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齊風一趕到絮霧苑,便看到離璃亭不遠的桃林中,有個身穿夜行衣的身影,意欲帶走一名女子,地上還躺著一個人。

齊風立刻斷定有人慾綁架丹菱,便運氣於掌,縱身向那黑衣人撲去!

面對齊風凌厲快絕的攻勢,黑衣人不得不暫時拋下肩上的女子--齊風眼角餘光一瞄,確定是靳丹菱,被布捂著了嘴,披頭散髮極驚恐--專心地與齊風對陣,一時之間,絮霧苑中桃葉與沙塵亂舞,只見迷濛的林中,兩人飛戰,兩人卧地!

正當齊風和黑衣人戰得難分難解之際,青芸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她隱約看到林中有兩人倒在地上,好像是丹菱和嫣兒,還有兩人在打架,其中一人應是齊風,另一人雖然有點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正當青芸想再走近看清楚時,面前卻從天而降了一個白衣男子,擋住了她的去勢,嚇得她立時停下腳步。

「青芸小姐,妳最好別再前進。」白紀羽一臉正字標記的笑。「很危險的。」

「啊!是你?」青芸覺得情況似乎愈來愈複雜。

「看樣子,是有賊潛進府中,想綁架丹菱小姐呢!」

「啊,那姊姊不是很危險?」青芸總算抓到重點。「我要去救她!」

說罷,青芸忙繞過白紀羽的身側,欲前往還是分不出勝負的戰場。

「等等,等等,青芸小姐,」白紀羽一把抓回了青芸,朝著她有趣的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上次好像也是毫無抵抗能力的受害者嘛,妳要拿什麼去救啊?」

青芸的衝動瞬間被澆熄。「那怎麼辦嘛……對了,你不是也會武功嗎?你去不就好了!」青芸提到武功兩字的語氣,就像是在馬路上找間隨處可見的雜貨攤子一樣,讓白紀羽不禁皺了皺眉。

「我?」被青芸說得那麼廉價,白紀羽可不甘願了。

「當然是你,難道是我啊?」青芸又氣又急,耐性全無。「還不快去幫忙。」

「不必啦,有齊風在,我在旁看好戲就行了。」白紀羽背著雙手,遙望著正專心對陣的齊風,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

「誰說的,他打了那麼久都還沒贏,一定很危險!」不習慣這般武打場面的青芸,卻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怎麼啦,擔心起心上人啦,這麼沈不住氣。」白紀羽一口白牙的戲言道。「別急,對情郎有點信心好不好?他打得那麼漂亮,妳不乘機欣賞一下啊?」

「你別胡說,他才不是我的……」青芸羞道。「我是擔心姊姊和嫣兒嘛,你先去救她們啦!」

「是這樣嗎?」白紀羽假癡的翻了翻眼。「那好吧,我先把她們救過來,就讓齊風先挨打好了!」

「唉唷!」青芸一副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令白紀羽大笑不已,但仍轉身朝丹菱和嫣兒走去,青芸也緊張的隨之在後。

這時,丹菱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正努力的想從地上攙起昏迷的嫣兒,逃離齊風和那黑衣人兩人的戰場圈,白紀羽見狀,便以輕功飄迎上去,左手先將只是被擊暈的嫣兒扛上了肩,右手則環著靳丹菱的腋下,欲把兩人帶離危險範圍,交給正跑向他的青芸。

不料,黑衣人見目標物遭人救走,便無心戀戰,不過看著那個白衣男子的行動,也不見得是個比面前的對手好對付的人,正考慮下一步戰術之際,卻眼尖的見到落單的青芸,當下身形一變,避過了齊風的攻勢,改了攻擊的對象,飛身只手抓向了正跑向白紀羽的青芸。

「該死的,妳來做什麼!」齊風突然大吼一聲!本來沈穩的腳步一下子亂了章

法,顯得急躁不堪!

聽見身後的吼聲,白紀羽當下吃了一驚,一回首就只見齊風立刻回身撲向黑衣人,欲抓住他的去勢;而負著兩人的白紀羽則立時將嫣兒及丹菱放下,準備替青芸擋住這一波的攻擊。

可惜兩人之前均未料到黑衣人的下一招,所以都慢了一步,而首當其衝的青芸,在發現了撲向她的黑衣人時,便驚得停下了腳步,無措得不能動彈……眾人各有心思各有行動,但眼看青芸無可避免的就要到遭那黑衣人毒手了!

