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聶定威疾步而入,看著蘇惜歡,眼中光亮跳動,分明心思激烈,過一會低聲道:「蘇大哥,你--」
蘇惜歡淡淡道:「叫我陛下。」
聶定威一愣,剎那間神情有些茫然,似乎被這句冰冷的話深深刺痛了,面色越發蒼白了些,忍耐著微垂雙目,低聲道:「陛下,臣有事請教。」
蘇惜歡嘆口氣,明知他要問什麼,故意微笑道:「什麼事?」
聶定威盯著蘇惜歡,沉聲道:「陛下忽然立玉蒔公主為德妃,這是何意?」他終於問了出來,眼中的痛苦越發重了些。
蘇惜歡咬咬牙,微微一笑:「玉蒔公主德貌皆佳,堪充內庭。立為皇妃,還可安前朝大老之心,平定動亂,有何不好?」
他看著聶定威蒼白的臉,冷笑起來,不緊不慢又補了一句:「莫非--聶卿捨不得為國獻上一個妻子嗎?看來你對她倒真是情深義重,連官爵也不想要了,如今又要忤逆朕意么?」
聶定威如同被針尖刺到,顫聲道:「蘇……陛下!你……你……」他頓時明白蘇惜歡知道了當日玉蒔闖營之事,反而鎮定下來,過一會澀然道:「陛下,你一直派人監視我,是么?」
蘇惜歡看著他蒼白如雪的臉,心頭微微一軟,隨即道:「玉蒔意圖策反朕手下大將,朕自然得知道。幸好聶卿不負與朕江山之誓,照樣攻打玄京,朕心甚慰。要玉蒔入宮,也是為你洗脫嫌疑,免得你當真娶了玉蒔,不免有大臣參奏你勾結前朝。聶卿……定威……你可明白朕一番苦心么?」
聶定威聽著他的稱呼一變再變,終於從聶卿變成了定威,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微微潮紅,過一會道:「莫非……陛下以為臣對玉蒔公主有甚心思,是以今日如此處置?」
蘇惜歡淡淡一笑,心中卻已絞痛不堪,慢慢說:「寡人以天下之尊,何缺一個妃子。總之,此事是為聶卿著想,卿不用再說了。朕乏了,聶卿退下吧。」
聶定威沉默一陣,悠悠道:「陛下如此為臣著想,臣感激在心。這就告退。」說罷一禮而去。
蘇惜歡出神一會,筋疲力盡地寬衣就寢,這是他身登大寶的第一夜,身邊卻第一次沒了聶定威作陪,不禁隱隱凄惶。
正在床上閉目發獃,有人輕手輕腳走了進來,想是值日的太監。
蘇惜歡皺眉道:「朕不需要什麼,你退下吧。」那人輕輕答應一聲,蘇惜歡忽然背心一陣暖和,卻是被人牢牢抱在懷中。
他一驚之下,睜開眼睛,看到聶定威對著他微笑。
蘇惜歡一驚道:「你怎麼來了?」忽然疑心,聶定威是不是買通了身邊太監,頓時殺機大起。
聶定威知道他心意,一笑,用手按住他嘴唇,柔聲道:「天下哪裡攔得住我?何況我知道陛下還在為玉蒔的事情和我慪氣,自然更要來了。」
蘇惜歡聽著這句狂傲的「天下哪裡攔得住我」,心頭一寒,不做聲,勉強笑一笑。聶定威卻已側過頭,溫柔地親吻他的面頰,再慢慢除掉他衣衫。
蘇惜歡顫聲道:「聶卿……你……定威……你要做什麼?」
聶定威抬起眼睛,笑一笑:「陛下,當日的江山之約,我許你萬里山河,你也許下了--把你自己給我。難道,你忘記了么?」
他笑得還是那麼雲淡風清,眼中溫柔無限,卻帶著一種接近冷酷的堅決。
蘇惜歡沉默一會,欲言又止,想著聶定威現在德望正盛,再有什麼也只好忍了,便由他施為。
似乎只有在床底之間,他和聶定威才可以回到過去,還是那溫柔相對的蘇大哥和聶賢弟。
聶定威見他雙眉微皺,忽然嘆口氣,居然什麼也沒做,只是摟緊了他的身子。
蘇惜歡覺得身後這人在微微顫抖,似乎竭力忍耐著什麼痛苦,他莫名其妙一陣心痛,低聲說:「玉蒔之事,都是你不對,你還這樣。」
聶定威深深嘆口氣:「陛下,我不能做不仁不義的小人啊。可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應對。你娶了玉蒔公主,難道--你以為我不會難過么?」說到後來,他的聲音有點空曠起來。
蘇惜歡冷冷道:「總之你錯在先,朕娶定玉蒔了。這丫頭不聲不響跟了你這麼久,心計不淺。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花樣!」
