以前誰跟你說起她,你都一副誰再提,你就跟誰翻臉的表情,難得現在倒看開了。只不過這一篇長篇大論,有沒有跟你懷中的佳人說啊!」
毅剛尷尬的笑了笑,搖搖頭。
「真搞不懂你。」程浩賓嘆了口氣,「都已經說不介意了,你就應該跟公主把話說清楚,以免讓公主以為你還在怪她。」
毅剛笑了笑,摸摸凝霜的臉頰,一點都不擔心。
「凝霜是個聰明人,她事實上看出我早已經原諒她,不然她也不敢跟我大聲說話,惹我生氣。」
程浩賓無奈的回了一笑,覺得毅剛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便頗有深意的說:「其實,說不定當年在永樂官的事是有人在搞鬼。」
毅剛聞言吃了一驚。「什麼意思?你是說當年有人在整我和凝霜?」
「我可沒說。」程浩賓心虛的把眼光移向黑漆漆的遠方。我只是建議你跟她談一談,又沒說一定有人整你們倆。」
「程浩——」
程浩賓見他還要追問,連忙站起身,假裝伸了個懶腰。
「很晚了,我該去睡了,你也趕緊把公主抱進去,以免讓她不小心著涼,到時你又心疼個半死。」
毅剛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很好奇他為什麼會忽然冒出這些話。不過他想程浩賓的話也有道理,他確實得找個機會跟凝霜好好談談,以免她還真的以為他還在怪她。
毅剛拿著剛剛在江面向一些村婦所買來的新鮮蓮花,開心的想把它送給凝霜。
他知道上船的這一個多月來,凝霜都玩得很開心。不過最近不知怎麼回事,似乎玩什麼她都提不起勁,他擔心她病了,要找大夫為她看看,她又不要。他現在每天只為了討她歡心,費盡心思搞些小花樣。只為博她一笑。
「阿浩」他在走道上遇到程浩賓,「你剛才不是和凝霜在一起聊天,現在她人呢?」
因為這一陣子在船上的朝夕相處,凝霜已經漸漸了解程浩賓的為人,知道他並沒有她所想像中的那麼糟,只不過是比平常人更喜好杯中物罷了。而既然已了解他的為人,所以她有時還會主動找他聊聊。
「公主在裡面,」程浩賓指指後頭,這個總是精力充沛的小東西竟然會喊累?他急忙跑回他們的房間,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輕輕的推開房門,以為凝霜在休息,怕吵到她。進了房,卻看到她披散著頭髮,穿著白色睡衣靠坐在床上,手上還拿著一本書。
剛剛你不是跟程浩賓喊累,現在怎麼又在看書?」他坐到她的面前問道。
凝霜搖搖頭,把書放在一旁,抬起手,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剛剛是有點累,但是躺在床上,不知怎麼的就是睡不著。」
到底什麼回事啊?」毅剛擔心的問道。「最近你的氣色不太好,待會兒到下一個渡口,我就差人下船找個大夫。」
「不用麻煩了。」凝霜摸摸毅剛手上的蓮花,「這是不是送我的?」
凝霜抬頭對他一笑,接了過來。「很漂亮。」
毅剛輕撫著她的臉頰,覺得她的臉色似乎變得比以往更為蒼白。
「你讓我很擔心」
凝霜聽到他的話,目光從手中的蓮花移到毅剛的臉上。「別擔心,我沒事的,可能只是暈船罷了。」
「暈船?」毅剛嘆了口氣,「你聽過有人上船一個多月之後才暈船的嗎?」
凝霜不在乎的聳聳肩,「這有什麼,我不就是一個。」
毅剛搖搖頭,繼續只道:「如果沒病,讓大夫看一下也無傷大雅,不是嗎?」
「既然沒病,為什麼要看大夫?」
「你——」
毅剛又嘆了口氣,有的時候,他妻子的邏輯他還真是不懂。
「別這樣。」凝霜空出一隻手拉著毅剛的手。「算算時間,我們不是快到長安了嗎?我答應你,如果到了長安,身體情況還是不好,我就聽你的話,找大夫看看,這總行了吧!」
她都這麼說了,他還能說什麼,只好勉強點點頭。
「這可是你說的,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凝霜點點頭。
「說到這個,我們到底還要多久才能到長安?」
「走水路還要三、四天,之後還要改走陸路,總共也要大概十天左右才能到長安。」
凝霜聽到他的話,點點頭,把身上的絲被一掀,作勢要起身。
「你做什麼?」毅剛拉住她的手間道。
