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早晨起床,看見身邊的被中,露出兩隻尖耳朵時,水色忍不住無聲笑了出來。昨晚就寢時,看見寶珠居然搬來自己的棉被、枕頭,說要徹夜「照顧」自己。
結果睡到半夜,這小子迷迷糊糊很乾脆的拋棄了自己的被子,就這麼滾過來貼到水色身邊,抖動的耳朵搔得他直想打噴嚏。
其實跟人一起睡的感覺不壞,微弱的呼吸聲跟身體暖度,一切都舒服的讓水色有些心慌。若以學習當人類這點上,寶珠無疑是個孩子沒錯,但實際上以狐妖的身分來看呢?
水色輕輕拉開蓋在對方頭上的被子,注視他的面容一會兒。淡淡的棕色眉,挺直的鼻樑,睫毛也長長的,再襯上分明的唇……
他搔了下頭,心想還真是美貌的青年時,寶珠眼皮動了,微微睜開,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但一下又閉上。水色正覺得可愛時,頸項卻冷不防被拉下,唇被壓制,稍微一個沒注意,便被反身壓在下方。
「嗯、唔……」前言撤回。這可不是什麼可愛小孩會做的事。
「有沒有好一點?」寶珠放開水色的唇后問。
「身體嗎?」水色仰望壓自己身上的美貌青年,他考慮下次叫這傢伙起床時,是不是該戴個口罩之類的比較好。
「接吻。」不再像咬人了吧?
哎,認真的眼神。而且那語氣里似有些得意?水色想著,敲了下寶珠的頭。
「嗚咿……」
「一般是不會對同為男人做這種事的。」
「沒關係,我是妖怪。」
「……我想也不是這個問題。」
「老師……有喜歡的人嗎?」寶珠低下頭去,悄悄在水色耳邊問。
「咦?」
「還是說……老師喜歡大哥?」
「真是令人恐懼的質疑,喜歡是喜歡,不過絕對不會想跟他發展以上的關係……」水色偏過頭。跟槙堂嗎?不不,那太可怕了,雖然知道這樣想很失禮,不過總覺得要跟那個人談戀愛,得需要比起當同性戀還要更多勇氣。
對,得需要有被欺凌一輩子的覺悟吶。
「那我可以嗎?」
「……不要用那張天真的臉這麼問我啊。」水色嘆氣。
「不行嗎?」
「喂喂……」
「不夠可愛嗎?」寶珠歪著頭。
「這種話你從哪裡學來的?」
「電視。」
電視是萬惡之源……水色摸了摸寶珠的耳朵,「你是基於什麼心情才這麼跟我說的啊?不可以戲弄大人,我也不需要這種安慰,與其跟我玩這種奇怪的家家酒遊戲,還不如出門跟其它同學打球去。」
「我很努力的找,可以用來表達喜歡的話啊。」寶珠不滿地道。
「喜歡……我?」真的是……很痛啊。這種無敵的純真相當有破壞力。「我不記得身上有長什麼討人喜歡的東西喔。」
「不是那種……我啊,看到站在懸崖邊的老師。」寶珠將手撐在水色臉側,「能抓住老師的人只有我,大哥或其它人,都不行。」
「說什麼……」水色愣著。
「昨天,老師朝我走來,好像一碰就要壞了,你是對我走過來的,明明大哥的距離比我離你還要近,大哥比我還要可靠幾百倍。你……不是要看我有沒有受傷,而是因為『需要我』所以才走過來的吧?」
又像個男人的樣子說著話了。砰咚……
「我很害怕啊,那個時候的老師,好想快點逃跑,可是啊……我不抓你的話,你就永遠回不來了呀。」
哎?所以,是這傢伙回過頭來,對自己伸手的意思?水色抿了下唇。
「與其問為什麼我選擇老師,還不如說是……你為何走向我?」
砰咚!
從那青年唇中吐出的話語為何……
「別管我不就好了?」寶珠伸手撥弄水色的頭髮。
「因為老師是這種人,這種事情我也能明白,對誰不都是用無論何時都能立刻捨棄的態度。狡猾死了,留下痕迹之後就要馬上跑掉,除了……我。只有一點點的,要我待在你身邊,你……是不是……很害怕,被我討厭?」
哎,完了……居然會對這種的感到……心動……嗎?
