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竊國神奸伏禍根
長孫泰道:「前日我在宮中當道,見到婉兒,婉兒還問起你來呢。唉,她近來顏容憔悴,不知是有什麼事情悶在心裡,我真怕她悶出病來。」李逸心情悵惘,暗暗嘆了口氣,問道:「你能夠給我設法,見一見婉兒嗎?」長孫泰道:「下一次我入宮當道,便和婉兒商量。」李逸道「我不想武則天知道,只怕官中耳目眾多,泄露了風聲,你能夠給我瞞過去嗎?」長孫泰道:「咱們到裡面去從長計議。」
入房坐定,燈光下照見李逸衣襟上血跡斑斑,長孫泰驚道:「你剛剛和人動過手來?」李逸道:「不錯,就是陽太華那個奸賊。我正要問你,他怎麼做起什麼東門校尉的官兒來了?」長孫泰道:「你是怎麼碰他的?他們知不知道你逃來這兒?」李逸將剛才的經過向長孫泰說了一遍,長孫泰知道了是白元化指引他來的,這才放下了心。
李逸道:「咦,你怎麼好像有點怕他?」長孫泰笑道:「他現在是魏王武承嗣的人了,他這個東門校尉的官職,就是武承嗣保舉他的,投鼠忌器,我怎能不怕他三分?」李逸氣道:「武承嗣真是膽大妄為,居心叵測,突厥大敗之後,他居然還敢收容叛賊。如此說來,那程建男想必也已投靠了武承嗣了?」長孫泰道:「我還未知程建男的事,哼,陽太華招來他的狐朋狗黨,投靠魏王,莫非當真是想造反?」歇了一歇,問道:「聽說武承嗣武三思私通突厥,這事情你知道得很清楚,那次突厥王廷的武士大會,我沒有參加,是事後聽得夏侯堅老前輩說的,聽說武承嗣也派了兩個使者來,當場給夏侯堅的金針射死了。」李逸道:「不錯,是有這回事兒。武承嗣通敵的事情,玄霜知道得最清楚。」
長孫泰感觸頗多,望了李逸一眼,道:「可惜玄霜現在不在長安。」李逸問道:「她去了哪兒?」長孫泰道:「她比我先回到長安,聽說只在宮中住了兩天,又趕到前方軍中去看秋大人了。武承嗣通敵的事情,你願不願意將你所知道的寫一份出來,讓我交給張相國?」李逸道:「張柬之敢動武承嗣嗎?」長孫泰道:「張相國秉公執政,很得天後信賴。昨天張相國還叫我和白元化去,詳細查問武承嗣派密使到突厥去的事情,可惜我知道得不清楚。」李逸奇道:「咦,他怎麼倒先知道了?」長孫泰道:「還有一樣奇怪的呢,陽太華投入魏王府中,被派充東門校尉的事,也是他告訴我的。你知道我未曾參加突厥的武土大會,根本就不認識陽太華。幸虧張相國告訴我,我才知道他的底細,現在總算和他結識了。」李逸道:「你為此特別去結識陽太華?」長孫泰道:「我這是奉了張相國之命,張相國不但要我結識陽太華,還要我和武承嗣結納呢!」
李逸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張柬之用心良苦,如此看來,他早已有了布置了!」長孫泰道:「你真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相國的用意,武承嗣武三思近來廣招門客,對羽林軍的軍官和禁衛軍的統領尤其拉攏,張相國便叫我將計就計,依附於他,探聽他的動靜,說得直白一些,那就是叫我去卧底了。」李逸笑道:「二武雖然權勢滔天,論到老謀深算,絕對不是張柬之的對手,何況還有一位極得人心的狄仁傑幫張柬之策劃,看來二武被消滅,只是遲早的事,我可以無憂了。」當下就將他所知道的,關於武承嗣私通突厥的事情,寫了一份交給長孫泰,讓他拿去給張柬之。
過了幾天,又是長孫泰入宮輪道的日子,李逸將他從程達蘇身上搜出來的黑虎幫的名冊和符令也給了長孫泰,讓他向禁衛軍都尉李明之交差,但卻叮囑他不要說出是自己繳獲的。
長孫泰去后,李逸心事如潮,坐卧不寧,到了第二天中午時分,長孫泰興匆匆的趕了回來,見到李逸,第一句話便說:「好了,好了,給你安排妥了。」
