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慕容府，後花園。
「姊姊，我們可不可以去池塘那兒玩耍？」慕容妍梳著兩條可愛的髮辮，眨著黑白分明的眼，渴盼地趴在窗欞上瞧著外頭。
「爹娘說不可以的。」慕容菁疼惜地撫著妹妹的發，無奈地說。
「就只是一會兒，行嗎？」慕容妍哀求著，「我現在不痛了，只要一會兒就可以了。姊姊，好不好嘛！」小小的慕容妍拉長了尾音懇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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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慕容菁猶豫著，小臉上凈是為難。
「姊姊……」慕容妍抓著她的衣袖搖晃著，信誓旦旦地說：「一會兒就好了，妍兒保證！」
「真的只是一會兒？」慕容菁知道妹妹的冀盼，她正處於活潑好動的年紀，卻只能躺在床上、窩在房裡休息。
「謝謝姊姊！慕容妍興奮地奔出房，朝著池塘的方向直奔。
「妍兒！」慕容菁嚇得大喊，隨即又捂住唇，壓低聲量喚著，「妍兒，不可以跑……」
慕容妍身子孱弱，才跑上幾步便覺得胸口刺痛，她蹙起眉，卻仍固執地朝池塘奔去。
慕容菁膽戰心驚地追上前去。
而端了湯藥前來的丫環瞧見兩名小姐正不要命地朝池塘飛奔，登時嚇得大喊，「小姐，不可以啊！快來人啊！」
聽到丫環的呼喊，慕容妍更是撐著一口氣向前奔，卻在奔到了池塘邊時，不支倒下。
「妍兒！」慕容菁心神俱裂地奔到慕容妍身邊。
不一會兒，慕容妍已被家丁抱上床炕，大夫也緊張地檢視著。
「你是怎麼一回事？」慕容老爺大發雷霆，朝著泣不成聲的慕容菁吼著，「你想害死妹妹嗎？怎麼這麼不懂事？」
「老爺……」慕容二夫人溫聲軟語地安撫著。儘管她也擔心妍兒，卻也不忍見菁兒受責。她知道，菁兒年紀雖小，可她愛護妹妹的心意卻不比他人少。
慕容老爺心裡也明白慕容菁對妹妹的好，他嘆了口氣，沒再苛責慕容菁，可她卻已難受得淚流滿面。
她不該讓妹妹跑出去的，她明知道妹妹的身子不好，她怎麼可以這麼糊塗？
慕容菁日夜守在慕容妍身邊，直到她終於張開眼。
「妍兒……」慕容菁飛快地抹去眼淚，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姊姊……」慕容妍笑了，「你瞧見了嗎？那池塘里有魚，好漂亮呢！」
「研兒……」慕容菁哭了，她抱住妹妹，梗聲道：「你嚇死姊姊了……」
「姊姊……」慕容妍囁嚅著，「你別哭了，以後我不往外跑就是了，但你能不能抓些魚兒來給我瞧瞧？」
自那天起，慕容妍的房裡便養了幾尾魚。當魚兒死去時，慕容妍也哭得昏死過去，嚇壞了所有人……
「妍兒……」慕容菁自夢境中醒來，那夢境太過清晰，教她怎麼也止不住傷心的情緒，醒來后，依然不停地哭著。
「菁兒……」曲翊抱住她，「別這樣……」
「你為什麼不救她？你應該救得了她的……這麼多年來，她都熬過去了啊……」她哭喊著，不明白為什麼這回救不了？
「你別再這樣子，很傷身的。」曲翊難過地道：「都是我不好，你怨我吧！」
「為什麼是妍兒？為什麼我不能替她承受？她還那麼年輕、那麼美好……不應該是這樣的……」慕容菁掙扎著想起身，「對，她只是睡著了，現在一定醒了，我要去看她，我要去……」
「菁兒，你醒醒，面對現實吧！」曲翊緊緊地扣住她，不願見她如此折磨自己。
「為什麼不讓我去看她？」慕容菁瞪著曲翊，不停地捶打著他，「都是你！都是你！你救不了她！算什麼神醫？」
曲翊合上眼，任由她一拳拳地捶打著，包容她所有的傷心與怨懟。
「你說話啊！」慕容菁無理取鬧地哭著，「為什麼不說話？」
「你要我說些什麼？」曲翊哀傷地睇視她，「是我救不了她……」
「對，就是你……就是你……」她瞧見他眼底的傷痛，卻無法緩下自己激動的情緒，只能一古腦兒地傾泄她的傷痛。
她不停地吵鬧，直到筋疲力竭，暈了過去。
