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聽不太懂，能不能再說簡單一點……」穎倩抖著嗓音，企圖在主治醫師的專業術語中抓住一點頭緒。

什麼慢性骨髓性白血病?

又是在什麼情況下會有白血球和血小板不正常的增生?

通常好發於成人，為什麼會出現在小浩的身上?

為什麼才剛拿到檢查報告，就又要小浩繼續接受周邊血液抹片檢查和骨髓穿刺檢查?

那會痛嗎?像小浩這麼小的孩子受得了嗎?

「目前最重要的是，從你和小浩的父親雙方家族中，尋找是否有適合捐贈骨髓的對象，讓小浩進行骨髓移植；當然醫院方面也有一些自願捐贈者的資料可以提供篩選，你可以到服務台詢問這方面的資訊……』』

「小浩……會好吧?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一定會沒事的，對不對?」穎倩抓著醫生的手臂，把他當成唯一的救生浮木。

「關小姐一定要堅強，小浩還需要你的照顧，請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任何機會都不要放棄。」

「這麼說來，小浩得的是血癌噦?怎麼會呢?有辦法醫治嗎?」小歲顧慮到正在房裡打電動的小浩，壓低聲音問。

「目前只能化學治療，但最好的根治辦法還是要配合骨髓移植。」穎倩無精打采地回答。

那很痛苦耶，我聽說會掉頭髮、瘦得不成人形……但有辦法總比沒辦法要來得強吧!倩，你一定要支撐住，小浩就只有你了。你乾脆在這裡住下來吧，跟我做伴又可以就近陪小浩到醫院治療，反正這老房子是我養父母給我的，沒有房租的壓力，好不好?」小歲好心的提供幫助。

「謝謝……我不知道該什麼才好?」她整個人尚未從混亂中醒來，卻也知道未來的路會更難走，有朋友的幫助多少能紆解困境。

「那就什麼都別說。不過，有件事你就不能再逃避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嗎?」

穎倩恍惚地搖搖頭。

「骨髓是小浩的救命仙丹，你應該知道親屬的符合機率比較高吧?所以小浩的父親也該出來負一點責任了吧?」小歲說得義憤填膺。

由於穎倩對小浩的身世絕口不提，所以她一直以為穎倩是被某個爛男人拋棄了，才會有個父不詳的兒子。

「不可以!我絕不能讓他知道!」一想到宋皓髮現事實后的反應，她馬上打起寒顫。

況且，宋家又怎會放任自己的血脈在外面自生自滅呢?他們一定會不擇手段搶走小浩的。到時候，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對付不了他們。

她不能失去小浩，如今小浩已成為她的生活重心，失去他的話，她會活不下去的!

「倩!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什麼性格?到底是小浩重要還是面子重要?」小歲忍無可忍地發飆，真想直接提桶冷水潑醒她。

「當然是小浩重要!」

「那就對了，先救小浩要緊，為了小浩，其他的事就暫且擺一邊吧!他是孩子的父親，至少不會對小浩見死不救，難道你要放棄這個機會?!」

穎倩想起醫生的勸告，知道自己紀不能放棄任何機會!

但，他會搶走她的最愛。

穎倩無言以對，她明白，不管求助的結果對小浩有沒有幫助，她都註定要失去這個孩子了。

「關小姐請進。」陳秘書領著穎倩走進寬敞的辦公室內。

從裡面的裝潢擺飾看來，就知道坐鎮在這裡的肯定是個呼風喚雨的重要人物。

陳秘書安置好穎倩后就退了出去，沒有解釋宋皓人在何處，也沒有告訴她宋皓何時會出現，任她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發獃。

穎倩坐立不安地看著手錶，雖然小浩有小歲幫忙照顧，但是她也不好佔用小歲太多時間，又不知道宋皓到底要她等多久……

在不耐時間如此虛耗的情況下，穎倩站起身，決定改天再來。

「你的耐性就只有這麼一點嗎?」宋皓的聲音從另一道門傳來，很顯然的，他一直都在。

「對於一個沒有誠意的主人，我沒有必要讓他無止境的玩弄。我的時間雖然比不上某人有價值，卻也值得珍惜。」穎倩佇立在門邊，不屈服的抬起下巴。

「你的話讓我無從反駁。」他的時間確實比她的有價值。「要走了嗎?不送。」他覷一眼她身後不到兩步距離的門。「但我不保證下次還有時間見你。」

他吃定了穎倩有求於他，不會說走就走。

穎倩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給我多少時間?」

「我警告過你，別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否則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別再管時間、地點的問題了，你的機會隨時都有可能變成危機。」他獰笑地等著。

