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照夕抖顫著道:
「你……你是丁裳!」
丁裳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她往後退了幾步,已退到了窗口,照夕這時忍著痛坐了起來,他焦急而驚喜地道:
「小妹……果然是你……你不要走,我對不起你,那天我錯了……小妹……」
他這麼焦急地叫著,可是丁裳仍然往後退著,她低低地道:
「你腿上的洗魂針,我已用師父的『吸星簪』為你吸出來了,已經不妨事了。」
照夕點頭道:
「我知道……小妹你對我這麼好,我……」
才說到此,丁裳已飄窗而出,遠處似乎傳來她微微的一聲嘆息……
管照夕半倚在床欄上,悵然若失,這沉沉的黑夜裡,早已消失了丁裳影子,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感覺。回想到一路之上,這女孩子是如何地在暗中照顧著自己,贈金、買馬,甚至此刻救了自己的命,她對我的恩可是太大了……可是她又為什麼要如此做呢?她到底要上哪裡去呢?這真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可是卻又沒有機會與她談一下,這女孩簡直是太怪了,令人真想不通。
照夕這麼想著,試著把燈光就近照了一照那隻傷腿,只見那原本腫脹加桶的一條小腿,竟回復了原狀,用手按一按傷處,除了還有些酸酸的感覺,並不再如先前那麼疼痛了。
他心中不禁驚喜異常,同時也更加了一層對丁裳的愧疚,心中暗暗想道:
「如果再有機會見到她,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對我這一番恩情。」
他一個人,這麼想了半夜,才吹燈就寢。在客棧里,又療養了七八天,才打點上路,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倒也平安。
這一日已到了正定,算一算離北京城已不遠了,天氣已由盛夏而轉入了初秋,秋老虎更是炎熱焚人!
過了晌午,照夕在客棧里睡了一個午覺,起床之後,愈覺熱氣襲人,他在庭內廊下走了一轉,幾個夥計都坐在廊子下,赤著臂在聊天。照夕又走到前院馬槽里,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馬,心中想著,等天稍微晚一點,再上路也不遲,好在離家已不遠了。
他這麼想著,遂又返過身來,往客房裡走去,卻見迎面走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
這青年長身闊肩,衣著華麗;尤其是頭上那條黑亮的大辮子,就像是一條巨蛇似的由前胸直垂至小腹以下,辮梢上用紅線緊緊扎著,還拖著一塊綠光瑩瑩的小翠墜兒,乍看起來,愈覺翩翩風度,風流倜儻。
這青年左肩斜背一個黃包袱,像是銀兩,右肩又系著一個布袋,像是一些書籍,足下是一雙皂底京靴,一看即知,是一個應考的舉子。
他遠遠朝著這邊走過來,右手一柄摺扇張開來,連連地扇著,左手卻搓著一對黑光凈亮的玉膽,愈發顯得風雅可人。
在他身後卻有一個頭梳兩丫角的小廝,十七八歲的年紀,肩上挑著兩個箱子,緊緊隨著這個書生。他們是由這客棧的側門進來的,一面走著,不時地東張西望,那小廝還一個勁道:
「少爺,這裡不錯,就住在這裡吧!我可真是挑不動了。」
那書生回頭一笑道:
「好吧!你這小子在家說得多有勁,一上路才走了十幾里路,就吃不消了,這樣你還是回去算了。」
那小童把兩個箱子放在地下,一面擦著汗,一面笑喘著說道:
「得啦!我的少爺,你沒有挑你是不知道,這兩個箱子可真沉。」
他說著用腳在一個黑箱子上踢了一下,皺眉毛道:
「尤其是這個箱子……少爺!這裡面都是啥呀?」
那書生笑了笑道:
「這是老爺子的硯台,共有七十二塊,是叫我分贈給京里的同窗好友的,不可摔碎了!」
小童聽后直齜牙,連道:
「我的奶奶……怪不得這麼沉呢!」
這時照夕已和這書生走了個對面,見對方是個讀書人,不由存下了一絲好感,惺惺相借地看了他一眼,愈覺對方長眉星目,氣宇不凡。不免略微停了一下,湊巧這少年也正掉過頭來,四目一對,那書生不由微微一笑,雙手微抱一揖道:
「借問兄台一聲,此處可是正興客棧么?」
照夕見對方發言,不由也回禮笑道:
「正是正興客棧,兄台要住店,可至前面問問,小弟亦是住店之人。」
那書生又含笑道了聲:
「有勞!有勞!」
照夕卻見他那雙閃閃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幾眼,遂也對他笑了笑,即自行去。
這書生遂又命那小童,挑起箱子,直向前院而去。照夕回到了房中,因室內炎熱,就坐在廊下,店伙泡上了一杯蘭茶,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面乘著涼,一面看著院子里柳樹,腦子裡想著事情。
他想到了江雪勤,不由帶起了些笑容,暗忖:
「這麼久了,她見到我可能都不認識了,可是我定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正自想得出神,卻聽見身後有人道:
「公子請這邊來,這邊有好房子。」
照夕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店伙前行著,他身後跟著二人,正是適才照夕遇見的那書生主僕二人,不由回過身來。
這時那書生已走近了,遠遠對照夕一笑,抱了抱拳,照夕卻回笑道:
「又碰見了。」
那書生也連道:「真巧!真巧!」
說著已到了照夕身前,站住了腳道:
「兄台就住在這裡么?」
照夕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道:「就在這裡,你呢?」
這書生忙抬手對前面的夥計道:
「喂!喂!回來!回來!」
那夥計忙跑回來笑問何事,書生遂一指照夕隔壁問道:「這房子很好,我就住在這裡吧!」
店伙皺了一下眉道:
「這房子自然是不錯……只是已被人家先定下了,怕不大方便。」
那書生聞言,似頗失望,長眉一蹙道:
「不能想想辦法么?」
夥計皺了皺眉,遂跺了一下腳道:
「管他的!公子你就住下吧!他來了,叫他另找房。」
照夕和這書生聞言,都不由一笑,各道:
「幸會!幸會!」
這時店小二已把房門開了,張羅著和那小廝把兩個箱子都抬了進去,書生也進房寬衣洗面。
照夕沿途所遇,全是粗俗之人,難得見到這麼一個文雅之人,不由心存好感,暗想:
這人語帶北音,想是離此不遠的世家子弟,此行匆匆至京,可能是進京趕考的。不禁又有些感傷,想到自己往昔終日讀書,尤其是父親更深盼自己能在考場中一鳴驚人;而自己卻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深意,如今竟棄文學武。雖說是學成了一身武技,可是如此回家,在父親面前,亦是難以交待,說不定還會遭到他老人家一頓臭罵呢!