凝霜把他的手給拉開。「這些花這麼漂亮,總要找個花瓶把它給裝起來不然很容易枯死的。」
「你不要動,我找人去弄。」毅剛接過她手上的花,把她按回床上。
「不要。」凝霜堅持道,「這是你送我的,我要自己去弄。」
「算了,既然是我送的,我親自幫你弄,這樣你總放心了吧!」毅剛幫她蓋上被子,盯著花,他這個將軍竟然要為她去找花瓶。「現在你乖乖的躺好,我馬上就回來。」
凝霜看到他離去,無奈的搖搖頭,還是站了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竹簾,看著江畔有三三兩兩的村婦在洗衣,還有稀疏的農地散落著。與幾天前看到的山巒景象不同,離下一個渡口應該不遠了才是。
「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毅剛把花瓶放在桌上,從後頭跟進來的僕人受上接過—個花盤,看到凝霜的舉動,有點擔心的說道。
凝霜轉頭看著他。「我又沒有什麼不舒服,你不要那麼緊張。」
毅剛沒有說話,示意身後的僕人下去,然後小心翼翼的端著一杯茶走近她,「這是參茶,趕快喝了它。」
凝霜皺著眉頭,看了眼毅剛手上的東西。
「你明明知道人家不喜歡人蔘的味道,卻又要我喝參茶,我不要喝。」
「凝霜乖,喝一點點就好了。」毅剛哄道,「以前你不喝,我沒話說,不過最近你的氣色不好,所以我要你多少喝一點。」
「你以為我那麼笨啊!」凝霜坐到花廳的椅上,玩弄蓮花的大花瓣。「只要我喝一口,你一定又會勸我喝第二口,之後乾脆叫我把桌上這一大盤參茶全給喝了。我太了解你了,傅毅剛,你最會做這些騙人把戲。」
毅剛無奈的搖搖頭,不知該為她的聰明而慶幸自己娶到了一個伶俐的老婆,還是要為她的聰明而捶胸頓足,自己的老婆竟然一眼就看穿他的小把戲。
「凝霜——」
「你別再說了。」凝霜抬起手捂住他的嘴巴,「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喝的。倒是你,最近為了忙我的事,搞得筋疲力竭,所以這些參茶還是你喝比較適合。」
毅剛好笑的盯著凝霜。「你有沒有搞錯,這是我特別吩咐下去,特地叫人熬給你喝的,裡頭除了人蔘,還有很多珍貴的藥材,這是要讓你補身體的,怎麼現在反過來是你要我喝。」
「如果你不喝,乾脆拿去倒掉好了。」凝霜不在乎的聳聳肩,她連人蔘都不吃,其他藥材她更是根本連碰都不想碰她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總之我是不可能喝的。」
「這樣吧!」毅剛又用交換條件的方式哄道:「如果你把這些東西給喝了,待會兒到下一個渡口,我就派人去幫你買一大堆你最喜歡吃的蜜餞,這樣你總願意喝了吧!」
凝霜對他皺皺眉頭。「你這個小人。每次都跟我談條件。我現在學聰明了,我才不要跟你談條件,總之我不要喝參茶,但是我要吃蜜餞。如果你不幫我買蜜餞,待會兒我就自己下船買,如果你不准我下船,我就跳船下去,看你決定怎麼樣?」
「喂!」
「別喂啊喂的,到底怎麼樣?」
毅剛嘆了口氣,心中暗暗叫苦,現在要騙她是越來越難騙了。都怪自己太寵她,雖然以前他說過不能太寵她,到最後還是不知不覺的被她牽著鼻子走。一個將軍淪落至此,也實在夠可憐了。
他拿起桌上的參茶,一口飲盡。
「這總行了吧!我的好公主。你待會兒可不能趁著停船,甲板一團亂時,偷偷溜下船。我派人去幫你買零嘴便是,你可不能自己去買。」
「沒問題。」
凝霜開心的拍拍毅剛的肩膀,忽然打了個呵欠。
「累啦!」
凝霜揉揉眼睛,點點頭。
「累了就乖乖上床,待會兒那個渡口不會停留太久,我看你身體那麼差,我們還是早點回京的好。」
「到底要我說幾次,我沒事的。」凝霜躺在床上,生氣的看著毅剛說。
「好,我知道。」毅剛看到她的表情,識趣的敷衍道,「我知道,你只是暈船了,現在你可不可以閉上限睛,好好休息一下。」
凝霜聽到他的話,才滿意的閉上雙眼。
毅剛看著她睡著,摸摸她略微蒼白的臉頰,心中很擔心她的身體。他嘆了口氣,直到聽到外面靠岸的噪雜聲,才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