聶定威嘆了口氣,低聲道:「也罷,玉蒔是前朝公主,陛下莫要薄待了她,反而讓前朝人心不安。至於我……我早說過,性命都可以送給陛下,別的……不說也罷。」
蘇惜歡聽得不是滋味,微哼一聲,可想著他這句「性命都可以送給陛下」,一陣甜蜜又一陣凄涼。聶定威還是這樣子,固執堅持他那點可笑的道德。也許他不愛玉蒔,可還是這麼顧惜著她,卻要自己如何忍受?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一時有些沉悶。聶定威就這麼緊緊摟著他,蘇惜歡混亂痛苦的心不知如何慢慢沉靜下來,過一會居然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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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迎娶前朝玉蒔公主,雖是作為側妃,畢竟之前不曾娶妻,玉蒔儼然就是皇后般的地位,加上蘇惜歡存心要懲戒聶定威當日私下答應玉蒔之事,這場婚事便置辦得盛大異常。
聶定威倒是沒再說什麼,和其他朝臣一樣向皇帝道賀,只是神情有些憔悴,看得出心裡並不好過。
蘇惜歡心裡記恨,也不管聶定威氣色如何,張揚得越發喜氣洋洋。
到了晚上,想著要和這個跟隨聶定威甚久的女子合體結緣,蘇惜歡不禁冷笑起來,心下道:「總之讓我占著,好過聶定威和她胡鬧。日後玉蒔若當真生下我的孩子,便要定威仍然得一生效忠於太子,這個懲罰,對他正合適不過。」
鼓樂喧天,他想像著聶定威此時的滋味,一會兒是報復的快意,一會兒又暗生憐惜,惆悵不已。一橫心,大步走向寢宮。
玉蒔竟已自己去了蓋頭,靜靜坐在紅綃帳中出神。她今日盛裝冶容,便不同往昔的素凈秀麗模樣,多了些盛世奇花般的艷麗,容顏極盛,看著光彩奪目,果然是傾國之姿。她武功被廢,神情舉止便有些病弱之意,越發楚楚動人。
蘇惜歡揮手示意眾宮人都退下,看著玉蒔嬌艷無比的容貌,忽然笑了笑:「好一個國色天香的公主,寡人得妻如此,平生之幸。」
玉蒔靜靜一笑:「謝陛下,臣妾得奉陛下,也是三生有幸。」又緩緩垂下眼帘。
蘇惜歡見她神情鎮定柔和,反而奇怪起來,又笑道:「公主昔日殺敵斬將也面不改色,今日如此消沉,卻是何故?」
他看著玉蒔蒼白柔弱的樣子,便又淡淡補上一句:「莫非--公主還記掛著聶元帥相救之情?」
玉蒔垂目道:「臣妾心中,只知道感激陛下,當然也感激聶元帥。」
蘇惜歡笑道:「不知公主感激朕什麼?」
玉蒔雙眸如水,凝視蘇惜歡,柔聲道:「若非陛下娶臣妾為妃,聶元帥就算依照舊盟和我成婚,他心中也只有陛下,臣妾之位形同木偶,有何滋味可言?如今,臣妾身為陛下的德妃,聶元帥想起陛下,便不免想起臣妾。若陛下一時慈悲殺了臣妾,聶元帥只怕會憐惜愧疚不已。若陛下寵幸臣妾,聶元帥便難免傷心牽挂不已。縱然他沒有愛憐之心,也勢必記住臣妾一生一世。」
她柔弱溫雅的聲音慢慢說到這裡,忽然輕輕一笑:「如此安排,豈非妙不可言?陛下你說是么?」
蘇惜歡居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她藏著嘲笑和傲氣的眼睛,忽然大笑:「好利口,朕便如你所願,讓聶元帥記住你一輩子罷。」說著,一把撕裂了玉蒔的大紅嫁衣。
顛鸞倒鳳,行雲布雨,一個是問鼎中原的皇帝,一個是亂世全身的公主,本是天作之合,兩人卻隔膜已極。
蘇惜歡看著玉蒔,便忍不住想著她陪伴聶定威萬水千山那些日子,心中難耐妒意,越發發狂似的折騰她的身子。玉蒔卻也硬氣,一聲不哼忍著。蘇惜歡看著她煞白的面色,忽然一陣迷茫,不知道到底誰更可憐。
玉蒔不知何時已經睡去,眼角猶有淚痕。蘇惜歡忽然想起了聶定威,一時惆悵不已。那人不知道在做什麼呢?
