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瓊歡什麼都不想，只想要他好好記住這個吻，是包含了多少心碎、絕望，以及她對他所有的愛意。
楊祖軒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撼住，想要推開她卻沒有辦法，面對如此脆弱的瓊歡，叫他怎狠下心再傷她一次呢？
在他唇瓣上用力咬了下，直到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才推開他。
她臉上的神情是無比絕望，深深地吸一口氣才有辦法開口，"楊祖軒，我愛你，但是我更討厭你！"
她討厭他的狠心絕情，這讓她好痛苦，好難受，然而就算承受了這些痛苦，還是停止不了她對他的喜歡。
如果沒有那麼深的愛，又哪來刻骨銘心的痛苦呢？
她不會屈服於命運的，就算母后答應尚書令的親事，她也會以行動讓祖軒知道，除了他，她誰都不會嫁。
在淚水再次潰堤前，瓊歡轉身快步離開，留下尚未平復心情的楊祖軒呆站在原地。
摸摸唇瓣滲出的鮮血，他苦笑著，她是故意要他忘不了，才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逼他想忘也忘不掉。
如果忘了她可以換來他心裡的平靜，他又何嘗不想？只可惜他相信到死的那一天，他都無法忘了她。
楊祖軒自嘲的笑著，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有今天的狼狽樣。
"對不起，我真的是捨不得你……"
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掛心的人兒早已不見蹤影，她也不會聽到他這句發自肺腑的話。
輕笑聲自背後響起，楊祖軒陡地回首，愕然的看著一臉笑容的翔靈公主。
她什麼時候來的？他竟然沒有發覺。
楊祖軒沒有多思考，躬身向翔靈公主行禮，"長公主千歲。"
翔靈公主饒富興味的盯著他唇瓣上的傷口，"嘖嘖，唇上有個傷口，剛才還被打了一巴掌，一定很痛吧，但不知道你除了這兩種痛外，還會不會心痛？"
楊祖軒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對於這一切的事，翔靈公主都很清楚，他不需要多費唇舌。
"你是第一個能激出瓊歡所有情緒的人，可不簡單哦。"翔靈公主頓了頓，想到之前的一件事，又開口道："瓊歡以前曾喜歡過一個人，但在我看來，那只是一種崇拜的心態，和真正的愛相差太遠。"
關於這件事，楊祖軒也略有所聞，但那已經過去了，那個人現在也不在京城裡。
見他那落寞的神情，她也不好繼續調侃他，"想知道為什麼尚書令執意要瓊歡做媳婦嗎？"
他搖搖頭，不明白她這麼問有何意圖。
"我只問你一句，想不想知道？"
"想。"
"那就好。"這才不枉費她特地跑來釣大魚。"尚書令只是想拿瓊歡來當擋箭牌。"
"什麼擋箭脾？"
"當他作姦犯科的擋箭牌。"
尚書令這個集權力於一身的人，地位雖高，卻是個貪得無厭的可伯傢伙。從各地進貢到宮裡的物品，有一半被他中飽私囊，他還暗地裡勾結官吏貪贓枉法，已經到無法無天的地步。
毛太后和翔靈公主本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尚書令越來越狂妄，以為皇帝還小，無人能製得了他，言行舉止間越加放肆。
翔靈公主輕搖手中的扇子，幸災樂禍的笑著，"不久前御史台掌握了尚書令貪贓枉法的證據，只要等御吏台將所有證據搜集齊全，上呈三司，尚書令就準備接受國法制裁。"
"所以尚書令才急著要瓊歡下嫁，只要與皇室攀上密不可分的關係，就算握有確切證據，到時想要治他的罪，也會變得很困難？"
"沒錯，所以母后正在想辦法拖延，就是在等著御史台搜集所有的證據，好讓尚書令無法狡賴。"
聞言，楊祖軒胸中的大石瞬間落地，但好心情維持不了多久，一想到另外一項顧慮，他的心又沉了下來。
瞥見他一閃而逝的欣喜面容，不用他開口，翔靈公主就知道他的心思。"我不會讓瓊歡嫁給殷百剛的。"
"微臣知道長公主的心意，只不過……"
"只不過你拿不出任何優勢讓母後點頭把瓊歡下嫁給你？"
楊祖軒挫敗的點著頭，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的確如此。
"這有什麼難的，想要得到瓊歡，你就得想辦法取得優勢。"
"聽長公主的口氣，您是……"他很清楚，之前說了這麼多，她只是想引他說出這句話。
翔靈公主嘴角輕揚，她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抓到她所要的大魚了，"我給你一個機會。"
"你聽說了沒？"
"聽說什麼？"
"就是那個大紅人殿中省的少監呀。"
"哦，你說的是楊祖軒啊。"
望月閣外，兩名宮女趁著休息時說著近來的流言。沒辦法，宮中生活太無聊了，除了伺候主子外，也只有嚼舌根這件事好做。
"楊少監也真是的，好好的殿中省不待，幹嘛要離開呢？真搞不懂他。"
