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雪山蒼前嶺下,新近遷來了一位老貢生,據說他是江南一個世家出身,兒孫均已成年離家,他的老伴兒也死了,所以這位老先生,就一個人搬到這裡來了。
他本來的意思,是想在有生之年,到各處去遊覽一番,再回故鄉送終的,可是不知怎麼,卻愛上了這個地方,竟然在這裡長住不走了。
老人家年歲不小了,可是如果你問他多大了,他也不告訴你,只是搖搖頭叫你猜,你說六十他搖頭,說七十他也搖頭,再往上請他還是搖頭,大笑幾聲也就拉倒了!所以沒有人知道他多少歲,只是看他腦後那條小指細的辮子,其白如霜,再看看他那雪珠似的兩團眉毛,就可知他很有一把年歲了。
老人家姓洗,名字也沒人知道,所以每逢他出來,人們皆以洗老稱之。
他雖是讀書人,可是怪脾多,脾氣也壞,在他住著的那座小獨院里,是不準任何人進去的,即使有人來訪,他也是在門口和人家說話決不往裡讓。有一次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溜進了他的花園,在他窗口看了看,被洗老看見了,追出來用戒尺把那小孩頭打破了,小孩家裡很不高興,為此還請出當地的幾位老先生來說話,洗老倒是賠了幾個錢,可是他卻對大家說:
「以後請你們自己注意,要是再有小孩如此,我還是要打的;不過,我可是不賠錢了,我是有言在先。」
這麼一來,誰也不敢冒失了,再說也沒有什麼好偷看的,他家裡也沒有花大姐,更沒有小媳婦,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老人家因此落得安靜。
洗老最喜歡花,院子雖小,可是卻叫花給佔滿了。他進進出出,都要在花叢中留戀一陣子,有時候在太陽下面捉蟲,他能捉個把時辰,捉好了,大腳丫子把它們踩得稀巴爛,還要罵上兩句才算出氣。
他話話口音很雜,平常是江南口音,可是要碰著北方人,他也能用道地的北方話和人家聊聊,遇見廣東人,他就傻了,扭頭就走。
離洗老住處不遠的山半坡上,有一所「白雲寺」,寺里老師父智法和尚,和洗老是好朋友,因此洗老的三餐便解決了,每一頓飯都是廟裡小和尚送來。他門口有一個拉鈴,飯到了,小和尚只一拉鈴,他老人家就慢慢踱出來了。
這位老人家就是這麼一個人,他來到這蒼前嶺,已有半年多了,可是平日決不遠遊,頂多是到白雲寺去聊聊,和老和尚手談一下。他的棋藝很高,每一次都殺得老方丈愁眉苦臉,然後他就笑著出來了。
老和尚請了不少能人報仇,嘿!一樣被他老人家殺得落花流水。
你說他怪,比他怪的人還有!
秋末,從遠處來了一個少年公子,由口音上猜,大概是京里來的,這公子姓管,也不知他為什麼來,反正他找了半天,於是就在洗老對面搭了一個小草房住下了。
洗老很不高興,認為他這間草房離自己太近了,但也沒有理由攆人家,只好任人家住下來。
這少年公子,人品學識都是頂尖兒;尤其是那份長相,更是英俊儒雅。
因此他一來,這附近的大姑娘都迷上他了,每天洗菜打水,就連淘個米,都借故由他門前繞上一趟,遞個眼波笑一笑,也是舒服。
這麼一來,洗老爺子可煩了,有時候連門都不開了,一天到晚間在屋裡。
管公子真有一股子磨勁,他找過洗老兩次,被罵出來兩次,可是他仍是笑嘻嘻的,也不急也不氣,反正洗老讀書,他也讀書,好在他帶來的書也不少,要說掉文,他作的詩比洗老還強呢!
日子久了,洗老爺子不由也慢慢注意他了。
少年人奇怪的地方也很多。
第一,他明明像是一個闊家子弟,卻偏要一個人住在這裡受窮;第二,他像是從北京來的。好傢夥!北京離這裡可遠了,他一個年輕的人,跑到這裡幹什麼?他口口聲聲對外說是應考的舉子,可是入秋了,也該上路啦,他這邊卻連一點動身的意思也沒有;
第三,這姓管的少年,似乎每天都盯著自己,他把房子也搭在這裡,硬守著自己,你說他是安著什麼心?
這麼一想,洗老爺子平日就更小心了,他本來是愛在太陽下面,捉花上的小蟲的;可是有一次,因為那少年多事要幫著捉,洗老爺一氣,就從此不再捉了,弄得少年也很掃興。
這一日,洗老穿了一件黑絲長袍,戴著瓜皮小帽,拿著一把布傘,到白雲寺去玩耍,一進門,就見那姓管的少年,正在裡面,和老方丈交談甚歡。洗老扭身就走,卻為智法老方丈追出來硬給請回去了。
少年由位子站起,對洗老打了一躬道:
「真是幸會,想不到在這裡,又遇到你老人家了。」
洗老點了點頭道:「我是常常來的。」
少年微笑道:「洗老來此是拜佛還是問經呢?」
洗老搖頭道:「我是來下圍棋的,和他。」
說著用手一指智法方丈,老方丈忙笑道:
「洗檀越棋藝太高,我總是敗……」
他忽然笑問少年道:「管公子你行么?」
少年尚未說話,洗老已搖頭不耐道:
「他們年輕人,就是會也不精,哪能同我下。來!來!我們來手談。」
智法老方丈點著頭,笑著陪洗老到了廟廊下面,那裡設著棋盤,二人坐下,年輕的管公子,卻在老方丈身後站下來了。
小沙彌端上了一碟脆梨,一碟月餅,是翻毛棗泥餡的,這盤棋就開始了。
往常洗老總是要讓幾個子兒的,可是今天那少年卻笑著說:
「不要緊,我幫助你來玩玩。」
洗老嘴角帶著不屑,可是半個時辰之後,他的態度全改了過來。
本來老和尚該輸的棋,經這姓管的少年一指引,馬上就變過來了,洗老反而處處受了困,一局棋下到了日落,竟是不分勝負。
洗老爺子驚於少年高超棋藝,不由大為讚歎,當時擱下棋子道:
「明天再下,今天晚了。」
少年也笑道:「洗老棋藝太高,我今夜要仔細想想,明天好出奇兵制勝。」
智法老和尚更是驚嘆不止,對少年讚不絕口,堅留二人在寺里用晚膳,二人自然都答應了。
飯間老方丈問少年道:「少施主住處離此遠不遠?」
洗老點了點頭道:「他就在我對門,也是一個人。」
少年連連點頭道:「是的!我就在洗老對門……」
老方丈呵呵笑道:「真巧呀!」
洗老心說:「一點也不巧,他是成心的!」
想著不由一雙深凹在目眶里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少年,咳了一聲道:「管先生大名是……」
少年受寵若驚道:「不敢,小侄名照夕。」
洗老輕輕念了聲「管照夕」,覺得名字很陌生,自己從沒認識過姓管的人,當時就很放心地笑了笑道:「你的棋藝不錯啊!是和誰學的?」
照夕彎身道:「小侄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從前常和家父下下,膚淺得很,以後老先生要多指教。」
「不敢,不敢。」
飯後老方丈拿出布施簿子來,照夕在上面寫了紋銀三十兩,老方丈很高興,洗老怕天下雨,就告辭,照夕忙也告辭而去。
老方丈一直把二人送至廟門口,道了聲再見,才迴轉身去。
照夕方要和洗老湊湊近,不想他老人卻揚長而去,照夕忙跟上,想不到走了百十步,天上果然下起小雨來了,洗老張開傘,踽踽行著。
照夕忙叫道:「洗老,借傘用用吧!」
不想那老頭子,卻裝著沒聽見,轉過幾棵樹,就往山下走了。
照夕追上,卻見他一隻手拉著長袍,一隻手打著傘,微微彎著身子,走得很快。
照夕又叫了兩聲,洗老已走遠了,他跟著洗老踽踽后影,不由怔住了。
這時他衣服全濕透了,水珠子順著頭髮流在臉上,他緊緊咬著嘴唇想道:
「他也太狠心了……這半年來,我吃了多少苦,可是又得到了什麼?」
想著他不禁流下兩行淚,想到自己留信離家,曾發下志願,不學成絕技,絕不返家,可是這異人到哪裡去找啊!
他又想到了洗老,雖然他怪處極多,可是自己搬來這兩個月,日夕觀察他,就沒見過一些本領,自己怎可斷定他是一位身懷絕技的人?
想著一時又愕住了,就連臉上的雨水也忘了擦了,他不由又想道:
「常聞人說,凡是身懷絕技之人,是決不輕易露出來的。半年來我雖是失望了好幾次,可是這一次,我卻要有始有終,不可輕易放棄,我要忍一個時期,把他摸個清楚。」
想著把臉上的水擦了一下,一個人失神落魄地朝山下走去。
他來到了草房之中,才坐下來,卻見洗老拿了一塊很大的干毛巾,打著傘走了過來,照夕忙自迎上,洗老只把毛巾丟過來道:
「你淋了雨,要用力把身子擦乾,換上乾衣服才不會生病……年輕人要愛惜身子。」
說著轉過身子,又回到他那所小屋中去了。
照夕拿著毛巾,心中又喜又驚,暗忖:
「他可真是一個怪人,既是這麼好心,方才把傘給我合打一下,也就沒事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想著把門關上,脫下濕衣把身子擦乾,換了一身乾衣服,忽然他心中一動,暗道:
「有了,等一會兒我可借故還他毛巾,到他房內看一看,定可看出一點名堂。」
想到此心中很高興,當時拿上了毛巾,又等了一會兒,雨也小些了。
再過一會兒,洗老房中已亮起了燈,琅琅的讀書聲,由他房中傳了出來,管照夕不由又有些失望,心想:「我自己就是一個書獃子,不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找著一個老書獃子,那才真冤呢!」皺了會眉,暗忖:「管他呢,過去看看再說。」
想著輕輕把門關上,走了過去,他輕著步子,慢慢走進了洗老的花園,心中想到這裡平常是不能隨便進來的。忽然他又想道:「我何不輕輕地走到他門邊,看看他屋裡情形,反正他也不知道。」
想著就輕著腳步,悄悄走到了洗老窗前,方要由窗縫向里窺視,讀書聲忽止。
照夕忙往後退了幾步,卻見洗老已在門口出現了。他看了照夕一眼道:
「你進來幹什麼?」
照夕紅著臉道:「我是來還毛巾的。」
洗老鼻中哼了一聲,伸手把毛巾接了過去,他看著管照夕道:
「以後不可隨便進來,門口有一個拉鈴,你可以拉鈴,知不知道?」
照夕連連點頭道:「是!是!」
他說著方要往前走一步,不想洗老卻點了點頭道:
「我要讀書了,你不要打攪我。」
說著很快地轉身而入,那扇小門遂又關上了,管照夕不由怔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轉身而回。那琅琅的聲音,又由老人房中傳了出來。
照夕徘徊在斗室之內,心緒重重,他想:
「要是這麼等下去,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來。」
他又想到,方才自己已走路極輕,居然離他窗口甚遠,就被他發覺了,可見此老聽覺極靈,他的心不由又激動了。
暗想來此已兩個月了,如果就此離去,非但前功盡棄,而且心也未甘。
因為他認為,這姓洗的老人,定是一非常人,對於這種非常人,自然要特別不同,尤其是要有耐心。過去他也讀過不少的書,深深知道,要學驚人技,需下苦功夫。當初張良在橋下為老人穿鞋,就是一個例子,他是很明白的;因此他考慮的結果,仍是留下來。
十一月的天,在這蒼前嶺可是很冷了。
洗老院子里堆滿了落葉,天還未明,照夕已早早起來,他輕輕推開了老人的門,用掃帚,把落葉掃成了一堆,忽然用手捧了出去。
他的動作很輕很輕,生恐吵了洗老睡眠;然後他再回到自己的屋子裡。一個月以來,每天都是如此,從不間斷,有時候在廟裡遇到了洗老,就下下棋,可是洗老從不與他多話。
管照夕既已下了決心,要以至誠打動這位老爺子的心,所以也就不如以前那麼急躁了。
這一日清晨,天還不十分明,照夕按照往常的規矩,又早早起來了。
他又輕輕走到了老人花園之中,當他把枯黃的落葉一捧捧送出門之時,忽見老人門前,放著一個錦袋,照夕心中一動,暗想:「這老爺子真粗心,錢袋也不好好收著,掉在外面了。」
隨手撿起來,覺得挺重,打開袋口一看,照夕吃了一驚。
原來竟是整整一袋子珍珠,帶有十來塊翡翠,光華奪目,照夕忙把袋子收好,心想:
「這些東西,洗老竟不小心,真是糊塗透了。」
想著馬上走過去,方要用手敲門,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把手放了下來,暗忖:
「他是不準人進來的,我又何必自討無趣。算了,還是偷偷給他放進去吧!」
想著見門下有三四寸空隙,照夕就把這錢袋,用手輕輕推了進去,又用棍子往裡送了送,心想洗老起身之後,定會發現的。
想著這才又把枯葉掃盡,一個人低著頭回到了草舍之中,不想他一進門,頓時就怔住了。
