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切皆有可能。
這種惡俗的情節總是每天每天的上演。很多時候,很多人在看電視劇的時候往往會覺得劇情無聊又可笑。往往會覺得劇情老套又俗氣。可是,我們不要埋怨編劇,忠於生活的編劇們的確是真實的反映了世界,因為,俗氣老套的生活的確是每天在上演,而新鮮的故事則多發生於異元世界或時空穿越。
曾誠是王梓的兒子
當王梓接到DNA鑒定通知的時候,他才忽然覺得生活的確是俗氣又可笑。原本只是在午夜檔偶爾看看的連續劇情節就這麼意外的蹦達到了自己的身上。
瞭望遠空,王梓忽然覺得這個孤單的城市裡有了心靈歸依。
說他不在乎是假的,在不確定曾誠的身份之前王梓雖然也偶有孤單的感覺但大部分時間被自由沖昏了頭腦。不過現今不同了,憑空蹦出了這麽個兒子來,讓人到中年的王梓有了種莫名的成就感。
原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很有可能孤單的過完下半輩子,但現在一切有了轉機。
兒子這種東西,對於男人來說沒有他的時候會覺得很方便,可有了他,卻又讓人憑空生出了許多責任感。思來想去,王梓決定重擔一肩挑,把這十七年沒有盡到的義務全都補償回來。可說到此處,怎麽抖落真相卻是當前首當其衝的大問題。
曾誠那兒,他不知道會怎樣,葉雲桑那兒更是完全沒譜。
琢磨了一下午,王梓複雜的心情在一聲長嘆中結束。
然後,駕車出行,在經過水果攤的時候破例以一個父親的心情買了一堆水果。
不過,葉雲桑還不能理解王梓的心情,他完全感動在新時代活雷峰的精神下,八十年代的人文精神又一次徹底的對葉雲桑進行了洗禮。慌忙接過王梓手中的水果,葉雲桑頗有些拘謹。「真不好意思老王,你工作這麽忙還抽空來看阿誠,我真是不知道怎麽感激你了。」
「好人啊。」接過話頭,裹著繃帶的曾誠笑得春光燦爛。他知道王梓心懷不軌,所以不管他怎麽優秀厚道,都本能的對他具有敵意。但是顯然,這句好人的諷刺含義只王梓聽了出來,葉雲桑完全沒有領悟其中的奧妙,他只是懷著萬分感激的心情屁顛屁顛的跑出去為王梓買咖啡。
王梓喜歡喝咖啡,而且只喜歡喝煮的咖啡,但在醫院,葉雲桑偶爾為他買的速溶咖啡也很合他的意。
葉雲桑出去后,病房裡就剩二人互相對視了。
看著他,王梓悲從心來。「最近學習怎麽樣?」
「我不是因病休學了嗎?」仰天翻了個白眼,曾誠無語問天。雖然,本質上他是不想理睬王梓,可真的不理就未免顯得自己過於小氣。「我說你不要對我老爸有什麽非分之想,他喜歡的可是女人,喜歡的是象我媽那樣的女人。」說這話的時候曾誠有些泄氣。不過讓自己泄氣的同時也能讓敵人泄氣確實境界很高。
但是顯然,王梓沒有如曾誠的意,他非但沒有泄氣反而用一種沉痛不堪的語氣追問起曾誠的母親來。「你母親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吧。你對她還有什麽印象沒有?」
「印象?什麽印象,她生下我就死了,難產。我說你煩不煩啊,你從我爸打聽到我媽。你查戶口啊?」曾誠哇哇大叫。
王梓心情黯然。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女孩的戲言,「我要給你生個兒子。」
如今,兒子近在眼前,往事卻不堪回首更是人非物事了。
有些心酸,王梓老淚縱橫。握住了曾誠的手。「沒關係,沒關係。以後我會照顧你。」