他在聶定威身邊向來有探子,後來探子回話,說聶定威住處的燭光經常一夜不熄,偶然有低低的讀書之聲,似乎聶元帥整夜都在看書。
蘇惜歡聽了苦笑,此事果然令聶定威夜不能眠,只怕難過得很,但自己心頭,又有何快活可言?
只是,一旦背叛了的人和事,便再也回不到最初,蘇惜歡再不想原諒聶定威。
何況他和聶定威的孽緣本是背德之事,身為皇帝,越發不該,倒不如就此了斷。
但不知為什麼,還是一天一天折損了,蘇惜歡慢慢憔悴下來。
當年聶靖的冤案自然平反,蘇其璣和聶家眾人的墳墓都修理一新。蘇惜歡感念當年蘇其璣相救之情,並不改姓。可他和蘇家眾位兄長向來不曾親近,雖依禮分封,甚少往來。聶定威以軍功封王,但兩人自此疏遠。
他封廢帝為違命候,不久廢帝因醉酒採蓮花,落入池塘淹死。時人自然不敢妄議,也只是玉蒔到兄長墓前灑下兩行清淚。後來蘇惜歡聽說聶定威悄悄拜祭過廢帝,居然也沒有發怒。
這麼多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不過是報仇,如今大仇已報,身登大寶,身邊卻沒了多年來生死相依的那個人,不免寥落不已,覺得什麼事情都空蕩蕩的,連日子都模糊起來。
再沒有仇恨了,可他也再做不了聶家鳳城,找不回昔日的歡歡,留不下身邊的聶定威。都這樣了,還剩下什麼呢?無邊無際,都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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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不已,有時候整夜徘徊。一日晨起洗漱,居然咳了一口血,越發不對。朝臣都看出皇帝身子有些不妥,京中流言暗起。
偏偏這時王和又來密奏,說聶定威暗中聯絡西域王,證據確鑿,連他和西域月西王的飛鴿傳書都被王和的人截了下來。
月西王多年來虎視中原,全靠蘇惜歡在月西山一帶阻擊,才不曾放馬入關。想不到聶定威會和此人聯絡。此事若是當真,聶定威豈止背叛當年江山之約,更是叛國忘祖的重罪!
難道,只為自己娶了玉蒔,聶定威覺得再不能靠昔日功業控制皇帝,便心生怨望,是以圖謀不軌?
蘇惜歡按住心頭翻湧的激動,慢慢翻看著王和秘密呈上的證物,最後一樣是聶定威的親筆書信,蓋著聶王府金印。
信上只有寥寥數言:「王若應弟所請,弟亦當謹守諾言。此事甚急,願王速做處置。」
這字跡沉穩有力,一筆一劃工正大氣,蘇惜歡向來看得熟悉,正是聶定威親筆。
他定定凝視信紙一會,忽然一陣腥甜上涌,蘇惜歡閉了閉眼睛,嘆口氣,慢慢坐在龍椅上定神。
他原知道聶定威不是池中物,被自己一步步削弱勢力,聶定威自然也是心頭有數,如今趁著自己生病,如此發作,也在意料之中。
那人本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談笑用兵、心狠手辣,這些年因為一個舊盟,為蘇惜歡出生入死,已經是極於情的反常之舉。如今情分過去,兩人之間便只剩下蒼白斑駁的殘局了。
只是……還是沒想到如此難堪。
他深深吸口氣,混亂的心神慢慢平靜一些,淡淡道:「朕知道了。」王和見他神情鎮定如常,反而摸不透皇帝的心思,遲疑一下,告退而去。
蘇惜歡本是帝王之材,傷心過後,立刻冷靜下來。
他心中防著聶定威,決意慢慢削了他兵權,尋機會殺了此人以絕後患,便不動聲色暗中布置。
幸好昔日飛龍會勢力本是黑道,如今歸了華雲堇統率,調動起來不著痕迹,他短短時日就召集了大量高手,加強皇宮防衛,又星夜密令月西山守將,嚴加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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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完全布置停當,這日散朝之後,聶定威忽然入宮請求覲見皇帝。
蘇惜歡只怕是事機不密,事先發作,不免心驚,暗中穿了一身軟甲護體,又秘密布置下大批人手埋伏在側,這才宣聶定威入內。