他這麼想著,不由鎖著劍眉,漸漸發起愁來,卻見那隔室少年此時已換了一身青綢便衣出來,愈顯得文雅俊俏!
他笑向照夕道:
「兩次相遇,可見有緣,還沒請教兄台大名?此行何去?」
照夕微笑道:
「小弟管照夕,世居北京,此行返家,閣下大名是……」
這人笑著點頭道:
「小弟複姓申屠單名一個雷字,舍居本地,此次進京,旨在趕考。兄台既是入京,倒與小弟同路,這倒省得沿路寂寞了。」
說著連連撫掌微笑不已,照夕不由點頭稱善,忽然心中一動,想了想道:
「能與兄台同路,自是榮幸之至,只是小弟因久別家園,歸心似箭,卻不想在此久留呢!」
申屠雷想了想,遂含笑道:
「既如此,小弟也提前趕路就是了。」
他遂拍一下手道:
「這樣吧,我們今日就在此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共同上路如何?」
照夕見他話意誠摯,儀態不惡,心中雖打算早走,卻不願令對方失望,當時想了想,遂笑道:
「既如此,小弟亦定明晨再走就是了。」
申屠雷長揖一笑道:
「小弟初見管兄,即知是一直率之人,果然不錯,能與兄台同路共店,實在福分不小,真快人也。」
照夕見他雖是文人,談吐亦頗有豪氣,心中又多增了一層好感,暗想旅途得遇此人,亦是難得了。當時連道不敢,隨即落座,呼來茶水,暢談了起來,談到詩書典故,二人都不禁暗自驚訝,深深佩服對方學識見解高超,由是更生敬仰之心。從談話中,他們彼此了解了對方身世,可是武功一道,照夕卻是一字不提,申屠雷亦未多問一語,二人直談到金烏西墜。客棧中掌上了燈火,意猶未盡,申屠雷的書僮,卻連連嚷起肚子餓來了。
那書僮名叫青硯,申屠雷對他似頗喜愛,當時喚來命給照夕磕了頭,這才和照夕把臂同出,青硯跟在後面,共出用飯。
一度飯後,二人更是無話不談了。照夕發覺這申屠雷,年歲雖輕,可是閱歷卻十分豐富,各處名勝古迹,都能信口道出,歷歷如繪,他不由暗自忖道:
「這申屠雷,定有不平凡的身世。」
他本想問一下對方可曾擅於技擊,只是又怕問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是話到口邊,又行忍住。再說看他樣子又似不會,也就沒有多疑。
當晚二人又在月亮下面談笑了半天,申屠雷還擅畫,當時揮毫為照夕畫就一個扇面,畫的是一隻鸚鵡,栩栩如生,照夕遂題詩句為:
「嶺外經季別,花前得意飛,客來呼每慣,主愛食偏肥;才了憐紅嘴,佳人學綠衣,狸奴亦可怕,莫自戀芳菲。」
各自都讚不絕口,由是更為傾倒,二人直談到夜深人靜,才回房就寢。
照夕進房之後,心中不禁高興異常,想不到沿途得此好友,一時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二更天,尚未能入睡。
他正想坐起來,點上燈,看幾頁書再睡,不想方動此念,卻見窗前人影一閃,一人已面窗而立。身法巧快已極,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仍不動聲色,倒要看看這夜行人意欲何為?
這人背向窗外,因此看不清他的長相,似看出他自目以下,為一方黑色綢布遮著。
他輕輕飄身,已落在了室內,一雙眸子四下匆匆望了一轉,卻輕輕直向照夕床前走來。
管照夕暗中咬牙道:
「好大膽的小賊,你真是不想活了!」
他想著,雙掌貫足了內力,只要看出不對,隨時可先發制人。
這夜行人走到了床前,低頭看了看,似辨別了一下照夕是否已睡熟了,良久才微微一笑,自語道:
「果然不錯,你瞞不過我。」
他說著竟自伸手,把照夕放在几上的一口寶劍拿了起來,略一把玩,卻向背後插去!