李逸連忙問道:「怎樣安排?」長孫泰道:「我已經見了上官婉兒,下次我進宮輪道的時候,你換上禁衛軍的服飾,我帶你入宮,你可以在華清閣里和婉兒單獨見面,到時她自會把宮女遣開。」
李逸道:「她還有什麼話說?」長孫泰道:「她沒有其他說話了,只是叫你依期赴約。哦,對了,她有一首新詩,墨瀋未乾,便給我拿來了。她說,你拿去也好,就給逸哥看看吧。他會懂得我的意思的。」
李逸展開二詩箋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首五言絕句,詩道:「白駒歌已逝!伊人水一方;雜揉芳與澤,相見忍相忘?」第一句用的是詩經《白駒》篇的典故,說是她想把遠方的客人留住,所以把他的白馬拴起來,可是終於還是留不住的,因此說是「白駒歌已逝」。第二句用的是詩經《兼蔑》篇的典故,「榮南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那意思是說她所仰慕、她所要追求的人兒,可望而不可即。第三句是用楚辭《思美人》篇的典故,意思是說美人受了委屈,香花混在濁草中間。第四句是說,在這樣情勢之下,相見之後也還是互相忘掉的好,但又怎忍相忘呢?雖然這首詩僅僅是寥寥二十個字,卻包含了極複雜的意思,哀怨之情,溢於言表。李逸心弦顫抖,「婉兒她果然還在苦苦的思念我!」但他起了極大的懷疑,以三四兩句的詩意來看,婉兒似乎是受著很大的委屈,似乎是要嫁給一個她所不願意嫁的人,這件事可就奇怪了!
李逸深知上官婉兒的性格實是外柔內剛,只有她認為是對的,她才肯去做,所以她當年敢孤身去行刺武則天,但一到服了武則天之後,即使是她心愛的人,也不能改變她的主意了。以她這祥的性格,若說她甘願將終身大事任人擺布,那是不可想像之事!
長孫泰問道:「婉兒這首詩說的是什麼?」李逸道:「沒什麼,仍是以前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她似是有一件事情要和我商量。」李逸怕長孫泰難過,因此不肯把詩中真意向他解釋,心中想道:「長孫泰痴心暗戀,可惜婉兒喜歡的不是他。唉,那個她所不願意嫁的人是誰呢?又是誰逼她的呢?難道是武則天?以她的性格,她所不願意做的事,即算是武則天逼她,她也不會依從的!何況武則天正寵愛她,要利用她的才能幫她辦事,想來也不會逼她。」想到婉兒絕頂聰明,古今少有,若然嫁了一個她所不喜歡的平庸之輩,那豈不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李逸雖然早已斷了和婉兒結合之念,但想到此處,仍是十分難過。
長孫泰見他低頭默想,以為他是在猜測婉兒的心事,便道:「好在她願把心事向你傾訴,這個悶葫蘆過幾天就可以打破了,我卻悶了一年多呢!」李逸道:「泰兄,我看你也是有什麼心事?是為了婉兒嗎?」長孫泰嘆口氣道:「我盼了這許久,盼到你來了,怕只怕我沒有機會知道婉兒的心事了。」李逸道:「她告訴我,我一定告訴你。」長孫泰道:「但只怕我下次不能陪你進宮了,不過,我縱使不能陪你,我也會叫白元化替代我的。」李逸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你不是說早已和婉兒約定了嗎?」
長孫泰苦笑道:「是約定了。不過,後來又有變化,我正要和你商量。」李逸道:「什麼變化?」長孫泰苦笑道:「我見了婉兒之後,不久李都尉又召見我,交給我一件差事。」李逸連忙問道:「什麼差事?」長孫泰道:「明天武承嗣有個宴會,宴請和他有交情的軍官,我也撥到了請帖。李都尉要我在明天的席上,將陽太華和程建男這兩個奸賊拿下。這事是張相國和他決定的,張相國說是時機已到,在席上擒好,也好叫那些軍官識破武承嗣的陰謀,縱使這不能扳倒武承嗣武三思,也總是對咱們大大有利。」李逸道:「這主意不錯!」長孫泰道:「武承嗣府中武士如雲,若是他當場變臉,庇讓那兩個奸賊,雖然我持有李都尉的命令,另外也有幾位羽林軍和禁衛軍的軍官聽我調遣,協同捕賊,但終是敵強我弱,武承嗣一變面,動起武來,事情就難辦了!」