聶定威滿面春風,喜滋滋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水晶匣子,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蘇惜歡殺機已盛,勉強帶出一絲笑容,柔聲道:「聶卿如此著急,可有要事?」
聶定威微笑著,輕輕打開水晶匣子:「臣特意來進獻此物,陛下請看。」
匣子一開,裡面頓時寶光流轉,居然躺著一朵冰晶般透明光潔的花朵,大若芙蓉,明若白壁,看著如冰如雪,可又柔和嬌嫩,香氣馥郁醉人,分明是從花草上攀折而下。
蘇惜歡本是識貨的人,一看之下不禁楞住,沉吟道:「冰輪雪蓮?這……聶卿怎麼找到的?」
他在月西山生活幾年,自然聽說過冰輪雪蓮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傳說。據說這是月西王朝的鎮國之寶,想不到居然出現在萬里之外的玄寧宮中。
蘇惜歡忽然想起了聶定威那封信,心頭湧起奇怪的感覺,似乎有什麼事情全然弄錯了……
卻聽聶定威溫和沉穩的聲音緩緩道:「臣少年時遊俠天下,曾救過月西王性命。月西王答應為臣做一件事,以為報答。臣見陛下龍體欠安,就託人問月西王要了此物。他有些捨不得,但礙於有言在先,加上臣答應送他獨門武學秘笈為報,此人嗜武如狂,便忍痛割愛了。這是一路快馬加急送來,陛下快些用藥罷,免得誤了病情。」
他聲音雖柔和,蘇惜歡耳邊卻似轟轟作響,酸甜苦辣一起湧上心中。
果然是錯怪這人了……呵,他的定威呀……
也許,聶定威的心從來沒變過,變的只是他自己,多了猜忌和不安。
可是……就算如此,聶定威有本事暗中聯絡月西王,一旦謀反,只怕後果也是可怕之極!
何況,今日之事是不是聶定威發現事情敗露,故意問月西王要來冰輪雪蓮掩飾破綻,讓自己安心,好另找機會呢?
聶定威本來就是是心計深沉的人,他做事又有誰猜得出?
蘇惜歡沉默一會,輕輕一笑,正要說話,心事翻湧之下,又是一陣暈眩,緩緩傾倒。
聶定威一驚,連忙抱住他,觸手發硬,摸到他身上軟甲,聶定威一愣,也不說什麼,只吩咐太監速傳太醫。
蘇惜歡悠悠醒轉,嘴角猶有淡淡香氛,精神卻好了許多,知道是冰輪雪蓮的作用。他抬起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聶定威正在皺眉凝視著他,身邊並無其他人,便微微一笑。
呵,不曾和聶定威在一起已經這麼久了。原來……自己也想念著這個溫柔有力的懷抱。
他忽然想起一事,吃力地坐了起來,低聲道:「聶卿,今日之事,有什麼人看見?」
聶定威道:「幾個宮監和太醫。」
蘇惜歡點點頭,叫了心腹太監臨澧進來,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臨澧一驚,領命而去。過了一會進來回話:「啟稟陛下,當事之人都已經殺了。」
聶定威一震,聽出毛病,皺眉道:「陛下這是為何?」
蘇惜歡淡淡道:「聶卿,你暗中聯絡月西王,雖是為了朕著想,畢竟是勾結敵國。一旦傳出去,就是滅門的大罪。朕若不殺他們,只怕王和等輩就要上奏請朕殺了你!」
聶定威面色微白,深深看了蘇惜歡一眼,說:「原來如此。」
蘇惜歡嘆道:「聶卿為朕之心,朕甚是感激。只是勾結敵國之罪太重,尚恐異日風聲外泄。為避嫌疑,聶卿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還需暫時卸下,不如暫且休養一陣。」
聶定威面色越發白了些,沉默一陣,忽然微笑:「原來陛下是要去我的兵權。」
蘇惜歡見話已經說明白,索性一橫心道:「聶卿為朕打下天下,朕自然一生感念。不過,卿手握傾國之兵,又與月西王交厚,朕心不安。」
聶定威嘴唇微微顫抖,眼中不知道是傷心還是瞭然,過一會道:「陛下,聶定威昔日對你發誓,一生忠誠。君子一言,金石不改。想不到……你竟然一直信不過我。」
蘇惜歡心頭一陣刺痛,沉聲道:「聶卿!你還不明白么?朕平生恨事,就是那個江山之約!朕堂堂男兒,與你立下此約,實在可恥可笑!事到如今,朕只願你退出兵權。朕當高位厚幣相待,以全君臣之義。」
他口中說著,凝氣戒備,防範聶定威忽然出手,沉聲道:「你若不肯……就算以你的武功也不能立刻制服我,宮中侍衛隨時一擁而上。到那時,我二人君臣之情反而難保。」