原來不知何時,洗老竟坐在了他的屋中,他那雙深陷在眶子里的眸子,緊緊地看著照夕。
管照夕不由臉一紅,訥訥道:「你老人家已經起來了?」
洗老點了點頭,他用手一指椅子道:「你坐下!」
照夕忙坐了下來,心中猜不透這位老爺子要說些什麼,不由得有些驚慌失措。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洗老的臉色比平常好多了;而且還有一絲笑容。
他點了點頭,對照夕道:「這一個月來,你每天早晨掃地的事我都知道……很是難得。」
他咬了一聲又道:「其實在你起身之前,我早已起來了,我喜歡天不亮出去散步,因為空氣好。」
照夕心中驚異,可是不敢說什麼,他只用驚怔的眼睛看著老人。
洗老忽然站起了身子,在小室里走了一轉,他那雙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搓了搓,那雪團似的一雙眉毛,倏地皺了起來。
他走了一轉,站住了腳,皺眉道:
「在你初來之時,我就對你很注意;而且很奇怪,我真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他點了點頭,又嘆息了一聲道:「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定是有所為而來。」
說著他坐在了椅子上,朗聲道:「現在,你坦自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事要求我做呢?」
他又追了一句道:「一定是有事……孩子!你有什麼事要我為你做呢?不要怕!你說。」
照夕心中這一剎那,真不知是喜是悲,當時差一點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他猛然往地上一跪,抖聲道:「老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奇人,你老人家定是一個隱姓埋名的武林怪傑,你收我做徒弟吧!」
洗老猛然一驚,接著他哈哈大笑起來,連道:
「哎喲!你快起來!快起來!」
照夕流淚道:「你老人家一定得收下我!」
洗老白眉一皺道:「誰告訴你我會武功?我……我只是個老酸丁,連棍子也提不動呀!你叫我收下你,收你幹什麼呀?」
照夕見他居然還不承認,當時想起自己可能又落了空,不由一時呆住了。
他緊緊地咬著自己嘴唇,幾乎都要咬出血來,可是他仍然跪著沒有起來。
洗老這時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長嘆了一聲,道:「再說,你一個念書人,有這麼好的學問已經夠了,還要學什麼武功?」
照夕一聽,頓時破涕為笑,因為洗老這句話,已似乎說明了,他是會武的了。
當時不由連連叩頭道:
「你老人家不知道,我是自幼就想習武,只是被父親管著讀書。如今我留信而出,遍訪名師,非要學成一身絕技不可。」
洗老皺眉道:「可是,你怎麼會找上了我呢?我一個老人,頭上也沒有寫著字,誰說我會武呀?」
照夕聽他這麼一說,不由笑了,他眨著眼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你老人家定是會武;而且還是江湖俠隱之流。」
洗老呵呵大笑道:「你是劍俠小說看多了。」
他走過去,用力把照夕攙了起來,一面道:
「孩子,起來吧!不要胡思亂想啦!」
說也奇怪,照夕這麼重的身子,洗老人這麼隨便一攙,竟自站了起來。
就在照夕驚怔之間,洗老卻已走出房子去了,管照夕這一霎,反倒是一陣驚喜,他淌著淚想道:「果然不錯,他是一個異人,我沒有看錯。」
想著轉過了身,卻見洗老已進了他自己的房中,門也關上了。
照夕對著門怔了一陣子,心說:
「你別想叫我中途而退,我是守定你了,非拜你為師不可!」
想著把臉上淚擦了擦,一個人靠著門暗暗道:
「方才他自己說的,他每天起得比我還早,這就對了,練功夫的人,都是早起的。
我明天半夜就起來,我等著他起來,跟著他,倒要看看他去哪裡,或是練什麼功夫。只要給我發現了,他就是賴也沒有法子賴了。」
這麼一想,覺得很有道理,當時也就安心了。
他注意到,那洗老,竟是整整一天沒有出門,照夕看著他緊閉著的兩扇小門,心說:
「為什麼他們有本事的人,偏要如此的裝偽,這多不自然呀!」
想著他又嘆了一口氣,腦子裡這時極亂,他想到了北京城的父母,又想到了江雪勤……他想道:「他們也許認為我現在早已學了武藝,誰知我卻連門還未入呢。」
這麼一想,心中不禁有些難受,可是轉念一想,眼前這洗老,定是一個極不平凡的人,他所以不敢答應自己,定是對我還有很多不放心的地方,要慢慢觀察我。我卻不可就此懈怠,否則才真是前功盡棄了。
晚上他早早的上床了,明天要早起,一定要窺出一些端倪來。
這時對門琅琅的讀書聲,又傳了過來,那是王勃的《滕王閣序》中的一段: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君子安貧,達人知命,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洗老把這一段書念得有聲有色,管照夕卻不覺浮上了一層莫名的悲哀!
雖然,他並不如這段書中所形容之凄慘;可是自己弧身一人,千里迢迢來此,如今一事無成,思前想後,也不禁有些傷感了。
管照夕在他琅琅的書聲里,不覺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天還是大黑著呢,他已輕輕地穿上了衣服,隔窗子向對面望去,果見洗老窗前亮著豆大的一點燈光。
管照夕心中一動,暗忖:「糟了!莫非他已經起來了?」
想著正要出去查看一下,卻聽「吱」一聲,門開處,現出了洗老瘦高的影子。
照夕見他穿著一身短馬褂,也沒罩長衫,他手中提著一個黑布口袋,光著頭也沒戴帽子,出門之後先東張西望了一陣子;然後,輕輕把門帶了上,慢慢踱了出來。
照夕忙退了幾步,其實洗老也看不見他,然而他卻有些作賊心虛。
過了一小會兒,他再趴在窗上看,卻見洗老已順著門前的小路走了下去。
管照夕生恐他走遠了追不上,忙跟了出來,遠遠地綴著他,就見洗老由一條極小的路繞向了山坡,照夕也忙跟隨了上去。
當他才走到山岔口的時候,卻見洗老已經上了十丈有餘,管照夕心驚道:
「好快的身法!」
這時天仍然很黑,尤其是夜裡的小雨,草上水還沒幹,照夕走了一路,兩隻褲腿全濕透了,再加上衣服又穿得少,可真是有些冷得吃不住。
可是眼前那洗老,卻是十分疾勁,他爬上了一個山坡,像是沒事一般。
這時他走向一片平地,就把身子站住了,照夕見他放下了手中的包裹,長長地吸著氣。可是面部卻是朝著東方,也正是朝著照夕這面。
如此一來,照夕只得把身子蹲著不敢動了。
卻見洗老吸了幾口氣之後,身形半蹲了下去,由他喉中發出呼呼的喘息之聲,這種聲音初聽來還不十分吃驚,可是數十喘之後,聲如豹嘯,四周都有了回聲,管照夕不由嚇得臉都白了。心說:「我的天!這是什麼玩藝?哪有這麼練功夫的!」
正自驚異之間,卻見洗老慢慢把聲音放小了;而且一雙眸子,微微閉了起來。
可是卻由他那微閉的眸子之中,射出了凌人的精光,照夕嚇得忙把頭低下,他心中這一霎時,真是欣喜欲狂,差一點兒叫出聲來。只是他還想更清楚一下洗老的功夫,所以借著長長的草,把臉遮住,只由草縫中向外面看。
這時洗老已站好身子,背著手,在那裡走了一轉,忽見他彎腰,把放在地上的那個黑口袋撿了起來,照夕就更注意了。
洗老很快的由袋中抽出了一口長劍,方要擰把抽出劍刃,忽然他怔了一下,又把寶劍收回到了袋中。
照夕見他把劍一放回,就知不妙,忙把身子向下一蹲,不想才一蹲下身子,就聽得洗老叱了聲:「是誰?」
管照夕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當時哪還敢多耽誤,猛然回頭就跑,不想才一舉步,就覺得頭上一股疾風掠過,照夕嚇得口中叫了聲:「啊喲!」
再一抬頭,那洗老已滿面怒容的站在了自己身前,照夕不由覺得腿一軟,頓時就坐了下來。
洗老嘿嘿冷笑了幾聲道:「管照夕,你的膽子可是愈來愈大了!」
照夕不由嚇得抖聲道:「老先生……我沒有看見什麼……我只是好奇而已。」
可是此時洗老的態度,和平常就大大不一樣了,他眸子里射出兩股逼人的奇光,直看得管照夕全身籟籟顫抖。
他嘿嘿笑了幾聲,冷冷地道:「可知我生平最忌諱的是什麼?」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你自然不知道,可是我現在告訴你也不晚。」
這位老爺子,說話之時,面現殺機,他逼近了一步道:「我生平最忌人家偷窺我練功夫……不要說人了,我練功之時,即使是有飛鳥掠過,我也不會輕易饒它們活命。」
他說話之時,竟真的突然有一隻黑鳥掠空而過,洗老說著話,倏地一伸右手,那黑鳥本已飛出數丈,卻在當空打了一個轉兒,直向洗老掌中落了下來。
照夕這一霎那,只嚇得目瞪口呆,卻見是一隻黑身紅足的大鳥。
這黑鳥在洗老掌心之上,幾番振翅哀嗚,卻總似被一股吸力吸住,休想飛起一分一毫。
洗老冷笑了一聲,倏地一翻掌心,那黑鳥已屍橫當地,血肉一片模糊!
照夕嚇得打了個寒顫,想不到素日溫雅的一個老儒生,竟是如此殘忍的個性!
而且他這一手功夫,照夕不要說眼見了,真是聽也從未聽過。
當時不由直直地看著他,洗老哈哈一笑,隨即一斂笑容道:「你看見了沒有?」
照夕點了點頭,洗老這時目射奇光道:
「你如今犯了我的大法,我雖有愛你之心,卻是饒你不得,這隻怪你命該如此,卻怨不得我洗又寒手狠辣!」
他說著一晃身,已站在了照夕身前,倏地一伸手,已按在了照夕天靈蓋上,照夕就覺一股極大內力,由頂門上直貫而下。
當時自認必死,不由叫了聲:「洗老先生且慢!」
洗又寒冷笑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說么?」
照夕這時反倒不如方才那麼害怕了,他苦笑了一下道:「既是命該如此,弟子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只請死後能將弟子屍身運回北京,得正丘首,弟子即使是死於九泉,也感恩非淺。」
他說話之時,洗又寒那雙炯炯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來轉去,冷冷地道:「還有話么?」
照夕忽然張大了眸子,問道:「方才你老人家掌斃黑鳥,雖是過於殘忍;可是那種功夫,弟子竟是畢生聞也未聞過。你老人家可肯在弟子臨死之前,告訴弟子一下,那是一種什麼功夫?」
他這天真的一問,就見那洗又寒倏地神色一變,他長嘆了一聲道:
「罷了!罷了……我洗又寒畢生行事手狠心辣,就從來沒有心軟過,今日為你這孩子,竟破了戒!」
他說著臉色十分難看,同時緩緩把按在照夕頂門之上的右手收了回來。
管照夕不由一怔,同時洗老的手離開了,那股壓力也就隨之而去。他不由拜倒在地,感激道:「弟子多謝你老人家不死之恩!」
洗老這時苦笑了笑道:「管照夕!你算把我的底細摸透了!只怕我不殺你,日後你卻要……」
他忽然把話中途打住,臉上顏色更是一片死灰,他忽然冷笑了一聲道:
「你如今還要拜我為師么?」
照夕這時喜得連連叩頭道:「弟子夢寐以求。」
洗老臉上彷彿帶上了一絲笑容,他點了點頭道:「可是你知道我的來歷么?」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他立刻又磕頭道:
「弟子不知,可是弟子絕不後悔,只願終身追隨你老至終。」
才說到此,洗老忽然仰天一陣大笑,聲震四野,笑聲一斂,就見他一翹大拇指道:
「好!我老頭子想不到,在此垂暮之年,竟會收下了這麼一個好徒弟。來!」
他說著忽然向前邁了一步,一伸手,已把照夕攙了起來,一面笑道:
「我們回去說話。」
他說著話,身形倏起,在這昏沉沉的早晨,就如同一隻大鳥似的,一路倏起倏落,直向來路上飛馳而去!