照夕這時實在是請不透來人是誰?有何企圖?此時見他拿了自己寶劍,倏一轉身,已竄上了窗檯。照夕見他欲去,哪裡肯依,當時雙手一按床板,口中低叱了聲道:
「何方小賊,還我劍來!」
他口中這麼說著,身形卻快疾得如同一支勁箭似的,只一閃,已到了窗檯之上。同時雙掌一合一揚,用「推窗望月」的招式,照著這人當胸就打。
可是這夜行人,又豈是弱者?管照夕這一出聲,他似吃了一驚,身形一屈一伸,也竄了出去。管照夕一雙鐵掌落了個空,他不由怒吼了一聲,二次以「飛鷹搏兔」的身法,仍然騰身,直朝著那黑影撲了過去,卻見那人回頭輕嗤了一聲道:
「老兄!我們這邊來,不要驚動了別人。」
這人說著話,竟是手腳齊施,猛地向空一彈,如同一隻大狸貓似的竄了起來,卻直向東首的一堵高牆之上落去。
起落之間,竟是絲毫沒有帶出聲音,他這種身手,照夕只匆匆一見,心中已吃驚不小,自信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勁敵了。
這時不由嘿嘿冷笑了一聲道:
「既入管某目中,今夜看你還往哪裡逃?」
他說著話,已展動身形,以「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直向那人尾追了去。
那夜行人卻是頭也不回,一路輕登巧縱,兔起鶻落的直向前疾馳而去,身法居然和照夕快慢相差不多。霎時間,已馳出了數十丈以外。
這時萬籟俱寂,明月在天,二人一前一後,不一刻已馳近了一片曠野。
那人身形往前一落,照夕早已是急怒膺胸,二話不說,一提丹田之氣,「嗖」一聲已竄在這人身後,排山運掌,吐氣開聲地叱了聲:
「打!」
他猛然把雙掌向外一揚,掌力已吐了出去,那夜行人口中陡然也喚了一聲:「好!」
只見他身形向下一矮,唰的一個疾轉,就勢向外一迎,也是雙掌驟出,四掌相迎,只微微發出了波的一聲,兩條人影,卻各自如同彈珠似的反彈了出去!
管照夕身形一落,右足一句,用「金雞獨立」之式把身形定住。
那人似後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隨著他卻哈哈一笑道:
「果然是了不起!在下見識了。」
照夕卻厲叱了一聲道:
「你是誰?你我素昧平生,何故偷我兵刃?」
這人又笑了一聲,低著嗓音道:
「盜劍只為示警,既是管兄知悉,倒是多餘了。來!接著!」
他說著單手向外一擲,「嗖」一聲,一口長劍,直直地向著照夕面上飛來,勁風十足!
管照夕冷笑了一聲,身形向下一矮,跨出左足,右手前伸,駢三指向空一捏,已把這口劍接到了手中。只是也已暗驚來人好大的臂力,自己雖練有「大力金剛指」之力,亦不禁三指發麻!
當時不由冷笑道:
「朋友!你貴姓?到底是……」
這人哈哈一笑道:
「見識過了,吾願已足。」
他竟不願回答照夕的話,身形一轉,正要騰起,照夕哪裡肯容得,當時低叱了聲道:
「朋友想走可不行!」
他說著話,已陡然撲了過去,身形向下一落,駢右手二指,照著這人「臂儒穴」上就點!
這人一撩手腕子,口中哼了一聲「不敢當」,卻直向照夕手背上按來。
管照夕向下一撤,同時圈右掌,以「右弦彎弓」之勢,直向這人側腰就戳,來人陡然叱了聲:
「來得好!」
卻見他身形呼的一個疾轉,已如同一隻大雁似的翻出了一丈五六,卻又乾笑了聲道:
「果然高明,見識了。」
他說了這句話,竟如同一縷青煙似的,往來路星掣電閃而去。
照夕急怒之下,一點足尖,正欲以輕功提縱之術中的「踏水登萍」緊躡而去,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臨時把足步定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心中想自己一味死拚,此人卻並無鬥志,更由其行動上看來,似又對我沒有敵意,寶劍既已還我,又緊緊逼他作甚?
他這麼想了一陣,那人卻早已馳得無影無蹤了,管照夕不由嘆息了一聲,暗忖:看此人武技不弱,只是自己初入江湖,根本不識此人,他卻又為何有此雅興,來找我作耍呢?
他想了一會兒,確實也不解其中意思,只好懷著一腔惆悵往來路馳去。
他一個人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怔了一下,彷彿覺得先前那人語音似頗悉,好似自己認識一般,可是卻又想不起是誰。
突然他腦中想起了一人,不由啊了一聲道:
「不會是他吧?」
想著他竟自展動了身形,拚命地直向客棧之中賓士而去,他這麼一鼓作氣地馳回了客房,當時卻不直回房中,卻向隔室那叫申屠雷的書生住處躡足而去,見他房中的兩扇窗子和自己房子一樣地是敞開著。
管照夕既動了疑心,當時也就決心要察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多心,或是這名叫申屠雷的人,果真是一個身懷奇技之人?