說時遲那時快,出乎眾人意料的,先被白紀羽放開的丹菱,突然不顧一切沖向了青芸面前,替青芸挨了這狠快的一掌!

「姊姊!」青芸看著丹菱先是身子一震,接著便吐出了一口鮮血,軟綿綿的倒向她的懷裡。

同一時間,比齊風快一步到達的白紀羽,突然從腰帶扣上,拉出了一把軟劍,伸手便將劍身刺入了丹菱和黑衣人中間,腕上一挑的逼開了黑衣人慾抓向丹菱背領的手。這炫舞著殺機的劍刀直讓黑衣人收了手,狼狽的後退好幾步,使得交手的對象不得不變成了白紀羽。

遲了一步到達青芸身邊的齊風,則幫她扶住了丹菱下墜的身子,接手抱住丹菱,細探她背後的傷勢,在看清了傷口的情形后,齊風本就冷凝的臉色,顯得青寒。

在一旁和白紀羽交手的黑衣人,因不敵齊風和白紀羽兩人的輪番上陣,體力上漸已負荷不過,讓白紀羽輕鬆佔了上風,而且他看似不習慣對付白紀羽的拿手兵器「軟劍」,所以不過五十招,便叫白紀羽在他右肩上削了道口子,血流不止,當下便轉身逃走。

「紀羽,別追了!」發現白紀羽想尾隨那黑衣人追去時,齊風沈聲一喝,阻住了白紀羽的去勢。「靳丹菱受了重傷!」

「怎麼樣?」察覺齊風不尋常的語氣,白紀羽也嚴肅的蹲在青芸的身旁,當他了解了齊風所見之後,驚得挑高了眉。「這是……」

「沒錯。」齊風的俊臉上出現了不相配的殺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心急如焚的青芸,忍不住大聲問著面前兩個男人。

「那傢伙的掌上有毒。」出聲的是白紀羽,表情也是不同平日的莫測高深。

「你是說,姊姊中毒了!」看著櫻唇漸漸轉紫的丹菱,青芸倒抽了一口氣,立時閃過腦海的想法,令她俏臉煞白。「那就是說,她有性命危險……而這一掌,本來是該我挨上的……」她顫抖著說。

接著,青芸看到齊風用著她從未見過的冷酷,語帶無情地說:「我警告過妳別到處亂跑,為什麼不聽話?」

***

距那驚魂的一夜,已過了兩天。

經過齊風內力深厚的運功逼毒,靳丹菱體內的毒已經清得所剩無幾,算是脫離了危險期。

但因她的身子本就虛弱,再加上嚴重的內傷,所以仍是終日昏迷不醒,在未曾進過滴水粒米的情況下,使得恢復的過程更形艱巨。而據精通毒物藥理的白紀羽來說,照這情形看來,丹菱只能靠著外敷硬灌的藥物和靜養,預估要再三天,才有可能清醒。這個消息,不啻是在本就擔憂不已的靳家人心上雪上加霜。

而青芸的狀況也不樂觀。她終日一言不發地呆坐在丹菱的床榻前,眼神空洞地望著丹菱,茶不思、飯不想的,連合上眼假寐一下也不肯,終於也體力不支,倒了下來。

這一切看在沈鳳儀的眼中,除了心急,便是傷心,成天求神拜佛遍尋補藥外,更是派人四處打聽靳浩節的下落,直到齊風約略向她解釋了他和白紀羽的來意,還有靳浩節的行蹤之後,沈鳳儀才稍稍寬了心。

「可是,你確定我們家老爺是和令尊在一起嗎?」沈鳳儀坐在丹菱的床邊,愁眉不展地問著齊風。

「夫人請放心,紀羽剛才已向我們在蘇州的分局確定過了,靳老爺的確是和家父在一起,正在回蘇州的路上,應於明後天就會返抵家門了。」齊風沈穩地說道。

「那就好。」沈鳳儀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些日子,老爺一不在府里,就發生了這麼多事,要不是有你和白公子在,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真是多虧你們了!」

