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清晨——
當門扉上傳來輕扣聲時，曲翊已翻身坐起，利落地來到門邊。
一打開門，看見仁立於門外的慕容妍時，他不自覺地斂起唇邊的笑意。
「妍兒，怎麼這麼早？」
慕容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瞅著曲翊。
他本能地覺得事情有異，卻不知從何問起，更何況，想起昨夜與慕容菁的纏綿，他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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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答應了慕容菁，他真希望能告訴慕容妍，他愛的……一直都是她姊姊慕容菁。
「曲大哥……」慕容妍跨入他的房裡，沉靜地道：「我很喜歡你。」
慕容妍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曲翊一愕，不知該如何回應。
「可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慕容妍凄然一笑，「我這擺脫不了的病，讓我配不上你。」
「妍兒，別說這些。」曲翊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像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如果我健康些，我一定會努力爭取你的愛……」慕容妍望向曲翊，「可是，我不能。那天我傷害了姊姊，她一直那麼疼我、寵我……被趕出慕容府的時候，我們身無分文，若不是姊姊四處求情，為了我而奔波辛勞，我又怎能活到現在——」
「妍兒——」
「你讓我說完。」慕容妍打斷曲翊的話，又道：「我知道你愛的是姊姊，姊姊愛的……也是你。而我更知道，只要是我想要的，姊姊一定雙手奉上，連你也不例外。」
曲翊背轉過身，不願讓慕容妍看見他眼中的傷痛。經過昨夜，一切雖已雨過天晴，可聽她說起他的心傷，他的心仍不免抽痛了一下。
「曲大哥，謝謝你所付出的一切。」慕容妍的臉上有著最真摯的感激。「我很自私，明知道你和姊姊是那麼的痛苦，可我還是假裝不知情，自私地享受著你待我的好……
「你知道嗎？我曾經想過，只要你能夠愛我，那麼，就算傷害了姊姊，我也要和你在一起。因為姊姊自小便擁有了我所缺乏的一切，她擁有那麼多，將你讓給我也是應該的。」
曲翊蹙起了眉，卻不吭聲。
「可是，你不愛我，雖然你待我極好、極溫柔，可你不愛我，你望著我的眼神總是那麼澄澈無瑕，就好像我只是你的一個朋友、一個妹妹……而你會這樣看待我，只因為我是慕容菁的妹妹……
「可是，我還是自私地貪戀著你的溫柔，明知這是一場夢，我卻任性地不希望它太快消失，不願夢醒得太快……」慕容妍幽幽一笑。
「你變了。」曲翊忘不了她曾用那麼殘忍的言語傷害慕容菁。
「我是變了，可還是一樣的自私。」她自嘲地笑著。
「不，你若是自私，就不會說出這番話了。」曲翊嘆了口氣。
「因為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曲翊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
「這件事讓我體會到姊姊是多麼珍愛著我，她希望我能幸福、快樂，我這一生雖然無法擁有健康的身體，可我得到了太多太多的寵愛……」慕容妍低泣著，「過去的我好傻……」
『你不應該讓情緒激動的。」曲翊擔憂地道：「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
「曲大哥，你就別瞞我了，我知道我的病是永遠也好不了的。」慕容妍拭去淚水，笑道：「死是遲早的事……
「別這麼說！」曲翊心驚地說。他本以為可以瞞過她的。
「這些時日，我翻看了一些醫書。過去，我能一次又一次地逃過死神的召喚，是因為瘀血及時散盡，可若是有一天……」
曲翊道：「我會盡我所能。」
「我相信你會。」慕容妍釋然一笑，「可我也知道，有些事是由不得人的。」
「妍兒……」曲翊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的命運全操之在天，可能存續，也可能消逝。
「我會祝福你和姊姊的。姊姊太傻了，她以為將你讓給了我，我就會快樂嗎？情感是無法偽裝的，她這樣做，只會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曲大哥，我衷心地希望你和姊姊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當真這麼想？」曲翊太驚訝了，他完全沒想到慕容妍可以如此坦然地面對這件事。
