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劉可若並不知道,崔護去打的這幾通電話,都是針對她而來的。
一通給遠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度假的崔氏夫婦,通知他們在近日將自己打包到台灣的劉家提親。
一通是給遠在日本的阿媽,要她可以把準備多時卻一直沒有機會派上用場的傳家寶拿出來擦拭一下,這次絕對可以讓它們揚眉吐氣。
再一通是給被他丟棄在公司的助手們,要他們負責在近日內規畫出一場隆重的婚禮,最重要的是搜括一些名貴的婚紗目錄,郵寄過來讓他未來的老婆挑選樣式。
他不在乎要花費多少錢,因為再多都不會讓他眨一下眼睛;也不管是否勞師動眾,因為這是崔家未來主母該有的排場。
最重要的是,他認為劉可若值得,而且也必定會欣然接受──沒有哪個女人抗拒得了這種炫耀幸福的方式。
只不過,如同第一次般,這回她仍舊眉眼不眨的回絕了。
「到底是哪裡讓你不滿意了?如果你嫌麻煩的話,一切全交給我來處理,你只要乖乖坐著等禮車來迎娶就成了。」崔護像只受困掙扎的野獸,煩躁無奈地繞著劉可若打轉。
而她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只顧著拍起一塊塊香酥可口的山藥球,丟進饞嘴的野狗嘴裡。
「別管那隻殺風景的狗了!回答我,我必須馬上得到答案。」他氣急敗壞的拉起她的身子,卻只得到她敷衍塞來的一顆山藥球,沒兩三下用力咀嚼完吞下后,他意猶未盡的抓著她的手不放。
「呵……不要啦!好癢……」劉可若笑睨著他幼稚的舉動,沒想到他會把她油膩的手指當成棒棒搪般舔舐著。
好好笑……好煽情喔!
「別笑了,我爸媽已經搭上飛往台灣的班機了,最慢後天就會出現在你家門口,你還有心情這樣玩我?」
「我沒有啊!就事論事的話,我可是一點錯都沒有。」劉可若閃避著他的偷襲,但小手癢得受不了。
「沒有錯?!」他不可思議地沉下聲音。
「當然!我問你,」劉可若拉回被他舔得黏呼呼的小手,輕輕甩動著,「我可有承諾過要嫁給你?」好奇怪的問題。崔護不解地瞪著她,無法想通兩者之間的關聯。
身為崔家未來的掌舵者,不知有多少女人處心積慮想爬上他的床,得到他一夜,甚至只是一次的恩寵,以換取外人想象不到的優渥饋贈。若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此嫁進崔家,享受的可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榮華富貴。
反觀他和劉可若這段時日來發展的關係。
他們的交往算是正常的嗎?
她不讓他公開兩人的關係,只在沒有第三者的時候對他展現魅力,所以這幾天在她的慫恿下,他竟然跟著發瘋,帶她「參觀」過各家奇奇怪怪的飯店、賓館和會所。
但她總在回劉家前百般耳提面命,不准他泄漏任何蛛絲馬跡,否則她會沒臉見人。
這是她的怪癖嗎?那他算什麼?想他堂堂崔家的繼承人……
「或者我再更往前推論好了。崔護先生,請問一下,你可曾很正式、很慎重的向我求過婚?」
劉可若嬌嬌軟軟的嗓音打斷了崔護自哀自憐的老調重彈。
「原來你在氣這個!」女人果然是愛計較的動物。「跟我來。」
崔護想也不想地拉著她住自己的臨時座車走去。
「去哪?護,你先告訴我要去哪……」
「我馬上載你到最頂級的餐廳……不,如果你想要的話,叫我包下整間餐廳都沒問題。我們還要先去選枚戒指,雖然你應該戴的是崔家家傳的祖母戒,但是先將就一下,等我爸媽過來后再補給你。」
「你……你瘋了!」
「是啊,全是被你帶壞的。」他說風就是雨,把責任推得一乾二凈。「啊,竟然忘了要先訂一大束玫瑰,我知道你們女人就愛這一套……等我一下,我先打電話給花店把所有的花都訂下來──」
「崔護,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豈有此理,想氣她是不是?
「你怎麼會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只要能讓你開心,讓你點頭嫁給我,這些都只能算是小事。」
這樣就受不了,若是再知道他為了婚禮所投注的大手筆,她豈不是要先發瘋給他看?