照夕這時在他單臂挾持之下,真箇是如同騰雲駕霧一般,只覺得兩耳風聲颼颼,身形卻如同星丸跳擲一般。洗老帶著他,在那峭壁陡崖之間,往往只用足尖,在壁面上一點,如飛星下墜似的已縱了開去。
管照夕這一剎那的心情,可真是驚喜到了極點,暗忖自己真是苦心沒有白用,想不到遇此奇人,自己定要學成一身驚人之技。
他這麼一路想著,洗老已倏地停住了腳步,道了聲:「到了!」
照夕再一看,原來已到了自己和洗老住處,當時慌不迭就要下跪,洗老哼了一聲道:
「入內再說!」
說著已轉身走了進去,照夕怔了一下道:
「洗老……我可以進去么?」
洗老本已入內,此時聞言,回過身來,冷冷哼道:
「自然可以了,你進來吧!」
他這種喜怒不定的個性,很令照夕吃驚,只是他現在完全已醉心著學成驚人的武功,他能忍受任何的冷漠和奚落。只要能達到學武的目的,他一切都可以忍受。
照夕就在這種驚喜的情緒之下,進到了洗老的房中,他立刻怔住了,暗想這房子並沒有什麼奇處。
原來這房子十分簡陋,外間有一個大書架,堆滿了各種書典,還有一個書桌,擦得十分清亮,一塵不染。
另有一間卧室,和外間相接,卻見內中並無床褥,卻是一個極大的蒲團,置於室中。
一支高腿白銅蠟台,置在蒲團旁邊。
照夕心中暗想:「常聽佛法高深的和尚,以坐禪代替睡眠,倒不知凡人亦可如此。」
想著不敢多看,這時洗又寒已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照夕往地上一跪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洗老卻沒有說什麼,等照夕叩完了三個頭之後,他冷冷地抬了一下手道:
「你起來,我有話告訴你。」
照夕忙起來恭侍一旁,他頓了一頓才道:「我本來是不打算收徒的,因為我對我的弟子們不敢信任了……」
他略為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卻為你的至誠所感動,我破格收你為徒。我想你也許不會同你的兩個師兄一樣,落得那樣凄慘的下場……」
管照夕只是靜靜地聽著,雖然他有一肚子疑問,但是,他卻不敢問。
洗老又點了點頭道:「你既拜我為師,今後我自然是不會令你失望,定可把你造就成一身驚人絕技……」
照夕不由喜道:「謝謝師父!」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你先不要謝我,我有幾句話說在前頭,你看看是否可以接受。」
他眨了一下眸子,慢吞吞地道:「第一,既入我門,當遵守我任何戒條,違者只有死路一條!」
照夕打了一個冷戰道:「弟子謹遵。」
洗老冷哼了一聲,遂又道:「第二,為師我今後也許有許多奇怪的行動,你卻不可多疑和詢問,自然對你是絕對無害的,你能做到么?」
照夕點了點頭道:「弟子能做到。」
洗老這時臉上才帶出了一點笑容,他面色變得稍微和善了一點,遂道:
「只要你能謹遵我言,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可是你如果有違我言,那時也說不得叫你血濺我肉掌之下!」
這一番話,不禁說得照夕一陣心驚肉跳,唯唯稱是,洗老往起一站道:
「口說無憑,來!我們立個字據。」
他說著遂返內室而去,須臾,他拿著一個黑色的小布包走了出來。
他此時臉上,更顯得陰森可怕,他把這個布包往桌上一放,滿面威容地道:
「你進來!」
照夕忙應了一聲,小心地走到桌前,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布包道:
「你把它打開看看。」
照夕聞言答應了一聲,依言用手把這黑布包慢慢了打開來,只覺得內中包著軟軟的東西,似乎還有一本書,待打開一看,內中是兩個皮袋子,另有一本厚厚的典冊,同時有一股腥臭之味上沖鼻端。照夕不由劍眉微皺,暗想:
「這是怎麼回事?」
洗老點了點頭,冷笑道:
「你把書翻開……翻到最後一頁!」
照夕不由信手一翻,只見全是一個個血紅的手印,另一邊卻有記栽文字,當時只覺得一陣陣心驚肉跳,也不敢多看,匆匆依言,翻到了最後一頁,見是一張白紙,洗老示意地點了點頭。
照夕忙放下了簿子,垂立一旁。
洗老用手一指桌上的筆道:「你把你的姓名、地址以及年月生辰寫下來,要寫得很清楚。」
照夕怔了一下,可是轉念一想,這也是很平常的事,想著就依言,把姓名年歲住址寫了下來,洗老就立在他身後,冷冷的囑道:
「如違師言,願受本門火炙屍刑!」
他哼了一聲道:「把這句話加上。」
照夕不由仰著臉道:「師父!什麼是火炙屍?」
洗老倏地一瞪雙目道:「我叫你寫,你就寫上,哪裡有這麼多廢話!」
照夕只好依言寫了上去,最後又具了名字,洗又寒把本子拿起,看了一遍,才點了點頭,他又一指桌上的印泥道:「把十指指模打上,慢慢來!」
照夕暗自嘆息了一聲,心說:「原來拜師還有這些手續啊!這簡直不就是形同賣身一樣么?」
可是他此時,卻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想這些了,洗老叫他怎麼做就怎麼做。
一切就緒之後,洗又寒才點了點頭笑道:
「其實這一切都是多餘的,不過這是我門中的必要手續。」
照夕連連稱是,洗又寒又點了點頭道:
「你把那個皮袋子打開看一看。」
照夕現在是真聽話,叫做什麼就做什麼,當時依言忙把一個皮袋子拿起,將束口的細繩子解開。才一開袋口,只覺一股血腥之味,中人慾嘔,當時嚇得差一點兒把這皮袋子丟了。
可是洗老一雙眸子卻緊緊地盯著他,照夕嚇得忙又收了回來,仔細往袋中一看,不由嚇得手都抖了。
原來袋中竟是一條血跡斑斑的髮辮,尤其是辮根上,尚還連著一塊枯黃的人皮。
管照夕就是再沉著,看到此也不禁倏然變色,他叫了聲:「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洗老呵呵一笑,就手拿過了這皮袋,收上了口,一面笑道:
「你不要怕,我只是叫你來一看,知道一下為師的手段而已。」
照夕不由張大了眸子道:「這個人是誰?師父怎會……」
洗又寒點了點頭道:「這是你二師兄……他叫谷雲。」
說著不由長嘆了一聲,照夕更是大吃了一驚,忙問道:「既是二師兄,你老人家又何故將他……」
洗又寒倏地哼了一聲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么?他妄敢不遵我言,而且竟敢……勾引外賊,對我加害……所以我……」他冷笑了一下,用手指著另一個皮袋道:「這是你大師兄,他和你二師兄是一樣的下場……我也把他殺了!」
管照夕一時呆若木雞,洗老看了他一眼,收了臉上的笑容,轉為微笑道:
「可是你放心,只要你對我忠心,不出賣我,我不會對你如此!」
照夕翻了一下眼皮,道:「我那兩個師兄,原來是出賣了師父?」
洗老不由一陣咬牙切齒,憤然作色道:「豈止出賣我……我這條命,還差一點送在他二人手中,嘿嘿……」
他冷笑了幾聲,點著頭道:「可是,他們仍沒有逃過我的手去!」
他說著,臉上罩下了一層陰影,看著十分可怕,就見他仰著臉喃喃道:
「可恨的孽障……可恨的淮上三子!」
照夕不由驚問道:「淮上三子……師父……」
洗老忽地一怔,叱道:「不要多問!」
照夕心中這時暗暗想道:「師父真是一個令人敬怕的怪人啊!」
他猜想到,這洗又寒本身定有一件極為隱痛的事情,不為外人所知。可是,因為師父曾經關照過他不可猜疑,所以管照夕一想到這裡,忙岔了過去。
洗又寒這時已把簿子收好,又用黑布包紮了起來,他目光灼灼地注視在照夕臉上,半晌才道:「你那兩個師兄,雖是隨我多年,學成了一身難得的本事;可是到底限於根骨,未能登峰造極……他們死了之後,我也就失去了傳人。」
他嘆息了一聲,看了管照夕一眼道:「這多少年以來,我因收徒灰心,差一點兒死在了徒弟之手,所以抱定寧可把一身絕技失傳,也決不再收一個徒弟了……」說到此,他頓了一下又道:「自從你一來此,我已猜出你安有拜師之心,只是一來我已下定決心不再收徒,再者我取徒條件太苛責……也不知你是否有此資格……」
他微微一笑道:
「這幾個月以來,你固然是在天天留意我,可是我又何嘗不在天天注意你?」
說到此,照夕不由臉色一紅,洗老笑了笑,又接著說下去道:
「經我仔細觀察的結果,你質稟、根骨、智慧無不是上上之材,我的心就有些動了。」
管照夕不由暗自欣喜,洗老白眉微皺,又道:
「後來又見你誠心可感;而且我為試你是否貪財,故意遺落珠袋在外,你居然見財不昧,誠心難得!」
說著他又獰笑了一下道:「當時如果你一時貪心,可就為你自己造下了殺身大禍了!」
照夕嚇得直打冷顫,洗又寒又接下去道:
「也就是因為以上幾點,所以我才饒你不死,竟破格收你入我門下,在你來說,確實福緣不小!」
他冷笑了一聲又道:「這是因為特殊的事故,才迫使我洗又寒來此窮途,否則青海天沙嶺冷心軒,和江南十二道台,那種勢派和今日又自天壤不同了!」
他像是有無限地感慨,長吁了一口氣,那瘦癯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回憶,這一霎,在他臉上的皺紋里,蕩漾著悲痛、憤怒和仇恨。
管照夕只是靜靜地聽著,不敢多岔一句,可是聽到此,實在又忍不住,不由問道:
「師父為何不回去呢?」
洗又寒冷峻的目光掃視了他一眼,嘿嘿冷笑了幾聲,低頭自語道:
「總有一天,我會回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今天我對你說的任何話,你都不許對外人泄露一字,否則……」
照夕打了一個冷戰,連連點頭道:
「你老人家放心,弟子一定守口如瓶。」
洗老笑了笑道:「我倒不是怕你說,只怕你說出來之後,我又要多殺一個人了!」
類似這種的話,真是句句令照夕心驚肉跳,他連連地答應著,洗老又道:
「還有一點,以後你在人前,不可叫我師父,仍稱我洗老就是……至於練功也不必過急,我自會慢慢授你的。」
照夕又連連稱是,洗老提起一把砂壺,倒了兩杯白水,道:
「你喝水!」
照夕恭恭敬敬地端過了一杯,就口呷著,這時洗老完全回復了平靜的態度,他走了一轉,回過頭來問道:「你以前練過功夫沒有?」
照夕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功夫也沒練過。」
「好!好!最好是沒有練過。」
他眨了一下眸子道:「中國技擊之術,可分為內、外兩派,其實殊途同歸,其理則一。」
「內家開派為武當,創自宋徽宗時之武當道士張三丰,他的原理是由內往外,先以養氣而後則動以拳掌,講究的是十八字秘訣……」
照夕不由聽入了迷,洗老咳了一聲又道:
「這武當派動手講究狠,所謂『犯者立仆』,外表上看來,凡屬於內家一脈者,永遠是一派斯文,看不出有何異狀。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觸我,力隨意施……
我本身內力,大部分是脫胎於此派的。」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洗老又皺著眉道:
「所謂外家派者,始自魏時之達摩禪師,也就是今日之少林,他們是由外往裡練,可是不論內、外哪一家,都是最注意於內功吐納一道……」
他眯著眼睛笑了笑道:「為師我六十年來,浸淫吐納一道,卻又收到『澄波返渡』之功,這自然非你如今所能想得到的。不過,我準備第一步,就讓你由『吐納』上著手去練,我有幾種厲害的手法,至今仍可說是絕步武林,只是要看你是否有此造化了。」
照夕不由極為神注,當時點了點頭道:
「只要師父肯傳授,弟子定下苦功夫鍛煉,決不令你老人家失望。」
洗又寒閃閃的瞳子註定在照夕臉上,笑了笑道:
「但願如此!」
他又笑了笑道:「跟我學功夫,可是最苦的……我不像一般人一樣只練子午二時,有時候卻要練下夜去!」
照夕這時連連點頭道:「弟子願意受苦。」
洗又寒笑了笑,一揮手道:「那麼你先回去,午夜再來。」
照夕忙躬身行禮,轉身回房而去。
時間真快,轉眼之間已是三度寒暑,而平靜的日子,從表面上看起來,似乎仍然是和從前一樣。
可是誰又知道,那個沒有人注意的少年書生,卻強大了。
三年來,管照夕跟著這個奇怪的師父,學了一身驚人的功夫。
他這種不分日夜地苦練,有時候,連洗又寒都頗為驚訝,因為這個弟子的成就,簡直是太驚人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更令洗老滿意的是,這管照夕果然除了隨自己練功夫以外,別的事,是任什麼也不管不問。這一對奇怪的師生,居然這樣地相處了下去。
照夕到了今天,對洗老一切仍是一個迷,雖然他和這個師父相處了三年,可是他對洗老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了,同時他並不想多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卻令他始終懷疑,因為洗老的行動太怪了,他總像是在逃躲著什麼似的。這幾年以來,他只是去「白雲寺」走走,別處哪裡也不去,可是時時見他長吁短嘆。
而更有一件事令他吃驚,洗老本身有一種極為離奇的怪病,這病差不多五十天發作一次,每發一次總是要數日方才復元。
而發作之前,洗老總是有預感,他一個人遠遠地出門,總是要十天半月才回來。
他對照夕說他是去一個朋友處治病,可是他從不告訴他是什麼病,要怎麼醫治。照夕只知道是一種怪病,卻不知如何個怪法;而老人的功力,尤其是他獨有的一種功夫「血神子」,更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血神子」是一種怪異的內家掌力,運用之時,只需長吸一口氣,凝氣於掌,右手立刻暴漲如箕,而且赤紅似血一般。
這種掌力發出時有紅霧少許,可在五十步之內,制人於死命!
照夕親眼見老人,用這種掌力試打過一隻花豹,那豹子全身腫脹而死!
管照夕對師父這一手功夫,極為嚮往,可是洗老卻不肯傳他,每一次告訴他,總是說不到時候,照夕也就不敢多求了。
洗老的功夫極為混雜,差不多的家數,他都精一點,尤其是傳授照夕的方法特別,有些方法,真是照夕作夢也夢不到的。
可是不可否認的,這三年來,管照夕在老人的悉心教導之下,有了驚人的長進,他的收益,是一般人八十年也難學到的。
這一日清晨,照夕在松坪行完吐納之術,返回住宅,卻見洗老正自一山澗中,縱躍如飛而上,管照夕忙也縱身迎了過去,見老人面有喜色,不由叫了聲:
「師父!你上哪裡去了?」
洗老笑道:「來,照夕!我正要找你。」
照夕很少見他面有笑容,不由很奇怪,問道:
「什麼事你老人家如此高興?」
洗老端祥了他一會兒,正色道:「這三年來,你確實有我意料不到的進步,你的長進,就是你那兩個師兄在世,也是很難和你比的。」
照夕不由垂首道:
「謝謝師父誇讚,只是弟子總覺得還不夠。」
洗老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也是我今天來找你的理由。」
照夕不由大喜,脫口道:「師父莫非要傳我一手新的功夫么?」
洗老冷笑了一聲道:「豈止是一套新的功夫!這功夫簡直是你夢想不到的,而且也是你的造化。」
照夕不由一怔道:「這是一套什麼功夫?」
洗老嘿嘿一笑道:「武學一道,實是微妙,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想在武林之中,佔一席之地,你必須要有一手絕技,我是說有一手眾人不會也不知如何練的功夫。」
照夕點了點頭,洗老眉頭深皺道:
「這幾年來由於你功力長進過甚,很令我驚喜,我也考慮到傳你一手功夫;可是,總是沒有適合你練的,今日想不到,卻為我無意中發現了。」
照夕不由又驚又喜,正要說話,洗老已轉身道:
「來!你隨我來!」
說著一路直向一處山澗下飛墜了下去,管照夕也緊緊后隨著縱身而下。
卻見這雖是一處山澗,可是澗內雜花異草,到處都是,蜂蝶成群;尤其是松樹成林,高可遮天,是一處極佳地方。
洗老邊行邊道:「我來此已逾十栽,竟沒有發現這地方,真是奇怪了!」
照夕也甚奇怪,忽見師父倏地縱身躍上一株大松,回身點手道:「你也來!」
照夕忙跟縱而上,他身子才一上樹,耳中已聽到一片「嗡嗡」之聲,同時目光之中,已見無數黑蜂由當空左近穿行飛鳴著。
照夕不由一皺眉道:「這裡怎會有這麼多蜂子?」
洗老倏地用手一指道:「你看!」
照夕順其手指處一看,就在身前不遠一棵大古松枝椏之間,有一個極大的蜂巢,嗡嗡之聲,震得兩耳陣陣發麻!