連自己都羞於去回想的情感,倒是血淋淋地給當場挖了出來。
他是害怕被寶珠討厭。明明打從初次見面時,就該對自己懷有戒心的,不過連像小貓抵抗的揮動幼爪也沒有,光是只嗅了嗅就跑過來了。
能敷衍過去嗎?
以自己為對象,某方面來說也是糟糕到了跌停板的事。
「我啊……」水色話尚未說完,就看見寶珠微張著嘴貼近,舌滑入口腔,舔過齒,再抽離。
「我大概能猜到老師想講什麼。」寶珠難得地擰起眉,稍微扶住水色頰邊,這一次試著吻得更深入一些,感覺水色有要反抗的跡象,手往下,壓住對方的腕部。
好細。不,不是物理性的感覺,而是從內部開始空洞的脆弱感,就像整個都要被掏盡抽乾的一種……容易斷開的細。
這個人已經快死了。如此明確的念頭狠狠刺入寶珠的腦中。
「不要……」
「為什麼是你在說不要?」水色有些無力地問。那是這邊的台詞吧?還哭呢。
他伸手抹過強吻犯細長的眼角邊。
「你哪會懂。」寶珠有點生氣地鼓起雙頰,對著水色的脖子啃下。
把生死置之度外?才不是這麼偉大,這個人只是太不愛自己而已。
「痛……」
「昨天被線綁起來的時候怎麼不叫?」寶珠鬆開牙齒,舔了舔有些發紅的肌膚。
「昨天是我叫也不會停的對象嘛。」水色瞇起單眼,縮了下肩膀。
「這種說法聽起來挺色情的啊。」寶珠伏在水色身上,單手解著水色睡衣的鈕扣,另一手還是抓著那讓他感到心驚的手腕。
「原來你知道色情兩個字怎麼寫啊?居然用漂亮的臉說這種下流話,老師可沒教過你這種東西喔。」水色笑出聲,將還能動的手指穿進寶珠的夕陽金髮中。
「H什麼的……」寶珠還在不高興,摸著水色的唇,放進指頭,觸碰舌,連指縫一起沾濕,望著水色因為呼吸有些困難而上下移動的喉頭,又咬了上去,「這種的也……會寫。」
「不就是一個字母嗎?『H』。」水色輕輕拉下寶珠的一邊耳朵,「咦?怪了,我記得我帶的是國中生啊……現在的小孩子是怎麼回事?壞事學一堆。」
「我不是小孩。」寶珠定定道。
「你幾歲?」
「……比你大怎麼辦?」
「……怎麼可能?」水色吞了下口水。
「父親今年四十四歲,在遇到母親時是十八歲,不到一年就有我了。」水色的衣服已經全被解開,露出幾許傷淡去的痕迹,「雖然我們是沒什麼在算年齡的,不過硬要用一年一歲來看的話……」
「我頭開始痛起來了。」還是比自己小一點,不過這種年齡上國中實在是……這種長相實在是……
「不痛,不痛。」寶珠親了兩下水色的額,堵住正忍不住抽動想笑的嘴角,漂亮的指尖向下拉,輕輕捻上胸口。
「呼、嗯……」不太妙的……樣子。
「……色情?」寶珠觀察著水色的臉。
「現在是用來習字的嗎?」水色放棄阻止地拉下寶珠的頸項,自己將唇貼上去。真的……不妙了,好像連最後的牆都被打壞一樣,被溫暖的空氣流進來。
「偶爾也想看看……老師困擾的樣子啊。」寶珠偷著接吻的空道。
「扣分、學期成績……呃、嗯……」
「欸……」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巨響,聽起來像是用腳踹的,伴隨著中學生監護人冰冷的聲音:「花御堂……上班要遲到了。」
「……唔,得去上學了。」寶珠手腳很快的幫水色將扣子全部重新扣起。
「學長怎麼只針對我啊。」水色呼口氣,翻了下白眼瞪天花板。
「剛剛的算是『利息』。」寶珠從水色的身上下來,拍了拍已經扣好的衣裳。
「這個詞又是從哪裡來的?」
「報紙。」
寶珠看起來心情變得不錯地把耳朵跟尾巴收起來,身軀跟臉也稚嫩化不少,這讓水色有些不想承認自己剛才是被這樣的對象親到有點舒服。
