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旗如是說
我叫高展旗,今年三十一歲,做律師有八九年了,慢慢也混出了些名堂,法院里的不少法官,跟我就像哥們,一起喝酒打牌泡吧,案子的事,只要我開口,都很好說話。顧問單位這幾年也有不少,特別是前年開始擔任致林集團的法律顧問后,本人在業內聲名鵲起,許多大公司大銀行紛紛收入囊中。
所以,忙啊!賺錢嘛,哪有不忙的?現在我光是做經濟案件都做不完,民事案件,刑事案件什麼的,統統不接了,勞神費力,還拿不到兩個錢。
前兩天,有一個十五歲的男孩故意殺人的案子找到我,我哪有時間?本準備推給別的年輕律師去做,結果鄒雨看到后,連忙接過去,說她來辦。其實這種未成年人犯罪的小案子,隨便找誰去開個庭,反正也不會判死刑,她偏要接?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唉……她就是這樣,做出來的事,讓人無話可說,
可我確實是很喜歡她,記得大學的時候,左輝跟我,本是同進同出,日日撞球電游,昏天黑地。突然有一天那傢伙改邪歸正,晚上抱著幾本書屁顛屁顛地去上晚自習,害我落單,鬱悶了好久。直到某晚,學校放電影時,左輝帶上她隆重出場,我站在電影院門口看見她,穿著一條白底起碎花的連衣裙,頭髮剛洗過,散在腦後,臉上的笑容淡淡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麼叫嫉妒,牙根發酸的嫉妒。
是啊,我運氣很差,只有嫉妒的份。原來是嫉妒左輝,後來左輝和她散了,我本以為有機會,卻被林啟正那傢伙搶了先。
林啟正看來一直是不懷好意,想當初為了爭致林的法律顧問,我跑去找他,他本已經出門準備去開會,居然為了我延遲半小時,還乾脆地表示願意引薦,害得我得意了好一陣,自以為公關能力超強,後來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因為我,他只是為了看見她,接近她,他只是在打她的主意。
每個男人都愛她,這是件奇怪的事,她並不見得最美,脾氣有時候也挺壞,在庭上與對方爭辯起來時,咄咄逼人,完全不像個女人,不高興的時候沉著臉,比母老虎還可怕,可是,當她笑起來的時候,你會覺得,討好她、寵愛她,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
今年年初,致林有一場新年酒會,我受邀前往,本來準備拉上鄒雨,可是她怎麼也不肯去。
看來她有預感,因為,林啟正居然從香港回來了。
這傢伙,一直以來,仗著身家和權勢,傲慢冷淡,高高在上。我不想搭理他,反正他現在去了香港,內地的業務基本不再過問,討好他也沒什麼意思。
沒想到,他卻主動走到我面前向我敬酒,對我說:「高律師,公司的業務辛苦你了。」
「哪裡哪裡?應該的。」我當然滿臉堆笑答道。
「最近還好嗎?」他接著問。
「托您的福,挺好的。」我恭敬地答。我向來明白自己的位置,當他是老闆。
他笑了笑,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他喝了,我也沒辦法,只能跟著將杯中的酒倒進口裡。
白酒辛辣凜冽,從口腔洞穿到腸胃,這是男人在這世上討生活的必修課。
喝完后,他沒有走開,站在那裡,好像欲言又止。
真好笑,已經結婚的人了,還對別的女人念念不忘,這是什麼搞法?
幸好總有人到他面前來敬酒攀談,我借故走開去,致林的人我都很熟了,跟每個人都可以多多少少說上兩句。
散會的時候,我看著林啟正走在我前面,上了林董的賓士。
我開車回到所里,快過年了,所里冷清得很。
我衝進鄒雨的辦公室,興緻勃勃地叫道:「鄒律師啊!誰讓你今天不去參加,紅包可是大得很!」
只見鄒雨站在窗前,獃獃地,完全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走過去,順著她的視線,看見天橋上,林啟正頂著風,站在那裡。
「他怎麼這麼快?」我不禁自言自語。
鄒雨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看著那個人的身影。
我受不了這兩個人,天底下的事,哪有這麼不痛快的?