他這麼想著,已縱身上了窗檯,卻見那房中,尚透出極其微弱的一線燈光。
他不由吃了一驚,猛的向下一伏,用「老猿墜枝」的身法.突地借一臂之力,把整個的身子,掛在了窗欄之上。
似如此稍停了一會兒,細聽房中並沒有什麼聲音,這才慢慢引臂而上,細細向房中一打量,不由暗笑自己是多疑了。
原來目光所見之處,那個叫青硯的書僮,光著上身,已睡著了,他是睡在靠窗的一張小床上。
那叫申屠雷的少年,卻是半身倚偎在床角,半身靠著桌邊,也已睡熟了。
尤其可笑的是,一隻腳在床上,一隻腳在半拖在地板上,地上一卷書,半開著的丟著。
書案上一盞蠟台,紅蠟已盡,燒成了一根禿捻子,依然還在吐縮著豆大的火光,燭淚卻淌了半個燭盞。照夕不由皺了皺眉,心說:
「這位哥兒也真是用功,只是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燭火豈是好玩的?」
想著向上一長身,已經飄飄地竄進了房中,他輕輕走到桌前,先把地上那本書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把申屠雷輕輕放平在床上,手觸處,只覺得他身上似出了不少汗。
可是申屠雷卻轉了個身子,睡向裡面去了,照夕卻沒想到其他,當時揮掌把桌上殘燭熄滅,徑自回房而去。
第二天,照夕方在濃睡之中,卻聽得門外「啪啪」的敲門之聲,一人道:
「管兄起來了么?」
照夕聽出是隔壁申屠雷的聲音,不由翻身而起道:
「老兄!你起得早啊!」
申屠雷在門外微微笑道:
「早上天氣涼快,要等著太陽出來,那可就不想動了。」
照夕一面答應著,一面起身開了門,申屠雷遂含笑走進來。照夕讓他坐下,卻見申屠雷已穿得整整齊齊,管紗長衫,外罩天青馬褂,頭上還戴著一頂小帽子,配著寶石結子,顯得一派斯文的模樣。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天這麼熱,你又何必穿得這麼整齊呢?」
申屠雷低頭看了看身上,笑道:
「讀書人走到哪裡,總應該不忘斯文才好。」
照夕點了點頭,自嘲地笑了笑道:
「我可顧不了許多,天太熱了!」
說著遂喚來小二打水凈面,這時那叫青硯的小僮也走了過來,對著照夕叫了聲:
「管相公。」請了一個安,照夕見他已把東西都挑到走廊上了,不由笑道:
「你們居然比我還急。」
說著又問申屠雷道:「你們有馬沒有?」
申屠雷含笑道:
「外出之人,豈能沒有馬,連你的馬,我也讓小二備好啦!」
照夕點了點頭道:「好!你們等我一等。」
說著匆匆把東西理了一理,一面道:
「昨晚上,我可沒睡好……到現在頭還有點昏沉沉的感覺。」
申屠雷忽然怔了一下道:
「不是你說,我倒忘了……管兄!你看這件事,可有多麼怪?」
照夕回頭道:「什麼事?」
申屠雷走近了一步,遂小聲道:
「昨夜我本想看看書,誰知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可是今天早晨你猜怎麼樣?」
照夕心中一動,微微皺了一下眉道:
「怎麼樣呢?」
申屠雷臉上變著顏色道:
「今天一睜開眼,我竟是好好睡在床上了,你說這事怪是不怪?」
照夕差一點想笑,當時忍住笑,搖了搖頭道:
「人在半睡之中,常常忘記自己做了些什麼,一定是你自己看累了上床去睡了,這沒有什麼奇怪,我就時常有這種情形的。」
申屠雷低頭想了想道:
「也許是這樣……不過,我還很少這麼糊塗過。」
這時店小二端上了點心,申屠雷又喚來青硯,三人草草用畢,照夕問多少錢,那小二卻道:
「這位公子付過了。」
申屠雷只是微笑著,照夕遂點了點頭道:
「那麼,把我們房錢算一算吧!」
店小二又笑了笑道:
「不勞操心,這位公子也付過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看著申屠雷道:
「你也太客氣了,總要留一點給我呀!」
申屠雷哈哈大笑,道:
「我與管兄一見投緣,今後借重處尚多,區區金錢,何足掛齒,我們走吧!」
管照夕聽他這種笑聲豪氣,不禁怦然心動,暗暗讚許道:
「好一個脫俗的書生,看來這個朋友,我管照夕是交定了。」
想著遂笑了笑道:「話雖如此,可是金錢一項,仍是由你我分擔才好,否則,小弟豈不受之有愧?」
申屠雷嘻嘻一笑,一面點頭道:
「既如此,往下住店,由你支付就是。」
照夕欣然點首,這時小二已把馬牽了出來,照夕見除了自己的馬以外,尚有二馬一騾,都已鞍蹬齊備,尤其是那小騾背上,都放好了箱子;另外青硯那匹馬上,也有些日用什物。
三人下階上馬,由側門而出,直向一條驛道上行去,經過一日休息,人馬都甚有勁,照夕雙足一磕馬腹,那馬長嘶了一聲,向前疾奔而去,照夕一面回頭道:
「來!我們跑它一程。」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使得!」
他把雙腿一夾,坐那匹花斑馬,已潑刺刺猛追上去。二馬這一陣疾馳,霎時間已跑下了十數里之外,身後早已失去了那青硯的影兒。
照夕留心申屠雷的騎術,暗驚對方雖是一讀書人,卻有很精的騎術,他上身挺直紋絲不動,可是雙腿卻能隨著馬波上下起伏。這種本事,看來雖易,可是若非經年老手,斷難至此地步。