「你干什麽?」抽出手,本能的曾誠打了個寒顫。他不太明白這老傢伙想干什麽。總不會是想大小通吃吧。想到這裡,曾誠火氣上涌。「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啊,騷擾我爸不說,現在又來騷擾我。我告訴你,門都沒有,小心我揍得你這老小子半身不遂……」這時候,曾誠的活力回來了。舞動的拳頭和葉雲桑開始相似了。
忍不住想笑,但更多的是心酸,王梓在半空中截住了曾誠的拳頭,很不理智的嚷了出來。「我,我,我是你爸爸。」
「爸爸……」夢囈的低語,曾誠的拳頭在半空停住了。
門外,葉雲桑閃電般沖了進來。
「你胡說什麽。什麽你是他爸爸,我才是他爸爸。」
莫名的,真相被抖了出來。
事後,三個人在醫院外不遠的咖啡廳內追溯往事。
「就是這樣,那一年我急著出國和你媽媽分了手。這麽多年我也沒有找過她,許多年前的事誰還記得這麽周詳,如果不是在醫院輸血的事提醒了我,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個這麽大的兒子了。」總結完畢,王梓拿出了那張DAN化驗單。往事的辛酸讓他半天沒回過神。
最先回過神的是曾誠,他接過化驗單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說不吃驚是假的,可又不知道為什麽心底有一種奇怪的竊喜。偷眼,看了看葉雲桑的反應。曾誠很是恐慌。他怕老爸和自己所思所想的不一樣。太大的刺激會不會讓他當場翻臉砍人。
可是,意外的,葉雲桑很安靜。安靜的反常。
看著面前的杯子,葉雲桑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或者也不知道自己該想什麽。腦子裡飛速旋轉的只有那麽一句話。阿誠是別人的兒子。想這句話的時候,他不知道是什麽感受。好象難受又好象不難受。模模糊糊的定不出界限。但唯一肯定的是他覺得很自卑。
那種在很多年前的自卑感又冒了出來。
很多年前,自己剛剛進城當學徒,踏入麵館的第一天,看到的就是阿誠媽媽那飛揚的紅色喇叭裙,那時候也是這樣,很是自卑。這個城市的自己始終一無所有。慢慢的頭垂得更低,瞥到了腳上那雙黃色的解放鞋,葉雲桑眼淚悄悄的浸了出來。抹去眼淚,又悄悄的將腳縮到了沙發下。
「那你想怎麽樣?我都已經把他養這麽大了。」琢磨了半天,葉雲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始終擔心的是曾誠的去留。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好,看情況似乎王梓比他更有資格做一個父親,不過,意味著放棄的選擇還是很令葉雲桑心痛。想到這裡,葉雲桑糊塗了起來,他不太明白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怎麽會在一夜之間成了別人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戴上了綠帽子。這些無謂的想法在他心裡沒命的上下翻騰著,讓他難受又難受。
「老葉,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我不會想把曾誠怎麽樣的,我只是想付起我之前未盡的責任。」王梓慌忙解釋。
葉雲桑跳了起來。「還沒什麽意思,你不就是想把阿誠給要回去嗎。我告訴你,我不稀罕。媽的,你們這些有錢人就是喜歡仗勢欺人。你,還有阿誠的媽都不是好人。你們就知道欺負我傻。」憤怒的嘶吼完畢,葉雲桑從咖啡廳里沖了出去。