李逸想了一想,毅然說道:「你幫了我的大忙,我也應該幫你一個忙,明天我和你一道去便是!」長孫泰道:「你不是怕露出身份嗎?」李逸道:「我還藏有夏侯堅的易容丹,此事關係重大!即算冒一次險,也是要的。你拿一套武士的服飾來,讓我改裝易容,試一試看!」
李逸打扮停當,再勃上了兩撮小鬍子,攬鏡一照,哈哈笑道:「泰兄,你可還認得小弟么?」長孫泰一看,只見李逸額角微有皺紋,容貌質樸蒼老,與他平累風流俊雅的模樣大不相同,長孫泰道:「夏侯堅的易容丹果然神妙,若是在別處相逢,我也不敢相認。只是眼神還未能收斂,透露出一股英氣,眼神是無法變易的,好在你裝扮的是禁衛軍軍官身份,也應該有點威儀。」李逸笑道:「我上次在突厥參加過他們的武士大會,曾瞞過了陽太華一次,但願這一次也瞞得過他。」
長孫泰再仔細的看他一遍,忽地叫道:「哎呀,還有一個極大的破綻,需要設法彌縫!」李逸道:「什麼?」長孫泰道:「你這把寶劍,一看就知是大內之物!在突厥可以瞞過,武承嗣府中的武士豈有不知?」李逸躊躇道:「若是不帶這把寶劍,只怕沒那麼容易制服陽太華。」長孫泰道:「換過一把劍鞘如何?」李逸原來那把劍鞘鑲金刻玉,珍貴異常,長孫泰給他挑選了一把樣式古老質樸的套上,劍柄再漆上了一層,說道:「行啦,若是你不拔出來,別人就看不出是把寶劍了。」
李逸笑道:「泰兄,你比以前精細多了!」長孫泰道:「我在宮中執役,已有了九個年頭,多少受了一點天後的薰陶。」李逸默然無語,心想接近武則天的人,竟是毫無例外的,每一個都受到她的影響,就只是從這些小事來看,武則天也真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
待到了宴會之期,長孫泰攜了李逸依時前往,赴會的軍官,有四五個都是長孫泰預先約好的人,白元化也在其中,這一班人算準時間,同時到達,好讓李逸混在中間,不過,除了白無化知道他的底細之外,其他的人卻未知道,只知道是長孫泰邀來的一個高手,冒充是禁衛軍軍官,請他們幫同遮掩的。
武承嗣的王府堂皇富麗,豪奢氣象,勝似皇宮,李逸暗暗嗟嘆。進了幾重門戶,到了宴會的大廳,忽見陽太畢站在階上迎賓,李逸心道:「在突厥的武士大會中是他招待我的,現在又是他來了。」暗暗盤算應付的方法。
長孫泰在禁衛軍中已做到了三品驍騎都尉的官職,在當日赴會的軍官之中,除了三四個人之外,就以他的軍階最高了,陽太華首先和他見禮,李逸混在人叢之中,向他點了點頭,便想混過。陽太華眼光一瞥,見李逸似乎有點相識,忽然問道:「這位大人還未見過?」長孫泰沒法,只得說道:「這位是新來的禁衛軍張隊長。這位是東門校尉陽大人,魏王爺跟前的紅人。你們兩位多多親近親近!」陽太華伸出手來,道:「張大人,幸會!幸會!」
李逸知道他是想試試自己的功夫,上次在突厥武土大會中陽太華也曾這樣試過他的,當時他運用正宗的內功抵禦,幾乎給他看出來歷,這次李逸胸有成竹,神色不變,毫不遲疑的就伸手與他相握。
陽太華練的是一種邪派內功,雙掌一握,只聽得「嚓」的一聲,李逸急忙抽出手來,蹌蹌踉踉的倒退幾步,雙掌連搓,湊近口邊呵氣。陽太華也晃了兩晃,他們腳下所踏的青磚,已碎了兩塊。
原來在雙掌相交的時候,陽太華玄功一運,手掌登時變得似熾熱的火炭一般,李逸若以精純的內功抵禦,自可無妨,但他有過上一次的經驗,不願被陽太華識破,這一次純以剛猛的掌力反擊,絲毫不露出自己曾練過內功,這樣一來。李逸的手掌登時似被烙過一般,起了兩道紅印。而陽太華吃他的掌力一震,也自拿樁不穩。