"就是說嘛，如果是我，有這種又涼又閑的工作，我絕對會死巴住不放，哪裡還會想離開京城呢？"
瓊歡將她們倆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忍不住走到她們面前，急聲問："你們在說什麼？"
"公……公主！"說閑話被主子逮個正著，她們連忙閉上嘴不敢再多說。
"你們說楊祖軒要離開京城，這是怎麼回事？"
其中一名宮女遲疑的回道："我們也是聽別人說楊少監要離開京城，但是究竟為了什麼原因，我們也不知道。"
"他到底想做什麼？"
瓊歡轉身衝出望月閣，卻在門口遇到璃憂。
"歡，看你這麼急，是想去哪？"
"憂，你來得正好！"瓊歡忙抓住她，神情難掩激動，"祖軒要離開京城，這是真的嗎？"
璃憂臉上表情微變，卻還是力持鎮定，"你怎麼會知道？"
"我剛才聽宮女們閑聊聽到的。"
是哪幾個多嘴宮女泄漏這件事？翔靈公主已經下令，不能讓瓊歡知道楊祖軒要離開的事，沒想到她還是知道了。
為了瓊歡好，她只好想辦法隱瞞了。
"我剛才聽皇姊姊說，楊祖軒要出京一段時間。"
"為什麼？"
如果是為了要避開她，他大可不必離開京城，她決定在母后回絕她和殷百剛的婚事之前，她不會去找楊祖軒，為了不讓他難堪，她已經強迫自己不去見他，他又為什麼要逃呢？
他這個舉動讓她好傷心……
"歡，你別太擔心。"璃憂牽著她走回望月閣。"只不過玄武軍區又缺馬了，楊祖軒奉命送一批戰馬過去而已。"
"真的嗎？可是我看那些宮女的表情很奇怪。"
"宮女們什麼時候不大驚小怪的？"璃憂故意冷笑著，"把小事誇大一向是她們最愛做的事，你還不了解嗎？"
雖然有璃憂的保證，但瓊歡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奇怪，"我還是擔心……"
"擔心什麼？你不是打定主意這段時間暫時不和楊祖軒見面嗎？該不會想改口告訴我，你想跑去東內見他一面吧？"
"我……我才沒有！"瓊歡雙頰漲紅，如果璃憂不點破，她或許真的會跑過去。"我已經和母后說好了，等她想辦法回絕尚書令這門親事後，才會去見他。"
毛太后已經親口答應瓊歡，絕不會將她嫁給殷百剛，就是因為這句話，她才會甘心的待在望月閣中，期待他們倆能重新相見的日子。
雖然同樣不能見面，但瓊歡就是不能忍受楊祖軒出京的事，這表示他和她的距離會越來越遠。
她討厭這種感覺，這會讓她非常不安。
"歡，你還是留在望月閣休息吧。"璃憂心疼的輕撫著她的臉蛋，"最近幾天你都沒睡好，人消瘦了不少，不只我看了心疼，我相信如果讓楊祖軒看到這樣的你，他也是會心疼的。"
"好吧，我會乖乖休息。"瓊歡聽話的點頭。
璃憂知道翔靈公主為什麼要瞞瓊歡，她也認為這是對瓊歡最好的方法，但她不知道能瞞瓊歡多久。
唉，現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走出含元殿，楊祖軒的心情是極端複雜。
向皇帝辭行后，待會他就要離開京城了，離開這讓他依依不捨的地方。
會依依不捨，不為別的，只因瓊歡在這裡。
好不容易來到西內，但他還是無緣見著瓊歡的面，他相信瓊歡還不知道他要離京的事。
如果她知道了，她會不會恨他？
楊祖軒輕搖著頭，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一切只有等他回來時再說吧。
為了她，他一定會回來！
就在他邁開腳步準備離去時，赫然發現殿廊旁，一抹熟悉的倩影娉婷而立。
瓊歡？不可能，她根本不知道他來西內見皇上，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該不會是他太想她了，所以出現了幻覺吧？
楊祖軒急切的走上前，本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幻影，但那人真實的站在他面前，讓他不得不相信。
仔細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他微蹙起眉，有些遲疑的開口問："你是……璃憂公主？"
"我是璃憂，真慶幸你沒有認錯人。"雖然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可聽出她語氣里的讚賞。
"果然……"楊祖軒苦笑著，在離開前終究沒辦法再見瓊歡一面。
但來了一個相貌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也算是慰藉他的相思之情吧。
"瓊歡還好嗎？"
"她很好，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所以你可以放心的離開。"
"那就好。"有她這句保證，楊祖軒就能放心了。
為了瓊歡，他絕對會完成任務儘快回來，這是約定，也是一樁買賣。
"對了。"楊祖軒從懷中掏出一條綉帕，"這是瓊歡拿來替我止血的綉帕，我一直收著它，可以請你幫我交還給她嗎？"
璃憂接過綉帕，"這點小事我還能幫得上忙。"
"不過請你別太早交給她，至少等我離開幾天後，可以嗎？"