其實,眼淚已經在他的眼眶裡包了很久,衝出咖啡廳的大門后,眼淚就唰的那麽一下全流了出來。他很想放聲大哭,可周圍來往的人群讓他不敢放聲大哭。他只是一個人在盛夏的酷熱中陳默的前奔。
然後,很多事情慢慢的倒個折騰了起來。
首先,蹦入腦海的是曾誠媽媽的笑臉,那個可愛的女孩站在閣樓的窗前沖著他大笑。「三娃,三娃。」那一年,似乎是剛剛進城不久,自己有個很可笑的名字,葉三娃。家裡排行老三的三娃。可是那個女孩說這麽老土的名字不適合他,給他改了個名字叫雲桑。雲桑,雲桑就這麽一直叫到現在,但其實,到底自己還是很土。
苦笑了一下,葉雲桑又想起自己第一次穿白襯衣的情景,那忐忑不安的只為一個人的讚揚,讚揚后的竊喜,可今天回想起來卻是如此的苦澀。自己在阿苒的眼中是什麽呢?大概只是個從鄉下蹦達出來的二楞子吧。可笑自己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長長的嘆氣,葉雲桑從兜里掏出了香煙。還是五牛。慢慢的煙霧騰空,葉雲桑的腦子平靜了下來。其實,仔細想想曾誠有了王梓這個爸爸沒什麽不好,至少前途有了保障,跟著自己能做什麽呢?考大學,如果考不上怎麽辦,難道真象自己一樣煮一輩子的面。跟著王梓至少還能混個出息,跟著自己頂多也就是另外個二楞子。
捻熄了手中的煙火,葉雲桑有了打算。看著眼前過去的的士車,他生平第一次破例享受了一回。
回到家中,曾誠正扭著王梓鬧。王梓的情緒顯然也好不到哪兒去。紅著眼不停的打110,顯然,葉雲桑的歸隊結束了這個家混亂無序局面。
「爸爸你去哪兒了。」
「老葉,你可回來了。」
父子兩人小心翼翼的湊過來,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就怕一個不小心這位爺又擺手而去。不過,葉雲桑的心情明顯好轉,他沒有繼續發泄,只是很疲倦的提出了要求。
「我想吃飯。」聽到這話,兩人立馬忙碌了起來,曾誠說煮麵,王梓說那怎麽行,沒有營養堅持給葉雲桑來杯牛奶。爭執到最後還是葉雲桑沒忍住,自己下廚弄了盤炒冷飯。
狼吞虎咽的吃著,葉雲桑沒忘打開電視。今天天龍八部大結局怎麽也得看。
看著他狼吞虎咽,曾誠王梓陪笑坐到了一旁。「老葉,你剛剛跑得可真快啊,其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有想要回曾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照顧他,一起盡父親的責任,至於曾誠還是你的兒子啊。」
「你胡說什麽,我可沒承認你是我爸爸。」沒有聽下去,曾誠在一旁憤怒的搶白。
不過,曾誠的話也沒說完,葉雲桑就把碗猛的擱到了茶几上,然後,很是兇猛的掃射了一下兩人。這個話題實在是讓他厭煩。現在他只想清凈的看電視。
被這麽一掃射屋子裡兩個做賊心虛的大小男人閉嘴了,然後,滿屋子裡就剩下葉雲桑呼呼啦啦的吃飯聲和電視里英雄就義的告白聲。
「大哥!」虛竹痛哭,「大哥!」段譽吶喊。
然後,葉雲桑抽了抽鼻子,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這個場面實在是感人。捨我其誰,這個世界犧牲的人總是孤獨。此時,葉雲桑感到了萬分的孤獨,雖然在他的面前有倆人死命的盯著他不轉眼。
「老葉,你,你沒事吧。」遲疑的詢問,王梓很小心的靠近了葉雲桑半步,然後葉雲桑也發話了,他問:「你說你和我老婆是大學同學。」