再留意那匹馬,個子雖不頂高,可是鼻孔極大,兩耳下垂,馳騁時卻往後緊豎,正是難得的良駒,不由勒馬笑道:
「申屠兄!你這匹馬太好了,我這馬卻是萬萬比不上。」
申屠雷早也在暗中留意了對方,對照夕控馬騎術也是十分佩服,聞言笑道:
「照夕兄你太客氣了,你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呢!」
管照夕拍了拍坐下馬,見它已經不住長跑,鼻子出息有聲,不由感嘆道:
「小弟北京故居,倒有兩匹好馬,比這匹可強多了!」
申屠雷笑道:「改日到了北京,小弟一定要至府造訪,就便看一看吾兄的寶馬。」
照夕微笑不語,二人柳下談笑半天,才見那青硯在馬上汗下如雨,一隻手還拉著一匹馱書的騾子,自身後跑來,遠遠地看見二人,不由大叫道:
「我的少爺,你們可別再跑了,可真要了我的命了,我又騎不好。」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們不妨放慢一點,好在離著北京已不遠了,今兒晚上能趕到保定歇上一夜,明天就可到家了。」
申屠雷連連點頭,同時由頸后抽出了摺扇,連連地扇著,一面呼道:
「好熱!好熱!」
這時那青硯才算走到了,由馬上下來,又由馬頸上摘下了水葫蘆,喝了好幾口,嚷道:
「少爺!歇一會兒再走吧!」
申屠雷皺眉道:「不帶你,你非要來,唉……我們要趕路,哪有許多時間等你呢?」
青硯卻坐在樹下直皺眉,又把鞋脫了,用手使勁地捏著腳,二人都看著他,照夕不由笑了笑道:
「看樣子他是真走不動了,這麼吧,我們歇一會兒就是了。」
申屠雷嘆了一聲,翻身下馬,照夕方才下馬,卻見來途馳來一匹黃馬,在官道上揚起了滿天灰土。其來如風,不多時已馳到近前。
這匹馬本是其快如飛,誰知到了近前,卻忽然放慢了腳步。馬上人是一個黑高的彪形大漢,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的大草帽,身著一件土綢的馬褂,前襟全都敞開著,露出長滿著毛的胸脯。
這漢子扭過頭對著這邊仔細看了幾眼,特別是在那小騾子身上看了幾眼,這才抖了一下韁繩,那匹黃馬復又如飛而去。
青硯不由翻了一下眼道:
「少爺!這小子准不是個好東西,東瞧西看的。」
申屠雷卻瞪了他一眼道:
「不要胡說八道,莫非人家看看咱們也犯法不成?」
青硯不服道:「看人哪有這麼看呀!我看……」
照夕早在那漢子過時,心中已有見地,只是不願多說而已,當時微微一笑道:
「我們走我們的路,出門人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申屠雷卻對他笑了笑道:
「管兄所言及是,出門人還是少管閑事的好,小弟就不信,這京城附近,還會有人膽敢下手行劫不成?」
照夕也搖頭道:「我想不會吧!」
這時青硯也由地上站了起來,一面拍著褲子上的土,一面說道:
「我們走吧!別再耽誤了,還有好些路呢。」
申屠雷忍不住笑道:「你還知道要趕路,我看是嚇著了。」
青硯紅著臉上了馬,也不說話,只是催著馬,率先而去,使得二人都不由大笑了起來。
照夕同申屠雷,遂也各自上馬,一路並排前行著,前行約有二里,卻見這條官道分為二股,路邊有指標,一書著「奔無極」,一為「奔新樂」。照夕按馬不動,心中不解,申屠雷卻以手中小馬鞭,指著「奔新樂」的牌子道:
「到了新樂,直上清風店到望都縣,再下去就是保定府了。」
照夕不由大喜,遂問道:「那這一邊呢?」
申屠雷搖頭道:「無極縣下去是深澤,那是冀中的路,不對。」
說著策馬直向「奔新樂」的驛道而去,照夕知道他是臨縣人,所以這一帶情形十分了解,遂放心的隨他一路策馬而下。前行十數里,走過一片竹林,一邊是一座不十分高的山。
這時烈日當頭,三人都想快快策馬走進竹林,好涼快一下,時間可也是正午時分了。
展望著這條黃土路上,竟是沒有一個行人,忽見一個擔著擔子的小販,自竹林中走了出來,他遠遠地叫道:
「客人!水蜜桃要不要?」
申屠雷點頭道:「好!我們下馬買幾個挑子吃吃。」
那桃販子笑著趨近,一面咳嗽著道:
「這桃子是京里來的,個大水多。」
申屠雷已下了馬,一面指著前面那片竹林道:
「那邊涼快,我們去那邊。」
賣桃的販子連連答應著,他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一雙袖子高高的卷著,露出黝黑的一雙胳膊,足下是一雙芒鞋,褲管子亦是高卷過膝。
自他一來,照夕已對他十分注意,這時見申屠雷竟要買他的桃子,已知不妙,但卻未說什麼,只是策馬緊緊跟下,一面回頭對青硯招手道:
「青硯!你看好那頭小騾子,把騾子牽過來。」
那賣桃子的,聞言猛然朝著照夕看了一眼,嘻嘻笑了笑道:
「這位相公,也要買兩個桃子吃吃么?」
申屠雷卻笑道:「我們是一起的,我買幾個就是了。」
這賣桃子的卻是不聞,仍然朝著照夕走了過去,不想申屠雷卻跺了一下腳道:
「喂!你到底賣不賣呀?」
賣桃子的回過頭來嘿嘿一笑道:
「我已說過,你倒是別慌呀,小老兒只有一雙手呀!」
申屠雷這時走上了一步,一面笑道:
「我已說過買,我要買,你幹嘛還要往那邊走?」
那賣桃之人,年已半百,唇上留著鬍鬚,當他抬頭之際,才發現原來竟有一目失明,露著一個深而黑的窟窿,十分怕人!