聶定威眼中痛苦之意越發難以掩飾,定定神,緩緩道:「原來……昔日的誓約,陛下想要毀棄了。那麼,昔日的情意,想必陛下也不要了,是么?」
蘇惜歡定定看著他,沉聲道:「不錯,朕喜歡過你,但那是過去,不是現在。聶卿只要謹守人臣本份,你我君臣之義,便永遠不變。至於別的--你不要再想!」
聶定威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當胸捅了一刀,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臉變得慘白異常,連嘴唇都毫無顏色,輕輕顫抖著,凝視蘇惜歡,說:「陛下……」
他眼中光芒跳動,有如兩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刺在蘇惜歡臉上,甚至讓蘇惜歡有了真實的疼痛感,心頭也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很厭惡這種軟弱的想法,於是越發狠下心腸:「好了,朕也乏了,聶卿退下吧。明日聶卿可上奏辭去兵權。」
聶定威嘴唇還是有點發抖,眼中驚心動魄的光芒不住變幻,全身發出格格的戰慄聲音,似乎一身的骨架都在震動著。
蘇惜歡不知道他會不會忽然發狂,不動聲色微微退後一步,勁凝手上,防範他暴起發難。
聶定威顯然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戒備和疏離,緩緩閉上雙目,凄然一笑。過了一會,睜開眼睛,似已鎮定下來,緩緩一禮,說:「微臣告退。」
他彎腰時,蘇惜歡似乎聽到了骨骼破碎的裂響,或者,破碎的不止那點東西。一種接近恐懼的刺痛令蘇惜歡幾乎說不出話來。
聶定威挺直了腰,一步一步離去。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身子卻挺直得標槍一般,每走一步,堅硬的青石地板上就多了一個深深的腳印。經過門檻時,聶定威一腳踩下去,鐵門檻應聲塌陷,他卻渾然不覺,就這麼慢慢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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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惜歡靜靜看著他離去,胸中萬千煙雲,化作迷茫。
他靜靜心,本想披閱奏摺,卻又千頭萬緒無法定神,在房中煩亂地大步踱來踱去。想了想,傳兵部尚書王和來見。
過一陣,王和來了,看到地上可怕的腳印,失色道:「皇上,這是誰踩的?可有驚到皇上么?」
蘇惜歡沉沉一笑:「還能有誰?自然是聶王。」
王和一驚,道:「聶王竟然如此失禮……這……」
他見蘇惜歡面沉如水,越發料定今日聶王一定大大令皇帝不悅,心下暗喜,試探道:「皇上……微臣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惜歡何等聰明,自然知道他要說什麼,心頭忽然湧上一陣煩亂,冷冷道:「王卿身為朝廷大臣,理當持重幹練。既然自己都不知道當不當講,那就回去想清楚了再說!」
王和沒想到皇帝今日如此大的火氣,碰了一鼻子灰,不禁出了頭冷汗,趕緊把話茬過,以其他軍國要事相報。
蘇惜歡知道他除了和聶定威的私怨,其餘事情都處置甚好,向來器重王和,便也不再追究他剛才的言語。
王和本是北地名士,思路便捷,奏事頗為精當,蘇惜歡素來喜歡聽他的意見。君臣二人細細商議一陣,不知不覺已是天色微黑。
正自說得忘神,值日太監臨澧匆匆而入,跪稟道:「皇上,華大人有急報!」
蘇惜歡問:「怎麼?」臨澧額角見汗,垂手欲言又止。
蘇惜歡皺皺眉,要王和先行退下,臨澧這才道:「華大人放在聶府的探子說,聶王忽發重病,恐怕要不好了。」
蘇惜歡心下一凜,情不自禁站了起來!被他衣袍帶動,小几頓時翻倒,茶水、奏章散了一地,一派混亂光景。
蘇惜歡隨即自知失態,按住狂亂的心跳,緩緩道:「聶王怎麼病了?可有御醫處置么?」