李逸拱手說道:「陽大人好武功,佩服,佩服!」他啞著嗓子說話,裝出喉嚨焦渴的模樣,陽太華果然聽不出來。心想:「這人原來練的是外家功夫,功夫雖然不弱,到底是二流角色,做一個禁衛軍的小隊長,也算得是適當的了。」當下也拱手說道:「閣下的金剛掌力,練到這樣的地步,也很不錯了。請進裡面去坐!」
堂中賓客如雲,十之七八都是軍官,長孫泰一看,羽林軍中好幾個高級的軍官也都在座,心想:「被武承嗣拉攏的人,倒還真不少呢!」長孫泰與幾個高級的軍官同席,李逸與白元化另坐一席,同席的有一半是長孫泰所約來的人,其他的一半雖然都不認識李逸,但有白元化他們替李逸掩飾,那些人果然把李逸當作新到任的禁衛軍軍官,沒有誰起疑心。
坐定之後,武承嗣步出中堂,身邊有一個道士,戴著燦爛的金冠,還有一個老儒生裝束的人,手裡拿著一把摺扇,有人低聲說道:「金冠道人和牛先生也來啦!」李逸雖然不知道二人的來歷,見眾人這樣注意他們,料想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武承嗣一到,眾軍官紛紛起立,武承嗣滿臉堆歡,舉杯說道:「難得各位光臨,請不必拘束,盡情歡飲。我先向各位敬酒三杯。」眾人紛紛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武承嗣笑道:「朝廷最近打了個大勝仗,突厥大汗已遣使求和,這第一杯酒是祝福之酒,各位豈可推辭?」幹了第一杯,武承嗣又道:「第二杯酒祝天後陛下萬壽無疆!」眾軍官歡呼萬歲,把第二杯乾了,李逸心想:「武承嗣私通突厥,陰謀篡位,難為他還敢說出這兩句話來,臉上半點不紅,當真是老奸巨猾。」又想道:「看這情形,軍官們對武則天確是一致效忠,怪不得武承嗣,不敢輕舉妄動。」
武承嗣舉起第三酒,道:「這一杯么……」略作沉吟,似是正在想一個勸酒的藉口,陽太華朗聲說道:「魏王輔佐天後陛下,功在國家,這一杯么,就祝魏王千秋萬歲,事事如意,都幹了!」眾人轟然稱是,紛紛干酒,李逸暗暗罵聲,「無恥!」以袖掩杯,悄悄把酒潑了。武承嗣哈哈大笑,說道:「小王何德何能,全靠各位扶持,今後要仰仗各位的還多呢!」魏王府的總管崔九霄接著說道:「今日之會,高人云集,尤其得到金冠道長與牛先生前來,更是增光不少。機會難逢,我想請他們二位顯露幾手功夫,讓我們瞻仰瞻仰!」
金冠道人知道武承嗣的心意,是想要他們顯露絕技,懾服群雄,教這些軍官將來不敢背叛,便首先站了出來,說道:「今日恭逢盛會,理該湊湊熱鬧,貧道有一手不成氣候的功夫,聊博王爺和各位一笑。」
說罷便請王府中的執役將各處窗戶都關起來,只見他站在當中,忽地長嘯一聲,在座諸人都覺得徽風颯然,掠面而過,隨即聽得窗戶格格作響,周圍一看,所有的窗戶都已打開了。眾人大驚失色,試想在這個可以容納千人的殿堂中,足有幾十個窗戶,他只是一聲長嘯,便令窗戶全部打開,這氣功的厲害,當真是匪夷所思!
李逸也自心頭一凜,想道:「這賊道的氣功,雖然未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但已在我之上,看來今日擒奸之事,險阻定多!」
金冠道人笑道:「牛兄,輪到你了!」牛先生輕搖摺扇,走出場來,笑道:「我可沒有你這樣高明的功夫,只好來一個狗尾續貂,將你弄熄滅的燭火重燃上吧。」原來在各處窗戶的旁邊,都燃點有巨燭,光耀華堂,金冠道人在用氣功推開窗戶的同時,也同時弄熄了燭火。李逸之所以認為金冠道人的氣功還未到爐火純青,就是為此。
只見牛布衣長袖一揮,摺扇一搖,他袖中飛出數十點流星,那是他獨有的睹器流星火焰彈,體積極小,被他摺扇撥了幾撥,四散飛開,每一顆火焰彈剛好落在一支巨燭上,霎時間就把幾十支巨燭都點燃了!這種暗器的功夫眾人哪裡見過?登時又是暴雷般的一片彩聲。