「是是是。」慌忙應答,王梓從房間里拿出了一摞老照片。細細的看著,葉雲桑始終沒發一言。照片里王梓比現在年輕,而曾誠的媽媽也是葉雲桑記憶中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笑得很羞澀很甜蜜。看來,阿苒真心喜歡的人的確是王梓,自己大概就是個頂包爸爸吧。嘆了嘆氣,葉雲桑把碗里最後一口飯扒拉完畢。
「憶往昔崢嶸歲月,看如今蕭條萬般。」發出一聲頗有文化的感嘆,葉雲桑拍了拍屁股。「睡覺,折騰了一天累死我了。」沒有洗臉洗腳便直接撒手進房了。
空餘下,客廳里的王梓對著空碗傻笑,當然曾誠也在笑。不過他笑的是葉雲桑發的那句感嘆。那句感嘆是他高二時作文里的句子,當時老師說他是狗屁不通,給了個三十二,不過這句話被葉爸爸看見后,倒頗為感嘆,他說,你們那老師沒文化啊,這麽深刻的一句話竟然不能理解。然後這句話也成了葉雲桑的經典語錄,顯然,此時此刻葉雲桑發出了這樣的感嘆就證明他已經沒事了。
很多時候葉雲桑的恢復力都屬於級別比較強的那種,但是顯然,曾誠今晚估計錯誤了。
當天晚上,三人各懷著心事睡下了。
王梓是激動,他覺得自己收穫不小,有了兒子又有了情人,至少兩人在兒子上有了共通體,所以他很激動。曾誠不是激動,曾誠是煩亂,他思索著未來思索著人生,思索著以後的愛情路線該怎麽走,所以他很煩亂。唯一例外的只有葉雲桑,那天晚上他睡得很沉,夢裡一徑出現的全是曾誠的媽媽。還是那條鮮紅的喇叭裙,還是那飛揚的短髮,不過她坐的地方不是麵館的閣樓而是王梓的灰色小跑車。坐在車上,她不停的笑喊。「三娃,三娃……」
夢醒了,枕邊類濕一片。
最後天亮之際,王梓來敲葉雲桑的門,可是半天沒有人來開。心浮氣燥,一陣預感不祥,王梓撞開了大門。但房間里哪裡還有葉雲桑的身影,空空的床鋪上留著一封信,靠近床鋪的地方藍色的窗帘在晨霧中輕舞飛揚……
***
葉雲桑去哪兒了呢?
在王梓和曾誠從一天的驚愕中開始的時候葉雲桑從火車北站坐車到了縣城又從縣城坐車到了五柳鎮,最後他從五柳鎮搭了一輛順風的拖拉機回家。
想來這世界上並沒有真正粗線條的人,儘管是如葉雲桑這樣的大老粗可是在某些時候他也會需要傷感。坐著拖拉機,葉雲桑一路回程,眼前的風景花花綠綠讓他悲從心來,當年事依稀在心中過濾。不勝唏噓……
大概人生總是有夢,可有夢就會醒,葉雲桑的夢是什麽呢?
回想往事,葉雲桑很認真的追溯自己的人生軌跡。
當年,楞頭青的小夥子就是從這條機耕道懷揣著夢想進城學藝的。當年,當年的夢想是什麽呢,無非是學個好手藝討生活,再來就是找個好媳婦生個胖兒子,人生境界至此最高。但是無情的現實粉碎了葉雲桑的夢,讓他忽然之間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於是,葉雲桑迷惘了。雖然,這輩子他也不能解釋迷惘的狀態究竟是什麽。
「到了到了,下車。」拖拉機師傅的吆喝讓葉雲桑如夢初醒,他從拖拉機上跳下,站在了村口。村口幾個孩子在嬉戲,還有幾個老人在嘮嗑。然後,其中一個老人向葉雲桑招呼。「三娃,你怎麽回來了?」
「二叔公。」葉雲桑激動,撲了上去。道不盡的滄桑都飽含在這聲深情的呼喊聲里。「我回來看看。」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說是不想讓親人傷心還不如說是不想丟面子,畢竟當了十幾年的烏龜不是什麽好事。然後,葉雲桑就暫時在二叔公家落腳了。
村裡已經沒什麽親人了。父母早就去世,兩個姐姐也出嫁很久。只剩下這唯一的叔公守著老家的舊房。老家的舊房和小時侯一樣,土舊中帶著質樸。可是卻說不出的親切。在這裡,葉雲桑才感到安心。