"我知道，你是怕瓊歡追過去吧。"
"嗯，多謝，麻煩你多照顧她了。"
楊祖軒朝她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璃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叫住他："等一下，楊少監！"
"公主還有什麼事嗎？"
"我知道你是為了瓊歡才答應皇姊姊這件事，我想問的是，你會不會後悔？"
"我是心甘情願的。"他毫不猶豫的回答。
待在望月閣中，瓊歡每天都在數著日子。
數著她和楊祖軒有多久沒見面，數著兩人能夠重逢的日子，數著日升，數著月落。
到底要到何時，才能見著他的面？
思念就像一潭湖水，點滴細流注入湖心，滿懷感情越積越多，越顯深沉無止境。
"我相信再過不久就能見到祖軒了。"她對著窗外轉紅的楓葉喃喃自語。
這是瓊歡堅定自己信念的方法，只要告訴自己就快和楊祖軒重逢，她就能夠再次充滿信心。
"歡。"璃憂柔聲的喚著她，"你在看什麼？"
瓊歡走到她身旁，拉著她的手說；"你來陪我嗎？正好，我一個人無聊得緊，陪我聊聊天吧。"
"歡，其實今天我來，是想拿樣東西給你。"
"什麼東西？"
璃憂將綉帕放在桌上，"楊祖軒托我把這拿給你。"
瓊歡訝異的瞧著綉帕，"這不是我用來幫他止血的那條綉帕嗎？我還以為他早就丟掉了。"
想起當時的任性妄為，瓊歡感到有些愧疚，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衝突，或許他們倆也不會被對方吸引吧。
她攤開綉帕，點點血跡猶在，卻被人巧妙的畫成朵朵紅梅，盛開在枝幹上，綉帕中間還寫了幾行字──
十里相思渡長空，心幽幽，意朦朧。
遙想倩影，情愁鎖梧桐。
點點滴滴芙蓉影，烙於心，映滿瞳。
盼寄秋風，魂夢與君同。
深深的感動盈滿胸懷，不只瓊歡飽嘗思念之苦，楊祖軒也身陷其中，若不是見到他這傾吐思念的詩句，她也不會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何等重要。
兩地相思，是何等的難受與痛苦啊。
"歡，你哭了？"
聽到璃憂的話，瓊歡這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她抬手抹去淚水，"沒事，我這是喜極而泣。"
有這條綉帕陪著她，她就能更堅強的等待他們倆再次相見的日子。
"這是楊祖軒要離開京城那天，才托我轉交給你的。"
"我知道，他只是去出公差。"拿著心愛的綉帕，瓊歡漾出這段日子以來最快樂的笑容。
捱不過心中翻騰的不安與愧疚，璃憂臉色凝重的說："他並不是去出公差，他……是自動請纓，上戰場殺敵。"
輕軟的綉帕如花般墜落地上，瓊歡的笑容僵在臉上，聲音微顫的問："憂……你說什麼？"
她聽到了什麼？她什麼都沒聽到，完全沒聽到……
"歡，我知道你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我還是要說，楊祖軒此次離京，是上戰場殺敵。"
瓊歡一行人離開玄武軍區后沒多久，就發生布兵圖失竊的事，緊接著與軍區交界的餚族便發動偷襲。
從餚族的攻擊行動看來，他們非常清楚玄武軍區的兵力分佈，由此可以確定布兵圖是落在他們手中，但他們是如何得到布兵圖的，答案卻不得而知。
最近朝堂上議論紛紛的就是玄武軍區這件事，必須儘快派兵枚平餚族的叛亂，但群臣左思右想，卻找不出適合的武將去支援玄武軍區，為了這個問題大家爭論多天，卻還是沒有個滿意的答案。
就在眾人大傷腦筋的時候，楊祖軒自動請纓出征，出乎朝中所有人意料之外，毛太后獨排眾議應允了他的請求，讓他帶兵上陣。
其實璃憂很清楚，這件事全是翔靈公主一手促成的。她知道楊祖軒的武功謀略不比他身為開國大將之一的祖父差，只不過身為楊家獨苗，家人不希望他踏上軍旅之途，他才屈居於殿中省，將自己的鋒芒掩蓋起來。
翔靈公主一定是以瓊歡為餌，和楊祖軒做了某種協議。
瓊歡不敢相信的搖著頭，"不可能，祖軒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她曾經問過祖軒，如果有一天讓他遇到上戰場的機會，他會不會去？當時他就給她一個否定的答案，為什麼現在卻……
他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因為楊家就只有他這個男丁，他很清楚自己身負傳宗接代的責任。
"歡，我剛才所說的句句屬實，你不相信也得信。"
"我不信，我不──"
"楊祖軒已經上路了，你就算不信也得信！"璃憂不得不大聲嘶喊，瓊歡再逃避下去也是沒用的。
豆大的淚珠傾流而下，瓊歡真的不想相信，這個殘酷事實刺得她好痛。"祖軒離開多久了？"
"七天，依照行軍的速度，明天就會到玄武軍區了。"
"七天？這麼久了，不行，他不能這麼做，我要去阻止他……"
瓊歡起身衝出望月閣，她沒辦法待在這裡什麼事都不做，這種痛苦她受不了。
唯一能幫她的人，也就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