待到喝彩聲靜下,武承嗣又微笑說道:「兩位先生的武功真是出神入化,佩服,佩服!陽校尉,你也是新來的人,上任還未有幾天,和許多朋友都未見過,咱們今日是以武會友,你也露一手吧!」
陽太華知道武承嗣存心將他捧起來,心中得意之極。卻故作謙虛的說道:「珠玉在前,卑職焉敢獻拙?不過王爺有命,我也不敢推辭。待我想想,用什麼來向各位請教呢?」想了一想,笑道:「喝了幾杯酒有點熱了!請恕我無禮,脫這件衣服吧。」忽地將脫下的衣服揉成一團,合在掌中。
只見他雙掌急搓,片刻之間,便有火花從他的指縫中飛出,金冠道人點頭微笑道:「好功夫,好功夫!」陽太華雙掌一張,但見黑煙滾滾,火光耀眼,那團衣服已變成了一個火球,迅即燒掉,陽太華拱手說道:「獻拙了,請各位不要見笑!」
陽太華所炫露的這手功夫,雖然還及不上金冠道人和牛先生那樣的神奇,卻也非同小可,須知鑽木取火也得費好大一會功夫,而他以雙掌摩擦所發生的熱力,片刻之間便能燃燒衣物!這種邪門的掌力也算得是相當怪異了。
眾軍官知道他是武承嗣的人,兼之他這手功夫確實也還不錯,便紛紛給他鼓掌喝彩。牛布衣哈哈笑道:「陽大人,你的功夫漂亮得很,就可惜毀了這件衣裳了。」
武承嗣微笑道:「催總管取一件錦袍來賜校尉。」陽太華披上錦袍,得意洋洋的走過去向武承嗣道謝。
武承嗣又道:「今日還有幾位新來的朋友,請大家不要客氣,將各自拿手的本事抖出來瞧瞧。」
陽太華的目光注視到李逸身上,王府總管崔九霄便走到李逸席前,說道:「這位是張大人嗎?以前還沒有見過。」白元化代他答道:「這位張兄是最近才到禁衛軍的,他是長孫都尉多年的好友,目前雖屈居禁衛軍隊長之職,本領委實不錯。」崔九霄道:「是長孫都尉保薦的人,當然不會錯了,便請張大人略顯功夫,讓我們開開眼界!」
李逸站了起來,啞著嗓子說道:「白大人給我臉上貼金,其實我只會幾手粗笨的拳腳。」崔九霄道:「張大人不必客氣了,王爺也等著瞧你的功夫呢。」李逸苦笑道:「那麼,我這個醜媳婦可要怕看見家姑了。」
座中還有好幾位禁衛軍的軍官,都不認識李逸,只當他當真是長孫泰最近引來的新人,還未曾正式與同僚會面的。大家都有點好奇,紛紛將眼光注視他,看他有什麼本領。程建男投進魏王府,還末封有官職,混在執役的王府武士群中,這人心思細密,見這個軍官的神色有異,便也目不轉睛的盯著李逸。
李逸站在場心,作出一付苦口苦臉的神氣,說道:「哎呀,我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怎麼拿得出來呢?我當真是只會幾手拳腳,像他們幾位單獨就可以表現的神通!我可拿不出來!」崔九霄道:「那麼,就請一個人出來和你合演一套拳腳吧?」李逸道:「我剛才看到陽大人那手功夫,仰慕得很,但是還有點懷疑,不知在對掌之際,它能不能燒焦別人的皮肉,我想向陽大人領教推掌的功夫,不知道陽大人肯不肯賜教?」此言一出,眾軍官大為驚愕,聽李逸起初的說話,很是客氣,想不到他會突如其來的向陽太華指名挑戰!
陽太華先是一怔,繼而笑道:「今日之會,本來就是以武會友,彼此切磋,有何不可?」心想:「我剛才令他吃了一點小虧,他的同僚也都看了出來,他新任軍官,面子上當然過不去了。他的金剛掌力未得施發,想必心中還不服氣,要來找回面子。好,他既然不知進退,我就正好拿他揚威立萬!」陽太華在李逸入門之時,就試過他的本領,自忖有絕對的把握勝他,當下客氣話也不多說一句,便即欣然離座。
李逸聲明是要比試推掌的功夫,這正合陽太華的心意,雙掌一粘,立即默運玄功,施展他的邪門掌力,掌心發出騰騰熱氣,李逸似乎是禁受不了,額角沁出黃豆般的汗珠,陽太華心道:「我非令你求饒不可!」當下更催緊掌力,掌心的熱度也越來越高!