「不過前提是，你必須先找到姊姊。」
慕容妍的話讓曲翊臉色大變。
「菁兒…」
「姊姊走了，她留下兩封信，一封給你，一封給我。」慕容妍這才自袖裡掏出兩封信。
「你為什麼不早說！」曲翊搶過信，飛快地讀著。
「姊姊應該吃點苦的，是她自己想不開。」慕容妍咕噥著，「況且，有冷霜陪著她，她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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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翊顫巍巍地讀著慕容菁的信——
翊：
這並不算不告而別，是吧？
原諒我無法信守我的承諾，我必須離開。如果妍兒的壽命終有盡頭，我想，她會希望你能陪在她身邊，而不是我。
忘了我，好好地對待妍兒。我相信來生我們可以再相遇，縱使換了張臉孔，我也能尋到你，你也定能認出我的，是嗎？
妍兒是我最鍾愛的妹妹，我將她交給了你，盼你珍愛。
另，冷霜與我同行，勿掛懷。
慕容菁
「姊姊真傻，不是嗎？」慕容妍搖了搖頭，合上慕容菁留給她的信。
「不論天涯海角，我都會尋回她！」曲翊堅定地道。
「不必那麼麻煩。」慕容妍狡獪一笑，心中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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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戴月地趕路，練過武的冷霜仍是悠然自在，可慕容菁已經疲累得癱坐在馬車裡。
「你累了。」冷霜搖了搖頭，「何苦呢？」
「我必須離開。」慕容菁堅決地道。
「為什麼？」冷霜審視著慕容菁的表情，「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菁緊抿著唇，不願回答。
「既然你不當我是朋友，我又何必為你赴湯蹈火？」冷霜聳了聳肩，調轉馬車頭，準備往來時路回去。
「霜姊姊！」慕容菁惶急地喚了聲，「我……我與曲大哥…」
冷霜停下馬車，「你們？」
「別停，繼續往前走，我說就是了。」
慕容菁未語臉先紅，已讓冷霜看出了端倪。
「你臉紅了。」她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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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慕容菁心虛地捂住雙頰，隨即驚嚷，「你瞧得見！」
「你不相信曲大哥的醫術？」冷霜笑得很開心，重見天日對她來說，實在是件太美好的事了！
「真的太好了！」慕容菁欣喜地抱住冷霜，「我以為還要過一段時日呢！昨晚你說只能看見一些光影。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冷霜拍拍慕容菁的背，「你和曲大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慕容菁斂起了笑，羞赧地道：「我們……已經
「我知道了。」冷霜頷首。
「你知道了？」慕容菁很是詫異。
「男女之間的那回事兒。」冷霜淡然地說：「別忘了我是在『天地堡』長大的。長老們為了培育天女，教了很多魁惑男人的手段，我們……所懂得的，比你能想象的還多……」
「霜姊姊……」慕容菁有些心疼。
「都過去了。」冷霜朗聲一笑，「現在『天地堡』已經不存在了。」
「是啊！」慕容菁也笑了。
冷霜轉回正題道：「這就是你要離開的原因？」
慕容菁點點頭。
「傻瓜！」冷霜翻了翻白眼，「曲大哥真可憐，像他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愛上你這樣死心眼的女人？你真以為你走了之後，曲大哥和妍兒就會快樂地在一起嗎？」
「假以時日，曲大哥會忘了對我的情感，接受妍兒的愛——」
「荒唐！」冷霜嗤之以鼻地道，『』或許別的男人可以，但是，曲大哥決不是這種人！」
「人都會變的。」慕容菁抿緊了唇。
「曲大哥絕不會變。」冷霜堅定地道：「你絕對無法想象他是個多麼沉靜的人。和他一路相伴，他總是極少說話，直到遇見了你。像這樣的男人，一旦許下承諾，就不會改變。」
「可是——」