照夕心中雖吃一驚,可是仍不明師父意思,當時轉過身道:「這不是一個大蜂巢么?」
洗老這時目光注視著蜂巢,聞言點了點頭道:「這正是……」
他回過頭來對著照夕道:
「這是一個大墨蜂的蜂巢。」
照夕看著天空嗡嗡的墨蜂道:「什麼是墨蜂?」
洗老哼了一聲道:「這是一種極為稀有的蜂類,想不到這裡出現這麼多!」
照夕皺眉道:「師父方才說練一種特別的功夫,莫非與這些墨蜂有關係么?」
洗老哼了一聲道:「我如今年歲已老,血氣也不如少年人那麼容易恢復了,所以這種功夫,你倒能練!」
他說著眨了一下眼道:「只是你要受些痛苦就是了,好在你如今內功已有很好的根基,倒不怕傷了元氣!」
他說著倏地伸出了一隻手來,就有兩三隻墨蜂落向了他的掌中。
那墨蜂在他掌心欲飛不起,紛紛振翅打轉,最後更掉尾往他掌心上刺來!
洗老咬著牙,連連冷笑道:「我就是怕你們不刺我……愈多愈好……」
那三隻大蜂刺了數十下,眼見洗老一隻瘦手腫了起來,他才一振手,那三隻墨蜂卻掉在了地上。
照夕不由大驚道:「師父這是何苦?」
洗老呵呵大笑道:「這正是我要你練的功夫!」
他用手往地上一指,再看那三隻墨蜂,卻只能在地上爬來爬去,雖舉翅亦飛不起了。
照夕不由驚異道:「師父莫非以內力傷了它們么?」
洗老注視著地下,慢慢搖了搖頭道:「我何嘗是傷了它們,只是它們全身精力已失,只怕是活不成了!」
說著蹲下身來,用手再撥弄了一下,那三隻墨蜂果然就不動了,他訥訥道:
「怎麼樣?死了吧!」
然後他回過臉來笑道:「這種墨蜂最毒,它卻不知本身精力有限,而每刺人一下,就要消耗不少精力,是以,我雖不殺它們,它們也活不成了!」
照夕只是怔怔地聽著,驚心不已,就見洗老微笑著站起,雙手搓揉道:
「它們身上的精力,現在全在這掌上了,對我是大有好處。」
照夕不由驚道:「難道這墨蜂身上沒有毒么?」
洗老冷笑一聲道:「誰說沒有?只怕這毒更厲害呢!」
他看了照夕一眼,微微點著頭道:
「蜂刺時,毒汁順血而下,這時卻要以內功暗鎖全身血穴,尤其不可令毒攻心!」
他笑了笑又道:「有一種極普通的毛衣草,這裡也多得是,只需用它的汁全身遍擦,一個時辰之後,蜂毒盡去,那麼留在體內的只有那墨蜂的精力了。」
照夕不由暗暗驚心,洗老說著話,四處找了找,隨手摘下了幾株圓形的草葉。
這種草葉,如指甲般圓圓小小的,其上還有些細毛,洗老摘在手中,在那隻腫掌之上,連連搓揉。這種毛衣草漿汁極多,流出一種白色的濃汁,洗老把這隻手擦滿之後.嘻嘻一笑道:「如此,一個時辰之後,腫自然也就消了。」
照夕不由張大了眼睛,像是聽神話一般的仔細聽著,洗老隨手把這毛衣草丟到了一邊,道:「從明天開始,你天天來此如法苦練,只需半年之後,你就可看出,這種墨蜂對你的補益及好處了!」
管照夕打了個冷顫道:「可是如果這種毛衣草要是沒有了呢?」
洗老搖頭一笑道:「方才我已看過了,漫山遍野全是,你一輩子也用不完!」
照夕一時又怕又喜,洗老卻又道:「你初練之時,可伸一臂,一日之後,可出二臂,再后不妨全身。」
照夕聽來已夠嚇人了,洗老笑了笑道:
「練時,可以皮帽,遮住面部,下著皮褲就無妨了。我們回去吧!」
說著轉身而去,照夕跟了出來,洗老似頗感慨地嘆了一聲道:
「要是數十年前,我有此機緣,今日造詣當更不止此了,只是我因練了那『血神子』,對此功卻有如水火而不能相融了,可惜之至!」
說罷,尚自連連搖首不已。
管照夕這時邊走邊思,師父可真是一個怪人,他所教練的一些功夫,無不是聞都未聞過的怪理論,就拿這種墨蜂來說,也是駭人聽聞的玩意。
他邊走邊想:「反正師父這麼關照我,我照練就是。」
他想著一路低頭而行,洗老這時伸出手來道:
「如何?你看腫消了吧!這是因為我內功高深,自然驅毒要快,要是你來,非一個時辰之後才見功!」
照夕再看他手,果然已恢復如前,心中不勝驚異,不由連連點頭道:
「如此弟子明日試它一試。」
自此以後,管照夕就日日依言,前往那松洞之中,引蜂刺體,待腫漲后,才采那毛衣草,以之擦體,果然腫就消了。
他起先只是一臂,隨後二臂,最後全身,雖吃了極大的痛苦,可是竟有想象不到的好處。不知不覺之間,內功、內力、輕功提氣各方面,都比半年之前,少說也增加了一倍有餘。
他因心懷惻隱之心,不忍令蜂群精盡而亡,所以每次只讓它們刺數下,就放它們飛回,另換一批再行動。如此蜂既無害,他本身卻有了更大的長進。
這期間,那洗老卻是連連外出走動,有時十天半月回來一次,歸時匆匆察考他一下功力,總是讚賞有加。照夕也因有了方法,所以也不必天天要師父在他身旁,無形中,就等於照夕獨自苦練了。
這一日照夕又按時來到松澗,把衣服脫下,往草地上一躺,再由一小瓶中,倒出些蜂蜜,遍擦全身,就有無數墨蜂紛紛落在了他身上。
他方欲以內功,把眾蜂吸住,好令它們性急之下用針投刺,不想這時耳中卻聽到咦的一聲道:「哎呀!不得了啰!」
聲調細柔,分明女子,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略一失神,群蜂已離體而去。
他忙自挺身躍起,卻見松樹之後,慢慢走出一個少女,這少女修長的身材,身著一身紫衣,尤其是一雙眼睛,水汪汪透著無限驚恐之色,她張大了眼睛道:
「你……你被蜂子刺了么?」
照夕這時因沒穿衣服,不由又羞又急,忙用雙手把身子抱住,一時羞得臉色通紅,連連點道:「是……是……」
才說到此,就見那少女猛然縱身撲了過來,照夕方要拿起衣服躲開,那少女卻尖叫了聲:「傻瓜!不要跑啊!」
照夕不由一怔,抖聲道:「你……是誰?你要幹什麼?」
那少女似乎頗為關心的皺著一雙秀眉,滿臉焦急關心之色,她比著手勢道:
「快坐下,快坐下……先不要管我是誰!」
照夕怔了一下,心想:「她到底想幹什麼?」
想著見一邊有一塊大石,忙坐了下來,訥訥道:「姑娘……你要做什麼?」
少女這時匆匆把背在背後的一個小籃子放在地下,嬌聲問道:
「是我們的蜂子刺了你。」
照夕心中一動,暗忖:
「啊!原來這墨蜂,是有人養的呀!」
這麼一想,自然不願照實說出,只傻傻地點了點頭道:「是的。」
少女這時走到照夕身前,輕輕彎下了腰,仔細看著照夕身上,口中嘖嘖連聲道:
「真可憐……刺得這麼厲害。哎呀!你這人怎麼惹了它們了?」
照夕此時近看這少女,大約有十八九歲的年歲,長身玉立,頭上青絲挽了兩個髮髻,體態極為婀娜,身後還系著一口長劍,飄著杏黃的劍穗子。
她轉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滿臉痛惜關心之容,尤其是照夕僅穿一條短褲,光著身子,她竟忘了避羞,管照夕紅著臉點了點頭道:
「不要緊……不太重。」
少女翻了一下那雙長長睫毛的眸子道:
「不要緊?你知道什麼喲!今天要不是遇到我,恐怕你命都沒有了!」
照夕搖了搖頭道:「不會,我每天……」
說到這裡,忽然想到,這種事情,怎可隨便對人家說?只好臨時把話停住,一時偏又找不到什麼說的,只把一雙俊目看著這少女。
那女孩這時匆匆由地上小籃里,拿出一個瓷瓶,內中盛著半瓶白色濃汁,倒出了些在手上。忽然她臉色一紅,退後了一步,把瓶子往照夕手上一遞道:
「你自己擦……要揉一揉。」
照夕這時真想笑,可是看見這少女那種關心害怕的樣子,他又笑不出來,人家是一番好意,他也不便拒絕,當時小心地把瓶子接了過來,道了聲:「謝謝姑娘……」
他由瓶中倒出了一些在手上,在鼻上聞了聞,才知道原來就是那種毛衣草的汁液,只不過比那個濃些罷了。他慢慢在身上擦著。
這少女始終皺著兩彎秀眉,似乎比他還要痛的樣子,照夕擦完之後,把瓶子還給她又說了聲:「謝謝!」
這女孩臉上才算露出了一些笑容,小小的嘴巴往兩邊微微分著嘴角,露出又白又亮的牙齒,她問照夕道:「痛不痛?」
照夕自從離開江雪勤后,從來沒見過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尤其像眼前這女孩的姿色,已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他覺得這女孩太美了。
當時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這少女不由抿嘴一笑道:
「原來你也知道痛呀,我方才看你那樣子,就好像沒事一樣的。」
她說著不由又微微皺了一下眉道:「現在好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好些了。」
少女把小瓶子又放回籃中,她這時才開始細細朝著照夕臉上看了看,她臉上立刻顯出一些紅暈,照夕不由也臉紅了一下,少女卻把身子背了過去道:
「你把衣服穿上……我不看你。」
「你早都看過了,還說什麼不看我?」
想著也顧不得身上發粘,忙把衣服穿上了,少女慢慢回過身來,照夕窘笑道:
「謝謝姑娘……」
他說著方轉身欲去.那姑娘卻嬌聲道:
「喂!你回……來!」
照夕回過身來,怔了一下道:「姑娘還有事么?」
少女臉色一紅道:「你姓什麼?這地方我常常來,怎麼從來沒有看見過你呢?」
照夕彎腰笑道:「我姓管,這地方我也常常來,也沒有見過姑娘。」
少女臉色一紅,白了照夕一眼,她輕輕說了聲:「油嘴……」聲音很低。
照夕這時也反問道:「還沒請教芳名,來此何貴幹?怎麼這些墨蜂是你們養的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竟也知道這些蜂子是墨蜂,倒是難得。」
她扭臉看了那蜂巢一下,微微皺眉道:「這蜂子是師父養的,已有十年了,每日我都來此采蜜一次,這一次想不到碰到了你……你怎會不穿衣服呢?」
照夕不由笑了笑,掩飾了一下他臉上不自然的神色,道:「這附近有個水潭,我每天都來游泳,卻不知會惹上了它們,幸虧你來救我,要不然我恐怕……」
少女格格一笑,她揚了一下秀眉道:「你這人怪有意思的……」
說著忽然又頓了頓,想是在生人之前,這句話說得有點太冒失了,她眨了一下眸子道:
「你大概也練過些武藝吧?」
照夕本來很少跟女孩子談話的,尤其因為師父又管得太緊,今天也湊巧洗老外出未歸,照夕不由膽子大了一點,再說這姑娘實在很風趣,一時他也就不想走了。
他點了點頭道:「我會一點。」
少女似乎很開心,她又問:
「你家離這裡遠不遠?」
照夕用手往山那邊一指道:「不遠,就在蒼前嶺。」
少女點了點頭,她低下頭,一隻手扭著那件紫色的裙邊,照夕遂笑道:
「你一個人,如何能到那蜂巢之中去取蜜呢?」
少女抬了一下眸子,抿嘴一笑道:「所以我才請你幫我一下……不過……」
她又皺了一下眉道:「不過你身上傷未好,恐怕不大方便吧?」
照夕這時不知不覺已為少女風采深深吸引住了,當時竟搖了搖頭道:
「沒有關係.我幫幫你就是了。」
這女孩喜得拍了一下手道:「你真好,只是你不痛了么?」
照夕笑了笑,道:「不怎麼痛了,還要謝謝你的葯。」
他看了那大蜂巢一下,劍后微軒道:「這蜜如何采呢?」
少女這時想了想道:「其實你也不要幫什麼忙,只請你替我趕一趕蜂子就是了。」