「果然媒體都是禍亂的根源。」
「真是深奧的話。」寶珠走到還躺在墊被上的水色身旁,朝他伸出手,「要遲到了喔,老師。」
「先讓我這個『本金』冷靜一下再說好不好?」
水色將手臂橫放在眼上,寶珠有點驚訝地望著那個見血也同樣從容的老師,從臉頰紅到耳根。
***
「呼……嗚咿!」摸摸撞倒硬物的頭,寶珠惺忪地張開眼,才發現自己撞倒的是水色的肩膀。
「累了就去睡。」槙堂對寶珠道。
「去睡吧,這邊交給我跟學長就好了。」水色也這麼說。
「我還可以……」寶珠下意識將手中的東西往嘴裡塞,咬了一口才知道不對,他居然把明天要做壽司飯的食材的瓢瓜干吃了,「哇!」
「看吧,幫倒忙。」槙堂揮了下手,「那個你就自己吃吧,吃完去睡了。」
「嗚咿……」
「發出那種聲音也沒用,再不睡的話,明天就不去聽你唱歌了。」水色催促。
寶珠只好將瓢瓜干塞到口裡,搖搖晃晃的拖著兩條尾巴往浴室的方向走去。果然是累了,為了校慶的教室布置,被其它少人的社團拉去當苦力,同時也要參加自己合唱團的練習,越逼近校慶,這種忙碌及疲憊就越來越邁向高峰。
食物方面,為求新鮮度,如果不是現場做,不然就是前一天弄,大概預料到要是讓學生全部自己動手的結果,除了手忙腳亂外,沒其它可能。
想承攬小盒散壽司飯的水色,放學后一把大量食材弄回家,就被槙堂念東念西,嫌藕片泡的太久,又說蝦不夠甜,最後就連醋飯用的米都挑剔上了。
「那要不然一起做。」水色邊把鴨兒芹遞過去邊說。
難得也有槙堂瞬間啞口的時候。
最後就演變成兩個男人與一隻狐妖,圍在餐桌邊緣處理食材的局面。
「怪了,就這麼聽你的話?」槙堂抓過芝麻灑在飯上。
「哪裡?寶珠不一直都很乖嗎?」水色拌開一鍋醋飯。
「終究是會咬人的動物。」槙堂瞄向水色貼著OK綳的頸項,看來是「又」……最近這傢伙是被偷襲慣了是吧?
「那是學長放任教育的結果。」水色下意識摸摸脖子,去上課時如果不貼起來實在不雅。
「誰才是教育者?」槙堂回嘴。
「現在的監護人都會把責任推給學校,這邊也很辛苦的。」水色拌好醋飯,轉身到瓦斯爐旁開火熱鍋,準備煎蛋切絲。
「說起來就是你不好,幹什麼搞成這種局面,對國中生出手象話嗎?」槙堂拿刀刻起蓮藕做花樣。
「什麼對國中生出手?看看情況好不好?被出手的人是我耶。」
水色頭也不回的放下蛋汁。寶珠哪裡像國中生?而且最近好像越來越強勢了吶。
「你不會反抗啊?」槙堂的語氣跟「你是白痴啊」沒兩樣。
「能反抗嗎?被那樣盯著。」水色晃動鍋底,「我現在就像被狐狸叼著腿的青蛙。」
「少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我看你也是每天被撲倒的很樂吧?」
「我都快死了學長還說風涼話,偶爾也對寶珠說教吧。」水色利落地將鍋上的蛋皮翻了個面,下一秒熄火,「至少告訴他同性戀不太妙怎麼樣?」
「……你是乾脆想接受算了吧?不妙的人是你啊花御堂。」拿來已經涼了的醋飯,平均上從批發店買來的紙盒內,槙堂望了會兒水色的背影,「真不想活了?」
「想活著啊,想得不得了。」
「我覺得你還是比較想死。」
不知道什麼時候,槙堂來到水色背後,手指輕劃過這個學弟的頸項,寫出一道發著黯淡紅光的文字,「不然還留著那個本來不該屬於你的東西做什麼?」
「……學長,別黏經文在我身上,很痛。」水色提著平底鍋不動。
「經文對人類無害,會痛表示你快要不是人類了,打算要跟那個屍體同化到什麼程度才甘心?