望著她頰上的淚痕，曲翊心疼地替她拭淚，溫柔地替她蓋好暖被，默默地在床畔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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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慕容菁緩緩地睜開了眼。
好半晌，她的思緒一片空白。
她怔視著上方，麻木地想著妹妹慕容妍的死，想著她苛責曲翊未曾儘力的無理模樣，想著想著，她不禁淚盈於睫。
她真的很自私。她合上眼，任淚水溢出眼眶，沿著兩頰滑至耳後。
她輕輕地側轉過頭，望見曲翊端坐在旁，閉目養神。
她怎麼如此殘忍？失去了慕容妍，曲翊的傷心或許不如她深刻，但她怎麼能責怪他未曾儘力？她怎麼能如此傷害他？
「翊……」她啞聲喚著。
他倏地睜開了眼，「菁兒……」他診著她的脈，關切地問：「好些了嗎？」
慕容菁沒有回答，只是睜著明亮的眼看他，心頭翻轉著許多難言的思緒。
「怎麼了？」
他伸手替她拭淚，依然是她所熟悉的溫柔。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的淚水竄出眼眶，梗聲道：「我自私又殘忍，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你不自私，也不殘忍，你只是太傷心了。」他溫柔地說，愛憐地替她拭去那似乎永無止盡的淚水。
「我不值得你待我好……」她覺得歉疚，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值不值得，我心裡有數。」他微微一笑，「別再哭了，真的很傷身。」
「失去了妍兒，我好像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慕容菁茫然地說著。
「你還有我。」曲翊啞著聲說。
「我還有你……」慕容菁望向他，「你真的還想要我嗎？我不該說那些話的。你儘力了，我比誰都清楚，卻還那樣傷害你……」
「我不在意。」曲翊溫柔地道：「我愛你，你忘了嗎？」
「我也愛你，卻又傷害你……」她起身撲進他懷裡啜泣，「對不起……」。
「沒事了。」他撫著她的發，他的嗓音在夜色里聽來格外地溫柔。「沒事了。」
他不斷地安慰她，讓她的心一點一滴地安定下來。
「妍兒……真的走了……」慕容菁靠在他懷裡輕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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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會在某處看著我們，永遠不會離去的。」他吻著她的額，溫柔地道。
「是嗎？」她下床走向窗畔，推開了窗，仰視天際，「你說，她現在正在看著我們嗎？」
曲翊來到她身後，將她環在胸前，好讓她能舒適地倚靠著他。
「是的，她正在看著我們。你瞧，她在微笑呢！現在，再沒有任何痛苦能折磨她了。」
慕容菁望著漆黑夜空中閃爍的星子，彷彿真的瞧見慕容妍對她綻出微笑。她也勾唇一笑，道：「我瞧見她了，她正在笑呢！」
「是啊！她現在很好。」曲翊也凝視著天際，聲音感傷卻又無比溫柔。
「翊……」她出聲喚道。
「嗯？」他輕應。
「你說過沒有來世，但我希望真有來世。下輩子，我希望能和妍兒再相遇，希望她仍是我妹妹，希望她不再有那纏人的病痛，希望她快樂安適……」慕容菁緩緩地流下兩行清淚，梗著聲向上天祈求。
「會的，她會的。」他抱緊她道：「若真有來世，她一定是個幸福的女孩，健康地活著、笑著。她還會遇上關翔．兩人白頭偕老。」
慕容菁微微一笑，『』真好。」
「是啊！」他應和著，與她一起望著天際，替慕容妍析福。