臨澧道:「王府的人說,聶王不是病了,是瘋了。他武勇無比,王府的人也沒辦法,只好紛紛躲出來,把門一重一重關上。現在王府封著消息,不肯外傳。」
蘇惜歡心下一凜,想起聶定威的狂症,一時楞住。他早知道聶定威帶著重病,發作起來勢若瘋狂。只是聶定威在他面前向來溫柔無比,便漸漸淡忘此事。想不到今日是自己把他逼到這個地步。
昔日楊柳岸碧波底的驚鴻一見,病榻邊的誓約,偷偷親吻的甜蜜,忽然又回到心頭。
那時,聶定威曾經那麼蒼白孱弱地躺在他懷中,迷迷糊糊中低聲懇求:「不要走,我什麼都沒有了,就得你一個。」
那時,蘇惜歡曾經發誓,要一生一世對他好。一生一世,再不要他受苦。
今日,卻是自己把他再次逼到生死邊緣。
蘇惜歡的心頭忽然一陣絞痛,狠狠握緊了拳頭,沉聲道:「朕去看看。」
臨澧大驚道:「皇上,現在聶王還在發狂,沒人敢進去制服他。皇上去不得啊。」
蘇惜歡淡淡道:「朕是馬上得江山的皇帝,這點風險,怕什麼。」想著聶定威不知如何了,心裡火燒似的,再難忍耐,匆匆擺駕出宮。臨澧無奈,隨侍在側。
經過外間長廊時,看到幾個小太監正在白石地面用力洗刷什麼,隱約聽到一句「唉,白石頭沾了血真不好弄乾凈。」
蘇惜歡一愣,覺得不對,叫了個小太監過來詢問:「這裡怎麼會沾血?進了刺客么?為何無人稟報?」
那小太監還是第一次被皇帝問話,嚇得臉色都青了,抖索道:「回萬歲爺的話,不是刺客,今日聶王離宮的時候,走到這裡,忽然嘔了一大口血。所以我們在清理,已經洗得差不多了,只是白石頭太顯顏色,還得多刷幾次。」說著又小聲補充一句:「小的看聶王氣色很是不妥,恐怕……恐怕……」
蘇惜歡心裡狠狠一痛,一揮手放過小太監,匆匆而去。
聶定威那時候到底有多傷痛呢?他竟然不敢想像如何面對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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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王府,果然眾家奴都驚惶失措地聚在外院,內庭重門深鎖,只聽聽到間斷傳出的嚎叫,聲音令牆壁微微顫抖,就像是孤絕的猛虎在絕壁邊長嘯著,帶著無窮無盡的傷心和絕望。
蘇惜歡知道那是聶定威,握緊了拳頭,一時步履艱難。
他明白聶定威有移山扛鼎之力,這時冒失衝進去,只怕後果難測,可想著聶定威在裡面傷痛之狀,心下煎熬之極,再顧不得九五至尊的威嚴,一橫心,吩咐下人開門。
家奴驚道:「皇上,王爺正在……正在發狂,門開不得呀。」
蘇惜歡皺皺眉,聽著聶定威凄厲刺耳的嚎叫聲,越發不耐煩起來,一提氣,大鷹般縱身而起,沒入內庭的高牆之後。他身法迅捷,幾個起落之下,不見蹤跡。
臨澧沒料到皇帝忽然出此險招,大驚之下,厲聲呼喝家奴趕緊開門,帶了幾個侍衛沖了進去。
聶定威武勇冠絕天下,眾家奴怕極了他,重重閉鎖,臨澧等人滿頭大汗闖入,一路上不知道解了多少鎖,越發心焦。庭中的嚎叫聲忽然停息,臨澧嚇了一跳,只怕有變,拼了老命狂奔。
蘇惜歡循聲而去,一路但見屋舍傾倒、木石崩摧,到處都是一片毀滅般的光景。轉了好一陣子,那嘯聲越來越近,卻是在一處池塘邊。
沿岸青青楊柳都已被聶定威攔腰劈斷,聶定威人在水中,正在奮力拍擊,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橫衝直撞著劈向岸邊,所到之處,雷霆咆哮,當者摧折。
蘇惜歡楞了一下,覺得這裡的布置似曾相識,原來有些像他和聶定威初遇的楊柳池塘。難道聶定威心裡一直記著那場相逢么?
風急水勁,蘇惜歡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見他身邊飆風狂卷,水氣瀰漫,他似乎隨時隨地都會融入一片蒼茫毀滅的虛空之中。
蘇惜歡心頭一緊,再也顧不得一切,嘶聲道:「定威!你停手,你會傷了自己!」
他的聲音迅速被凌厲的風聲湮沒。
蘇惜歡情急之下,不顧一切,頂著強勁的飆風,奮力沖了上去,叫道:「定威,快停手啊!」
聶定威這次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大叫一聲,就如被人當心一刀刺入一般,慘痛已極。忽然狠狠一道水柱拍向蘇惜歡!