「那『不是』你的青姐,那甚至『不是』你的武器,除了你的rou體根本無法負荷這種東西之外,你還打從心裡的厭惡它,也不懂實際駕馭的方法,所以才會造成附身不完全的狀況。你的身體根本就是被自己玩爛的,而且還很噁心的洋洋得意不是嗎?」
「唉,被嚴厲的……說教了呢。」還是說被尖銳的關心了呢?
「寶珠怎麼辦?」
「咦?」
「我說……寶珠怎麼辦?讓他每天帶花給你掃墓嗎?」槙堂的聲音意外聽起來有些懊惱,「我可是答應過朝能要照顧他。」
「對不起。」水色道歉,但卻知道這樣一點實際意義也無。
「……這種話我只說一次,你『放棄』那個東西吧。」
「這樣我連足以自保的東西也沒有了啊。」水色抗辯。
「還不懂嗎?」槙堂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在水色耳邊低聲:「你在我的地盤上啊。」
「翻譯:『我會保護你』……這樣嗎?」水色瞇起眼笑道。
***
「太好了,今天是大晴天呢。」水色站在教室外,隨手將黏在門框旁用皺紋紙做的紅花花-瓣,拉的更盛開些。
雖然是小孩子們的作品,但是整體看起來效果不錯,門框用紅花貼滿滿的一圈,教室內大約四張桌子並在一起,並在上面鋪了白底粉紅的格子布當桌巾,中間還小小的放了瓶點綴用的玫瑰。
不過與其說是像壽司屋,還不如說比較像家庭餐廳,或是簡陋一點的咖啡店。黑板上直接用寫上價目表,應該是班長櫻澤的字吧?全班字寫得最漂亮的人就是她了。
講桌附近的插頭上牽了條延長線,接上從家裡開店的同學家搬來的大型保溫飯鍋,看來豆皮壽司跟手卷應該是要打算現場做的。
「是啊,要是下雨的話,大隊接力就得在體育館裡面辦了,這樣多沒意思。」秀喜笑嘻嘻地搬來大張的舊月曆紙,鋪在教室前充當料理台的長桌上,這樣最後收拾的時候會很方便。
「反正合氣道不管怎麼樣都是在室內啊。」一旁的千照聳肩,她身上穿了件綴上樸素荷葉邊的白圍裙,頭上還包著可愛布巾。
已經要準備開店的其它女同學,身上也都穿著圍裙,但顏色不一,大概是跟家中母親借來的吧。
「老師早安!」
「老師好!」
學生們陸續跟站在門邊的水色打招呼。
「早安。」水色也一一回應,「千照也要做壽司嗎?」
「你是在暗示我做的不好吃是嗎?」千照斜眼覷著班導。
「千照,不要這樣說嘛,老師只是關心問一下而已啊。」秀喜連忙打圓場。
「沒錯沒錯,還是秀喜了解。」水色伸手摸了摸秀喜的光腦袋。
「哼,我沒有要做啦,今天是負責收盤子、倒茶的。」千照嘟著唇。
「那就拜託妳了喔,要好好服務客人才行。」水色微笑。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啦!不要把我當成小孩子!」千照叉腰。
小孩子都說自己不是小孩,不過長大了又會希望自己是小孩了呀。
「對了,我這邊也做了大概五十人份的散壽司飯,幾個男生跟我一起去車上搬。」為了將壽司飯運到學校,本來天天步行到學校的水色,今天還特別跟槙堂借了車。
「嗯。」秀喜隨即點頭,其它男同學也跟進。
「老師?怎麼沒看到寶珠。」秀喜問。
「他一大早就出門了,好像是合唱團的老師說,要趁著校慶開始前再多練幾遍,聽說這次有邀請校外專業合唱團的指導來參觀,所以特別賣力吧。」水色回答,「他們表演是在下午兩點,到時候如果沒事的話,一起去聽吧?」
「好啊,我的比賽都在早上,下午話劇社的表演跟合唱團錯開,應該沒問題。千照的話不知道耶,等會兒去問問。」
正說著話,幾人一起到了校舍后的附屬停車場,水色打開後車廂,搬出已經用塑料袋打包好的一盒盒的壽司飯,分別給學生們拿著。
「要拿好,上樓梯的時候小心。」他叮嚀。
讓學生們先走,水色關好後車廂。他是考了駕照,但卻從未想過要買車,總覺得車子對他來說過於龐大,也沒有非得要載什麼人,最多是機車。
