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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魚懶惰地躺在床上,兩隻眼睛大大地瞪著上鋪的床板底,一動不動的。這樣的注視
很容易讓人以為上鋪的床板底有什麼很好看或很好玩的東西,李若魚同宿舍的女生張合小姐
就曾上過當。有趣的是,還沒來得及等張表示自己的驚訝,李若魚已經把眼睛轉移到了張身
上,並撲哧笑了起來,弄得張也笑了,兩個女孩笑做一團。不過笑歸笑,過後張還是沒忘記
問:「我真奇怪這破床板底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我不是在看床板呀。」李若魚笑道。有笑的機會,李若魚從來不肯輕易錯過,此時仍
保持著笑意。
「那你在看什麼?」
「其實我什麼也不在看。」
已是上午8點半,照平時李若魚早該起來了。強化班的課程是全校最緊的,從星期一到
星期六每天上午8點都有課,有時李若魚真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傻乎乎地去上這個該死的
強化班。強化班的全名叫「基礎科學強化班」,是東方大學開設的一個特別的班,不屬於哪
個具體的系,主要強化數學、物理、英語等基礎科學,後來又加上了計算機,招收的也是相
對更優秀的學生。但正因為它過於強化理論,使它在這個急功近利的社會中顯得極為缺乏價
值。也許我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優秀而報的這個班,李若魚後來想。為此李若魚曾經有一度
很是後悔。
但實際上即使在那段時間裡也沒有人發現李若魚對她的選擇是有所後悔的。按照李若魚
自己的想法,「我是沒必要後悔的,因為後悔沒用」。後來她又補充道,「至少後悔這種心
理本身是沒用的,有用的只是從思想上吸取教訓以及行動上彌補損失,過多的後悔反而是有
害的,因為這隻可能影響客觀準確的判斷」。要轉系是不大可能了,至少太繁,而且繁也未
必能成功,再說改學什麼呢?李若魚後來仔細想了想,那個時候是大一,李若魚發現她自己
也不知道自己該學什麼好。最後李若魚的決定是,「我還不是太討厭強化班,至少還沒討厭
到要去轉系的那種程度。」在這個決定下,沒有人感覺得到她的後悔,至少,她上課幾乎從
來不缺席,不論授課老師習不習慣於點名,考試成績也一向很好,老師和同學也通常都認為
她是個好學生。
李若魚又換了個姿勢,側身而卧,面對著雪白的牆壁。在整個宿舍中,有時她懷疑是在
整個女生宿舍樓中,也只有她的牆壁是雪白的,其他女生的牆壁上總或多或少的有些顏色,
這些顏色大多代表著一些影視歌星,或體育明星,也有並不知名的俊男倩女,或景物、書法
年曆等其它東西。李若魚把這個現象解釋為自己的懶惰,不肯花時間花精力去找畫像、釘釘
子等。但實際上這樣的解釋並不全面,李若魚也曾經想過要找些東西貼在牆上,至少這可以
使自己顯得不是太與眾不同,她想。但輪到要找什麼東西貼時,她卻不知所措了。貼文娛明
星?就港台群星來說,她喜歡周潤發的瀟洒,劉德華的深沉,郭富城的漂亮,但輪到要去收
集他們的像片時她卻立刻放棄了,再怎麼說,他們也只不過是戲演得好、歌唱得好而已,長
得漂亮也不是自己的功勞,他們很可能有其它缺點。但這些仍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誰沒有
缺點呢?誰又能談得上十全十美呢?出於這個原因,李若魚認為你只要喜歡某個人的某一點
你就可以崇拜他了,即使這個人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那麼只要這些缺點大大弱小於優點,也