「可是？」冷霜打斷她的猶豫，「我從不曾見他說過那麼多話，是你讓他有了想多說些什麼的念頭，你懂嗎？因為他愛你，才會主動褪去沉默的外在與你相處，你不懂嗎？」
回想起初識時他淡漠的模樣，與昨晚他氣急敗壞的神情，慕容菁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知道我傷害了他……」
「不只是他，還有妍兒。」冷霜嘆息地道：「他不愛妍兒，妍兒難道會感受不出來嗎？你硬將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只是讓你們三個人更痛苦而已。」
「不會的！」慕容菁不願相信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
「你不相信是嗎？好，那我們回去！」冷霜這次真的下定決心不再往前行。
「為什麼？我們走得愈遠愈好！」
慕容菁著急地想阻止冷霜，卻被她點了穴，動彈不得。
「他們以為我們離開了，絕對料想不到我們還在城裡。況且，如此一來，你也可以就近得知他們的消息，不是嗎？」冷霜打量著她，「我們只需改扮成男裝就沒有問題了。」
慕容菁被點了穴，只能任由冷霜將她帶回去，換上了男裝。
這一折騰，天已大亮，要走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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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換上男裝的慕容菁在客棧里著急地踱步，也換上了男裝的冷霜則是出門探消息去了。
不多時，冷霜臉色蒼白地回到客棧。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發生了什麼事？」慕容菁有種不祥的預感。「『霜姊姊……」
「他們看到你的留書了。」冷霜緩緩地說：「妍兒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妍兒……她怎麼了？」不，千萬不要是她所想的那樣！慕容菁的臉色倏地一片雪白。
「妍兒病發，曲大哥救不了她，所以……」
「不！」慕容菁凄厲地哀嚎出聲，她不要這樣！結果不該是這樣！怎麼會是她害了妍兒？怎麼會是她斷送了妍兒的性命？
「你冷靜點！」
冷霜想安撫慕容菁，卻被她一把推開。
慕容菁崩潰地朝外頭衝去，跌跌撞撞地奔回原先急欲離開的住處。才跨進大門，便瞧見曲翊沉肅的面容。
「不…這不是真的……」慕容菁惶然地盯視著曲翊，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否定。
曲翊淡漠地瞟了她一眼，「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將我讓給她，自私地遠走高飛？」
「不！」慕容菁歇斯底里地喊著，「我……我……」她什麼也說不出口。她本以為她走了之後，一切就會美好許多，可為什麼……
「妍兒…」
慕容菁想奔向慕容妍的房間，卻被曲翊攔下。
「她不願意見你，這是她的遺願。」曲翊必須強忍著心頭的痛楚，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你說謊！我要見她！」
她想推開他，他卻凝定不動，不論她如何鑽竄，他始終橫阻在她面前。
『你明知道依妍兒的身體狀況，任何時候都可能離開人世，卻還是自私地留下她。如今見她又有何用？」曲翊寒著臉，語調冰冷地陳述事實。
慕容菁的身子一軟，癱坐在地。
是的，她明了妍兒的身體狀況，可她以為妍兒至少可以再多活個幾年，也許那時妍兒與曲翊已成了親，那她就可以回來與他們團聚了……
「求求你，讓我見她……」此刻的慕容菁就像一尊失去了靈魂的木偶，怔忡地跌坐在地，不斷地喃語著，「讓我見她……」
「你何時才能學會不再自以為是？」曲翊在她身畔蹲下，沉聲道：「你的犧牲與奉獻根本沒有必要。你以為妍兒不知道我們相愛嗎？你以為你的犧牲能成全我與妍兒的幸福嗎？你著實看輕了我對你的愛！」
「我不要聽這些！」慕容菁捂住了耳朵，「我只想見妍兒！」
「見了她，你想說些什麼？告訴她你錯了？」曲翊沉痛地合起眼，「太遲了！」
「不要說了……」慕容菁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背負不了這樣的罪名。
「你犧牲了自己，以為能換來三個人的幸福，而今，卻只有無盡的痛苦……」曲翊望著心愛的女人，不惜說出重話，只為了點醒她。
「妍兒……死了……」慕容菁雙眼無神地呆坐著，腦海里浮現的是過往的歡笑與痛苦。
她真的錯了嗎？她只是……希望妍兒能快快樂樂的......