晚飯過後,葉雲桑就和二叔公坐在了院落里納涼。遠處,是白天的青山綠水,可夜色之中卻是詭異莫名,想起小時侯夏夜常聽的鬼故事葉雲桑笑了。反樸歸真的自由讓他感到寧靜。他想,其實回來也不錯,至少不用那麽累。說不定在娶房媳婦生個兒子也不錯。只是,不會再有愛情了吧,想起這個洋名詞葉雲桑的心情難掩的鬱悶。然後真的入無底黑洞那般深不見底。
無底黑洞,曾誠的心也正如無底黑洞。
老爸離家已經五天了,他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在陷落。其實,他沒想過有一天老爸會離開自己,所以在拿到葉雲桑那封信的時候一切就變得不真實起來了。
信的內容很簡單,如果用作文水平來評定的話只能說是通順。但是,裡面表達的意願就不一樣了。強烈得彷彿是印度洋海嘯。信里說,他想通了,他沒有埋怨曾誠的媽媽,本來他就配不上她,所以現在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離開,讓曾誠他們父子團圓,另外也向曾誠委婉的表達了一下一個做父親的考慮。他覺得曾誠跟著自己是沒有前途的,跟著王梓至少還能混個出息,跟著自己恐怕還是得煮麵。所以,他希望曾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那麽下次再見的時候自己這個曾經的爸爸也會感到高興的。最後,葉雲桑落款了,他把曾記麵館規劃后的賠償全都轉移到了曾誠的名下,算是盡到一個父親的最後責任。
看完這封信,曾誠崩潰了。二話不說就衝出了門。
可衝到樓下,面對著洶湧人潮的大街他又茫然了。世界那麽大,自己該到哪裡去找他呢?難道失去就真失去了。愕然發楞,曾誠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助感到自己的未成年。
大概,所有的孩子都經過這一段吧,自己最心愛的東西遺失了卻不知道怎麽找尋,面對世界未知的恐慌總是無助的。所以,曾誠哭泣了起來,無聲的哭泣。他看著灰色的天空頭一次仔細的分析研究了自己的感情問題。最後,他總結。他的確是愛葉雲桑,不管是父親的他還是愛情對象的他。哪一種愛不是愛啊。問題是要怎麽愛。
這個愛,直到很多年後,曾誠才徹底的明白。
很多年後,曾誠明白愛是很多種,怎麽去愛也有很多種,問題是你怎麽選擇。但不管那種愛都必須是以物質為基礎。
這話一點不假,當曾誠無力且無助的時候,王梓行動了。他首先是安撫勒令曾誠繼續上學,畢竟高三耽擱不得,然後就是卯足了勁的找葉雲桑。挖地三尺,王梓動用一切人脈關係才知道葉雲桑回了老家。
得知這個結果的時候曾誠簡直想從王梓的高級公寓跳下去。枉費自己感傷了半天,怎麽就是想不起小學三年紀回的老家。於是,瞞著王梓,曾誠在自習的晚上逃課偷偷的坐上了去縣城的火車。然後,兵分兩路,王梓也在夜色中瞞著曾誠踏上了征程。
當世界開始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始的時候就證明了科技生產力的存在。
所以從理論上來講,王梓的交通工具比曾誠更加快捷。
當曾誠還在火車的顛簸中昏昏欲睡的時候,王梓的灰色小賓士已經開到了縣城的207國道上,當曾誠一片茫然走下火車的時候,王梓已經開進了葉雲桑村裡的那片菜葉地。那時,黎明的晨霧已經散去,金色的陽光暴躁的揮灑在大地之上。一片生意盎然。
王梓就站在機耕道的這頭看著陽光,心底是久違的感動。就象學生時代看過的電影,主人公總是付出各種艱辛與努力終於尋到了愛情。現在王梓就站在這條通往愛情的大道上,不過卻不知道命定的另一半在哪兒。