但覺對方的掌力竟是毫無反應的朕兆,也未嗅到皮肉被燒焦的臭味,自己那樣強勁的掌力,卻似打到棉花上一般,既無反抗也未震動對方分毫,陽太華心頭一凜,想道:「莫非這人身懷絕技,故意來誘我上當的么?」心念未已,忽覺對方的掌心生出一股粘力,將他的雙掌牢牢粘住,進是不能,退亦不得,陽太華大吃一驚,心想:「我只道他練的是外家功夫,怎的內功也深厚如斯!而且竟似乎是峨嵋心法!」定睛一看,越看越覺得這人似是在哪裡見過一般,驀然間心中省悟:「莫非他是李逸?」可是陽太華這時看出,已經遲了,李逸的內力已從掌心吐出,綿綿密密,不但吸住了他的雙掌而且反衝過來,這等高手比拚內功,實是非同小可,哪容得他分出心神說話!陽太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李逸這樣大膽,竟敢喬裝軍官,闖進武承嗣的王府,心中叫苦不已!
李逸的內功比陽太畢精純得多,漸漸旁邊的高手看了出來。程建男更是留心注視,他起初見李逸汗下如雨,似乎陽太華的取勝只在指顧之間,哪知還未到一盞茶的時刻,形勢便完全掉轉,李逸氣定神閑,陽太華卻是神色大變,汗濕重衫!程建男這人武功雖不很高,但卻機靈得很,他見過一面的人,很久都不會忘記,這時也懷疑到這個軍官是李逸喬裝的了,但李逸進來的時候,卻是有好幾個禁衛軍軍官陪同他的,程建男雖然越想越疑,一時間卻還未敢揭破。
再過片刻,又見陽太華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神情越來越狼狽了。武承嗣也發覺有點不好了,眉頭一皺,對程建男道:「你去勸他們罷手吧!」就在這時,只見陽太華已搖搖欲墜,程建男領了命令,再無顧忌,見此情形,化解不及,倏的便飛出一顆鐵菩提,暗襲李逸的穴道,忽聽得「當」的一聲,在另一席上飛出一個酒杯,和那顆鐵菩提撞個正著,登時粉碎!
飛出酒杯的這個人正是白元化,他的暗器功夫遠在程建男之上,第一個酒杯碰跌了程建男的鐵菩提,第二個酒杯接著飛來,打中了程建男的曲池穴,程建男雙膝一軟,跪倒地上,攀著武承嗣的這張桌子沉聲說道:「這個姓張的軍官是李逸冒充的!」這時屋子裡鬧成一片,程建男說話的聲音,只有武承嗣和他旁邊的幾個親信的武士聽到。
武承嗣叫道:「反了,反了!是誰搗亂,快查出來!」話猶未了,場中李陽業已分出勝負,王府總管崔九霄正想出去勸解,還未曾走近他們,忽見李逸已把陽太華舉了起來,旋風一舞,振臂拋出,白元化一把接著,立即把他反縛起來?
這一來更是全場鬨動,武承嗣忽地喝道:「這兩個人乃是突厥姦細,快給我將他們拿下!」他指著的是李逸和白元化二人。武承嗣這時已知道李逸的身份,他想繼承姑母的地位,除了太子是他的大敵之外,李逸也是有所頤忌的人,所以武承嗣不能再藉口李逸是王孫而逮捕他,他料到李逸不敢表明身份,因此接納了程建男之計,將李逸誣為姦細,連帶扯上了白元化。
武承嗣此言一出,眾軍官大吃一驚,有七八個王府的武士奔出場來,長孫泰喝道:「且慢!」掏出了李明之給他的那張「海捕文書」,(不限地點,不限時間的緝捕罪犯的公文,各處官府,都要協助。)揚了一揚,朗聲說道:「王爺你弄錯了,這裡確有兩個突厥姦細,但卻不是他們。」武承嗣面色大變,喝道:「是誰?」長孫泰道:「一個就是這位東門校尉陽太華,另一個是你旁邊的那個程建男,他又是江湖上著名的匪幫——伏虎幫的少幫主!這裡是李都尉頒發的,捉拿這兩個奸賊的海捕文書,請王爺看,便知端詳!」說罷便將那張「海捕文書」交給他身邊的一個武士,一手傳一手遞上去給武承嗣,傳到哪一個武士的手中,都不免瞥了一眼,旁邊的軍官也都伸長頸子來瞧,文書上的大紅宮印,李明之親筆字跡,那些軍官大都見過,知道這張文書絕不會是假的了,登時哄鬧的氣氛又靜止下來,軍官們都給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住了!