仍然是值得喜歡的。真正的原因以李若魚在大學里也一直未曾清楚:李若魚一直默認著這樣
一個要求,即如果床頭貼一個人的話,那麼這個人必須是自己最喜歡的,貼兩個人的話,那
么這兩個人必須是自己第一第二喜歡的,以此類推。而要李若魚為自己喜歡的人排定座次是
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如果沒有太大必要李若魚是不會去做這麼辛苦的事情的。
當然總有不得不要作出抉擇的時候,比如說買衣服。李若魚並不是要挑最好看的衣服,
最好看的衣服我是買不起的,所以挑是不用挑了,最多看看,李若魚想,李若魚要挑的是那
些「性能價格比」最高的,即衣服的好看程度除以衣服的價格的比值是最高的。雖然制定了
這個標準,挑選衣服對李若魚來說仍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以至她後來不得不調整了她那
套原則:我是不大可能一直達到最好的,我所能夠的只是盡我最大的努力。這個原則是在她
和陳小明在普陀山旅遊時總結出來的。當時兩人在海灘上纏綿嬉戲了半天,飢腸漉漉,終於
來到一排小飯館前。
「你說這些飯店裡那一個飯店最好?」李若魚問。
「不知道。我們現在就來調查。」陳小明隨手把她牽進了一個飯館。
後來吃飯的時候李若魚想,儘管這種調查方式成本較高,而且很可能還要以損失健康為
代價,但如果不這麼調查而要想先明確找到其中最好的飯館再進去吃飯的話,恐怕自己早已
先餓昏過去了。李若魚就是在吃那頓飯的時候明確想通了那條原則的。
李若魚雙腿微曲,又把雙手放在胸前。手離開臀部后女孩優美的腰臀從被子上顯現了出
來。李若魚有著纖細的腰和優美的臀,乳房也發育得很好,豐滿挺翹,不過她自己對自己的
身材還不是太滿意。如果我的全身各部分再按比例的均勻地厚上一薄層,可能會更好,她曾
經這麼想。為了這個目的,她願意讓自己矮上一厘米,如果上帝同意與她做這筆交易的話。
李若魚的計劃是8點40分起床,她對自己不到8點就醒來有些不滿,同時又有些高
興。不滿是因為自己少睡了覺,高興則是因為自己有40多分鐘時間可以胡思亂想自由浪費
了。李若魚九點半有個約會,為此必須在8:40分起床,李若魚又在心裡默默盤算了一下今
天上午的時刻表。
8:40~8:50,起床穿衣刷牙洗臉。李若魚穿衣服速度很快,至少在大學里的時候是這
樣,學業緊張當然是一個基本原因但這無法完美解釋星期天也這麼快速的穿衣服。更確鑿的
原因是李若魚一向講究效率,不大喜歡把時間花費在慢吞吞地鈕鈕扣之類事情上。這個習慣
直到畢業后才逐漸淡化下來,畢業后她逐漸發現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那麼多事情需要她那
樣的講究效率。
8:50~9:15,化妝、梳頭。一般來說,李若魚化妝是用不了15分鐘的,但今天特地增
加了10分鐘,因為,拿她的話來說,今天出去要做的事與她的容貌有比較大的關係。
實際上,李若魚的臉蛋也確實沒有多少好化妝的,第一化妝與不化妝相差不是太大,第
二李若魚化妝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也非常講究效率。李若魚有著一張很標緻的臉蛋,這樣的
臉蛋很容易被認為是一種標準古典美的臉蛋。替她照像的徐曉風就曾稱她為「二十世紀末最
后一個古典美人」。也許就是這句話打動了她,使她答應今天上午去做他的模特兒。後來,
也就是早上躺在床上的那段時候李若魚想,自己怎麼會被那種明顯誇張的恭維弄昏了頭呢?
當然,也許不是太誇張,而是表達上的不完美,也許「他所見到過的最具古典美的女人」是
比較合適的表達?不過,事實上,如果徐當時確實是這麼表達的,那麼她還會不會上鉤呢?