她說著由竹籃內,拿出一條很長的白綢子。順手在一邊折了一根長長的樹枝,把那塊白綢子一邊系在了樹枝頂尖,然後又由籃子內拿出了一個小瓶子。內中是一種紅色液體,她笑了笑道:「這是牡丹花神,只要灑在綢子上一些就夠了。」
這突然出現的少女,就像一朵山中的玫瑰花似的,那麼嬌艷,那麼迷人,管照夕不知不覺,已對她發生了深厚的興趣。此時見她把那一瓶紅色液體,慢慢往白綢子上灑去,不由翻著眼睛道:「這是做什麼用的?」
少女看了他一眼,道:「這是一瓶玫瑰精,只要灑一點就夠了,香得刺鼻子!」說著還扇著小手,聳了一下鼻尖。
照夕皺著眉道:「刺鼻子?」
少女不由翻了一下眸子,以為他是逗自己開心,不由低笑嗔道:
「討厭!」
照夕見她這種輕顰淺笑,更添無限嬌媚,尤其是前額上那幾縷散亂的髮絲,小風吹來,吹得它彎彎的,逗人憐愛已極。
那種欲羞還笑,欲笑還顰的神采,令照夕彷彿又回到了昔日江雪勤的身邊;而雪勤以及這個不知姓名的少女,她們總似有很多地方相像。
管照夕數年來兢兢於練功,可謂念無及它,而今日一旦遇到了這可人的姑娘,輕顰淺笑之中,不禁有些飄然之感。
假如說陶醉也是一種「快感」的話,那麼管照夕此刻正沉迷在極度的快感之中。
他痴痴地看著她,那發亮的牙齒,大而有神的眸子,白中透紅的皮膚……
他想到了古人的一首詩:
「由來閨色玉光寒,晝視常疑日下看……」
這兩句詩此時拿來點綴這個姑娘,可謂十分恰當了,少女這時收起了小瓶子,才發現照夕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低下了頭。
她嘴角動了動,本想笑,可是又帶著幾分矜持翻著那雙大眼睛,應該形容它是「剪水雙瞳」,她微微搖晃了一下身子哼道:「你看什麼嗎?不來了……」
照夕這才大夢初醒似的驚醒過來,也不禁俊臉一紅,趕忙笑道:
「我……姑娘弄好了么?」
少女嘟著小嘴,淺笑著,看著系好的綢帶,那是一種女孩兒家的做作。
當她們發覺情緒過於「熱情」或是「上升」時,本能的有一種掩飾,要使自己順應和自然。
現在這個女孩就是這樣的,她用小蠻靴輕輕挑動了地下一粒石子,嘴角微微上彎著,道:「你老是這麼看人家,你到底想些什麼呢?」
照夕不慣說謊,而這女孩直率的語句,單刀直入地刺了進來,他紅著臉,半笑道:
「想不到會認識你……我住在這裡已快四年了,就沒見過一個漂亮的姑娘……想不到……」
少女瞟了他一眼,臉上有點紅,可是女孩子家,有時候卻情願以「羞澀」來換取一兩句適當的贊語,因此她眨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道:
「想不到什麼呢?」
她想笑,可是她仍然抿著嘴,彷彿一笑出來,就顯得有點「明知故問」了。
照夕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小丫頭真會逗人,非逼著我紅臉不可!」
當時嘆了一聲,低眉下視,道:「想不到會遇到了你!」
少女皺了一下眉毛,嬌聲道:「我怎麼樣呢?你說呀!」
照夕抬起了頭,訥訥道:「你……很美……」
女孩眸子眨了一下,紅暈和笑容同時湧上了她那吹彈得破的小臉蛋上,她心中鬆了一口氣,彷彿是在說:「到底你還是說出來了。」
當靜下來的時候,我偶然也會分析到少女的個性和脾氣,我覺得實在很微妙,我們常常會錯覺女孩子是非常害羞的,這也並非不對。不過我以為,她們只是在很豪爽直率的男孩面前害羞的,如果她們遇到一個本身就有些「害羞」的男孩時,那麼有時候,她們卻不十分害羞了。
這女孩轉動了一下眸子,而照夕那滾動的眼波,就像兩股電流似的,在她臉上看看。
她不得不把眼光降低了一下,看到照夕那零亂不整的衣服,覺得也不是好的瀏覽之處,隨著又移開了。
照夕拉了一下衣服,尷尬地道:「我說的是真的!」
少女笑了笑,抬起頭道:「我也沒問你是真是假……」
照夕不由臉又一紅,道:「方才我問你的名字,你還沒告訴我呢!」
女孩用手把前額的亂髮,往上掠了一下道:「我叫丁裳!」
然後她臉又紅了一下,遂斜眼小聲道:「你呢?」
照夕把自己名字說了,這時東方已出現了紅霞,太陽已快出來了,丁裳忽然啊呀一聲道:「我真糊塗,光顧和你說話,竟忘了師父還在等著我呢!她不罵死我才怪!」
她說著話,倒像是真的急了,匆匆把那捆好綢帶子的樹枝遞與照夕道:
「你快幫幫我吧!」
照夕也忙站了起來,接過了那樹枝,往上搖了搖道:
「是這樣嗎?」
丁裳點了點頭道:「對了,可是你千萬記住手不能停,手一停它們可就要下來刺你了!」
照夕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啦!你呢?」
這時丁裳已由籃內取出一件黑色軟皮衣褲,匆匆穿了起來,話像是一個大猴子,她紅著臉笑了笑道:「你別凈看著我,要是蜂子刺了我的手,我可怪你!」
照夕笑了笑道:「不會!不會!」
說著把那長枝舉了起來,果然有少數墨蜂飛來,數目一多,嗡嗡之聲就大了,眼見那大蜂巢之中,「轟」的一下,彌天蓋地地飛來一片黑雲,圍著照夕的白綢轉來轉去。
照夕雖是日日身受蜂刺,可是那頂多也不過百十黑蜂,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不由嚇得啊了一聲。
丁裳這時正一手提籃,一手提著一柄晶光四射的小鑽子,方要縱上蜂巢,聞聲回頭一看,不由格格笑道:「傻子!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手不停,保險它們不會飛下來刺你的。」
照夕只好雙手用力地搖著,一面笑道:
「這玩意倒蠻好玩呢!你怎麼想出來的?」
丁裳這時身形微矮,猛一長身,已用「金鯉探波」的輕功絕技,躍到了那大蜂巢的面前。
只見她用手中的鑽子,向前一按一撥,已開了一個大可進人的穴門。
照夕這時不由頗為驚異,心想:
「原來這蜂巢也是她們預先特製的呢!」
想著,丁裳已彎身鑽了進去,仍有不少黑蜂撲著她身上飛。
可是她那件看來雖不十分厚的衣裳,卻是不怕蜂刺,只是她卻機靈地防著她的臉面和手,因為這兩個地方是露在外面的!
照夕口中叫著小心,丁裳回頭笑道:「知道了!」
說著就爬進去了,照夕這邊仍是加緊搖動著,那漫天的墨蜂只管嗡嗡地振著翅膀,向那散著奇香的綢帶了上偎去,可是它們始終也沒辦法往綢面上落腳,只管不停地飛著涌著。
看過去,就似一大片黑雲,圍著一條匹練似的長虹,煞是美觀!
約有盞茶時間,丁裳已由巢內探身而出,她飛快地在四面縱著,把跟隨她的少數墨蜂擺脫了,才一路縱馳到了照夕身前,笑嘻嘻地道:
「你就緊搖吧!只要你不怕累!」
照夕聞言臉一紅,方要停手,丁裳忽然驚叫道:
「不要停!用力丟出去,再用力!」
照夕聞言,力貫右臂,一聲長嘯,單臂一振,這條長枝,連著丈許的綢帶,就如同一支箭似的,直穿出了百丈之外。
那漫天的蜜蜂,「轟」地一聲,齊向那擲出的綢帶追了上去。
霎時之間,已消失凈盡,照夕不由感慨地笑了笑道:
「真好玩!」
不想這時那丁裳卻睜著一雙大眸子看著他,臉上帶出一種極為欽佩的表情,道:
「看不出,你有這麼大的力量。真嚇人!」
照夕不由紅著臉笑了笑,他搓著手道:「哪裡……」
丁裳一躍至前道:「真的,有一次我和師叔來采蜜,他用盡了力量,還沒你丟得遠呢!你力量真不小!」
照夕心中不由歡喜十分,他笑了笑道:
「我還沒有用出全力呢!要不然丟得更遠。」
丁裳這時就像審察怪物似的,仔細盯著他看,半天才眨著眼笑道:
「你這人真了不起……」
照夕這時笑著看了看她,只見她全身上下都是粘粘的蜂蜜,不由問她道:
「你采了蜜沒有?」
丁裳這時把籃上的布掀開,笑道:「你看!」
照夕這時往其籃中一看,只見籃中全是如同黃臘似的濃蜜,同時鼻中已可嗅到陣陣清芳,丁裳眯著眼睛笑問道:「你要不要嘗嘗?」
照夕以手指沾了些,放在嘴中一嘗,不由猛力的往外啐了一口道:
「好苦!」
丁裳不禁格格地笑了出來,直笑得前俯後仰,照夕不由又氣又笑道:
「這有什麼好笑的?」
丁裳忍著笑道:「怎麼不好笑?誰叫你饞嘴的,你以為這是普通的蜂蜜嗎?」
照夕奇怪道:「為什麼它是苦的呢?」
丁裳笑眯眯地道:「並不是苦,只不過是太甜了罷了,其實少取一點,用水沖開,你再喝,就覺得很可口了。」
照夕不由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正在說話之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片噹噹之聲,聲音細尖刺耳,丁裳不由一驚道:
「啊呀!我師父在叫我呢!都是你!我走了!」
她說著正要轉身而去,此時照夕心中充滿了好奇,暗忖這大雪山上,原來還隱藏著她們一對師徒,我倒要看看她師父,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
這麼一想,照夕不由笑道:
「我也和你一塊去好不好?」
丁裳這時已經縱出數丈以外,聞言回身笑了笑道:
「我回去,你幹嘛跟著?」
照夕不由臉紅道:「我很想見一下你師父,我想她一定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丁裳看著他,搖頭一笑道:「她是一個怪人,你還是不要見她為好。」
照夕這時已走到了她身前,聞言更是驚異道:「為什麼呢?」
丁裳似乎急著回去,聞言皺著眉,一面搖著頭道:
「她從來不見生人的,而且最討厭生人,假使她要是知道你和我一塊來的,不但你倒霉,我也要跟著你受連累,你又何必呢!」
照夕不由低下了頭,心想:「聽她這麼說,她師父脾氣,倒和我師父是一個樣子,這倒是奇怪!」
想著不由愈發想見她師父了,當時皺眉道:
「那麼,我就跟在你後面,你可假作不知就是了。」
丁裳低頭想了想道:「那要是師父發現了你呢?」
照夕笑了笑道:「要是令師發現了我,一切由我處理就是了,反正絕對連累不上你。」
丁裳皺了一下眉道:「其實我並不是怕我被連累,而是擔心你。」
照夕笑了笑道:「那你倒不用管,我只是想看看你師父,其實並沒什麼別的意思。」
丁裳略一低頭,然後才嘆了一聲道:
「她老人家已走火入魔達十年了……如今形同一個廢人一般,又有什麼好看的?」
照夕不禁吃了一驚,當時怔了一下,正想要問問清楚,卻不想,後山又傳來一陣噹噹之聲,似乎比方才更形緊促!
丁裳一聽,不禁變色,啊呀了一聲,拔腳就跑,照夕忙追上道:
「什麼事?什麼事?」
丁裳花容失色道:「不好!我師父有急事相召,我回去了。再見!」
她說著倏地腳下加勁,一連幾個縱身,已躍出了十數丈以外。
管照夕這時心中奇怪萬分,又因聽師父急事相召,不由更是心中存了好奇之心,想要看上一看。
這時丁裳在前飛馳,他也就一聲不哼,用輕功提縱之術,緊緊躡著丁裳身後數丈以外,緊逼了下去。
不多時已翻出了百十丈以外,丁裳突然發現身後有人,猛然轉過身來,皺了一下眉,無奈這時雲板之聲又起,較之方才更急。
丁裳用力跺了一下腳道:「你……」
說著又轉過身來跑了,那樣子彷彿是拿他沒有辦法之意。
照夕也就毫不掩飾的一路隨了下去,這時只見不遠處楓林內,似在冒著白煙,並像是有些紅紅的火光,同時空中傳來陣陣枯焦之味!