停下車,詢問了附近的老農才知道葉雲桑的家,尋到家又才知道葉雲桑下地挖土豆去了。這個過程不可謂不艱辛,至少損失了名牌西褲一條,名牌皮鞋一雙外加一雙彩棉絲襪。當王梓歷盡艱辛順著坑坑窪窪的田間路找到葉雲桑的時候,葉雲桑正褪著褲子揮汗如雨。
當時,陽光如絲般傾泄在他的面頰有種透明的質感,露出的小腿也是生機型的小麥色。
然後,王梓楞住,被一名勞動者淳樸的性感所震撼。
那時,王梓覺得所有的言語都不能形容自己的震撼。只是木訥著看著陽光中的葉雲桑久久不能自拔。到底,還是葉雲桑先發現了他。
「老王。」站在地里,葉雲桑很是興奮的同他打招呼,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忽然見到熟人的驚喜把他原本的打算都給忘得一乾二淨,然後擦著手,從地里奔過來葉雲桑依舊熱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王,你怎麽來了?」
「我,我來找你。」覺得口乾舌燥,
王梓忽然話語枯竭,原本臨來之時在車上想好的動人台詞都只變成了一個空白符號。
「難道是曾誠那小子出事了。」本能直覺葉雲桑想到了曾誠,想到曾誠可能對親生父親產生抗拒心理什麽的。跳了起來,葉雲桑揮動了滿是泥巴的雙手。「那小子要是不好好學習,看我怎麽收拾他。」
「別別,曾誠沒事。」慌忙攔住葉雲桑激動的情緒,王梓喘了口粗氣,經過此番折騰,他覺得自己的神大概是回來了,至少能用黑格爾心理學正面側面的分析葉雲桑的心態了。「曾誠他沒事,我只是擔心你。」說到這裡王梓的臉紅了,沒能理解他臉紅的含義,葉雲桑也臉紅了,因為他覺得別人大老遠的找來自己卻是一副這樣的狀態。
頗為扭捏,葉雲桑把滿是泥巴的手在皺皺巴巴的襯衣上蹭了兩下。「真不好意思,連累你這麽遠的來找我。要不咱們先回去,地裡頭太陽辣一會人就晒黑了。」拽著王梓,葉雲桑走在了前頭,等回到家門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王梓那高級西服的肩膀上多了倆泥手印。偷笑失聲,葉雲桑沉重了幾天的心情終於釋放。忽然之間他發現,在泥手印這個事物之上他與王梓其實是很平衡的。
然後,晚飯過後,兩人一起在院里納涼。其實說納涼只是葉雲桑一個人,王梓只是在院子里泡著他那雙飽經波折的臭腳。一邊泡腳,王梓就一邊開口了。「老葉,你可不要一時負氣就出走啊,那天我都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我真的沒有搶曾誠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撫養他。」
「我知道,我知道。」啃了口西瓜又吐了口西瓜籽。葉雲桑仰頭看天。其實,他的心裡已經開始犯糊塗了,他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走,正如他不知道曾誠為什麽會突然成了別人的兒子一樣。很多時候他都不太明白自己的選擇是什麽,正如當年老爸說去學門手藝他就出門學手藝了,然後師傅說把麵館傳給他他就經營麵館了,到最後他自己決定要走,卻發現找不到原因。不過話說到底,他也不想回去,畢竟,兒子是別人的,回去了也只是更加煩惱。想到這裡,葉雲桑把餘下的西瓜三口啃完就回屋睡覺了。
跟在他的身後,王梓也進屋了。
這屋是老式的木房,房間多是多,可頂用的也就兩間,所以除了二叔公的那間,剩下的就只有兩人合住了。