「別這麼說,夫人。」齊風冷漠的臉,難得現出了一絲頹容。「我們的責任,本來就是保護好靳府,可是,卻還是讓丹菱小姐受了傷,真不知該如何謝罪。」

「這不能怪你,你也已經儘力了,要怪就得怪那惡徒,三番兩次的要害我們靳家的人!」沈鳳儀難過的搖搖頭。

「放心吧,夫人,我已經讓紀羽去搜尋他的下落了。這幾天我也調來了我們分局的鏢師,駐守在靳府內,妳別太擔心,保重身體要緊。」

「到底是為了什麼,他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我們靳家的人呢?我捫心自問,從不做虧心事,老爺更是地方上有名的大善人,從不與人結怨,到底是為什麼呢?」沈鳳儀心力交瘁地問向齊風,一臉的不解。

「詳細的情形,恐怕只有靳老爺知道了。」齊風無奈地向沈鳳儀錶示自己其實所知有限。「夫人還是別想太多,等靳老爺回來后,自然真相大白,放寬心吧!」

「我怎麼放得下心呢?」沈鳳儀憂傷的眼神,飄向了遠處。「菱兒尚未清醒,生死不定,已讓我焦頭爛額了,而芸兒更是糟糕,根本是在糟蹋自己嘛……」

沈鳳儀的話,讓齊風的心似被揪緊的痛了起來: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般折磨自己?

他知道,對芸芸來說,這件事對她的衝擊太大。即使對他自己而言,何嘗不是驚心--當他看見那黑衣人要傷害她時:當他看見靳丹菱背上怵目驚心的傷、接著便想到這差點會出現在他心愛的芸芸身上時……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不管是和多少盜匪混戰時,還是和多令人懼怕的各式武林高手對決時!

那一幕再度浮現在他眼前;齊風清楚地記得當他丟下青芸,抱著急待救治的靳丹菱轉身離去前,青芸混雜了多種表情的臉,有驚懼,有自責,有慌亂,還有……傷心!一種像是被奪去了靈魂、被粉碎了世界的傷心!

一想起那一臉泫然欲泣、不知所措--他明白地感到心中一陣酸楚……好痛,好像人已四分五裂!她是因為靳丹菱代她受過,而心中難安吧!

這些日子以來,齊風從各方面了解到的青芸,其實是一個天真單純、心地善良、極重感情的率真女孩兒,古靈精怪的活潑外表,只不過是不想將任何人多多少少都有的負面情緒,讓身邊的人知道,甚或是擔心--像外表如此大而化之的青芸,其實是個極端敏感、遇到無法解決的事便無措的小女孩兒!

再加上住在靳府的這段時間,由靳丹菱和靳墨蘩的口中,齊風可以感受得到,靳家三姊弟感情深篤,相依相持;尤其是芸芸,明顯地對只大她一歲的丹菱,及同年的弟弟,在感情上依賴非常。

這樣的青芸,看著她珍愛的、疼愛她的姊姊,為了救她而在她面前吐血倒下,身負攸關生死的重傷,對她而言,是個永遠揮之不去的可怕夢魘吧!

而自己對她的責備,恐怕也是落井下石,才會讓她如此一蹶不振。

自己的確是兇了她。但那是因為不知該如何向青芸表達他的恐懼及心疼啊!天知道他其口是想擁摟著她,而不是罵她啊!

不想讓她受到會令她痛苦的創傷,不想她看見一丁點會讓她失去笑顏、這邪惡世上所有的惡形惡狀;不論是身是心,他都不要他的芸芸受到任何侵害……可是,卻還是傷了她……「她還好吧?」一陣沈默之後,齊風輕聲地開了口。

「唉,她像只是軀體活著……」沈鳳儀悄悄落淚。「吞兩口飯,便又不發一言地躺回床上……她已經瘦的不成樣了!」沈鳳儀終於忍不住嚶嚶啜泣。

四周的空氣徒地冷凝了起來。半天,還是齊風打破了這讓人心悸的沈默——「天色不早,齊風先行告退了。」說罷,留下了沈鳳儀的淚和靳丹菱的傷,穿越那因著暮色而更加深沈悲淒的林子;不過,齊風並不在意--難得及時有配合心境的景色,該慶幸吧!