蘇惜歡大驚,拼盡全身功力躲避,聶定威卻已鬼魅般一掠而上,蒼白冰冷的手狠狠扼上他的脖子,凌厲如利劍的眼光冷冰冰看著他。
蘇惜歡昔日見識過他一把捏斷人頸骨的厲害,顫聲大叫:「定威,是我,是你的蘇大哥啊!」
聶定威瘋狂燃燒的眼神中泛過微微的波動,忽然輕輕一笑:「蘇大哥……呵……那是誰……」
生死關頭,蘇惜歡反是平靜異常,忽然想起了昔日的情話,嘶聲道:「定威,你說過,就算你瘋了、痴了,你心裡也記得我的!你……你忘記了么?」
聶定威楞了楞,手勁微松,臉上忽然現出一絲迷茫,喃喃道:「不……我沒有忘記……可我沒有蘇大哥了……你不是……」他目光有些凄然,慢慢微笑起來,手上微微用力,蘇惜歡的脖子發出格格的聲音。
蘇惜歡聽得心頭一酸,再也顧不得許多,一側頭,反而親吻上他痙攣用力的手。那是昔日聶定威喜歡做的小動作,每次蘇惜歡發怒,甚至打他,聶定威便是這樣溫柔地親吻他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輕吻,令他再也無法生氣。
聶定威表情激烈變幻,極度的傷心和迷亂混和著,全身都在簌簌發抖,忽然嘔了一口血,面色越發慘白如死,手勁卻慢慢鬆開。
蘇惜歡身子一自由,便用力抱緊了他,不住口說:「定威,定威!」然後便是毫無空隙的擁抱,綿綿不絕的親吻和撫摸。
聶定威一動不動任他不住親近著,只管定定凝視著蘇惜歡,混沌的神情慢慢清明了一些,忽然把他推開,低聲道:「陛下。」
他吃力而堅決地退開一步,似乎想竭力作出一個平靜的笑容,就這麼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蘇惜歡就這麼看著這糾纏一生的人如枯木一般倒在腳邊,鮮血染紅了他的宮靴,他的心頭忽然一陣混亂。
其實,不知道是不是還愛著聶定威,可又無法忍受他的痛苦。
蘇惜歡終於彎下腰,把聶定威深深摟緊,柔聲說:「是我的錯。我說了要對你很好很好,我卻做不到。」
聶定威閉著眼睛,平靜得和死去了一般。他一低頭,深深吻上那雙美麗的丹鳳眼。
等臨澧等人滿頭大汗趕到時,看到風暴已經過去,一身濕漉漉的皇帝陛下親手抱著昏迷不醒的聶王,一步步走了出來,冷靜地吩咐:「速傳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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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王是當朝名將,他生病的消息迅速震動京師,連當今天子都到了王府親自探望,來探病的人更是絡繹不絕,卻都被王府家人客氣地打發回去。
聶定威一直沒有醒來,到了半夜,忽然發起高燒,有時迷迷糊糊說話,聲氣急促。
蘇惜歡依稀聽出他在叫著:「蘇大哥,我找不到你了。你……你不要走。」心頭一陣絞痛,卻不知如何回答。
聶定威喊了幾聲不得回應,皺緊了眉頭,痙攣的手胡亂在空中摸索,似乎想竭力抓住什麼。蘇惜歡見他又有發狂的兆頭,牢牢握住他的手,摟著他不住口低聲安慰:「朕在這裡。定威,定威……」
隨著他不住的柔聲呼喚,聶定威漸漸鎮定下來,忽然低聲嘆了口氣。蘇惜歡看著他汗珠盈盈的俊秀面容,一陣心動,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漸漸地如痴如醉。
聶定威一直沒做聲,蘇惜歡卻知道他已經醒來,怕他想得多了,越發摟得死緊,低聲道:「定威,今日害你如此,是朕之錯。可是……唉……朕已經身登大寶,再非當初的蘇惜歡了,你要明白。我二人之事,本是悖亂。身為天子,一身不正,何以正天下……」說到這裡,聲音慢慢冷硬下來。
聶定威雙目緊閉,沒有回答。燭光溶溶,蘇惜歡看著這個蒼白若死的男子,依稀想起當年。
那時候,他也這麼靜靜躺在自己懷中,聽著綿綿的情話。可惜世事如流水,蘇惜歡已經身為九五至尊,一番深情,再不可追。
朝中政務繁忙,臨澧不知道催促了幾次,蘇惜歡無奈,只好擺駕還宮,吩咐太醫好生救治。
聶定威這場大病來得甚是險惡,足足半個月沒有上朝。蘇惜歡便經常派使臣探望,他有些慚愧,每次都厚有賞賜。聶定威倒是來者不拒都收下了,但使臣回來都說聶王神情淡淡的,似乎並不特別歡喜。
蘇惜歡聽了,起初倒是慚愧,後來不免有些窩火,覺得聶定威的行為頗為過分,便借使臣之口,屢屢催他上朝。