武承嗣接到文書,瞧了一眼,「哼」了一聲,將它撕得稀爛,拍案罵道:「胡說八道,這兩個人都是我提拔的,我素來知道他們,怎會是姦細?你快把陽校尉放了!」長孫泰忍著氣躬腰說道:「李都尉的命令卑職不敢有違!」武承嗣喝道:「李明之的命令你不敢違抗你就敢違抗我的嗎?好,天大的事情有我擔當,你們給我將陽校尉搶回來,再把那兩個姦細縛了!」
武承嗣這次所宴請的軍官,大多數是屬於禁衛軍和羽林軍的,李明之是禁衛軍統領的玄屬長官,羽林軍雖然不歸他管轄,但也是有關係的上司,長孫泰持有李明之的命令,那些軍官既不敢得罪武承嗣,更不敢違抗自己的上司,因此十之八九都在袖手旁觀。
長孫泰是禁衛軍的高級軍官,王府的武士也有點顧忌,不約而同的都奔向李逸,李逸喝道:「放著姦細在這裡,你們不去捉,來做什麼?可休怪我無禮!」一個武士飛過來一柄流星劍,被李逸使出金剛指力,一抓抓著髓頭,反盪回去,哨哨兩聲,登時把另外兩個武士的刀劍磕飛,迅即又飛起一腳,踢中了近身的一個武士膝蓋。有兩三個羽林軍軍官想討好武承嗣,也出來參加圍攻李逸,白元化喝道:「你們怎麼打起自己人來了?你們難道當真把我當成姦細么?」白元化是從禁衛軍出身,當上了羽林軍一個相當高級的軍官的,同僚們深知他的底細,絕對不會相信他是突厥的姦細,聽他一喝,都停了下來。長孫泰約來的人這時也紛紛挺身而出,一面攔阻不明事理的軍官,一面幫助李逸抵禦王府的武士。
程建男與陽太華休戚相關,見王府的武士也不敢去救人,便沖了出來,向長孫泰攻擊,長孫泰喝道:「你來得好!」拔出長劍,一招「神龍出海」,分心便刺,長孫泰的劍術是家傳絕技,即在禁衛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這一招「神龍出海」剛猛無倫,程建男雙筆一架,震得胳膊酸麻,不敢再行硬接。他所長的是點穴功夫,但長孫泰的長劍展開,周身風雨不透,氣力又大,程建男根本欺不進身去,點穴的功夫也就毫無作用,數招一過,窘態畢露。
武承嗣大怒喝道:「我養你們幹什麼的?還不趕快去捉賊救人,李明之算得什麼東西,你們就怕了他么?天大的事情有我擔當!有哪個敢攔阻的,管他是誰,一併拿下!」王府的武士被他這麼一喝,這才急急而出,但仍然是大多數去參加圍攻李逸,只有一小半奔去救陽太華。長孫泰喝道:「我奉命捉拿姦細,誰敢阻撓,休怪我劍下無情!」刷刷兩劍,將最先奔到的兩個武士刺傷,白元化的飛刀也傷了幾人,眾武士到底對長孫泰有點顧忌,只是團團的將他們圍著,還不敢真箇動手。說時遲,那時快,長孫泰已是一腳把程建男踢翻,白元化將他按著,迅即點了他的穴道!掌中扣著三柄飛刀,一腳踏著陽太華,一腳踏著程建男,火眼金睛的盯著王府武士!
武承嗣怒道,「崔總管,你出去督戰!」就在此時,李逸又用大擒拿手法摔倒了兩人,與兩個禁衛軍軍官並肩衝出,忽聽得呼的一聲,突然現出了一團金光,原來是金冠道人將他的金冠飛出!