化好妝李若魚再次看了看鏡子里的容貌。李若魚喜歡留長發,她有著烏黑光亮的頭髮輕
柔的垂至肩頭,讓人不禁想要撫摸玩弄;作為健康的青春少女她的膚色雪白嫩紅使人有一種
吹彈欲破的感覺,青年作家王石在注視她的面頰的時候眼前曾閃過他半歲女兒的臉蛋;鼻子
和嘴唇一樣標緻,她的嘴曾經被一位相面人認為是品性貞潔格守婦道的那種典型,雖然,實
際上,她今天就將不再是處女了,而且不是被強迫變得不是的──不過只是她認為不是。
這個女孩還有一雙挺黑挺大的眼睛。不過,事實上她和街上很多紅嘴唇白臉蛋黑眼睛的
青春少女並沒有太多不同,總的來說她並不能算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會被迷住的絕色美女。
有趣的是作為一個相當程度的「完美主義者」她對自己的容貌卻已經相當滿意了,她覺得自
己的運氣已經算是夠好的了。
不過今天她又多想了一番。她想如果要拍出好的藝術照的話還應該要有很好的個性和氣
質才行,這麼一想倒使這個女孩對自己產生了一些困惑。個性?我倒好象一直沒有什麼個
性,也許我的個性都讓書給吃了。我好象也沒什麼氣質?──當然「個性」和「氣質」兩詞
在這兒意義相差不大。我倒好像更像只漂亮花瓶?不不,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也只是一隻
沒有腦袋的漂亮花瓶的話,那麼全世界還有幾個有腦袋的女人呢?──不,那麼全世界還有
幾個有腦袋的人呢?李若魚誇張的想了一下。
但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再看一下自己的眼睛吧。
李若魚又黑又大的眼睛凝視著鏡子里自己又黑又大的眼睛,這雙眼睛里蘊含著豐富而混
亂的內容,它的主人腦袋運算得實在太快,以至在通常狀況下這雙眼睛無法對腦袋的活動表
現出充分的反應。然而這樣的解釋並不非常準確,一般人思想的活動通常都是會不自覺的反
映到眼睛上來的,李若魚的眼睛不反映只是因為李若魚不想反映。李若魚不想讓自己的眼睛
泄露自己的內心,她對自己的思想被別人看透有一種本能的害怕。「如果我希望讓別人了解
我的思想的話,那麼我最好用明確的語言來達到這個目的。」另外,如果一直讓眼睛跟著腦
袋走的話,那麼我的眼睛也就太閃爍不定了,這很容易被人認為我是個輕浮狡詐甚至貪婪淫
盪的女人。在這兩個因素下,李若魚逐漸養成了即使在腦袋急速運算的時候眼睛也似乎一無
所知的習慣。也許正是這樣才使自己顯得「花瓶樣」,李若魚想。
情況實際並不像李若魚想的那麼糟。青年作家王石就曾經稱李若魚的眼睛「像大海一
樣」。為這句話她曾想把他引為知己。
不過,我總該為我的眼睛賦予一點內容才對啊。賦予什麼內容呢?聰明智慧?聰明外露
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好處,比如說可能引發他人的嫉妒,男人也一般不會喜歡太聰明的女人,
也許有些男人認為自己是喜歡聰明的女人的,但我很懷疑這些男人眼中的「聰明」只是指
「小聰明」,我很懷疑這些男人是否能真正欣賞有大智慧的女人。──我是不是太狂了?我
居然認為自己是個大智慧的女人?我到底是小聰明還是大智慧呢?應該是大智慧吧,無論如
何,我的思想是系統的、嚴謹的,肯定不是一時聰明的。我不算狂,我只是想客觀準確地作
出結論而已。再說狂又怎樣,孔子把人(大概是按個人素質)分成四等,第一等是「聖
人」,一個時代最多只出幾個;第二等是「狂人」,其特點是「無所不為」;第三等是「狷
人」,「有所不為」;第四等就是普通人。孔子把自己列為第一等,「聖人」。這個故事使
我得到兩點啟示,一是「狂」是僅次於「聖」的,至少孔子這麼認為,二是孔子也是個超級
狂人,竟然自稱為「聖人」。想這麼多幹嗎!總之聰明智慧自己用就行了,沒必要告訴別
人。我這是在幹什麼,為自己塑造一副面具嗎?如果我要求自己的眼睛有一定的個性,那麼
這個個性就應該確實是自己本原的個性!
想到這兒,李若魚的眼睛突然變得極為堅強有力,嘴唇抿緊,李若魚自己對自己的變化
(之快和強烈)也未能及時反應,等她覺察到這個變化並立刻予以注意時,眼睛外在散發的
光芒已經消失,而內在的堅強似乎更強。
難道我的個性就是這麼的堅強嗎?這不就使我變成了個性上的男性了嗎?也許我的堅強
只是我的理智的產物。智慧、堅強,難道我就沒有其它女性化一點的天性,如溫柔、善良、
純真(算不算?)?