「我……我的兒子生病了，我需要你的幫忙。」

「多少?」宋皓以為她要的是金錢上的援助。

「一點點……」穎倩低聲說著。

「十萬!二十萬?是什麼病需要用到龐大的醫療費?」他拿出支票簿，對這點錢根本不放在眼裡。

「不是錢，我要的是一點點的血……如果合適的話，可能還要一些骨髓。」

她的話讓宋皓愣了一下，還以為是他聽錯了。

「接下來你是不是連我的肝和腎都不放過!還是要我把心臟也挖出來給你?」她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不是在說笑，是真的!小浩……小浩他得了血癌，我沒有辦法，一定要有合適的骨髓移植……」

「為什麼找上我?他偉大的父親呢?你找上我這個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未免太好笑了!」這不是捨近求遠嗎?

「我……我這不是來了嗎?」天哪，她真想直接變成化石算了。

宋皓直勾勾地盯著她，慢慢地消化她剛才丟出的訊息——

她說要骨髓……

他叫她去找孩子的父親……

然後她說她已經來了……

幾秒鐘的靜默后，他只想到一個可能性。

「把話說清楚!」他厲聲質問。

「小浩是你爸爸……不，我要說的是，你就是小浩的爸爸!」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突然冒出來，就要我相信你的鬼話?你的丈夫呢?那個讓你不顧一切的男人呢?」

「他……他不在，他和這件事沒有關係。」下意識地，穎情就是不想老實告訴他，她根本就沒結婚。「你願意幫我嗎?如果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只要到醫院——」

「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不用你來教我!你這個該死的……」宋皓咬牙切齒，不知該怎麼表達心中的怒氣。「你竟然帶著我的孩子嫁給別人?!哪個笨蛋肯讓你這樣耍他?」

「沒有!我沒有耍弄任何人的意思，我知道全都是我的錯，我也知道你絕不會原諒我的作法，但是我只求你一件事，救救我們的孩子!」

「我一定會救『我的』孩子，如果證實他真是我的種，我不只會救他，還會好好照顧他。」

她最害怕的結果終於還是來了。穎倩悲痛地緊咬著唇。

「如果他真是宋家的孩子，一定會得到最妥善的照顧，不管要用什麼方法，我都會盡全力醫好他，關於這點，相信你應該不會懷疑。」

「我知道，你想要從我手中搶走小浩!」

「錯，我只是要回『我的』孩子。」他的雙眼炯炯有地盯著穎倩。

「我只要求至少一個星期，或是一個月讓我見小皓一次……這一點都不過分。」雖然對她而言已是苛刻，但是她不敢要求更多。

「你也知道什麼叫過分?!讓我和我的孩子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這難道不過分?」

一點都不過分!要不，她也不會活得如此理直氣壯。穎倩怒火中燒，恨不能扯下他的耳朵要他仔細聽清楚。

「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你知道的!我有嘗試找過你，但是你避不見面!是你放棄了機會，如今卻反過來埋怨我?!」

「你會找我?哈，要說謊也請你編個好一點的理由!」

「是真的——」

宋皓不耐煩地揮手打斷她的解釋，「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現在只想見到我的兒子，他在哪裡?」

兩人趕到小歲的公司，接了小浩就要往醫院去，在車上，小浩一眼就認出這個欺負過媽咪的壞人，滿臉戒備地看著他。

「媽咪，我們可以自己坐計程車，不要坐壞人的車子。」

「小浩……」穎倩不知如何向兒子解釋。

「你叫小浩是不是?」宋皓不理睬穎倩眼中的懇求，見到兒子就在跟前，他說什麼也要親近一下。

當他看到小浩額頭上的淤傷時，心中後悔的不得了。

「小浩的頭還痛嗎?那天——」

「不要你管!這是我不小心撞到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額頭的傷口代表著保護媽媽的榮耀，小浩根本就不在乎，也不領宋皓的情。

「小浩，不可以沒有禮貌。」

「沒關係，他的脾氣很像我。」

「胡說!我才不要像你，你是壞人，我是好孩子!」

「小浩，宋叔叔要帶你到醫院做檢查，他會幫你把病治好，你不可以這樣對人家。」穎倩試圖轉移話題。

「他又不是醫生……」一聽到能把病治好，小浩的氣勢頓時消了一大半。

而宋皓則是不滿地睨著穎倩，對她介紹他為「宋叔叔」有很大的意見，不過看在小浩的份上，他暫且不發作。

「我認識很多很棒的醫生，為了小浩，我會命令他們用最好的葯把你治好。」

「可以不吃藥嗎?」小浩聞葯色變。

「當然，只要把你的病治好后，誰還敢逼你吃藥?」

到了醫院，宋皓先找上雷景堯，要他會同其他醫師說明小浩的病情，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住所有的細節，然後打電話交代部下聯絡自願做血液篩檢的人，當然也沒放過眾多親朋好友，這些人平時要他幫忙時可以三跪九叩，現在一個都別想跑。