前行的丁裳這時口中已大哭了起來,她大叫道:
「啊……啊……可憐的師父……怎麼會起火了呢?」
說著已由一道細小的山路上轉了進去,照夕這時心中也吃了一驚,他由路旁奮力拔下來了一株小松樹,撲到了丁裳身前道:
「姑娘,你不要哭,我來幫你撲火,先把火救滅了才好。」
丁裳這時也失去了主張,她一面哭著,一面道:
「你拔樹榦什麼?」
照夕皺眉道:「打火呀!」
這時二人已撲進了起火之處,只見那起火的地方,卻是在山根之下,由於風向,那火苗全是吹著卷向山根,陣陣濃煙彌天蓋地。雖只是局部的火勢,可是也看來卻也是驚人。
這時丁裳已哭了起來,她只圍著這起火之處轉來轉去,卻是無處可人。
照夕這時不由急道:「你住在哪裡呀?」
丁裳用手向山下指道:「在那裡……都被火圍住了。」
說著乾脆更是放聲大哭了起來,照夕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來!我幫著你。」
說著搶動手中小松,撲到火堆中,左舞右掄,一時倒給他打滅了不少。
丁裳見這法子有效,也不哭了,當時放下小籃子,也找了一株小松樹,撲身至前,兩株松樹,啪啪嘩嘩,頗具聲勢。
所幸這時風勢一轉,火勢向反方向燒起來,山根處空出了一塊地方,卻為白色的煙遮住了。
丁裳丟下了小樹,一面用手拂著臉上的汗,半哭道:
「我要過去看看!」
這時火勢雖小了許多,可是因風向的關係,卻向著二人立身處捲來。
照夕不由拉著丁裳道:「你不能過去,火還沒滅。太危險了!」
丁裳尚還哭著,掙著不依,正在推拉之際,忽聽到一聲冷笑道:「這火,是你們打滅的么?」
二人不由忙一轉身,這才見有三個人站在身側不遠。
這三人一高兩矮,都穿著半灰不白的長衫,長衫下擺,都拉起來掖在腰帶上,歲數都不小了。
三人之中,身材高的人,歲數有六十多了,一條花白的小辮子,盤在脖子上,兩袖高高捲起,正是他在向二人發話。
尤其怪的是,三人背後都背著一個圓筒一樣的東西,用青布包著筒子,一端尚有拉手。其中一人,尚不時彎腰,用手拉著,發出叭叭之聲,同時由筒子內射出一枚枚通紅的火彈子。
這種火彈是以硫磺製成,一落下地,立刻火星飛濺,碰著什麼馬上就可燒起來。
二人不由一怔,丁裳立刻大怒道:
「你們三個人是哪來的?為什麼放火……我師父她老人家還在裡面,你們不知道呀!」
那身高的老人哈哈一陣大笑,遂道:
「她要不在裡面,我們還不燒呢!」
說著猛一晃身,已躥到二人身前,厲叱道:
「你們還不閃開,否則大爺火了,連你們兩個小東西也給燒了!」
說著猛然向丁裳一掌推去,丁裳這時一聽,這三人原來是有心向師父下毒手的,不由又驚又怒,當時尖叱了聲:「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和你們三個鬼賊拼了!」
說著一閃身,已躲開了老人一掌,同時嬌軀下塌,猛然雙掌齊出,用「排山運掌」
的掌力,直向這高個老人當胸劈去!
這時那兩個矮子,見同伴居然打了起來,不由各自呼叫了一聲,一齊朝丁裳撲去。
照夕這時既憂心那火勢未滅,更為丁裳著急,此時見三人齊向丁裳下手,不由把手中小松枝往一邊一丟,大吼了聲:「姑娘閃開了!」
這時丁裳已為後來二矮之一,一掌傷了右腿,踉蹌出了五六步之外,此時聞聲,忙向一邊拚命一縱,照夕已躥至三人身前,用手一指三人道:
「你們三個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放火?說!」
三人見少年這一聲吼,真箇是山搖地動,不由俱是大吃了一驚,當時已為照夕先聲所奪!
那高個子冷笑一聲道:「你是幹什麼的?莫非你也想死么?」
那二矮之一也挺了一下胸道:「娘的!小雜種,你也要管閑事嗎?」
照夕冷笑了一聲,使他自己不解的是,這一剎那,他竟會覺得全身血管都暴漲了起來,同時兩掌掌心,陣陣發癢,直癢得連連互搓著。
他抖聲道:「你們不要跑,我來對付你們!」
正巧三人之中,已有一人不耐,騰身而來,在空中施一口劍,直向照夕咽喉上點來。
丁裳這時驚叫道:「當心!」
可是管照夕喉中,已發出了一聲連他自己平時也不知道的聲音,那聲音極為尖厲,如同夜梟也似,隨著他這聲尖吼同時,右掌已張開如箕,猛的向當空擊去。
只聽見一聲慘叫,那空中撲來的人,已如同一個彈珠似的,倏地彈了起來,跟著「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下,眾人低頭看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這種掌力發出后,自己也大大吃了一驚,他做夢也不知道竟會有這種功力,當下怔了一下!
同一霎時,似有一種聲音,在他腦子裡繼續喊道:
「殺得好!殺得好!還有兩個,也把他們幹掉了吧!」
那一旁一高一矮二人,這時見狀,臉都嚇白了,忽見那高個老人,倏地大吼道:
「併肩子!快爬開,這是『蜂人掌』,慢了就沒命了!」
那矮子一聽,面無人色,二話不說,轉身就跑!可是這時照夕,就如同一隻出籠的猛虎一般,他狂笑了一聲道:
「朋友!你們還想走么,這火場也就是你們二人埋骨的地方!」
說話之間只見他雙目一張,厲叱道:「回來!」
倏地雙掌平著向外一推,十指箕張,說也奇怪,那一高一矮二人,本已跑出了丈許,竟似突遇阻力,不由震了一下,轉過身來。
這時二人嚇得一陣顫抖,那高個老人發抖著道:
「小朋友……你掌下留情……留情!」
要按平日性情,照夕萬無再殺害他二人之心,可是這時他那發癢的掌心,真恨不能立殺二人而後已,同時也不知一種什麼力,倏地起自丹田,貫之全身,他竟是再也控制不了。
當時他撲前了一步,又是一聲怪嘯道:「去!」
說著掌心向外一推,力發掌心,這一雙掌心向外一展,只聽見兩聲慘叫,再看二人,早已橫屍丈許以外!
同時,二人身上硫磺火筒也爆開了,熊熊的火,燃燒著兩具屍體,一陣腥焦之氣隨風四散。
這種手法可謂是快到了家,三人霎那之間,俱已各自橫屍就野。
照夕那沸騰著的熱血,也不禁慢慢的涼了下來,那雙掌心也不再感到發癢了,他微微笑了笑道:「你們總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那一邊看著的丁裳,這時張大了眼睛,幾乎都要嚇呆了。她真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掌力,同時照夕殺人時的那種厲雷之聲,也令她膽戰心驚。
她痴痴的看著照夕,正要說什麼,照夕重拾起了地上的那棵小松樹道:
「你還不幫著救火,你師父要燒死了!」
丁裳這時才想起,當時又直想哭,由於那火勢已轉了方向,所以二人只要把附近的殘火打滅了也就行了。那轉了方向的火,燒到了石頭邊,由於無物可燃,也就滅了,只是還往上冒著煙。
丁裳哭著,朝一處地方撲了進去,她手中還提著那個采蜜的籃子。
照夕見她進到一個鑿在山壁上的石洞之中去了,當時也跟著進去。
他猜想著,可能那殘廢的老婆婆,一定是死在洞中了,那洞中集滿了濃煙,把人熏得直咳嗽。
照夕一入洞中,就見正面靠著石壁,坐一個白髮如銀,瘦骨鱗峋的老太太。
她下半身,用一床厚厚的紅毯蓋著,只露出穿著黑色寬大綢衫的上身,一雙眸子更是閃閃放光、炯炯有神。
那丁裳這時正哭倒在她的懷中,她卻面帶冷笑看著照夕,想是因為被煙火熏烤得太久之故,喘得很厲害。
照夕見狀,忙彎腰行了一禮道:「弟子管照夕,叩見前輩,不知前輩受驚沒有?」
這老太太嘿嘿地笑了幾聲,道:「你就是方才在門口,殺死那三個人的人么?」
照夕點了點頭,方要說話,只見這老婆婆,倏地臉上神色一變,猛然一伸右手,駢二指向照夕隔空點了去,只聽「哧」的一聲,照夕只覺得身上一麻,倏地打了一個冷顫!
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只以為被老婆婆隔空點了穴道,不由抖聲說道:
「前輩你……」
方說到此心中一動,暗忖:「不對呀!我要是被點了穴,還能說話嗎?」
想著不由更是驚異不止,正在狐疑費解,老太太已冷笑了一聲道:「洗又寒是你什麼人?」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道:「是……家師!」
這老婆婆忽然冷笑了一聲,遂自語道:「這就是了!」
她說了這句話,才又把一雙眸子回到了照夕的臉上,厲聲道:
「你回去給家師說,就說我老婆子曾經對他說過,這個世界之上,我只容許有一個極惡之人,絕不容許有兩個……」
她叫著,連聲音都有些抖了,遂又嘆了一口氣,冷笑道:「不過,我並沒有說不容許有一個半……」
她翻了一下眼皮,哼道:「所以我才能保全你一條活命,可是你要想繼承你師父的秉性,卻是萬萬不能了!」
她說著猛然尖叱道:「快滾!」
照夕不由大吃了一驚,心中又疑又氣,暗道:「好個不講理的老太婆,要不是我幫著你把那三個人殺了,只怕你此刻早已被燒死在洞中了。你非但不謝我救命之恩,卻反而對我如此無情!」
當時一怒之下,真想罵她幾句,可是看到旁邊的丁裳哭成淚人似的,他的心就軟了。
當時嘆了一口氣,道:「既如此,老前輩大名如何稱呼,弟子也好稟知家師。」
這老婆婆一睜眸子,怪笑連聲道:
「你只一提我姓藍,他就知道了。」
說著手一揮道:「快滾!快滾!」
照夕氣得面色一青,冷笑了一聲,一跺腳道:「好!我走!」
說著頭也不回的,就轉身走了,他耳中彷彿聽到了丁裳一面哭,一面在說:
「師父!是他救你老人家的!」
老婆婆卻陰森森地冷笑道:「下次要是我再見你和他來往,你就休想再入我門中,我決不要你這個徒弟!」
照夕耳中聽著這句話,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一時心中真是又怒又傷心。
當時一句話也沒說,就出去了,他走出洞外之後,仍是憤憤難平。
這時太陽已高高的升了起來,這一帶湖光山色,景緻絕佳,只是方才那一陣大火,燒了數十株松樹,留下半坡焦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照夕一個人垂著頭,一邊走著,一邊心中暗自想著,這真是一個世間最怪的老太婆,我對她明明有恩,卻反被她奚落一番,真是豈有此理!
他又想到了老婆婆對自己所說的話,更是心中不解,他想:「聽他口氣,似乎已用隔空點穴之法傷了我,只是我卻為何一點也覺察不出來呢?」
想著不由又站住了腳,皺著眉頭,仔細運行一遍氣,也是通行無阻,運了運力,更是出發由心,他更是費解了,暗忖:「管他的!反正回去見了師父再說吧!」
他猜想那老太太,既知道師父名字,而且只一看我,就知道我的門路,想必和師父認識。說不定他們或許是仇人,否則她又何故如此對我?
他腦中這麼不停的想著,不一刻已到了原先蜂巢的地方,看了看蜂子,也沒有心情再練那功夫了,便匆匆回了家。
誰知才一進門,那洗又寒卻早已坐在蒲團之上了。
他深深的皺著眉,冷冷地道:「你回來了,到哪去了?」
照夕先向師父行完了禮,這才長嘆了一聲道:
「師父,原來那墨蜂,是人家養的,哪裡是野生的呀!」
洗又寒不由一怔,他緊張地問道:
「誰告訴你的?你怎麼會知道?」
照夕見他如此,不由心中暗道:「原來他早知道!」
當時便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只是不敢把自己和丁裳之事說得太清楚。
那洗又寒聽完之後,一時呆若木雞,他連連點頭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照夕不由忙問道:「師父,這老婆子是誰?她幹嘛這麼不講理?」
洗又寒微微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能自她手中逃了活命,這已是萬幸,你還不知足么?」
照夕聽師父這麼說,不由更不解,當時又不敢多問,只是翻著眼睛看著他。
洗又寒以一雙炯炯光瞳,注目看他道:
「她就是二十年前江湖中聞名喪膽的鬼爪藍江!」
照夕對「鬼爪藍江」這個名字,雖十分生疏,可是由師父說話的態度上判來,這「鬼爪藍江」,確是一個駭人聽聞的人物。
當時不由皺眉道:「你老人家莫非和她……」
洗又寒斥道:「不要多問!」
他走下蒲團,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照夕的手臂,苦笑道:
「來!我看看她怎麼傷了你?」
照夕怔怔的湊了過來,洗又寒哼了一聲道:
「你坐下來,閉上眼睛!」
照夕如言而行,心中知道師要以本身真元,把自己全身一百零八穴通行一周,看看病在何處。
當時懷著驚懼的心,忙把眼睛閉了起來,洗又寒一隻手已按在了他的頭上了。
由他掌中貫下了一股熱流,就如同是一隻小長蟲似的,一會兒鑽上一會兒鑽下,約有一盞茶的時間,洗又寒才把手放下來。
照夕忙睜開眸子,驚慌問道:「師父,傷在哪裡?」
卻見洗又寒雪團似的眉毛,緊緊的皺著,半天才道:
「沒有什麼地方不對呀!」
他又伸出雙手,在照夕兩膝以及後頸「琵琶大筋」上按了按,搖頭道:
「真怪,她要是把你廢了,除了這幾個地方,又能在何處下手呢?」
照夕不由喜道:「也許沒有什麼,她只是嚇著我玩罷了!」
洗又寒冷冷的笑了笑道:「絕不會,這老婆子個性我最清楚,絕不可能是和你鬧著玩的!」
他皺了一下眉又問道:「她當時是怎麼說的?」
照夕又把那鬼爪藍江的話重複了一遍,洗又寒臉上變色道:
「不錯,這句話她是說過,這……」
他咬了咬牙,到底是忍不住,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
「來,你跟我出來!」
照夕不知究竟,忙跟著洗又寒出了房子,洗又寒卻直向山裡走去,因為白天,這一帶雖是僻野,到底還住有人家,所以二人都不肯施展輕功。
洗又寒一直把照夕帶到一個無人的山坡邊上,才停住了腳,他憤憤地道:
「我苦心苦意的把你造就出來,要是叫她輕易就把你廢了,我實在是不甘心!」
照夕問道:「師父領我來此做什麼呢?」
洗又寒冷冷地道:「我方才察你奇經八脈,各處穴道,都無異處。只是這老婆子手法高絕已極,有時也許連我也看不出端倪,所以,我要你試試功力才放心。」
他說著用手指著一株四丈以外的松樹道:「你用掌試試。」
照夕答應了一聲,猛力雙掌齊出,劈空朝著那株樹上擊了過去,只聽見「喀嚓」一聲暴響,一時樹斷技揚,連根下的土都翻起了好些。
洗又寒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他說著又用手指指一座岩石道:「這裡!」
照夕一掄雙掌,只覺丹田起了一股熱氣,直貫雙掌,當時怪嘯一聲,雙掌齊出,那岩石轟的一聲巨響,一時石濺灰飛,竟被照夕掌力,整整打碎了數尺見方的一塊岩石!