酒壯英雄膽,我大聲說:「我去請他上來坐一坐。站在外面,多冷啊!」
聽到這句話,鄒雨倒是醒過來,忙拉住我,說道:「不要去!」
「怕什麼?是朋友,也可以見面嘛。」
「不要,不要。」
「你們倆這是搞什麼?何苦來?分不開,就在一起,想那麼多幹什麼?」我狠狠地說。
「真的不要,高展旗,你別管我,你別管我的事!」鄒雨拉著我,語調里有點哀求的味道,我轉頭看她,臉上有哭過的痕迹。
「鄒雨……」我無奈地喊她的名字。如果此時,我的懷抱能給她安慰的話,該有多好!可惜,我知道自己沒這個能耐。
她將視線又投回到窗外,喃喃地說:「不用管他,過一會兒,他就會走的。」她的手,依舊抓著我的衣袖,沒有鬆開。
我就任她這麼抓著,陪著她站了很久。
第二天,在致林開會,又見到林啟正。我進電梯,他出電梯,見到我,他楞了一下,我喊了一聲「林總」,他點點頭,抬腳往外走。
我可是個直腸子的人,不像他,夠忍耐。我走出電梯,跟在他身後,到了大廳的角落處,我再次喊他:「林總。」
他回頭,平靜地問:「什麼事?」我看他的臉,居然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那樣鎮定地站在那裡,就像等著我彙報工作。
是啊,我問自己,我找他有什麼事呢?能說什麼事呢?說我昨天看見他了?說我本想請他上來,但鄒雨不同意?說鄒雨很想念她?說鄒雨過得並不好?說你他媽的趕快離婚回來娶她?——是啊,我總是多管閑事,這些事情,當事人沒意見,哪裡輪得到我多嘴多舌?
幸好本人頭腦靈活,思維敏捷,馬上尋到話題:「這個……聽說三亞那邊有點麻煩,現在情況怎麼樣?」
「沒問題,正在解決之中。」他答。
「好,好,我開會去了。」我借台階下,趕快轉身走人。
「高律師……」他在身後喊我。
我停下,回頭,他朝我走近一步,低聲問:「鄒雨……她怎麼樣?」
終於問了,我竟然鬆了一口氣。
「還好,每天都忙得很。」我假裝很隨意地答。
「是吧?那就好。」他點點頭。
「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見見面?」我索性問道。
他沒有答,低頭思忖了一會兒,只道:「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打我電話,原來的號碼還是通的。」
「好的。」我應承著。
他轉身準備走,我不甘心,見四下無人,斗膽追問道:「你還想讓她等你多久?」
聽到這話,他猛地回頭,反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騙她,說過個三年、五年,就回來娶她,哄得她傻瓜一樣在這邊等你?」
林啟正的眼裡,突然有難過的表情,就像是我的這句話傷害了他。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答:「我沒有騙她,她不給我這個機會。」
我口拙,這個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我原以為,鄒雨是那個被他拋棄玩弄的女人。
他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眼光一沉,表情冷靜下來,朝我點頭致意,轉身向門外走去,那裡,一台車正候著他。
過了幾天,一個午後,陽光很好,我坐在鄒雨的辦公桌前,和她兩個人,對坐著吃盒飯。
我問她:「最近去相親了嗎?」
「去了。」她夾起煎蛋咬了一口。
「怎麼樣?」
「不怎麼樣,那個男挺有錢的,可惜說話時總在抖腿,我不喜歡!」
「抖腿好啊,說明他愛運動!」
「得了吧!」她橫我一眼。
「你這種態度根本就不正確,看男人要用積極的眼光,哪能專挑別人的缺點看啊!」
「我沒有啊,可他老抖老抖,我不得不注意嘛!」
「所以說啊,主要是你身邊的男人太優秀了!」我一邊說一邊坐直身子:「你也不要捨近求遠了,抓住身邊的機會才對!」
鄒雨打量我,好似正兒八經地思考了一下,然後嘆道:「不行,我不要離過婚的!」說完低頭扒一口飯。
「如果林啟正離婚了,你也不要?」我假裝無意地打趣道。
鄒雨的全身剎那間凝固了,她的手還握著筷子,嘴裡還塞著米飯,但那一瞬間,她彷彿不在她的身體內,飛出去很遠很遠。
我有些後悔,生怕說錯了話。
幸好,她很快就回來了,繼續用筷子拌動著菜,口裡重新開始嚼著米飯。
然後,口音含糊地,她答道:「不要了,就算他離婚,就算他回來,我也不要他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轉換話題開始聊別的。
行了,就這樣吧。我可不會告訴她我和林啟正的對話,我不會笨到去做林啟正的說客。
男未婚,女未嫁,我還有機會。等到她挑膩了,她會湊合著愛上我的。
雖然我永遠不能像林啟正那樣愛她……
雖然她永遠不會像愛林啟正那樣愛我……
沒關係,我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