***

「白大哥。」

甫自外頭回來,正想回摘星樓找齊風的白紀羽,在經過栩舞凌靄館前時,被這兒的主人靳墨蘩給攔了下來。

「墨蘩,」白紀羽笑了笑,但甚是勉強,半點沒有平日的光彩與魅力。「有事嗎?」

「我爹,可有消息?」憂心於兩位姊姊的一病一傷,開朗的靳墨蘩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潑,連話都不願多說。

「今日探子又有回報,」白紀羽點了點頭。「靳老爺大約今天傍晚就可以趕回來了。」

「是嗎?那就好。」墨蘩難得深鎖的眉頭,終於有些微舒展。「要是爹再不回來,我很擔心娘,眼看就快撐不住了。」「夫人還好吧?」

「不能算好。」墨蘩沈重地說。「為了兩個姊姊,她看來已經筋疲力盡了。」

「唉,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的確令人不好受……」白紀羽一反常態的搖頭興嘆。

墨蘩聽了,靜默不言,只覺心又開始往下沈。

「你們倆是怎麼了?在這兒呆站?」突然,齊風出現在兩人眼前。

「齊大哥,你怎麼在這兒?」白紀羽倒還好,墨蘩就被齊風的突然出現給嚇了一跳。「我剛從絮霧苑回來,想回摘星樓。」

「你去探過大姊了?怎麼樣?她醒了嗎?」墨蘩急急問道。

「沒有。」齊風一臉倦容。「還是老樣子。」

「還沒……」墨蘩望向了白紀羽。

「急不得的。」負責靳丹菱傷葯的白紀羽無奈地笑道。「她受的是高手俱合了內力及毒物的掌傷,再加上她本就毫無足以抵禦的武功底子和強健體質,要是沒有一段時間的照護療養,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令她醒來的!」

「紀羽說的沒錯。」齊風拍了拍墨蘩的肩。「別急,丹菱小姐會沒事的。」

「希望如此。要不然的話,青芸姊姊一定會崩潰,爹和娘也會挺不住的!」

「青芸……」聽見自己心愛女人的名字,齊風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起來。「她還是不理人嗎?」

「不知道。」墨蘩低聲說道。「我今天還沒去試過,正打算待會兒再去試。」

「你要去看她?」齊風這時的表情,清楚的落入了白紀羽的眼中。

「去碰碰運氣,不知道她會不會跟我說話。」

「想辦法留久一點,或許她會不忍拒絕和她感情這麼好的你。」白紀羽提了個主意。

「問問她……問問她,她想要些什麼,不管是什麼,我都會想辦法的。」齊風隱忍著情緒,一字一字地說。

聽了齊風的話,靳墨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在齊風英俊剛毅的臉上,卻找不出任何錶情,遂沈默地對白紀羽點了個頭,逕自向瀲茵苑走去。

走了個墨蘩,留下了齊風,但在翊舞凌屬館前,卻仍是兩個沈默不語的男人。

「既然這麼擔心,為什麼不自己去看看她?」良久,白紀羽淡淡地開了口。

「你不明白,」在摯友的面前,齊風終於顯露了不願輕易示人的痛苦。「我不行。」

「我不明白?我看不明白的人是你!」白紀羽嘆了口氣。「那天晚上,當你抱著靳丹菱走開,把她留給我照顧時,我就想跳起來揍你了——你難道沒有看見她眼裡的哀求嗎?」

「我當然知道。」齊風頹然地在一盤樹根上坐了下來。「但是,我當時實在沒有辦法面對她!」「為什麼?任誰都看得出來她需要你啊!」

白紀羽看著面前這個像親兄弟一般的男人,覺得越來越不了解他;他明明深愛著愛上了他的靳青芸。

「你看到我的無情,但你沒有看見我心中的恐懼。」齊風閉上了眼。「我只要想起芸芸差點正面受上那一掌,再看到靳丹菱背上那泛著黑紫的掌印,就感到憤怒,甚至害怕。」

「你會害怕?」白紀羽不可置信地消化著剛剛聽到的話。「我認識的你,是不會……」

「沒錯,」齊風淒笑著。「不知不覺,她就已像是我的一部分,不可失去——你知道我為什麼急著救靳丹菱嗎?」

「你感謝她為靳青芸挨這一掌。」白紀羽深沈地看著齊風,眼底一抹不認同。

「你很聰明。」齊風無視於白紀羽的眼光,繼續說道。「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過分,但我的確慶幸是靳丹菱受了傷,而不是我的芸芸。當然,這並不表示我不重視靳丹菱的生命。」「所以你急著救靳丹菱,免得良心不安?」