他重重地把擔子一放,哈哈笑道:
「賣你賣他,都是一樣,相公!你看這個如何?」
他說著話猛然拿起一枚桃子,向上一揚,可是申屠雷卻猛地往下一按,正按在這賣桃子的手上,一面笑道:
「這個不好!」
那賣桃之人,不由臉一陣紅,他猛然放下桃子,向後一揚手;可是申屠雷卻像是和開玩笑一般,向前一伸手,不偏不倚,正叼在這賣桃之人的手腕之上,只聽那老者抖聲道:
「你……」
申屠雷已鬆開了手,很快的自籃中挑了幾個桃子,丟了十幾個制錢,對著老者嘻嘻一笑道:
「你這桃子哪是京里來的,我看分明是旗杆頂來的,八成許是金老頭子的買賣,對不對?」
那老者更不由臉色大變,即刻挑起了擔子,回身就走,申屠雷只望著他后影,微微冷笑了笑。
這時管照夕早已日見一切,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申屠雷自知敗露了身手,不覺臉色一紅,照夕已趨前笑道:
「老兄!好高明的一手『游龍探爪』,你可當真把小弟給瞞住了。」
申屠雷也不由吃了一驚,暗驚這管照夕真是好眼力,自己招式並未施出,只一伸手,他竟看出了是何招式,此人真是了不起。
想著不由窘笑了笑道:
「管兄休要取笑,其實你我原本是一道中人呢!」
照夕不由一怔,那申屠雷卻哈哈笑道:
「閣下身手,昨夜早已拜領過,實在高出小弟百倍,怎麼如此健忘呢?」
照夕這才恍然大悟,一時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來,一面卻搖頭笑道:
「好個申屠雷,原來是你呀!」
申屠雷這時卻一抱雙手,深深向照夕打了一躬,面帶微笑道:
「小弟自一見管兄,已知決非一般常人,是以百般結訥,午夜造訪,看看是否我道中人,卻不想老兄聽視極精,若非掌下留情,小弟哪還會有命在?專此謝罪,尚希不要怪罪才好。」
照夕這時樂不可支地笑道:
「申屠兄!你太客氣了,不瞞你說,你那一身武功,小弟才是既敬又佩呢。」
二人這一說話恭維,那青硯在一邊,只是弄了個莫名其妙,他手中拿著桃子,一會看看這邊,一會又看看那邊,這時二人俱已走進了竹林。
林中陰涼十分,竹葉散了一地,倒似鋪就的席子一般,照夕笑了笑道:
「現在可高枕無憂了,那廝在你手中嘗了滋味,已嚇破了膽子了。」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
「這人左目失明,年歲也不小了,頗似傳說中的獨眼雕謝羽,要是此人,怕沒有這麼便宜就完了呢!」
照夕對冀省綠林響馬,本就不清楚,對這獨眼雕謝羽更是不知,不由問道:
「獨眼雕謝羽又是何人呢?」
申屠雷看了照夕一眼,微微一笑道:
「管兄是新近入省之人,自是不知,要說起來這謝羽本人並不可畏,可畏的是他一個拜兄,此人也就是方才小弟所說的金老頭子。」
照夕不由甚感興趣道:「誰又是金老頭子?」
申屠雷不由皺了一下眉道:「你連金老頭子都不知道么?」
照夕臉紅了一下,搖了搖頭道:
「我只知道有個金五姑,倒不知……」
才說到此,申屠雷已笑了笑道:
「那就對了,你既知道金五姑其人,怎又會不知金老頭子呢?」
照夕仍是不解,申屠雷見他真似不知,才笑道:
「兄弟!金五姑正是金老頭子的唯一愛女呀!你怎麼不知道?」
照夕這才驚奇的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申屠雷一面吃著桃子,一面微笑道:
「聽你口氣,好似和那金五姑認識?」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此女倒與我見過一面,只是我很恥其為人。」
申屠雷不由微微一笑道:
「這還用你來說,這北幾省的人,誰不知這姓金的女人是出名的淫蕩……只是……」
他笑了笑道:「我沒見過就是了。」
照夕約略的把經過說了說,那申屠雷卻聽入了神,最後才哈哈大笑道:
「這麼說起來,這獨眼雕謝羽完全是沖著你來了。哈!卻被我多管閑事了。」
照夕不由皺眉道:「雷兄不要再開玩笑了……我真想不到,這金五姑這麼大勢力,居然從河南到河北都有她的部下!」
申屠雷冷笑了一聲道:「就是到了北京,一樣有他們的人。」
照夕不由看了申屠雷一眼道:
「雷兄既有一身奇技,為何竟容這般東西在近側胡作非為,豈非有失俠義本色?」
申屠雷被照夕這麼一說,並不著惱,只微微笑了笑說道:
「管見所訓極是,小弟也別師不及一年呢!」
照夕由怒而喜,不覺微微一笑,道:
「如此說來,我二人更多了一樣相同之處了。」
申屠雷脫下了頭上的帽子,只見他長眉微挑道:
「這世界之上,該管的事情也是太多了,你方才說得極對,你我既學成了一身武功,理當為眾人做些有益之事。」
他說著回過身來,卻見照夕已伸出一隻手來,臉上帶著微笑,申屠雷遂也欣然地伸出手來,二人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不停地搖著。
申屠雷露出編貝的一口細齒,笑道:
「你我一見投緣,不如就此定交,結為金蘭之好,你意如何?」
照夕大喜,不覺由地上一翻身站了起來,道:
「我也正有此意!」
申屠雷遂起身笑道:
「只可惜這荒林之中,沒有紙燭……你我不妨就免了那些欲套,望空一拜如何?」
照夕欣然點首,於是二人各報生辰年月,照夕較申屠雷大一歲居長,申屠雷次之,二人隨即跪地望空長拜了一下,遂又互拜了一下,發下誓言,永遠立身於俠義道中,除暴安良,甘苦同受,如有一方違言,天誅地滅!