好半晌，慕容菁才想起了關翔，她問：「關翔呢？他沒事嗎？」
「看起來沒事。」曲翊蹙起眉道：「他對妍兒用情至深，始終守在她身邊，不吃不喝的。方才我點了他的穴，這才讓他得以休息。」
「他會再愛上另一名女子吧？」慕容菁幽幽地說：「他還如此年輕，不該為了妍兒……」她難過得說不下去。
「也許吧！」曲翊也無法保證。「動心動情總是需要緣分，若他無法遇上有緣人，也許真會守著妍兒過一生。」
「那他太可憐了。」慕容菁啞聲道。
「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曲翊低下頭望著她道：「你就別為他擔心了，要不要再歇會兒？」
「我不累，我想這樣看著天上的星子。」她仰著臉，專註地望著天邊一閃一閃的晶亮星子。
「我陪你。」他牽著她的手來到門前台階，一同坐下，讓她靠著他，舒服地倚著。
「你不累嗎？」她靠著他輕問。
「不累。」他將她的髮絲拂到耳後，愛憐地撫著。
「翊，我夢見了妍兒，夢裡都是小時候的畫面。我現在才知道，我們擁有那麼多的回憶……」慕容菁微微笑著。
「那是最珍貴的。」他低聲說著，滿足地凝視她的笑容。
「那是我永遠都忘不了的。」她睇了他一眼，「以後我們也會有那麼多回憶嗎？」
「會。」他堅定地說。
「翊，你會愛我很久嗎？」她若有所思地問。「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厭了、倦了，再也無法溫柔地待我？我們會不會有一天相對卻無言——」
「不會，你永遠是我的菁兒。」他依然堅定地回答。「你知道嗎？有些事是我們無法預料的。我娘總是說，她不曾想過爹會有溫柔待她的一天，可是，她盼著、等著，現在，他們一起快樂地生活著。娘有時會陪著爹上山採藥，或許少了濃情蜜意，但流竄在心間的溫柔卻是亘久永恆的。」
「以後我還陪你上山採藥，好嗎？」她眨著美麗的眼眸，期待地說。
「當然。」他執起她的手，「就怕你會嫌累。」
「若我累了，你可會背我？」她嬌聲地問。
「當然。」
「若我老了、胖了，你背不動了呢？」她又問。
「你若是老了、胖了，我也老了、胖了，那咱們就哪兒也不去，在家裡聊天品茗，不也挺好？」他氣定神閑地回答。
「哪有這麼多說不完的話？」她輕笑出聲，腦海里已浮現兩人白髮斑斑、老態龍鐘的模樣。
「會有的。」他倒是樂觀得很。「再不然，還有北傲大哥、西傲二哥與東傲，我們可以住得近些，你也可以和嫂子們談天說笑，我們的孩子也可以玩在一塊兒。」
一聽到孩子，慕容菁羞紅了臉嘟噥，「哪兒來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你的、我的，我們的……」他撫著她的唇，下蠱似的迷惑著她。
這夜，他們相伴坐著，不想說話時，就只是靜靜地相依偎，想說話時，便自在地聊著。
慕容妍的生命雖然結束了，可是，曲翊與慕容菁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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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對。」冷霜寒著臉，堅決地道：「他們是罪有應得！」
慕容菁不發一言，沉默地坐著，她心裡一片紛亂，不知道該如何決定。
曲翊嘆了口氣道：「我是個大夫，救人性命是我的天職。」
『那種人不需要救！」冷霜忿忿不平地說。「這是報應！」
慕容菁抬眼望向跪在大廳外的人，那些都是她的親手足，是她同父異母的姊妹與弟弟。
深吸了一口氣后，慕容菁緩緩地道：「翊，快去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曲翊握住她的手，兩人四目交接，相視一笑。
「你們真傻！」冷霜氣急敗壞地說。
慕容夫人病危，城鎮里的大夫各個束手無策，為了挽救娘親的性命，倔傲的慕容慈帶著妹妹與弟弟來這兒下跪求診。