「這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如果她死了,芸芸會一輩子都失去笑容,我不願見到這樣的事--找想安慰她,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多說,再加上她臉上的悲痛,令我不忍再回首……」

幾片大雲層飄過了天空,天色時晴時陰,然後微風徐來,使得枝葉的餘蔭左搖右擺的擋住了所剩無幾的陽光。四周,一下灰黯下來。

「所以她現在的樣子,令你裹足不前?」白紀羽終於看見了齊風的深情,為之動容。

「我的出現,也許會讓她更躲進自己的世界,她其實是個容易受傷的丫頭,我不想在這時去逼她。」齊風平了平激動心情,慢慢表示著自己的憂心。「我知道,她一定覺得我背叛了她。」

「你真是愛慘她了。」白紀羽同情地看著齊風。不曾為誰動過心,第一次就陷入這樣的一團混亂里,也難怪他優柔寡斷了。「可是,你就什麼都不解釋的,任她這樣下去就可以嗎?」

「我也不知道,」齊風將臉埋入了手中。「我只能等吧!」

「我不這麼認為!」白紀羽突然語氣堅決。「我看得清楚,靳青芸會這樣,完全是因為那晚的事,而解鈴仍需系鈴人,現在除了活蹦亂跳的靳丹菱在她面前出現,會讓她好過,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我不懂。」齊風一臉茫然,不明白白紀羽在說什麼。

「唉,」天啊,談戀愛真的可以把人給談笨嗎?可是看見齊風的「慘樣」,白紀羽一堆冷嘲熱諷就又吞回肚裡。「反正你別這樣拖下去就對了,要不然事情一定更難解決!」「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麼別的意思,總之言盡於此,你自己看著辦吧,晚上總鏢頭就到了,我還有的忙呢!」白紀羽不想再讓齊風的心情沈淪,硬是恢復原來的樣子。「這兩天忙死我了,我要去睡個午覺,不管你想通也好,沒想通也好,反正都別來吵我啊。」說罷,便轉身離去,不再理會齊風。

因著白紀羽的提醒,齊風想起自己其實還有很多該盡的責任,沒有時間讓他在這兒自怨自艾,於是重整了情緒,讓冷酷寧靜回到臉上,起身向空中吹了聲哨,召來了幾位正在附近巡邏、幾日前便安排好的鏢師,一一聽著他們的簡報,並針對簡報做出指示。

***

是晚,靳府大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這是因為靳府上下除了丹菱和青芸外,包括齊風和白紀羽都聚集在大堂,迎接主人靳浩節以及威遠鏢局的總鏢頭齊震威。

因為眾人皆各有心思,所以便無安排任何接風的宴行;而靳浩節及齊震威一進了門,也同樣無心稍事盥洗歇息,省略了所有客套的繁文褥節,直接遣退了所有的下人,還有涉世未深的墨蘩,讓齊風及白紀羽好把所有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詳述。

「……這就是這些天發生事情的經過。」由齊風主述、白紀羽適時補充的方式,他們兩人花了半炷香的時間,總算交代完事情的始末。

「你確定這兩次都是同一人所為?」靳浩節問。

「是的,雖然這兩次他做了不同的裝扮,但一交手,我便確定綁架青芸小姐和打傷丹菱小姐的是同一個人。」

「結果你在場的狀況之下,還是使靳大小姐受了陰毒的重傷,」一待齊風說完,齊震威便沈聲開口。「風兒,我是怎麼交代你的?」

「全力保護靳府,不得有誤。」齊風微低著頭,面無表情。

「那為什麼弄成這樣?」齊震威語含怒氣,簡單卻明白地傳達了他的意思,實不難看出齊風的個性是傳承於何。

「孩兒辦事不力,請爹責罰。」齊風並不多作辯白。

「總鏢頭,其實是--」白紀羽見情形不對,便想替齊風解釋,卻被齊震威打斷。

「住口,我這次派了身為鏢局總管的你和少主一起出這趟任務,結果還是搞成這樣,你還有何話可說?我們威遠鏢局的招牌要往哪裡擺?」一句話便令白紀羽噤聲。大堂中的氣氛霎時凝結了起來,瀰漫著尷尬「算了,震威兄,罵他們也於事無補,更何況我相信他們已經儘力了,你就別再責怪他們了。」掛心府里事的靳浩節,看著風雨欲來的舊識,連忙打著圓場,不想時間浪費在說教上。