於是立刻改了稱呼,那一旁的青硯,真是弄了個莫名其妙。直到申屠雷說出了真相,他才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當時忙上前給照夕磕頭,口稱大爺,照夕遂賞了他一錠銀子。
一番談笑之後,照夕這才想起前事,不由問道:
「兄弟!你方才說的那金老頭子,住處離此有多遠?他又叫什麼名字呢?」
申屠雷劍眉微微皺道:
「此老外號人稱九天旗,姓金名福老,住處在離此不遠的旗竿頂,那地方我也沒去過。」
照夕想了想,遂道:
「要不是趕路回家,我倒真想去見識一下此老,看看他到底有什麼功夫?」
申屠雷不由一笑道:
「大哥若想會一會他,還不容易么?等過幾天入京之後,找一天我們一塊去。」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遂又笑道:
「方才那謝羽喬裝賣桃之人,不知是何居心,我見他想往大哥那邊走,因恐大哥下手過重,這謝羽難以逃命,所以才略施薄懲,令他驚心而去,此時想來,倒不如把這老兒留下的好了。」
照夕搖頭一笑道:「沒有關係,他只要再敢來,我們兄弟倒要好好地給他一點厲害了。」
這麼一耽誤,天可不早了,同時各人也覺得肚子陣陣發空,遂又上馬向前行去。
這一片竹林佔地頗大,在林子里走並不覺得炎熱,申屠雷邊走邊告訴照夕道:原來他北京住著一個叔父,官居吏部侍郎,自己本無意投考進取功名,奈何父親和這位叔叔卻是一力促成,非考不可。所以這才上京趕考,並把他叔父家地址,告訴了照夕。
管照夕對於北京城內各地方都熟透了,申屠雷一說即知,他也把自己住家告訴了申屠雷。
管照夕父親原來官居盛京將軍,乃是漢人中赫赫有名的統兵人員,為人剛直,以善戰聞名,申屠雷自是十分敬佩。
二人邊談邊行,不知不覺已走出了這片竹林,眼前復有一黃土驛道,直坦坦地展延著。
三人各自抖韁催馬,連那一匹小騾兒,也不禁都飛跑了起來!
黃土道上有時颳起,陣風,把地上的塵土像黃霧似的吹到了半天,兩旁的旱田,種的是麥子和高梁,葉莖上卻為黃色的泥土染成了黃色。這是此地的特有風景,整個的大地,均似為一個「黃」字所代替了。
日落的時候,他三人四騎已到了新樂縣城,管照夕非常失望。
因為他本來打算,能在午夜前趕到保定,可是因為多了一個青硯和那頭馱東西的小騾,無形中慢了下來,就如此那青硯已經是吃不消了。
申屠雷很體諒他這個心愛的書僮,此時見狀,不由笑向照夕道:
「大哥!我們就在這新樂歇一晚吧!好在也不在乎這一天兩天。」
照夕無奈,只好點了點頭,青硯不禁十分歡喜,匆匆由馬背上翻了下來。
街道上行人如織,有幾家店鋪已掌上了燈,三人各自牽著坐騎,在街上行著,熙熙攘攘的行人擦肩挨臂,頗為惹厭,照夕見路口有家「新樂老店」,尚還寬敞,不由對申屠雷道:
「我們就在這家店住下吧!」
申屠雷方自點首,三人正拉馬欲走之際,忽見人群之中,一人向著三人揮手道:
「客人!客人!請等一等。」
三人先不知是喚自己,後來見那人已跑過來;而且口中一個勁叫:「三位客人!三位客人!」這才知是喚自己,不由停步不動。
這人已走到了近前,只見是一個四十上下的瘦小漢子,十分黝黑,背後背著一頂草帽,他對著三人請了個安,操著陝音道:
「請問三位客人是要住店的么?」
照夕點了點頭,申屠雷卻反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這瘦小漢子嘻嘻一笑道:
「我們是幹什麼的嘛,連要住店的客人都看不出來,還做什麼生意!」
照夕點了點頭,皺眉道:「你是哪家店的,是新樂客棧的嗎?」
這夥計搖頭道:「新樂店算什麼,客人到我們店裡看一看就知道了。」
申屠雷就問道:「你們店房在哪裡?我們實在是累了,不願再多走路了,遠不遠?」
這瘦小的夥計一笑道:「相公,你跟著我來就是了,保險那地方房子大、涼快,風景又好。」
三人一聽涼快風景好,都不由動了心,照夕首先點頭道;「好吧,你帶我們去看一看吧!」
這夥計縮了一下脖子笑道:「請跟我來,我的馬在這邊咧!」
他說著領著三人走到了對街,在另一個漢子手上接過了一匹馬,一面回頭道:
「我們店是在西頭老菜市,騎馬快得很。」
三人只為他一句房子大、涼快而吸引住了,即使遠一點也無所謂。當時各自上馬,青硯仍牽著那頭小騾兒,一行四人穿過了吵鬧的街道,向前疾馳而去。
那夥計騎著馬在前帶路,不時回頭訴說著,行了約盞茶時間還不到,照夕不由勒住了馬道:
「這麼遠,我們不去了。」
那夥計含笑往前一指道:「呶!相公請看,這不到了么。」
照夕、申屠雷順其手指處一看,果見有一座頗為精緻的樓房,隱在一片竹林之中;並有一道小溪由樓前流過,溪上架有一座紅木小橋,直通那樓院大門。