「沒有用的,我根本沒打算要嫁給你。」劉可若遺憾地擊碎他的幻想。
看著崔護怔愣的表情,她應該要不為所動的,但……好奇怪,她竟然會感到窒悶不舒服……
劉可若狠下心的別過頭去,避開崔護茫然的眼神,和其中令她害怕接觸到的東西。
「你剛才說什麼?一定是我聽錯了,還是你一時心急說錯了幾個字?」
她說的應該是「我當然願意嫁給你」才對。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別告訴我,你一向是誰跳上了你的床就跟誰求婚,我是不會信的。想也知道,崔家繼承人的婚事一定是特別受到關注的,不是誰都可以隨便釣上你這隻超級金龜。」劉可若澀澀地笑著。
「說清楚!為什麼你從沒想過要嫁給我?」這根本比天方夜譚更讓人不能相信。
他可以謙虛的不提他最引以為傲的家世背景,但他至少還知道她是喜歡跟他在一起的,自然就更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我為什麼要嫁給你?」又來了!他就是想不通。
「我跟你求婚……」
「少來了,男女交往,你情我願,我很喜歡有你的陪伴,你顯然也很喜歡和我在一起的時光,但這構成必須結婚的理由嗎?別跟我提之前那個誤會,我已經向家人澄清過了。」
「好,我可以不提那件事。」聽崔護的口氣,似乎從來就沒有忘懷過,甚至所有的事情都與那件事有關聯。
「別告訴我你在美國的社交都是很純情的,我才不會相信呢。所以,請你把我和以前交往過的女人一視同仁,這樣的方式不是比較輕鬆,比較沒有負擔嗎?我們各取所需,好聚好散。」
「各取所需,好聚好散……原來你打的是這種算盤?!你甚至在我們還沒開始前就已經做好分手的打算了,是不是?」崔護像是頭一次看清劉可若的面目。
事實上,他最深的感觸就是──他被利用了。
沒想到他會在台灣遇上這麼一個比美國女孩更開放、前衛的女人。
「也不能這樣說嘛,我只是還不想結婚,如果完成終身大事是你現階段最重要的計劃,我勸你最好別把我列為考慮的對象。」
「哼,說得好聽!或許你只是突然想通了,還是繼續扮演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比做個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的成熟女性要來得輕鬆多了!」
「你……你要這麼解讀,我也沒辦法。」她無話可說。
搞不好他真的說對了,她就是只想當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很可笑沒錯,但……
「解讀?不如說是解毒吧!我確實需要好好的讓自己清醒一下,否則真會中你的毒太深……無法自拔。」崔護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輕輕吐出最後四個字。
天哪,或許這就是最後的答案。
她竟然會是這幾年來他惟一想娶進門的女子,諷刺的是,她拒絕了他。
見他落寞地不發一語,轉身就走,劉可若好生不舍。
「護,你去哪裡?」
雖然表面上他仍像個天之驕子般倨傲,但她就是看得見那微妙的變化。
「你走了我怎麼辦?你還沒告訴我怎麼解決你家人要過來的事呀!」劉可若看他越走越遠,心急得放聲呼喚。
沒搞錯吧?堂堂一個崔家大少會受不起這種打擊嗎?她只能對著關上的車門乾瞪眼。「別問我,去找你們鎮上香火最鼎盛的太子爺要答案吧!」
「喂,你確定要買下那座廢墟?我怕產權會有很多麻煩。駱家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即使屬於他們的產業閑置了這麼多年,也沒見誰敢染指一分一毫,可見其中必有耐人尋味之處。」
說話的男人叼著一根煙,眯著眼護視線透過墨鏡,投注到車窗外的龐大物體上。
簡直就像只陰暗的怪物。他在心中譏笑著。
「目前產權在誰的手上?」崔護看著檔案照片上的巨大家宅,他需要非常豐富的想象力,才能將車外的那片廢墟幻想成照片內的華麗景緻。
「我得調查一下。」
「儘可能幫我找到,反正我在台灣也沒什麼正經事可做,就拿這塊地來玩一玩吧。」
「玩?你眼睛有問題嗎?」男子脫口而出,隨即又在心中嘀咕著,算了,反正崔護確實也看不到。「你看到什麼了?」崔護深知好友奇特的感應力,所以一見他不太好看的臉色,就猜出是怎麼回事了。
「很多。」男子咕噥著。
「可以超度掉嗎?」崔護詢問。
也難怪,發生滅門血案后,這地方就沒人住過了,當然會引來一些「好兄弟」。
「很麻煩。」
「至少有用吧?」
「我有說一定會有用嗎?」男子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他。
「好吧,我可以不去動它,只要掌握它的擁有權……等等!你既然能感應到,那可不可以分辨出裡面有沒有駱家的……」
雖然有點異想天開,但說不定真能因此找到所有疑案的解答。
「你想得太容易了!那也得更靠近才行……休想!我絕不會踏進那棟鬼屋一步,我警告你,想都別想!」
這可真是奇了!崔護咋舌地打個寒顫。
第一次見到藝高人膽大的好友這麼排斥的反應,可想而知,他肯定是感受到非常不尋常的東西。
要逼他嗎?
「我不逼你,好友一場,我知道每個人都有極限。」他聰明的以退為進。
「我也不吃這一套!真要討論極限的話,何不先突破你自己的心防,挑戰你的極限如何?」男子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浩然和小黑去日本之前曾跟我提過一段有趣的小插曲,你要聽聽嗎?」
「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有碎嘴的毛病,沒想到我身邊的例外特別多。」崔護冷哼道。
一個又一個的例外,就連那個女人也算是例外一族的。
他已經足足有一個多星期沒踏進劉家半步,除了在第一天打了通電話讓劉師父知道他來台北拜訪朋友之外,再也沒有跟劉家任何人聯絡。
他無從知曉劉可若這些天的生活細節,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那樣不理智的回絕他的求婚。
到頭來,他還是很有責任心的把老爸老媽攔了下來,沒讓雙方的長輩太難堪……這會不會是太子爺偷偷給他的指示?