我是真誠的,不是嗎?我肯定不是個虛偽的人,至少我一直在堅持做一個誠實的人,至
少我要比絕大多數人要誠實得多。是的,純真!想到這兒,李若魚又注意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她思考的時候並沒有注意自己的眼睛),這時她發現自己的眼睛格外的清亮。
實際上,這雙純真的眼睛里也充滿著善良。一個邪惡的心靈是必然要用虛偽來掩蓋自己
的。
李若魚對自己此時的眼睛十分滿意。不過,李若魚又想,難道我就一直保持這麼一副純
真的面容嗎?我思想這麼複雜,難道還要一直做純情少女狀?這是不是有些虛偽呢?真正的
純潔與真誠還是應該是心裡想什麼就表達什麼。
心裡強硬就表達強硬,心裡溫柔就表達溫柔,這樣才能算是誠實。不過,如果內心軟弱
呢?動情了呢?也就這麼坦蕩的表達嗎?這很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傷害的。
這樣的原則似乎比較可行,我表達的應該是我心裡所想的,但我心裡所想的未必要全部
表達出來。這世界並不是一個真誠的世界,也許我也只能真誠到這一步了。
她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眼睛。現在,她並不覺得自己清純亮麗的眼睛里有什麼虛假和偽
裝的成分。難道我不是清純少女嗎?至少我現在還是處女啊!我怎麼會一直不認為自己是清
純少女呢?真好笑!她鏡子里的自己扮了個笑臉。
她發覺自己的笑臉還是很可愛的。是的,我可以多保持笑臉。堅強呢?我是個女孩,沒
必要咄咄逼人。深沉呢?我是個女孩,沒必要表現得深不可測。既不咄咄逼人又不深不可
測,我只有保持平和。這樣一來,不就又回到原先的狀態了么?這算不算返樸歸真?算了,
想這麼多幹嗎?
剛才李若魚思想了那麼多,實際上並未花多少時間。李若魚的時間把握得通常很准。從
她的宿舍到徐曉風的宿舍十分鐘,在宿舍樓下買一隻菜包一隻白饅頭5分鐘。當然5分鐘是
極端情況,通常是用不了三分鐘的。這也是李若魚的計劃的一個特點,她通常願意盡量把極
端情況考慮進去。平時她一般是吃一隻肉包一隻菜包,但今天由於不願把嘴唇弄得油膩,故
把肉包換成了白饅頭。
今天李若魚買包子大概花了2分鐘,為此她稍微走得慢了一點,最後提早兩分鐘到達了
徐曉風的宿舍樓下。
李若魚剛出現在宿舍樓下,徐曉風就已經看見了。對於她的提早到達,徐頗感驚訝。事
實上,她答應在他宿舍樓下見面就已讓他有些驚訝了,雖然徐周圍一直有一些漂亮女孩子,
但像李若魚這樣第一次相約就爽爽快快遷就於他並且這麼漂亮的女孩子還是第一個。當時在
約定見面地點的時候徐曉風想我要擺些架子女孩子是不能遷就的於是就說:「我的攝影棚離
我宿舍比較近,你9:30到我宿舍樓下來吧。」他原想等她討價還價一番最終約個中間地點
或不得不去她樓下接她,但誰知李若魚似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喂,這回又勾上那個良家婦女啦?」看徐在那兒精心擺弄自己的形象,徐同宿舍的一
個男孩問道。
「過會兒自己看。」從徐的宿舍可以看到宿舍樓門口。
「呵,自己送上門來?以前來過沒有?」
「沒有。」
「長得怎麼樣?」
「到時候自己看。」
「自己送上門來的,好看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你看李若魚長得怎麼樣?」
「像李若魚?──不,是李若魚,強化班的那條美人魚?」
徐曉風自豪的笑笑,走到窗前,恰好發現李若魚走到宿舍樓門前並站定,他看了看錶
道:「還早來了。」
同宿舍的那位男孩也走到窗前,看見那條美人魚正靜靜地立宿舍樓門前。「嘩!真有你