一回頭,看見秀喜提了兩袋東西正等著自己,水色微笑:「怎麼?不先走嗎?」
「老師……你是不是因為校慶的事情累壞了?臉色不是很好喔。」秀喜擔心地望著水色的臉孔,眼裡有點血絲,嘴唇也挺乾燥。
「我並沒有忙到什麼啊,忙都是你們學生在忙不是嗎?」水色笑道,催促秀喜邁步,自己則跟在他身邊。
「……聽朝能師兄說,最近町上不太平靜……」秀喜有些緊張的邊說邊偷瞄身邊的男人。
「是跟花御堂有關吧?」水色苦笑。
「嗯。」秀喜吞了下口水,「跟老師……有關吧?」
「不好意思,給各位添了麻煩,本來我就不是該存在這裡的人啊,就算被趕出去也是無可厚非。」
「不會的,因為槙堂先生已經跟其它地方都……」秀喜注意到水色的表情轉為驚訝,要閉嘴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是槙堂學長啊,他已經先跟各處『關照』過了吧,我就覺得奇怪,頂著花御堂這樣的姓在這裡活動,怎麼沒給人找碴呢。」水色緩緩吐口氣。
「……對不起。」秀喜垂下頭。
「為什麼道歉?要道歉的人是我啊,給町上的人造成不便……」
「沒有這回事,我們都很喜歡老師!真的,千照也是,雖然她有時候很兇啦,不過聊天的時候,都會很高興的說到老師的事。」秀喜努力道。
「那還真是榮幸。」水色溫和地笑了下。
「……那個,如果我說錯了,希望老師不要生氣。」秀喜突然在階梯上停下腳步低聲。
水色安靜地聽著。
「老師身上有屍體的味道,那個是……快死的人……跟火葬場一樣的……味道喔。」
水色回頭,笑著在唇上豎起食指。
***
校慶已經開始兩小時多了,水色再三確定他的那群小朋友們,對於使用廚具跟電器用品沒問題后,被幾乎是用趕走的方式推出了教室,最後只好不放心地將手機號碼留給兩三人,說萬一出狀況要馬上聯絡自己。
並沒有負責校慶其它事務的水色,便在校舍走廊上閑晃一陣,參觀其它班級的布置。除了班級布置外,在操場邊也有架設遮陽棚,好讓報名戶外攤位的社團使用。
至於社團教室、視聽室甚至化學準備室等等場地,今天都有進駐展示作品。
從電研社的學生那裡拿到了免費的票,雖然水色實在不太相信光憑一群中學生能靠V8拍出什麼感動人心的好作品,但眼看放映時間正巧快到了,去參觀一下也算給捧個人場吧。
來參觀校慶的外校人士,比預估還要多了不少,大概是町上的人情味本來就比較濃吧?想起以往自己上過的學校,除了大學文化祭比較有人潮外,其它還不都是學生們自己辦好玩的,更有些人擺著「我要念書,別來吵」的姿態,什麼活動都不參與。
往視聽室的方向走去,忽聞後方一陣匆促的腳步聲,正打算回頭告誡不可以在走廊上跑步時,腰上一陣緊。
「老師要去哪裡?」
挺快活的聲音。
「去看電影,可以放開我了嗎?你不去班上幫忙可以嗎?」水色假意發怒地揪過學生的單耳。
「嗚咿……」寶珠哀了聲,放開水色,「現在不是我的排班時間嘛……」因為不可能每個人一整天都待在攤位上,而且除了班上之外,還得顧到參加其它的社團活動,所以會依據每個人有空的時間做排班的調整。
「那練唱呢?」
「一大早就練過了嘛,現在是輕音樂社在用,剛剛還唱了CUTEYHONEY。」
「真是名曲啊……不過我記得輕音樂社的主唱是男的吧?」
「嗯,很厲害喔,一邊晃著屁股大喊著『HONEYFLASH』!」
「……不可以學。」拍了下寶珠的頭,水色不太願意想象那種情境。
「欸?」
「也就是說你現在沒事就是了?」
寶珠點頭。
「也就是你現在準備黏著我就是了?」
呆了幾秒,寶珠點頭。
「跟著我也不會給你好處的喲。」
「又不是因為有好處才喜歡的。」寶珠嘟囔。
「在學校別說這種話啦。」水色低聲,感覺臉頰有些燙。
「又不是色情的話。」
「啊啊我的學生被電視污染了。」水色自顧自向前走,寶珠忙跟上。
「我最近只有看超級英雄。」