「說的是啊,齊總鏢頭,」在一旁的沈鳳儀也幫腔。「其口要不是齊公子和白公子的幫忙,青芸早就被綁走,丹菱也不只是受傷這麼簡單而已了!」

「是啊,我們還是先研擬今後的對策吧!」靳浩節一針見血地直指重點。

「唉,」聽著靳浩節伉儷的異口同聲,齊震威嘆了口氣。「好吧,還是先想想因應之道吧!」

就這樣,大堂突然安靜了下來,人人都低頭思索著自己的問題,一時間,靜得連遠處靳府仆佣的話聲也隱約可聞。

結果,打破了這悶人沈默的,竟是才被罵退的白紀羽,現出了與平時不同的公事化態度,精明地開了口。「總鏢頭,屬下有事不明,望總鏢頭解惑!」

「說吧!」

「總鏢頭剛與靳老爺一直強調研擬對策,是否代表總鏢頭早已清楚那神秘客的身分?如果是,總鏢頭為何不明示於少主和屬下?還有,據少主所述,那乞兒熟知靳老爺的名諱,而使的拳路,竟被總鏢頭所自創之本門掌法所封死,這是否代表您與靳老爺,是那名乞兒的舊識呢?」「你這是在質問我?」

「屬下不敢。」白紀羽邊答話,邊向齊風使了個眼色。

「我想紀羽絕對不敢以下犯上,」齊風回看白紀羽一眼,附和道。「爹,孩兒也覺得這件事透著古怪,那兇徒的行為與尋常盜匪不同,如果爹和靳老爺知道他的身分,請讓我和紀羽明白,應對日後要緝拿他有很大的幫助。」一番恭敬又合理的話,令靳浩節與齊震威面面相覷,無法反駁--如果真有隱情再瞞著大家,不就是擺明了要齊風和白紀羽背糊塗黑鍋?

靳浩節和齊震威面露難色。尤其是靳浩節,除了要面對齊風和白紀羽之外,還有愛妻沈鳳儀憂心疑慮的眸子;這事,該如何開口才好?

齊震威見靳浩節一臉為難,也不知該應還是不應,於是故意將目光調向遠處,藉此避開兒子和近乎義子身分的下屬堅持的態度。

齊風和白紀羽見此情形,更肯定了這二人心中有事,而且極力隱瞞。為了這些日子以來大家莫名其妙的雞飛狗跳,不管要僵持多久,今天說什麼都一定得逼出這個秘密來;雖然他們仍不發一言,但他們有的是耐心等!

終於,靳浩節拗不過他們的堅持,清了清聲,開口道:「事已至此,我想也瞞不下去了吧,震威兄,你說呢?」

「好吧,既然他們一定要知道……齊某是無所謂,我原本就是一介莽夫,世俗之名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個華而不實的虛無!我之所以隱而不宣,都是怕連累了浩節兄的清譽及妻小,現在既然浩節兄不再避諱,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了!」齊震威見靳浩節已有和盤托出之意,當下便不再反對。

「唉,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貪戀浮名,想保全形象,也不會讓事情發展成這步田地,讓我的妻小代我受過!」靳浩節望了沈鳳儀一眼,滿臉的悔恨,接著便對齊風和白紀羽說。「你們想知道這原由因果?」

「晚輩願聞其詳!」齊風朗聲道。

「好吧,這讓我藏了半輩子的罪行,今天也該曝光了!」

輕喟一聲,靳浩節慢慢將一件發生在二十六年前的舊事,藉著話語重現在這靳府大堂上--那一年,靳浩節十八歲。

雖然從小失去了母親,但靳凌雲——靳浩節的父親,卻相當盡責的將靳浩節撫養成人,不僅讓靳浩節衣食無虞,還用心培養他研讀詩書的興趣,使得少年時代的靳浩節,將舞文弄墨、進京與各方才子一較長短視為人生最大目標。