的。還不快去?」
徐曉風心裡暗笑,他有些看不起他這個同學。相反,他並沒有快去,儘管他已經準備好
了,反而還故意延遲了兩分鐘。
「哎喲!對不起!忙整理器材,讓您久等了!」
「沒什麼。我也才來。我們走吧。您早飯吃了嗎?」
「沒有。吃什麼早飯!我在西藏的時候有時一天早飯中飯晚飯一頓都不吃,一天只吃一
只麵包。」
「西藏怎麼樣,好玩嗎?」女孩好奇地問。
「不能用『好玩』來形容。很美!任何人去了那兒都會被那兒迷住的。」徐曉風說這話
的時候一臉深沉。徐曉風長得算是英俊,由於暑假裡去了一趟西藏,臉被高原的太陽曬得黑
紅,眼睛卻顯得格外的深沉,與他相比校園裡的其他與他同齡的男孩似乎都像他的小弟弟。
徐曉風身材偏瘦,但經得起西藏的粗礪風土,是很硬朗的。藝術家氣質的長發不羈地披散在
頭上,隱隱還露出兩條西藏式的小辮。
提到西藏,李若魚內心通常會立刻想到地圖上深褐色夾雜著一些雪白色的那一片地方,
隨即又會聯想到拉薩的布達拉宮及藏傳佛教的一些隱隱約約的概念。
「美在哪兒呢?布達拉宮?」
「不僅僅是布達拉宮。整個西藏都有著無與倫比的魅力、魔力。」
「例如?」李若魚一向都是個很好的說話者。
「那兒的風土、習俗、人情、宗教,還有高原、雪山、陽光和空氣。」
想到高原雪山、以及高原上清新的陽光和空氣,李若魚不禁心馳神往。城市的空氣太過
混濁,簡直讓人窒息,視野過於狹小,甚至讓人看見不到太陽,她想象著西藏那一望無際的
高原以及遠處潔白晶瑩的雪山和高潔清澈的藍天,還有那清新涼爽的空氣和坦直熱烈的陽
光。想到這兒,她似乎有些理解徐曉風為什麼如此熱烈地迷戀西藏了。
兩人來到了徐曉風的攝影室。徐曉風一家都是搞攝影的,他爸是位導演,一位姐姐現在
到處在拍廣告片。徐喜好攝影也可以說是受家庭影響。
攝影室的牆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照片。看見紛繁複雜的東西,李若魚的第一個基本習慣
是把它們分類和統計。這五六十張像片中,有三分之一是西藏題材,三分之一是女人的藝術
照,包括穿衣的和不穿衣的,三分之一的其它景物人物。
由於剛才的聯想,李若魚首先注意到了一副名為《牧羊女》的像片,吸引她的注意的主
要倒並不是牧羊女那純樸燦爛的笑容和藏民獨具特色的服飾,而是牧羊女身後那幽遠高潔的
雪山和那碧藍碧藍的藍天。
「西藏的空氣一定非常清澈。」她很喜歡那座雪山,一剎那間她甚至想立刻跑到那兒
去,但她終於沒對那座雪山說什麼。
「是啊!」
在西藏題材的像片中,李若魚發現基本上全是關於西藏的風土人情人文景觀的。也許他
們搞藝術的人更喜歡這些吧,我更喜歡自然風景,是否顯得有些淺薄?西藏保存完好的具有
鮮明特色的風土人情宗教習俗也許確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類最原始最深層的東西,能激
發起藝術家們的最原始最深層東西並引起共鳴。而我顯然不能算是藝術家了。
李若魚又看其它像片,她注意到一張女人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有一種玉樹臨風般的氣
質,年齡與李若魚相似,寬鬆的上衣、長褲,配上她清秀的身材,雙手隨意的插入褲兜,秀
目顧盼自如,比起街上隨時可能與你擦肩而過的紅嘴唇黑眼圈的香艷女孩,有著脫俗的浪
漫、瀟洒與美麗。
「這不是肖雨嗎?」李若魚問。肖雨是她很要好的朋友,與她同一屆,中文系的。
「是肖雨。」
還有好幾張肖雨的像片,有一張她原先並不以為是肖雨,上身僅穿著一件有一小半是半
透明的乳罩,露出雪白圓潤的肩頭及腰身,下身則飄逸的長裙拖及腳背,瀟洒而性感。手裡
拿著一條紗巾,想來原先是披在肩頭的。李若魚又找那張披著紗巾的,卻見那條紗巾被用來