「我還是要先聲明，即使是你的骨髓也不能保證適合，當然啦!好友一場，我這邊的人也會幫你到底。」雷景堯拍拍好友的肩膀。

「謝了，看在你的誠意上，我就暫且不追究你的『不實報導』。」

「這麼快就要算總帳了?不等到最後再一次清算嗎?」

「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宋皓瞬間沉下臉。

「不知道就表示什麼都沒有!先不管這些，你要怎麼處理關穎倩的事?別忘了我妹就要回來了，只要她一回來，宋家和雷家就要準備辦喜事了。」雷景堯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小倩?!她不是年底才要回來嗎?」宋皓驚訝地道。

「喔，因為我這做哥哥的太想她了，所以要她回家過暑假呀!」雷景堯皮皮的笑著。

「看來你另有想法。」宋皓不用花太多腦力，也能猜出好友的打算。

「我的想法就是沒有想法，一切順其自然，我只是喜歡多加一點戲劇效果而已。」

宋皓原本還想再說什麼，但是眼角餘光見到穎倩帶著小浩走過來，全部的注意力馬上轉移到他們身上。

這情形看在雷景堯的眼裡，他搖了搖頭，同情地不予置評，擺擺手算是招呼過就走了。

宋皓看著穎倩母子走過來，心中激蕩不已，這樣的人生原本是可以改變的，那兩個正朝他走過來的人原本就該是屬於他的，瞧他錯過了什麼!他會甘心再任他們離開嗎?

當然不!小浩不用說，但穎倩……

他的感覺從來就沒有變過，對她的警告也不是說著玩的，她一定還在憂心著他對小浩的安排吧!

就讓她多煩惱一陣子吧!

直到他覺得自己身為父親、身為她的男人的主權已經得到伸張之後，再來考慮是否饒過她，而那一天可能還要很久……

「走吧!也該是帶小浩回宋家的時候了。」他取代穎倩，牽住小浩的手。

「宋皓……求你。」她指的是剛才沒談好的條件。

雖然小浩已經能接受她胡亂瞎編的理由，願意試著接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爸爸，但是要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在沒有熟人的陪伴下獨自適應新環境，實在是太殘忍了!

「這全是你咎由自取，我並不同情你。」他確實有殘忍的本錢。

「不管你要我怎麼做都可以，只求你讓我就近照顧小浩，讓我能離他近一點。」她不顧尊嚴地乞求。

而這就是宋皓要的，他要她不顧代價，任他予取予求。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逼你。」他眼中有著她熟悉的掠奪氣勢。

穎倩不覺想反悔，但是見到小浩困惑無辜的小臉，她對自己狠下心，點了頭。

宋皓一臉得逞又地傾身附在她的耳畔，「明天，我會讓人來接小浩和你。」

只有她和他聽得到的音量，對穎倩而言卻是無比沉重的判決。

不過……讓人來接小皓和她?他的意思是要讓她和小浩住在一起嗎?

她想得太天真了!

宋皓根本沒打算要讓她和小浩在一起。

穎倩瞪著久違了好幾年的房子，心中暗暗咒罵。

宋皓這傢伙!把她安置在當年的住處，分明是居心叵測。

「為什麼不讓小浩進來?還有他的東西……」

「不需要，他會住進宋家陪我爸媽，你則要留在這裡，陪我。」

「胡說!我們不是這樣說好的!」

「我們什麼也沒說好。」他好笑地看著她。「我有承諾要讓你和小浩住在一起嗎?沒有!我也說過了，我沒逼你，全是你自願的，你大可不必跟來，就此跟小浩斷絕所有的關係，反正我要的只有孩子，你只是附加的甜點。」

「既然如此，我馬上走!」她毋需在此任他侮辱!

「走啊!如果你真的放得下的話。」他得意地看著穎倩在門口停下。「別忘記你昨天是怎麼說的，不管要你怎麼做都可以，只要能讓你接近小浩。」

沒錯，她確實是這麼說過……

「但小浩呢!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

「不知道。」他的話讓穎倩恨得牙痒痒的。

「也許明天，也許下周，也許要更久，端看你的表現讓我滿不滿意。」

「你太過分了!」

「我沒逼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