洗又寒皺了皺眉,心中暗忖道:「看樣子,這管照夕分明武功未失,只是那藍江既有此說,怎會是一句空話呢?」
這時,一隻羚羊走過,洗又寒用手一指道:「打它!」
照夕又是一掌過去,那羚羊哞了一聲,頓時橫死在地!
洗又寒點了點頭道:「很好……由此可見,你沒有受什麼傷。」
他口中雖這麼說,可內心仍是不無疑慮,原來那鬼爪藍江本和洗又寒是夫婦二人,只因這洗又寒生具怪性,手黑心辣,殺人如芥,動輒制人於死命,所以江湖上送了他一個綽號叫「血魔」,死在他手中之人,簡直是不計其數。
他這殺人的性情,久之已成了習慣,假如每月不殺上幾人,就痛苦已極,所以常常背人而出,殺上幾人才能安心。
如此一來,自然那藍江對他大為不滿,進而夫妻反目,鬼爪藍江論起功力來,實還在洗又寒之上;而心機敏慧,老謀深算較洗又寒亦過之,最驚人的是,這藍江還有一身醫術,擅治任何疑難雜症。
她因見丈夫殺心成性,似乎是先天遺下的劣性,所以幾次想把洗又寒廢了以除人間之害,只是因夫妻之情,不忍下手,所以離去之日,曾告洗又寒道:「我們總算有過夫婦之情,我雖一生除惡無數;可是對你卻不忍下手,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只是我只允許世上有你一人,若是你要再造就出第二人來,也就是你死期到了。」
藍江說完了這句話含憤而去,來至大雪山,立志苦修。
可是有些事情是人意料不到的,想不到這鬼爪藍江,竟會走火入魔,下半身形同癱瘓了一般,十數年來未能復原。
她只想以本身真元,慢慢使半體復元,可是這時間可太慢了;而且並不是一定有把握的事情。
她苦苦的挨著,希望有一天痊癒。
他十數年來,被這種殺人的怪性左右著,可是他內心十分痛苦,他總希望能有一個同樣個性之人,可是他收兩個弟子,都讓他失望了。
那兩個弟子,因發現師父竟是如此一個殺人魔王之後,欲圖逃走,卻不幸,竟先死在師父手中了。
血魔洗又寒雖是心黑手辣,可是怪病不發作之時,卻是溫文儒雅已極,十數年來,他念念不忘離開了他的妻子。
千山萬水,千里迢迢,總算讓他找到了藍江隱居的這個地方,同時他也知道了藍江走火入魔的事情,這痴心的老人,終於想出了一個救她的方法。
他又發現了藍江在附近養的一窩墨蜂,每月以蜂蜜服食,以這種蜂蜜特有之力,活血通脈。洗又寒苦察醫經,走訪江湖各處名醫,總算得知有一種花,是可治癒藍江的癱瘓的。
可是他知道,明面去說,以鬼爪藍江的個性,非但不會採用自己為她想出的方法,很可能會念舊惡,馬上與自己翻臉。
所以這洗又寒不得已之下,想出了一種法子,他找來那種怪花的花種,在後山一處山坡上,廣遍栽種了滿山都是,花開時香氣如霧,中人慾醉。
於是那些墨蜂,都紛紛飛到這些花上去采蜜,又歸回吐出釀蜜,無形之中所釀的蜂蜜之中,已帶了那種花的精華藥力。
如此藍江命人採回蜜去,服用的結果,自然藥力大行。
三年以來,她竟能盤地而起,而且竟可小小的移動了。
藍江又哪裡知道,這會是洗又寒弄的手腳,尚在自喜呢!
她身邊的丁裳,卻是友人薦來,新收不久的門人;而她因癱瘓年久,一些絕功,卻未能詳加面授,所以丁裳並沒學到太驚人的本事,可是比之一般,也是綽綽有餘了。
同時在血魔洗又寒這邊,竟意外的收到了照夕這個徒弟。
洗又寒鑒於照夕奇特的質稟和骨骼,已決心把他造就成有一身驚人功力的人,同時更安下私心,要把照夕變成和自己一樣怪性,這樣師徒才能彼此相容。
所以他才狠著心,把照夕帶至蜂巢之下,傳授他一套可怕的「蜂人功」!
這種功夫,前文已敘,是說以內力,吸取墨蜂身上精力,而充沛自身,人蜂體質自是不同,久而久之,自可使人性有所變質。
管照夕哪知師父是如此用心,尚在日日苦練,一年來,他功力雖是有意想不到的猛進,可是性情卻在不知不覺中大大改變了。
那藍江並不知洗又寒就在附近藏身,可是她隔洞一看照夕這種功力,大大吃了一驚!
她知道普天之下,知道這種「蜂人功」練法的,除了洗又寒之外,並無第二人。
所以在驚奇、痛心之下,這才實踐前言,一方面又不忍見照夕陷入歧途,這才拼著一年苦禪的一點空靈之力,借一點之功,透入照夕體中,隱於照夕「氣海俞穴」之上,把那意志的兩道奇經傷了一根。如此照夕在憤怒之時,可收心平氣和之力,自然可少殺許多無辜。
此舉實在是為了實踐前言,一方也是為了報答照夕救她活命之恩。
只是洗又寒卻發覺不了。
如此他考驗著徒弟的武功,絲毫也窺不出有什麼異端,可是想到了鬼爪藍江的話,又令他實在不解。他看著照夕點了點一頭道:「我們回去吧!」
照夕隨師父回身而去,他不禁暗暗為自己這一身功力而驚喜不已,在以往他是一直不知道的,若非是早晨和人家動手時一施出掌力,他還真不知,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會練成了這麼厲害的掌力。
他睡在床上,反覆地想著這一切。丁裳亭亭玉立的影子,又不禁浮上了他的眼帘……
他暗中想道:「她真是一個天真的姑娘……只怕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聯想到,那在故居的江雪勤,他腦中立刻又充滿了喜悅,他想:
「再過些日子,我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那時她不知如何了……她一定還在等著我……」
想到此,他微微笑了笑,他憶起那一日雪勤過生日之時,在她家裡,被迫比武時的尷尬場面,和江雪勤暗中相助的情趣……
想著,他的臉不禁就慢慢紅了,一個堂堂男子被一個女孩子暗中幫助,這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照夕腦子裡重複著往事,他暗想,這一次回去之後,我一定要把那楚少秋和梁厲生找來,再和他們再比一比,即使是江雪勤,也要和她試一試,看一看到底是誰本事大!
這麼想著,他更是歸心似箭,可是暗忖師父對自己的態度,並不似有令自己下山的意思,也不知還要學上多久,真是令人納悶。
晚上洗又寒把照夕喚進,告訴他說,因有事需外出幾日,囑令照夕抓緊練「蜂人功」,不可間隔,要照常天天去練習。並告訴他說,他本人十天後回來,要嚴格察考,同時又囑咐他千萬不可再去接近那鬼爪藍江。甚至連藍江的洞口,也要避免走過,因那老婆婆靜中參悟十數年,聽視之力,已非常人所能意料,如果冒失往探,很可能會遭到那老婆婆毒手!
照夕唯唯稱是,由是心中對那藍江,有了敬畏之心!
洗又寒又令他把劍術練了一回,指點了幾招錯處,這才出門而去。於是,又只剩下管照夕一人了。
管照夕待師父走後,一個人暮晚在嶺前的小鎮上走了一轉,甚感無聊。
村前的杏花,開得正熾,一朵朵都似少女多情的芳唇,又似情人的眼睛,而眼前萬頃春光,無限芳菲,卻給異鄉的遊子管照夕,帶來了無限的相思和傷情。他低低在花前徘徊著,想到自己一意孤行,總算是上天有眼,拜師學成絕技。
可是此後的進展,卻未嘗沒有茫茫之感!
一個人在努力於一件事之前,常常把它想得太美了,可是當你達到一定程度之後,你又會感到「不過如此」而已,甚至似乎還會讓你覺得反不如前的感覺。
而「不知足」卻是每一個人所不能避免的,身在平地嚮往高山的壯觀。可是當你爬到了高山的頂峰,你又會仰慕蒼穹的遼闊,可是那卻是你無法達到的,因此你將會失望、嗟嘆和抱怨!
管照夕這一霎,雖不能說已有了這種思念,可是卻有一種茫然莫釋的煩惱感覺;而這種感覺,在他過去認為,是不應該有的。
他在嶺前走了走,遇到了不少的熟人,他們和他親切的招呼著,而他只是微笑的點著頭。
正當他穿過一個小木橋,踏向山路之時,他看見一個女孩子的背影。
那女孩披著一件水紅披風,纖腰細擺,風姿綽約,方由一條小溪邊走過,照夕定目一看,不由叫了聲:「丁裳!」
那女孩正是晨間見面的丁裳,她手中提著一個小竹籃,正要穿山入徑,聞聲向照夕看了一眼,面色似突然一喜,可是馬上又轉過身去,同時足下加快,往那條小路奔去。
照夕不由一縱身來到了她的身後,道:「姑娘,你上哪去?是我呀!」
丁裳依然低頭前走著,照夕不由忙追了下去,轉在她前道:「咦!你怎麼不理我了?」
丁裳這時也站住了,她瞟了照夕一眼,小臉上帶著一層羞紅之色,半天才道:
「管大哥,你不要與我說話,我師父要知道,會罵我的。」
照夕不由愣了一下,遂皺眉道:「為什麼?我又不是壞人。」
丁裳翻了一下大眼睛,陣子內含著一汪淚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師父說以後不許理你;而且她說,她說……」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她說什麼?」
丁裳納納地道:「她說……你師父是一個殺人的魔王,是世界上最壞的人!而且……」
照夕又驚又怒,當時哼了一聲道:「而且什麼?你說不要緊!」
丁裳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又道:「師父說,你也是一個殺人的小魔王,早晚要和你師父一樣的。」
照夕不由臉都氣紅了,當時冷笑一聲,心想:「好呀!你這個老太婆,我把你從火場里救了活命,你非但不說一個謝字,反而竟如此辱罵我師徒二人,嘿!我是殺人小魔王,真是見鬼!」
當時幾乎連丁裳也恨上了,他冷笑一聲道:
「她是這麼說我的么?」
丁裳點了點頭,又瞟了他一眼,好似真有一點畏懼照夕的模樣。
管照夕愈想愈氣,當時緊緊握著拳道:「難道你真的就信了她的話,你認為我是愛殺人的人么?」
丁裳連忙搖著頭道:「不!不!不是的……我不相信。」
照夕心中這才少寬,道:「那你又為什麼不理我呢?」
丁裳抬起了頭,看著照夕吞吞吐吐道:「你師父是血魔洗又寒,他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您怎麼會是他的徒弟呢?」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從師已四年多了,今天還是第一次聽到師父的綽號,頓時就怔住了,忙問道:「你說什麼?什麼血魔?」
丁裳翻了一下眸子道:「你師父不是洗又寒么?」
照夕點頭道:「是呀!他又怎會是……」
丁裳道:「他就是江湖中聞名已久的『血魔』!你莫非不知道?」
照夕低下頭想了想,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會的,我師父雖是洗又寒,可是絕不會叫什麼血魔的外號,你們一定弄錯了!」
丁裳張大了眼睛,似乎也有些相信他的話了,照夕馬上道:「我隨師父四年以來,就沒見過他殺過一個人;而且舉止文雅,怎會是血魔呢?」
丁裳點了點頭道:「是呀!我也不大相信……」
她眨了一下眼又道:「可是……我看你殺那三個人的時候手段也真狠,我不由又有一點相信是真的了。」
照夕臉色微微一紅,遂道:「我是為了救你師父,想不到你們還怪我手狠心辣!」
丁裳不由汗顏道:「我應該謝謝你的,可是你不應該把他們都殺死……太慘了。」
照夕不禁低下了頭,心中這一震,似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暗忖:「她說的不錯,我當時怎會那麼心狠,把我第一次見面的三個人,全部都制於死命?這也的確太殘忍了。」
想著不由一時答不出話來,丁裳見狀倒笑了笑道:
「好在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用不著再為它難受了,只要下次不要再這樣就是了。」
照夕苦笑了笑,丁裳似想再安慰他一番,可是又不好出口,她頓了頓,才輕輕嘆了一聲道:「好吧!再見吧!我走了!」
照夕不由忙道:「你真的不理我了?」
丁裳走出不遠,慢慢又回過頭來,輕輕嘆了下聲,皺了皺眉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否則師父知道了,對我們彼此不利……」
照夕只是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丁裳說完話,又嘆了一聲,才轉身而去。
她手中提著那個小竹籃子,是為她師父抓的葯,照夕目送著她走遠了,這才嘆息了一聲,返身而去。他心中沉鬱著說不出的感傷,而首次感覺到「冷漠的滋味」。雖然丁裳在他眼中,只是一個不太解事的小女孩;自己對她,也只不過是匆匆一面之交,尚談不到什麼感情。可是她卻給照夕一個很深的印象,絕不似和人初次相交的那種平淡,因此,照夕十分懊喪地感嘆著。
尤其是丁裳那句「小魔王」,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同時他也為自己所為而震驚,要是丁裳不提起,他是很難自省而知的。
同時他也懷疑到了師父洗又寒,聽丁裳說,他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人,這似乎也並非沒有一點可能。因為師父的個性,他是了解的,有時候確是十分怪異和殘忍。
他想著這些問題,更是不勝感傷,但拚命地搖了搖頭,不願再去多想了。
第二天清晨,他仍然早早地起身,到松澗蜂巢之下,練習「蜂人掌」的功夫。他希望在那裡能夠再遇到丁裳,因為他想由丁裳的口中,更了解一下師父;甚至師父和那鬼爪藍江之間的往事,可是他失望了,丁裳並沒有再去。
他一個人,練了一陣子,悵悵而返。
由此一連五六天,丁裳都沒有再出現過,照夕也就把她忘了。他推測,一定是那鬼爪藍江限制丁裳和自己來往,因此也就賭氣不再去多想了。
本來他想去藍江洞中探訪一番,可是他又憶起師父臨走時的囑咐,終於沒有敢冒險而去。
這一天,也就是洗又寒離開的第八天,照夕在蜂巢之下,方自讓群峰上身刺體之時,忽然丁裳在松樹之中款款走了出來。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忙由地上坐起,那些蜜蜂「嗡」一聲全都飛了。