哼,說穿了,他還是捨不得讓那女人為難,誰教她是……是惟一讓他放不下心的人。
「你們在鬥氣?」男子有趣地打量著崔護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
「阿閻……女人會在明明喜歡你,又跟你關係良好的情況下拒絕你的求婚嗎?」崔護吞吞吐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問出口了。
「你向她求婚了?!還被她拒絕?!怎麼可能!天下奇聞也不過如此。先讓我打幾通電話再回答你。」
崔護瞪著好友掏出手機急於跟別人分享這個大八卦的模樣,心裡不禁咒?個沒完。
Shit!早知道他就別病急亂投醫,隨便找個損友做心理諮詢。
真是太好了!瞧瞧他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
沒關係,他會把這一切都算在劉可若的頭上。
沒錯,他從來就沒打算和她結束,短暫的疏離是因為不想把氣出在她的身上,現在可好……
這口氣還是非出在她身上不可。
靜謐無聲的劉家客廳內,一臉茫然的劉可若正呆若木雞的瞪視著眼前的物品,彷彿把它當成了從異世界闖入的怪物。
「真的是很怪呀。」
一小時前,她才慌慌張張的送走突然到訪的崔老夫人,好不容易用劉家的語言解釋清楚她和崔護不會舉行婚禮的原因,沒想到老夫人還是用崔家的語言講了一堆讓她「霧煞煞」的東西。
明明都是國語啊,怎麼會聽不懂?「確實是很怪。想不到剛才那個鄉下老太太會是崔家位高權重的老夫人,你一定也嚇了一大跳吧?一點都不像。」
「這不是像不像的問題……」
雖然剛開始她也以為是哪個白痴找了一位身形佝僂、行動卻很靈活的老人家來開她玩笑誰會想到崔護的奶奶是這副模樣?
穿著碎花汗衫,下身是同樣布料的寬鬆五分褲,花白的頭髮簡單的梳成髮髻,滿是皺紋的老臉上閃著黑黑亮亮的健康光澤,乍看之下就像一般坐在雜貨店門口納涼聊天的歐巴桑。
「劉口樂小姐?」
她一開口,劉可若就被她閃閃發亮的金牙給閃了下眼睛。
老夫人的口音竟然如同她外表給人的感覺一樣親切耶!那就原諒她這次好了,只要不是流口水小姐,她都可以忍受。
「我是,請問您是?」
「你可以和阿護一起叫偶阿媽啦!」老夫人掏出自己的護照和綠卡出來讓劉可若驗證一下。
「阿媽怎麼有空過來?」劉可若等了一整個星期都沒有等到早該出現的崔氏夫婦,沒想到竟然會在今天先見到老夫人的廬山真面目。
「偶拿崔家的傳家寶來給未來的孫媳婦啊!」老夫人投給她多此一問的表情,然後眼神一轉,朝端放在桌上的布包瞥了瞥。
劉可若循著老夫人的視線看過去。咦?那包東西不是土產哦?
「打開看看!」老夫人興奮地催促劉可若拆禮物。
「我不可以……阿媽,這個東西我不能收,請您收回去吧。」雖然難以啟齒,但問題還是要解決。「這東西退不得,傳家寶只有往前傳,哪有往後推的?你放心,偶不會告訴阿護你有這東西,這個可是專門留給你的,偶們不要給他知道!」
她真可愛!劉可若對這位長輩的第一印象真是好的不得了,或許是因為她完全不同於一般富豪人家所給人的印象吧!
「不是這樣啦!是我和阿護根本沒有打算結婚,所以我才不能──」
「沒有結婚??!靠夭喔!啊我遠遠的從日本飛來台灣就是要看你們結婚啊,結果竟然給偶搬這出!現在怎麼辦?偶擱回去,還是留在這裡假死?」
「對不起,我很抱歉沒有事先讓您知道……」
「好啦、好啦!沒有結婚就沒有結婚,啊偶又不會拿槍出來押你們結婚,偶回去了,你有空再來日本找阿媽玩,再見,莎喲娜啦。」老夫人說風就是雨的個性非常明快,發現自己沒戲唱后,幾句話交代完就轉身走人。
「阿媽,您的傳家之寶沒有拿啦!」傻眼的劉可若突然發現布包還好好的躺在桌上,連忙一把抓起追了出去。
「那個不要了啦!重死了!偶剛才說過了是給你的,不能退回來,你就當作是阿媽給你的見面禮,好好收著別亂放哦。莎喲娜啦,莎喲娜啦。」老夫人穩健的腳步走得飛快,一下子就鑽進轎車閃人了。
劉可若就這樣目送著來去一陣風的崔老夫人離開,心中滿是錯愕。
那個阿媽……竟然把傳家之寶丟給她這個第一次見面,以後都還不知道有沒有緣分再聚首的陌生人?!
而且……她竟然當著她的面,嫌那個東西太重了?!
劉可若下意識地掂掂布包,嗯……確實是有點重。
但,也不能這樣處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