事情,便發生在靳浩節第一次上京趕考的途中。

原本,靳浩節在滿十七歲時,便有意上京赴考,但不巧一向疼愛他的父親卻突然身染惡疾,連請過好幾位大夫都表示,靳凌雲的病不是一時半刻就好得了,於是孝順的靳浩節便放棄了上京的念頭,決定留在家中照顧父親,再等一年才上京。

結果,靳凌雲的病非但沒起色,反而日漸加重,終於在靳浩節上京赴考時——因為延遲了一年,靳凌雲以科學仕途不宜耽誤為由,硬逼著已年滿十八歲的靳浩節

赴考--不治辭世。

在京城待考的靳浩節,從連夜趕來的家僕口中得此惡耗,自是痛不欲生,但除此之外,還有更麻煩的事緊接著而來。

原來,帶消息來的家僕,除了要告知靳浩節父親辭世的消息外,還要請示靳浩節關於家中所經營之米鋪的問題,因為靳凌雲一死,靳浩節自是順理成章的成為靳家米鋪的東主。

可是靳浩節並不知道,父親一死,他所要接手的並不只是個缺少掌柜的米鋪,而是一個因靳凌雲不喜計較、再加上卧病一年少管店務、財務早已千瘡百孔入不敷出的爛攤子。

許是靳凌雲不想打擾到兒子的課業,所以從不對靳浩節說過店頭裡的事,但這樣的體貼,反倒成了對生意毫無經驗的靳浩節的致命傷--對一個經商生手來說,管理一家營運健全的店都不見得是件易事,更別提是間瀕臨倒閉的鋪子。

悲痛逾恆,手足無措,再加上獨處異鄉,靳浩節在京城大街上,足足狂醉了三天!

就在這三天里,靳浩節成功地交了個酒友--當時喜歡雲遊四海、以捉拿官府懸賞的江洋大盜領賞為生的齊震威。

在酒鋪里狂醉的靳浩節,引起了正準備在京城盤桓數日的齊震威的注意與好奇;一個看起來氣宇不凡、瀟洒儒雅的讀書人,竟鎮日只喝酒不進食;不見任何明顯的情緒反應,只是沈默地灌酒,但是這種平靜的表面,卻更讓人感受到有一種無邊無際、深沈濃重的哀傷與迷惘。

齊震威忍不住過去和靳浩節攀談;雖然以靳浩節當時的情緒,應無理會陌生人的心情,以齊震威豪邁不羈的江湖性子,也不會有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窮磨菇的耐性,但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個性南轅北轍的兩人,竟在一番酒酣耳熱的談話之後,結為莫逆之交。

而在知道了靳浩節家中遽變的細節后,有著江湖兒女心性的齊震威,當下便主動表示要陪靳浩節回家鄉處理問題。在一番考慮及盛情難卻下,靳浩節便答應了齊震威同行,兩人當日即由京城啟程前去蘇州。

沒想到半路上卻出了狀況:兩人和靳家僕僮一行人取道穿越泰山山區,途經一處山谷時,遇上了山賊,雖然齊震威的武藝高強,但面對著十七、八個手持兇器的惡徒,加上得顧著功夫全無的靳浩節,還是犧牲了靳家僕僮兩條人命,才勉強讓兩人在一團混戰中落荒而逃。

對於一向將同住的家僕視為親人的靳浩節來說,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殘酷;而對一向自恃甚高、以專門緝捕棘手的江洋大盜著名的齊震威來說,被一群官府懸賞已久的小賊逼得敗逃,更是一種恥辱!於是乎,兩人意見一致:去翻那個土匪窩!