「那個就某方面而言也很糟糕。」
「老師才不知道。」
「你是真的要跟我去看電影?」水色放慢腳步嘆氣,因為他早有預感那東西會很無聊,與其讓寶珠跟自己進去殺時間,還不如去跟其它朋友們玩。
「我會自己出錢的,一百元而已。」寶珠拿出自己的零錢包,打開看了一下。
「……我知道了,我請就是了,你別把那個癟癟的錢包拿出來,看了都覺得難過。」水色伸手拿過寶珠的素色錢包,拉上拉煉后塞回去,「學長沒給零用錢啊?」
「給一點點而已,因為平常沒什麼要買的啊。」寶珠把錢包放回口袋。
「今天好歹是校慶,拿去買點好吃的吧。」水色隨手抽了幾張鈔票遞給寶珠。
「……援、援助交際!」
「不要亂用!」水色又扯了下寶珠的耳朵。
「嗚咿……」寶珠把鈔票整齊的折一折,「可以收起來嗎?」
「可以。」
「我會夾在書裡面壓起來的。」
「……還我。」
兩人鬧著,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視聽室前,裡面的窗帘已經全部拉起來了,中央投影機的光與白屏幕亮的刺眼。
看來電影的宣傳沒有很吸引人,裡面大概是小貓兩三隻的程度。負責招呼的學生看見兩人,忙熱情招呼:「花御堂老師、赤朽葉君,要不要來看看自製電影《最終兵器部長》?」
「嗯,這個。」水色先拿出招待券,再拿了一百元銅板投進招待手上捧著的紙箱中,「兩人份。」
「謝謝惠顧!裡面請進,馬上就要開始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寶珠奇怪地望著這位面生的同學。雖然知道同為二年級,但從來沒有交談過。
「耶?赤朽葉君可是名人呢,很有人氣的不是嗎?跟琉璃寺君以及梅染君總是在一起的嘛,有不少學妹是為了你而參加合唱團呢。」
「嗚咿?」寶珠歪著頭。
「咦?你好像不知道的樣子,哎呀居然是從我口中說出來,真不好意思。這種事情還是自己去確認比較有趣……啊,不多說了,兩位請進去看電影吧,如果覺得好看的話,就請多幫忙宣傳一下。」
寶珠點頭,拉著水色進入視聽室。
就算前排沒什麼人,兩人還是挑了後方的位置坐下,寶珠發現水色朝自己望過來的視線,「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你好像挺受歡迎的。」水色輕聲。
「這我可不知道。」
「是嗎?」
寶珠突然往水色耳邊湊去:「我只想跟老師交往而已。」
「咳……咳咳!」這小子……
「感冒了嗎?」
「沒事。」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內,水色都在昏昏沉沉中度過。
原本真的想好好把劇情專心看完,但在寶珠的手伸過來,握住自己的手指時,原本隨時都繃緊的肩膀,卻不爭氣地鬆懈下來,昏暗的放映室容易催眠,現在加上有熱度的碰觸,更是叫人無法抵抗睡魔,眼皮直往下掉。
如果就這樣死掉,說不定很舒服。
——那寶珠怎麼辦?給你帶花每天去掃墓嗎?
……對不起。
要回應也不是,不回應也不是。因為是寶珠……的關係,是「重要」的人,想要慎重地……對待,但是卻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所以最後還是演變成這種只能笑著敷衍過去的作法。
是不是遇到的時間不對?
是晚了一點點的樣子?
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樣墮入黑暗,但頸項上一陣劇痛,卻讓水色瞬間清醒過來。
學長的經文怎麼還在?不,應該是說……怎麼會有反應?而且不是對自己的身體。這附近莫非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