遮住了肖雨的臉蛋,同時身上也披了條紗巾,使露出來的雙眼增添了無窮的神秘和誘惑。
「照得怎麼樣?」徐曉風問。
「很好啊。」李若魚又看了看那些裸體照片。那當中沒有肖雨,也沒有其他李若魚認識
的女孩。其中有幾個女孩不算太美麗,但身材都相當好,或苗條婀娜,或豐滿性感。照片大
多都有相當程度的遮掩,女孩臉上都無羞恥之色。她有點想問「這些照片都是你照的嗎?」
卻沒有問。在她看這些女孩的裸體照片的時候徐曉風注意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卻並沒有發現
她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也許是覺察到了他的注視,李若魚找了句話問:「這些女孩都是哪兒
的?」
這些女孩中好幾個是美院的模特兒,另有兩個是希望徐曉風把她們推薦給他當導演的父
親的女孩。徐曉風道:「都是些愛美的女孩。青春短暫易逝,美麗只是一瞬,她們希望留下
她們的美。」
女孩兒不得不承認他的話是很有些道理的,她有點想多想想,頭微微低垂,這時徐曉風
道:「快去換衣服吧。」
屋裡有好幾件從電影廠里弄來的服裝,看得女孩滿心歡喜,恨不得立刻把它們一件件穿
過來。
屋裡換衣服的地方有屏風隔開,雖然屏風中有縫隙女孩對此也注意到了,卻並沒有太在
意。事實證明徐曉風的安排是很有道理的,女孩到了他這兒通常都會變得開放一些,特別是
在看了他那些裸體照片之後。而事實上,當他注意到女孩兒在看那些其他女孩的裸體照片時
並沒有緊張臉紅更沒有奪門而去時他就已認為他一定可以把她弄到手了。同時他又有些遺
憾,他有些懷疑這女孩已經不是處女了。這年頭是不是處女一定要親自檢驗才行,光從外表
是看不出來的,他想。
換好衣服出來時女孩兒有些困惑:擺什麼姿勢好呢?女孩小時候一直是不大喜歡拍照
的,雖然她並不醜,也不算不上鏡。她只是以為拍照一定要笑,而她,要她無緣無故地笑,
卻覺得非常難做。直到長大後有一天(實際上已是高三快畢業的那陣子)她問她同學:「拍
照一定要笑嗎?」同學對這個問題頗感奇怪:「不是吧。」
「那麼為什麼人們都要在拍照時候笑呢?」
「因為笑好看啊。」
噢,原來只是為了好看!多年以來的疑難問題獲得解決,女孩從此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
照像了。
但擺什麼姿勢作什麼表情仍然讓她難以抉擇,於是她決定諮詢攝影師的建議。「你看我
做什麼姿勢好?」女孩兒問。
「你做什麼姿勢都是美的。」徐曉風道。參考徐曉風的話,李若魚先是穿了一套相當古
典氣質的衣裙,身材顯得不是太招徭但容顏卻特別的美麗。
「就端坐著吧。」徐曉風看著女孩的眼睛。
女孩兒於是就端坐著。徐曉風為她照了兩張像片,然後看著她坐在那兒溫柔嫻靜的樣
子,又在想擺什麼姿勢好。
「再換個姿勢?」徐曉風問道。
「好啊。」
「那麼,跪下。」
「跪下?」
「對。我想你跪著時一定很美!」
「不……」跪著一定很美嗎?女孩兒一時有些疑惑。
「你有沒有見過雕像『等待』,你知道那裡面的女子是多麼的美麗嗎?相信我,你就是
那樣美麗的女子。」
「那──好吧。」女孩兒自認為堅強,但實際上天性非常軟弱,極易受暗示影響,對於
別人的祈使句她通常有一種本能的順從。當然對於每次的順從她通常都能為自己找到一些理
由,這次她找到了兩條:一、這僅僅是照像,與屈辱無關;二、我還沒有跪著照過像,跪著
照一次像可使我的形象更為全面,至少我可以知道我跪著時會是什麼樣兒。
女孩兒乖乖地跪在地上,兩手端端正正的放在大腿上,身軀正直,頭微微抬起,兩隻眼
睛大大的望著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