打聽之下,得知那一幫山賊其實是隸屬一個在泰山腹地里擁兵自重、劃地為王的黑旗幫,仗著幫主洛奇山有兩手叫人懼怕的巨力拳法,在魯境的山區內肆無忌憚,專門洗劫過往商旅,甚至王公貴人。

在周詳的計劃下,他們兩人在半夜潛進了依傍著一處險惡山崖的賊窟,先以迷香解決了大多數的匪眾后,便兵分兩路;靳浩節先以準備好的繩子,逐一綑綁著暈迷過去的眾匪,以防有人提前甦醒誤了大事,而齊震威則利用這段時間,長趨直入黑旗幫頭目的房間,驚動了正要就寢的洛奇山。

雖見屬下已全部收伏至對方手裡,但能身為匪頭的洛奇山畢竟不是毛頭小子,震驚之餘還是反應了過來,使出了全力與齊震威過招。一時間天地之為色變:兩人從房間到走廊,從內堂直打出了屋外,戰況之激烈,連時常面對如兇神惡煞的匪徒的齊震威也始料未及。

一更到三更,雙方仍僵持不下,但體力上長時間的消耗,卻已讓齊震威吃不消了,不得已,只好改變原本心高氣傲的活捉初衷,逮了個空巧,齊震威心一橫地將洛奇山打落了山崖,這才結束了惡戰。

戰後,齊震威和靳浩節都同意將匪眾們交付官府發落,但在一件事上,兩人的意見有了分歧:黑旗幫里所留下的大筆財寶,到底該怎麼辦?是取走或是留下任官府處置?

讀書人出身的靳浩節認為,既已殺了洛奇山,還取走他的財物,這無異是謀財害命,當然不贊成分了黑旗幫的財寶;但不拘小節的齊震威卻認為,反正已是無主之物,那麼當然是先見者得,更何況如用這筆財富去救助有需要的窮人,也算是幫死在他們手下的洛奇山積點善業,儘早得往生。

激辯了許久,靳浩節臣服在好友的勸說及現實的壓力下:與其讓不可靠的官府私自貪瀆掉這筆財富用以享樂,不如讓他們拿去救助貧窮的百姓們,另一方面,自己也可藉此挽救瀕臨崩潰的祖業……就這樣,兩人決定平分所有的財物,以匿名方式通知官府匪巢的所在,然後裝成點頭之交,只在一段時日或有要事時才私下書信往來,不讓世人覺得兩人過從甚密,以杜絕日後的麻煩。

後來,他們兩人以這次機運的財富,建立了自己的事業:靳浩節的各門生意,靠著威遠鏢局的暗中保護,成了富甲一方的連鎖集團;而齊震威則創立了屬於自己的鏢局,靠著靳浩節所拉線出的人脈,在短短數年間,成了各路王侯富商最為信任、並因此日益壯大的威遠鏢局。

雖然,在那件事情過了五、六年之後,曾傳出黑旗幫並未全滅,仍有餘黨在活動著,但沒人提得出具體證明,再加上靳、齊兩家並未受到騷擾。所以兩人便不以為意,繼續對這件事守口如瓶,而一晃眼,就是二十年……可是在兩個月前,竟然有人以黑旗幫的名義重新翻出了塵封舊事,分別給靳浩節及齊震威寄了表示「索取交代」的信,揚言要兩人面對天理公道。

心中震撼的靳、齊二人,連忙書信密商,最後,由局裡上下都為練武之人、比較不擔心對方暗地加害的齊家,派出年輕一輩中最優秀的齊風及白紀羽二人,南下駐守靳府。但為免打草驚蛇,齊震威和靳浩節決定暫不告知齊、白二人及靳府的家人真相。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兩人都沒想到,在齊風和白紀羽尚未與靳浩節接頭前,就發生了靳青芸被人擄走之事。而在一切都措手不及下,自知另有隱情又心慌意亂的靳浩節,才會語焉不詳的交代了送回翠兒的白紀羽,要他和不知道追兇得否的齊風務必保護靳府,后便急忙北上到當時的匪巢一探究竟,同時通知了齊震威。

往事重演至此,算是告了個段落。

大堂之中一片窒悶的岑寂,今晚,像這樣的情形,已不知是重複了第幾次。

好半天,終於有人開口。的確是有人該對這可怕的靜默做些什麼,但是沒人想到過,在這麼沈重的時刻里,最先打破岑寂的,竟然是在場唯一的女性--靳府主母沈鳳儀。

「這幾天發生了太多的事,而今晚大家也已承受太多,」沈鳳儀出奇平靜的聲音,像是仙樂般的融開了幾個男人的岑寂,為這個往事洶湧的夜,下了最恰當的尾筆。

「既然一切都真相大白心頭舒坦,現下就先各自歇息了,還有什麼問題,就都明天再說了吧!」各有心思的眾人,當然都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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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上酷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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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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