躺上床,葉雲桑沒多久就睡著了。而王梓則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他想得很多,他想怎麽勸說葉雲桑回去。他覺得葉雲桑多半是因為戴了綠帽子面子掛不住,而且又很自卑。所以固執的不肯去面對現實。不過,看起來似乎這個任務很艱巨啊。嘆了口氣,王梓翻身,剛好碰到了身邊的葉雲桑。
葉雲桑已經熟睡,同往日一樣鼾聲大做,只是面頰出奇的安靜。頗覺甜蜜,王梓賊心不死的把手悄悄的擱到了葉雲桑的肩頭,然後,點據山頭移動,手又慢慢的游移到了葉雲桑的腰際。這個時候他發現葉雲桑的腰很細。又是憐惜又是曖昧,王梓乾脆把頭靠了上去。
眼觀眼。鼻對鼻。
不知道什麽時候葉雲桑竟然醒了。
「你干什麽?」迷糊睡意里的問話,半是慵懶半是遲疑。本來這句話在正常人的眼中頂多就是個疑問句。絕對不會起半點漣漪。就算是在平時的王梓耳中也頂多就是風情萬種。可今晚不同,王梓今晚喝了兩口老酒腎上腺素分泌過多,連帶神經也有些失常,所以理智,隱忍之類的生理名詞早不知道那疙瘩飛奔去了。以至於在聽到這句問話后,他的小腦做出了不應該的反應。
他直接溫柔,甜蜜或者說禽獸的吻上了葉雲桑的唇。
恩,很軟,很甜,夏天的味道春天的氣息,另外還有麥芽糖若干。
王梓總結,浪漫細胞在泛濫,然後,此時此刻葉雲桑打了個噴嚏。
「哈切!」兩人如夢初醒。
黑夜裡,黑色的眼睛在尋找光明。最後,王梓鼓起了勇氣。「老葉,其實我不光想照顧曾誠我還想照顧你。我,我喜歡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王梓緊張萬分,就象當初等待大學錄取通知那樣的緊張。可他沒想到葉雲桑什麽也沒說就翻了個身。感情把他剛才的一番表白當夢話打發了。事實上他不知道,葉雲桑翻身之後就嘀咕了。然後,是半晌難耐的沉默。就在王梓幾乎絕望的時候,葉雲桑開口了,用幾乎微小到不可聞的聲音發話了。他說。
「老王,你是不是也有那個病?」
病?什麽病,王梓鬱悶且糊塗,他沒摸清廟門,剛剛自己不只是表白感情來著怎麽一下子又扯到生命與疾病上去了。他清了清喉嚨,越發的想解釋生命或者愛情的來龍去脈,可沒等他的長篇大論出爐,葉雲桑下一段極副爆炸力的演講又開始了。
「就是那個病,那個喜歡男人的病。以前我們後街賣魚的老王給我講過。他說有些人就有這個病,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彷彿覺得沉重,葉雲桑長長的嘆了口氣。忽地,在黑夜裡想起曾誠來,此時此刻他方才覺得曾誠的反常不是沒有道理的。遺傳這個東西畢竟在科學上是有根據的。
「老葉。」王梓恍然大悟。然後沉寂無聲。他覺得他實在是沒有能力在短短的時間裡同葉雲桑解釋生命里某些本原的奧妙。正如他無法預測自己的感情去向一般。跟著沈重,王梓也只是翻身看著窗外。窗外,墨一樣的黑,看不見一絲光亮。黎明還遠,等待卻又漫長。
兩人睡意全無,這夏夜的寂靜讓人悲傷也鬱悶。
慢慢的,天光朦朦朧朧的變得灰白,王梓的眼睛開始酸澀,昨夜消失的睡意,忽悠了一圈又重新降臨了。打了個呵欠,王梓決定睡覺。有些事情急不得還是慢工出細活有保障。正當他這樣打算的時候,沉寂了一個晚上的葉雲桑,又掀起了另一輪爆炸高潮。
「阿誠,阿誠,也有那個病。」
這話讓王梓徹底的驚醒了。剛才洶湧的睡意一下子不知道被炸到那個宇宙外太空飄移去了。「什麽!」翻身而起,王梓的眼珠暴射死凸。他不敢相信這麽一條終極歸途也會和自己的兒子併合。他坐不住了,直接從床上蹦達了下來。甚至連鞋都不穿就想衝出去,可衝到門外才發現自己離曾誠差不多十萬八千里。最後,王梓還是垂頭喪氣的坐在了門下。