等聶定威半月後上朝時,蘇惜歡遠遠看到他的身影,忽然心頭狂跳,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記掛著他。
半月不見,聶定威變得甚是消瘦,臉上更乏血色,當初春日一樣奪目的俊秀隱隱透出些日落般的濃麗蒼茫,臉上笑容沉靜淡定,春風依然,只是淺淺無痕,似乎渾然忘記了當日那場激烈的波瀾。
他遞上的奏章,果然是按照蘇惜歡的要求,辭去了兵權。蘇惜歡甚是滿意,假意挽留一番,重重賞賜了聶定威,另賜閑職,高位厚幣以待。
自始至終,聶定威溫和沉靜地配合他的每一個旨意,格外恭謹。只是,蘇惜歡有時會忽然疑心,這個沉默溫雅的男子,心裡到底想著什麼,於是秘密吩咐華雲堇注意監視聶定威的動向。
華雲堇做事向來得力,很快派人想辦法混入聶王府,不久線報陸續傳來。原來聶定威每日回去,也不拜訪親故,更不與朝廷官員往來,只管在書房閉門靜讀。
蘇惜歡納悶起來,要華雲堇查他所讀何書,過得幾日華雲堇回話道:「聶王讀的是佛經。」又說:「近日聶王倒是經常和鐵門寺的涵浮大師談論佛法,王府並無其他客人。」
蘇惜歡一愣,他向來知道聶定威是個剛硬之人,如今居然靜心佛法,實在奇了,不知道這人想的是什麼。
他猜不出來,想得多了,不免煩亂起來,看著聶定威,就覺得有點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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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水,轉眼大半年,已是寒冬。
這天黃昏,風雪蕭蕭,蘇惜歡批完了奏章,看著窗外低枝被雪,渾如碾玉,極是好看。他搓了搓僵冷的手,忽然想起那玉樹瓊枝一般風采奪目的男子,一時心血來潮,就想夜訪聶王府。
王府中還是昔日清淡樸素的光景,蘇惜歡看著,不覺一陣莫名的親切渺茫之感。他要王府下人不得驚動聶王,自己問明聶定威在書房和涵浮大師論道,便踏雪而去。
燈影暈黃,聶定威修長高挑的身影映著紗窗,顯得有些消瘦。只聽他溫和疲倦的聲音悠悠道:「只是,弟子還是不明白,請教大師。佛經雲,『愛欲為生死輪迴之根本』,然脫於愛欲,人何以為存?」
涵浮大師應道:「此為眾生難免之病。痴即無明,無明即佛成道處。居士執念太甚,不免彷徨。跳出此節,當可觀大自在。」
蘇惜歡聽著這話,恰如點在自己心頭,頓時痴了,停下腳步,靜靜站在迴廊中聽著。
聶定威又道:「弟子也有心解脫,只覺艱苦日甚,心魔大作。每日中心彷徨,不得安寧。亦深自惶恐,只怕總有一日,不免如瘋如魔。」說到後來,聲音有些艱澀,難掩痛苦。
涵浮大師嘆道:「居士不必牽挂。情之一物,發之於中,勉強也是無用,緣盡自然解脫。水窮之日,雲起之時,紅塵眾生不過如此。」
聶定威緩緩念著這一句「緣盡自然解脫」,忽然輕若無聲地嘆了口氣,笑了:「當真緣盡……我還需要什麼解脫呢?」
他的笑聲在夜色中微微寒瑟,伴著飄飄白雪,送到蘇惜歡身邊。蘇惜歡想著「緣盡自然解脫」,也是痴了。
自己心中,到底是盼著緣盡,還是此緣不盡呢?
大雪紛飛,寒意蒼茫,迴廊中時有雪花飄過。眾人見皇帝沉吟不語,不免心驚肉跳,得了皇帝諭旨,卻又不敢入內通報聶王。
蘇惜歡就這麼痴了一會,揮揮手,示意擺駕還宮。
臨澧吃驚道:「陛下不見聶王了?」
蘇惜歡淡淡一笑:「古人雪夜訪戴安道,乘興而來,興盡而去,朕今日也是如此。」
此結已是不解,那麼見與不見,都是一樣了。
回到帝宮,他不禁有些彷徨,聶定威後來想必會聽王府下人說起皇帝夜訪之事,不知道會不會和那天一樣,悄悄潛入皇宮,還是緊緊擁抱著他,溫柔地對他笑一笑?
就這麼徘徊不已,直到深夜。
外面大雪鋪天蓋地,只有風聲蕭索。
玉漏輕響,蘇惜歡忽然吃了一驚,發現東方微白,而自己不知不覺中居然批了足足五十多個奏摺。
自然,聶定威一直沒有來。
他推開重重簾幕,陡然間寒風滿室,刮骨如刀,似乎連人心都被凍得寒徹。
天風浩蕩,四下變成了一片光明琉璃的仙境。初晨的陽光映著白雪,照亮青年皇帝的臉,這張白玉顏色的臉上便多了一層病態的嫣紅。
蘇惜歡看著外面蒼茫銀白的世界,靜靜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