金冠道人本來是個獨行大盜,二十年前,縱橫陝甘道上,所向無敵,武則天執政之後,嚴刑峻法,誅滅強梁,金冠道人為了逃避緝捕,隱性埋名,投入涼州白馬觀中做個道士,前任觀主死後,他霸佔白馬觀自為觀主,武承嗣訪知他的來歷,以卑辭厚禮,請他入親。他躲避了二十年,料想緝盜的衙司不會再注意他了,兼以有武承嗣的庇護,遂放膽出山,準備扶助了武承嗣登基之後,他便要還俗再享榮華。
金冠道人在這二十年中練成了道家的天一罡氣,又練了一種極厲害的暗器,能以金冠殺敵,所以自稱金冠道人,這時他見王府的武士處在下風,即將潰敗,有意在武承嗣面前,賣弄神通,一出手便飛出了他的獨門暗器。
金冠飛出,聲勢甚是驚人,但見一團金光,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在眾人頭頂呼呼旋轉,王府的武士知道厲害,四散避開,幫李逸抵禦武士的一個禁衛軍軍官抬頭一看,恰恰碰著那金冠斜飛襲來,但聽得慘叫一聲,這軍官的一隻手臂已被金冠削去。原來這金冠不但帽沿鋒利,內里還藏有十二柄匕首,有如鋸齒,可以絞人首級。這軍官僅被削去一條手臂,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金冠削斷了那軍官的手臂之後,仍然盤旋飛行,倏的就飛到李逸面前,李逸大怒,拔出寶劍,喝道:「大膽妖道,助紂為虐,吃我一劍!」李逸的寶劍可以斷金切玉,宛如灑下滿天刀雨!王府的武士和軍官們都有幾人受了傷。金冠道人損了金冠,又驚又怒,大吼一聲,立即跳出場來,撲向李逸。
赴宴的軍官中也有許多人大吃一驚,他們認得這把寶劍乃是以前太宗皇帝的佩劍,後來賜給李逸的,李逸十四歲離開宮廷,這時正是三十齣頭的中年,那些老年的軍官依稀還記得他當年的容貌,這時仔細一看,李逸的面貌雖然大大改變,但仍有一兩點特徵,他們還可以認出來。這些軍官雖然不敢當場認他,但卻不再相信他是突厥的姦細了。
金冠道人奔出場心,沖著李逸一聲長嘯,李逸但覺心靈一震,幸而他在天山潛修八載,內功的根基亦已相當深厚,金冠道人的天一罡氣傷不了他。李逸笑道:「你鬼叫什麼?」寶劍一揮,寒光電閃,一招「八方風雨」,登時將金冠道人的身形籠罩在劍光之內。金冠道人大怒喝道:「好小子,你恃著有一把寶劍,就以為可以在老道面前逞能了么?且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取出一對銅錢,雙錢一合,轟躡之聲,有如雷鳴,廳內數百軍官,耳鼓都給震得嗡嗡作響!李逸揮動寶劍,「哨」的一聲,劍光流散,李逸但覺一股大力壓來,不由得倒退三步。金冠道人的功力在李逸之上,李逸的寶劍被他一震,幾乎脫手飛去,但雖然如此,金冠道人的一面銅錢也給他劃了一道裂痕。
金冠道人一舉手便破解了李逸的劍招,哈哈大笑,雙跋一合,又以泰山壓頂之勢攻來,李逸試出了他的功力,不再硬接,腳尖一點,騰身飛起,寶劍在他銅錢偏旁掠過,劍鋒一轉,倏然間便是一招「劃破天河」,劍鋒與銅跋一擦,登時又是一片斷金切玉之聲,寶劍所抖起的寒光,就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玄灑下來!這一招李逸雖然仍是給他擊退,但雙方的勁力是正面接觸,李逸所受的壓力便大大減輕,而金冠道人也感到了寶劍的威脅。
李逸仗著輕靈精妙的劍法與金冠道人周旋,雖然仍處下風,但已可以勉力支持,這兩人展開惡戰,周圍三丈之外一片劍光,千重錢影,其他的人哪裡插得進去?
王府總管崔九霄出來督陣,率領武士,將長孫泰這一班人圍得風雨不透,崔九霄便待去搶救陽太華,白元化一腳踏著陽太華,一腳踏著程建男,右手一揚,飛出了三柄飛刀,崔九霄是王府有數的高手,所使的鐵拂塵是江湖上罕見的外門兵器,白元化飛刀擲到,給他一拂,兩柄落地,一柄飛開,旁邊的一個武士閃避不及,給飛刀刺傷,崔九霄雖然不俱飛刀,也給阻了一阻。自元化大喝道:「你要搶人,我就把兩具屍體給你。」崔九霄怕他踏死了陽太華,果然不敢硬來。只好指揮武士,向長孫泰狠狠攻擊,心想把長孫泰捉了,逼他下令,不怕白元化不依。
長孫泰大喝道:「各位同僚,我奉了李都尉的海捕文書。請各位協同捕賊!」李明之是禁衛軍的頂頭上司,這時軍官們又知,李逸絕非姦細,有一部分人便出來幫長孫泰作戰,但大部分人還是怕承嗣的威勢,仍然袖手旁觀。這樣一來,形成了王府武士與禁衛軍官的混戰局面。武承嗣大怒道:「反了,反了!」立在他旁邊的牛先生笑道:「王爺不必生氣,待我將這些犯上作亂的叛徒擒來便是!」他是暗器的大名家,在六七丈外,飛出了一把梅花針,在那樣混亂的場面中,梅花針竟似是認得人似的,專打禁衛軍官,片刻之間,竟有四五個武功稍弱的軍官給梅花針射中了穴道,登時倒下,被王府的武士捉了去。正在鬧得不可開支,忽聽得一聲斥喝:「都給我住手!」竟然是個女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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