其實,同性戀這回事在王梓看來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他是文化人,知道同性戀產生的原因和根底。可理論是一回事,實際又是一回事,自己是同性戀和兒子是同性戀實在不能等同而語。至少做為父親而言,他更希望曾誠的人生道路是平坦光明。可嘆,命不由我偏由天,最終曾誠的人生還是與樸實無華沒什麽緣分。
垂頭喪氣,王梓的垂頭喪氣在本質上終於和葉雲桑有了交集。
而此時,我們垂頭喪氣的主角,曾誠正背著他那破舊的帆布包在田野里飛奔。
就快到家了。折騰了兩天三夜的曾誠激動得跌了一跤,引得村口的孩子們哈哈大笑。無暇理會,曾誠勇猛的爬了起來又繼續跑。經過二十三分零五秒的記錄,曾誠終於撞開了老家的那道木板門。可是,他看到的不光是日思夜想的葉雲桑,他還看到了日咒夜罵的王梓。
兩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啃包穀。
看見曾誠自然都是大吃了一驚,不知道怎麽在學校里高三苦鬥的曾誠忽然出現在了眼前。好在還是王梓反應快。起身站了起來,為曾誠拉了根板凳。然後,葉雲桑也反應了。他的反應是直接用腳踹上了曾誠的屁股。「逃課,我叫你逃課,你這衣服是怎麽回事,當初老子可是花了好幾百給你買的,你看你一下子全給我報廢了。」
欲哭無淚,曾誠只好四處躲避著葉雲桑的無影腳。他覺得頗為委屈,自己千辛萬苦的找來,就挨了這麽一頓猛抽。好在,葉雲桑終有所顧及,在王梓的面前不能太張揚,只是小踢了一頓別人的兒子作罷。
說起來,曾誠為什麽會晚到實在是讓人費猜,可據曾誠自己的講述簡直就是波折萬千。
那天晚上,逃課後曾誠就直奔火車站了。上車后不曉得是太過激動還是太過疲倦,總之就是他睡著了,等他醒來之後火車已經過了四五站了。然後,下車,又開始坐火車,曾誠到了縣城。到了縣城之後又發現去鎮上的中巴差不多都收班了。無奈之下,曾誠又在火車站夜宿了一晚。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曾誠終於坐上了去五柳鎮的中巴,到了五柳鎮往村裡走的時候,曾誠忽然發現記憶是一種很不可靠的東西。因為,他完全記不得小學三年紀回來過的一次老家到底該往哪個岔路口走。
站在阡陌縱橫的岔路口,曾誠迷路了。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思索,曾誠選擇了中間那一條小路,所以,我們的曾誠在樹林間穿梭,在河溝里奔波,在田野里飛奔,費盡了九牛二虎之里才撞來了這道破舊的木板門。
不過,這道門撞破之後,曾誠發現自己的愛情之路的確是蜿蜒曲折。所以,他欲哭無淚。
但是王梓不這麽想,他不知道曾誠的愛情對象是誰,他只是很滄桑很感慨的看著這個依稀年輕的自己。他嘆氣,長長的嘆氣,然後起身從屋裡給曾誠找了一件衣服。原來的那件衣服已經徹底報廢了,左肩上不知什麽時候被劃了一道大口子。
脫下衣服,曾誠坐到了葉雲桑的身旁。
「老爸你回去吧,我想和你在一起。」他說,很認真的述說,可就這麽一句話,奇迹般的打動了葉雲桑的心。
無可否認,在愛情這個遊戲里,曾誠本人的戰鬥力極其低下,可是,就是這種戰鬥力極其低下的真誠讓人避無可避,或者說讓人難以拒絕。所以,葉雲桑被曾誠的邀請打動也就不奇怪了。畢竟,這個世界上如果用指頭來數葉雲桑真正關心的人或者真正關心葉雲桑的人,數來數去大概就這麽一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