照夕忙穿上了衣服,丁裳已走到了他身前,她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色,似乎十分驚懼害怕。照夕不由含笑道:「你來了?」
丁裳忽然退後了一步,嚅嚅地道:「你剛才在做什麼?」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道:「沒有……沒有幹什麼呀!」
丁裳搖了搖頭,冷笑道:「你不要騙我,我都看見了。」
照夕窘笑了笑道:「只是好玩而已。」
不想丁裳忽然秀眉一挑,睜大了一雙眼睛道:
「什麼好玩!這一點也不好玩,簡直是怕人!」
她走上了一步,又道:「你也不要騙我,這七八天,我每天都在松樹里偷看你,你不知道就是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當時暗忖:「師父曾關照我,練這種功夫,不可對任何人輕易泄露;只是她既然已偷看到了,我也不便再瞞她了。
想著不由笑了笑道:「你既然看見了,我自然不便瞞你,我是在練一種功夫……你不知道。」
丁裳這時睜著一雙大眼睛,仔細的看著他,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真的是在練蜂人掌……師父沒有說錯。」
她猛然用雙手掩著臉,倏地回身就跑,照夕不由一怔,當時見狀,又驚又奇,忙縱身而上,跟到了丁裳身前,大聲道:「姑娘!你怎麼了?你……」
丁裳這時眼中含著眼淚,聞言站住了腳,帶著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好人呢!」
她頓了一下又道:「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仍然認為你是一個好人,誰知你真是……」
照夕不由又驚又怒,當時頗為不悅道:
「姑娘!你這話可是要說清楚,不可隨便誣人!」
丁裳用手擦了一下眼淚道:「你不要再裝了,我什麼都看見了,我師父一點都沒有說錯。」
照夕皺眉道:「你師父說我什麼?你難道相信她說的?」
丁裳這時看了看他,面色微慍道:
「我為什麼不信,我都親眼看見了。」
照夕也不由有些生氣了,可是他極力的容忍著,丁裳遂道:
「你為什麼要練這種功夫?你難道甘心要把自己毀了嗎?」
照夕突地一驚道:「你說什麼?」
丁裳還以為他是有意裝傻,當時心中又氣又難受,她皺眉跺了一腳道:
「算了!我不與你談了……你去殺你的人,不關我什麼事!」
說著轉身就走,這麼一來,照夕真是給弄糊塗了,當時忙又跟上了一步,伸手抓著丁裳一隻衣袖急道:
「姑娘你不要走!」
丁裳猛地轉過身來,正想叱責,可是卻又不忍,只輕道了聲:「你……不要拉。」
照夕嘆了一聲道:「姑娘!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我是真的不知道,請詳細說一說好不好?」
丁裳皺了一下秀眉道:「難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遵從師父的話來練功夫,我又知道什麼呢?」
丁裳轉了一下眸子,面色稍霽道:「這真是奇怪……天下會有你這種人!」
照夕不由更是懷疑,追問道:「你師父說什麼?你怎會知道我練的功夫叫蜂人掌?」
丁裳嘆了一聲,反問道:「我問你,這種功夫你練了有多久?」
照夕想了想道:「大概已有七八個月了。」
丁裳聞言臉色大為緊張,她後退了一步,「啊」了一聲,遂又搖了搖頭道:
「這麼久了……這太……太晚了!」
照夕此時真是不明白丁裳說些什麼,當時皺眉道:
「你說些什麼?真把我急死啦……你倒是快說呀!」
丁裳一雙大眼睛,在他臉上轉了又轉,似已相信照夕所說全是實言,不由長長嘆了一聲道:「唉……你被你師父害了!」
照夕劍眉一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丁裳不禁流下了兩滴淚,她是一個同情心極重的女孩子,此時見照夕那種天真茫然的樣子,不禁觸動傷懷,一時竟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照夕見狀更是莫名其妙,重重嘆了一聲道:
「姑娘,你把事情告訴我,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令你如此傷心?」
丁裳不由又氣又笑,當時嘆了一聲道:
「你真是個傻瓜……我是為你難受啊!」
照夕怔了一下道:「為我?」
丁裳輕輕嘆了一聲:「我們先坐下,我慢慢把事情告訴你,你就知道了。」
照夕忙點頭笑道:「好!好!你再不說,我都要急瘋了。」
丁裳用含淚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心說:
「你還笑呢!等我說出以後,恐怕你連哭都來不及呢!」
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又嘆了一聲道:「師父雖然再三關照我,叫我不要理你,可是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受害,今天拼著師父知道以後受罰,我也要告訴你。」
照夕不由十分感動道:「你真好……」
丁裳玉面微微一紅,當時一雙眸子在照夕面上轉了轉才道:
「你師父外號人稱血魔,是江湖上一個極為兇殘的怪人,他一生殺死的人,恐怕數也數不清。」
照夕皺著眉一言不語,丁裳嘆了一聲道:
「這話也許你不信,其實連我也不相信,可是師父她老人家對你師父是最清楚不過了,她絕不會騙我,不相信你將來到江湖上一問就知道了。」
照夕懷疑地問:「可是這幾年,我並沒有見他殺過一個人呀?」
丁裳冷冷一笑道:「這話我回去也問過師父了,她老人家說,他殺人是不會讓你看見的。因為這是他一個隱病,誰要是發現了他這隱病,他就會殺誰!」
照夕這時痴痴地聽著,聽到最後,他突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的……我知道了!」
他說話之時臉色十分難看,丁裳不由問道:
「你知道什麼?」
照夕苦笑著搖了搖頭道:
「姑娘不要多問,反正我相信這句話就是了。」
丁裳見他相信了,似乎更是起了無限的傷心,她低低的嘆了一聲道:
「我師父說他連他的徒弟也一樣殺,從前他本有兩個徒弟,也都死在他的手中了。」
照夕點了點頭道:「是的!這是真的,只是並不能怪師父,因為我那兩個師兄,是想叛逆師父,所以師父才先下手,把他們兩個殺了!」
丁裳睜大了眸子道:
「你么?你居然認為他們該死?」
照夕臉紅了一下,嘆了一聲道:
「實在情形我並不知道,只是師父是這麼對我說的。」
丁裳這時心中暗忖道:「他雖是下手狠毒,可是內心尚不失良善,也許不致於如師父所說的那麼嚴重。」
想著又搖了搖頭,照夕這時忙道:「你方才說,師父把我害了,是怎麼回事?」
丁裳眨了一下眼睛道:「起先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你幫我把師父仇人打死了,救了師父,後來師父才告訴我。」
照夕靜靜地聽著,丁裳看了他一眼,接道:
「你在洞外所用的掌力,師父已看見了,她後來告訴我說,這種掌力叫『蜂人掌』,天下擅此掌力的只有你師父一人。」
照夕不由吃驚道:「這是一種很難練的掌力,可是又有什麼害處呢?」
丁裳皺眉道:「你先不要急,聽我說呀!」
她又嘆息了一聲,才道:「師父說,這種掌力,練時要受極大的痛苦。當時我再三追問,她才告訴我說,練時要把全身衣服脫凈,一任這種墨蜂,用尾上毒針來攻。」
照夕點了點頭道:「是的!所以我要脫光衣服。」
丁裳冷笑道:「但是你可知道這種功夫的害處么?幾百年來,知道這種功夫的人,也不能說沒有人;可是他們從來不敢練,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她老人家就不敢練!」
照夕皺眉道:「她是女人當然不好練。」
丁裳瞟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麼,告訴你吧,凡是練這種功夫的人,練久了性情都會大大改變。」
照夕不禁怔了一下道:「會變性情?怎麼變呢?」
丁裳嘆了一聲道:「將來就會變得兇殘之極,所以百年以來,從沒有一個人敢輕易練這種功夫。」
她頓了一下又道:「固然這種功夫,極難練成;而且威力無匹。可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兇殘個性,究竟有違人道,所以沒有一人敢練它,想不到你……」
她哼了一聲,無限傷感地道:「你師父把你害了,他所以要教你練這種功夫,用心是想讓你變成和他一樣……」
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當時他痴痴地搖了搖頭道:「這……不會吧?」
丁裳忽然拉住他的一隻手道:「你千萬要想個辦法離開他,你也不要再練這種功夫了。」
照夕這時心中想著丁裳所言,深深皺著眉頭,他忽然把丁裳的手向外一揮,丁裳臉一紅,遂低下了頭,流淚道:「其實我是要你好……反正,今天我見了你,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不禁伸出手來,握住了丁裳一隻手道:「姑娘,你對我好,我永遠感謝你……只我絕不相信,師父會這麼害我,等他回來我一定要問問他。」
丁裳不由面色一變道:「你千萬不要問,只怕一問,連你的命也沒有了!」
照夕這一霎時,心中真是說不出的感傷,他只覺得一陣陣發冷,似乎一切的希望都沒有了。
儘管丁裳如此關心他,可是他卻如同處身一個大冰窖里一般。
他猛然站起了身子,冷笑道:
「你還是回去吧!不要再理我了!」
他說著猛然轉身而去,丁裳又叫了一聲:「管大哥!」
照夕回過身來,他臉上似已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變得十分陰沉可怕,丁裳跟上了一步道:「我不會不理你的……只是我怕!」
照夕苦笑道:「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他說完了這句話,轉身而去,這一次丁裳沒有再叫他,她痴痴望著他英俊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松林之中,這才低下頭來,眼淚汩汩的由眸子里流了出來。
照夕一個人失神落魄地回到了所住的草舍之中,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
他仔細地把丁裳方才所說的話想了一遍,似乎覺得並非全然無理,因此更不禁心驚肉跳,他緊緊地咬著牙齒,暗忖:
「等師父回來了,我一定要問問他,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離開他,這太可怕了!」
可是他轉念一想,想到了昔日師父出示那兩條血跡斑然的髮辮時所說的話,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不由緊緊皺起了眉頭,又搖了搖頭,忖道:
「我是不能問的,要是問了,即便是真的,恐怕我也萬難活命!」
這麼想著,不由又發起愁來,他又想到了師父再次外出的原因,自己雖不知他外出何為,可是如今想來,可能如丁裳所言,又去殺人了!
「這真是一個恐怖的老人……我怎會投到了他的門下,只怕日後要想擺脫地,是大大的不易了。」
他一個人,在靜靜的深夜裡,愈想愈是膽戰心驚,最後他又想到了自己,暗想自己來時的性情,和近來真是大大不同了。
雖然平時和常人一樣,可是發怒時,雙掌發癢,血液發漲,這種情形,卻是往日所沒有的,尤其是那種殺人後變的殘暴性格,更是以往所未有的。如此想來,果然是那「蜂人掌」之害了。
這麼一想,他如同是一具木人似的怔住了,他猛然由床上翻身坐了起來,心想:
「我還是逃走了算了。」
可是他又搖了搖頭,覺得事情並未完全證明是真的;何況師父那種嚴厲手段,令他思之心寒,不禁讓他很快的又打消了此念。
他嘆了一聲,心想:「無論如何,反正這蜂人掌的功夫,從明日起我是不練了。」
他左思右想在床上輾轉了一夜,到天亮也沒有睡著;而且也無心再練功夫了。
中午,洗又寒由外風塵僕僕地回來了,照夕仍如以前一樣的不聞不問,他卻暗中注意師父的態度,可是並沒有什麼異樣。
到了傍晚,洗又寒忽然把他喚到了身前,含笑問道:
「你的功夫練得如何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洗又寒忽然哈哈一笑道:
「你不要怕,你已學到不少功夫,也該知足了。」
說著又笑著點了點頭,照夕不由肅然道:
「弟子功力尚差……師父誇獎了!」
洗又寒搖了搖頭道:「你不要客氣……我早已想到了,你的功夫也差不多成了,就是那『蜂人掌』尚不到十分火候。」
他說著,把那一雙雪珠似的眉毛皺了皺,如電的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一下道:
「不過,也差不多了,我預備明日,考察一下你的功力。」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洗又寒又嘆了一聲道:
「你來了也快五年了,要是功夫練成,也該下山了。」
照夕聽到這句話,倒不由一喜,心想:
「果真能下山,豈不等於離開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