「姊姊」
慕容妍的呼喚讓慕容菁如遭雷亟，她不敢回頭，以為是自己的幻想。
曲翊將慕容菁自地上扶起，摟著她轉向慕容妍。
「姊姊！」慕容妍來到慕容菁面前，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妍……妍兒？」慕容菁瞪大了眼，好半晌才回握慕容妍的手，然後，她仔細地觸摸著慕容妍的臉、手，彷彿非得如此，才能確定慕容妍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
「姊姊，你好傻……」慕容妍的淚水潸然而下。
「你沒事？」慕容菁無法理解眼前的這一切，她驚嚇過度的腦子已無法思考。
「我跟曲大哥說，只要我死了，你一定會趕回來的。」
慕容妍的話讓慕容菁渾身直打顫。
「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慕容菁暴怒地狂吼，這實在太過分了！
「可你真的回來了，不是嗎？」慕容妍破涕為笑。
「妍兒……」慕容菁緊緊地抱住慕容妍，放聲痛哭，「別……這樣嚇我……永遠都不要……」
「姊姊……」慕容妍難過地環住慕容菁的腰，怨懟地道：「你就可以嚇我、離開我？」
「我只是……」慕容菁不斷地抽泣，她實在太高興了，妍兒還好端端地活著。她用力地擁緊她，再不願放手。
曲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心裡萌生出一股悲哀。他愛慕容菁，慕容菁也愛他，可她將更多的愛給了慕容妍。他從不曾想過要與慕容妍爭奪慕容菁的愛，可是，在親情與愛情的天秤上，她總是選擇親情，放棄了愛情。
「姊姊，曲大哥說得對，你太自以為是了！」慕容妍板起臉道。「你自以為能夠讓我幸福，可是……曲大哥這麼愛你，你看不見嗎？都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說那些可惡至極的話……」
「不，不是那樣的。」慕容菁緊張地握著妹妹的手，「我根本不記得你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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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多愛你自己一點，也多愛曲大哥一點，我已經得到你太多太多的愛，也虧欠你太多太多了。」望著始終對自己呵護備至的姊姊，慕容妍感激地說。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慕容菁氣惱地瞪著妹妹。
「我很喜歡曲大哥，但是，這不代表我就需要你的退讓。」慕容妍認真地道：「姊姊，如果曲大哥喜歡我，我絕對不會退讓的！
「我知道自己的生命隨時都會逝去，所以，我假裝看不見你們互相折磨的痛苦，希望曲大哥能待我好，讓我擁有短暫的快樂。可是，你不該離去的，曲大哥是屬於你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會找到你。而我，永遠都是你們的妹妹，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
慕容菁哽咽地說：「別再說了……」
「姊姊，就讓我們三個人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好不好？我希望看見你和曲大哥成親，我怕拖得太久，就看不見了……」
「不會的！」慕容菁抹乾眼淚，「你現在那麼健康，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慕容妍幽幽一笑，「誰知道呢？姊姊，請和曲大哥幸福地在一起，這是我最大的心愿。」她執起慕容菁的手放人曲翊的掌中。「曲大哥，姊姊只是太愛我了，請你原諒她，好嗎？」
曲翊凝望著慕容菁，啞聲道：「這一次，你真的會留在我身邊嗎？」
望著此生最愛的兩個人，慕容菁伸手將他們抱住，哭著道：「對不起……」
曲翊將慕容姊妹環人懷中，他知道，這一生他都無法棄她們於不顧。
「你們三個人終於願意結束互相折磨的遊戲了？」冷用紅著眼眶，倚靠著樑柱，故作輕鬆地說。
「霜姊姊，讓你見笑了。」慕容妍拭去眼淚，笑著道。
「妍兒，你長大了。」冷霜讚許地望著慕容妍，『過去我還挺討厭你那嬌縱的性格哪！」
「啊……」慕容妍捧著心口道「我好難過……」
「妍兒，你怎麼了？」慕容菁緊張萬分。
慕容妍噗哧一笑，「騙你的，瞧你緊張的。」
「不許開這種玩笑！」慕容菁嚴肅地拉長了臉，卻在大家的笑語聲中，忍不住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