臨行前，關翔交給曲翊一張紙道：「這是解藥方子。」
「這……」曲詡詫異地挑眉。
「是我。」關翔背轉過身，「我只想完成妍兒的遺願，她希望能與爹娘葬在一處，若是不化解慕容家的恩怨，她誓必無法如願。
慕容菁心裡一慟，感動地道：「你……」
「別為我擔心。」關翔回過身，微微一笑地道：「我會珍重。」
「是妍兒福薄，不能與你長相廝守。」慕客菁紅了眼眶。
「不，是我福薄。」關翔釋然地道：「今後我將在此地住下，守著妍兒。」
「你……」慕容菁啞然。
「快去吧.關翔催促。那毒性雖然不強，可慕容夫人的身子不見得挺得住。」
待曲翊與慕容菁離去后，冷霜開口道：「你也是個有情人。」
關翔道：「弱水三千，取一瓢飲已足矣。」
冷霜心弦一動，想起了她心中的人，黯然地垂下螓首。如今，該是道別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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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
當慕容夫人悠悠轉醒之際，慕容菁與曲翊已準備告辭離去。
「等等。」慕容夫人開口喚著。
慕客菁回過身望著眼前的婦人，心裡有著萬般感觸，她緊抿著唇，不發一語。
「想不到你還願意救我這條老命。」慕容夫人嘆口氣。
慕容菁垂下眼睫，低聲道：「應該的。」
「妍兒……死了，是嗎？」
慕容夫人想起身，慕容慈馬上趨前將她扶起，讓她可以半坐著。
「是。」慕容菁想起了妹妹，眼眶又是一酸。
「唉……」慕容夫人不勝欷吁地嘆口氣，「我曾經怨過老爺，可後來認命了，也就罷了。可是，慈兒他們想不開，他們渴望著父愛，卻得不到……」
「菁兒，你就原諒他們吧！經歷過這場病，我才恍然明白，能活下去是多麼美好的事，為那些早已過去的往事斤斤計較，只是替自己招來痛苦與折磨。」慕容夫人望向慕容慈道：「慈兒，菁兒終究是你妹妹，你也到了該放下的時候了，別讓過去的憤恨傷害了自家人。」
「娘……」慕容慈拉不下臉來，她對慕容菁的恨早已根深抵固，如今要她拋下，談何容易？
「夫人，我只希望能讓妍兒與爹娘同葬。我將與曲大哥離開此地，每年我會回來祭妍兒，還望夫人容納妍兒的……」慕容菁聲音一梗，直到現在，她才不得不承認，妍兒與她真的是天人永隔了。
「她是慕容家的一分子，自然要葬在一塊兒，你可以放心。」慕容夫人望向曲翊問道：「你便是曲翊？」
「在下正是。」曲翊微微拱手，客氣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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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慈兒沒有福氣。」慕容夫人十分欣賞曲翊沉穩的風采。「這門婚事早已取消了，老爺在生前便改將菁兒許給你，想不到你們真的情投意合，這也算是天意吧！」
「多謝夫人成全。」曲翊微微一笑，望向慕容菁，心情是快慰的。
「菁兒，你當真要離開嗎？這兒畢竟是你的家……」慕容夫人於心有愧地垂下頭。
「以後曲大哥的家便是我的家。」慕容菁感慨地猶豫了會兒，才喚道：「大娘，您也要多保重身體。」
慕容夫人心裡一酸，欣慰地道：「你還願意喚我一聲大娘……」語畢，老淚縱橫。
過去，有太多的怨懣與不滿橫亘在他們之間，誰都沒有錯，因為人總有愛恨嗔疑。如今事情已過，有詐多事早已不該、也毋需計較了。告辭之後，曲翊握著慕容菁的手，神清氣爽地跨出慕容府。
回身一望，慕容菁無憾地笑了。
「菁兒…」曲翊柔情一喚。
「我們回家吧！」慕容菁微微一笑，伴著曲翊一同返回居處。
在他們的心裡，已立下共築一個屬於他們的「家」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