申屠雷不由十分驚異道:「這是店房么?」
那夥計一面徐徐向前策馬行著,一面道:
「我們東家開這店房才三個月,因為地方偏僻,知道的人不多,所以每天派我們到鎮上去拉客人。相公!你看這地方好不好?」
申屠雷和照夕對視了一眼,都不禁高興十分,他們倒真沒想到,居然這地方,有如此雅緻的店房,小橋流水,青竹翠館,即便是一般居家也難找出如此風雅之處,都不禁高興得笑了。
那夥計遠遠下了馬,大聲向對面吼道:
「老張!客人來了!」
他這麼吼了兩聲,才見由竹林對面一破一拐地走過來一個老人。
那夥計高聲道:「客人來了,你把客人們的馬接過去,好好管著。」
那老頭子抬頭向三人看了幾眼,才把各人的馬接了過去,這時那瘦夥計又連聲道:
「請!請!」把各人都讓進去了。
三人過了小橋,夥計推開了一扇門,進了院子,直領著三人向樓內走去。
院中百花齊放,早蘭亦開,兩邊搭著葡萄架子,結著一串串的葡萄,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心說:
「這哪裡像是店?怎麼連一個招牌都沒有?」
申屠雷也是心中不解,但二人又怎麼會想到其他,何況又各懷絕技在身,也就不加深思,儼然擺出一副住店的大相公模樣,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他一走進,才發現內中地勢極大,廳房亦多,光樓房就有三幢之多,院內花石不說,亭台池榭,洞門迴廊,無不具有,放眼過去,竟是琳琅滿目。
那夥計只把照夕等三人,帶至樓前,卻見廳門自開,走出一個瘦高的漢子,彎腰笑道:
「客人裡面請!」
那帶路的瘦小夥計,對著那彎腰行了一禮,就退下了,三人遂自走進,照夕不由重敘身份道:
「我們是住店的!」
那瘦子笑著,眼角露出魚鱗紋道:
「我知道,我知道,客人請坐。」
照夕看了申屠雷一眼,略微顯得有些拘束地坐了下來,申屠雷不在意地坐下,一面問道:
「我看你們這店房很大,後面房子還多,都是客房么?」
瘦子嘻嘻一笑道:「不!後面是東家住家,就只這一幢樓,才是客房呢!客人你們要住幾間房呢?」
照夕喝了一口茶,笑道:
「我們是一家人,就開兩大間吧!要在一塊兒的。」
瘦子聞言拍了一下手,遂自後面走出一人,穿著一身夏布衣服,對那瘦子叫了聲:
「覃先生!」
這瘦子笑道:「這三位是自河南來的貴客,你給我兩間好一點的房子,好好侍候著。」
穿夏布衣服的夥計彎腰道了聲:「是!覃先生。」
他這種態度與稱呼,立刻令照夕和申願雷感到吃驚和奇怪,不由對視了一眼,因為這是大異於一般店房的習慣的。
而且那店小二穿著打扮,十分整潔,並不像普通的店家一樣。這時他回過身來,對照夕、申願雷道:「客人請上樓來。」
照夕點了點頭,當時和申屠雷跟著上樓,拐向一甬道,地上鋪著一種細草編就的地氈,足踏上去,覺得軟軟的,看看幾間房子,僅是寬敞,二人選了兩套房,就決定住下了。
這時那叫「覃先生」的人,又走上來了,他拿著一支筆和一個本子,請二人各自簽了名字,還細細地打量了二人一會兒,才下去了。
二人至此,雖是滿心狐疑,可是至目前為止,並沒有什麼不對,也就放寬了心,呼茶喚水忙了一通,天已大黑。那穿夏布的夥計,在他們房中點上了燈,問二人是否要吃些什麼。
三人早已肚子餓了,當時便點了些飯菜,那夥計就下樓了!
這整個一座大樓,樓下是否有人住就不知道了,可是樓上十數間房子里,除了照夕等三個客人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客人,寧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照夕覺得十分沉悶,當時就和申屠雷下樓,在院中隨便走走。
在花園外牆,有一排馬棚,內中拴有數十匹馬,正在仰首怒嘯,一個刷馬的小子,手持馬刷子,正在刷著馬。兩院的洞門,是通著另外二幢大樓,隱約可見洞門之內花台亭榭,那景緻,較這院子更不知美上許多了。
要依著申屠雷的意思,是要過去走走的,可是照夕卻說是人家住家,不便擅入。
這座樓佔地頗廣,上階處有一方翠匾寫著「北館」,二人揣摸了半天,也不知道「北館」是什麼意思,因為這並不像什麼客棧的名字。
房中雖早已上了燈,可是西天仍留有薄薄的一片晚霞,襯托得院中暮色蒼然!
管照夕不由嗟嘆道:「想不到新樂地面,竟會有這麼一個好地方,這真出人意料之外。」
申屠雷也嘆道:「由此可知,這店主人,一定也是一個清雅之士了,只是……」
他不解地指了那遠處的馬棚一下道:
「他們養這麼多馬乾什麼呢?而且這麼大的地方,竟是看不見幾個人。」
照夕正覺奇怪,卻見由那邊洞門內,慢慢踱出了兩個人來,為首之人,是一個身高而微顯隆背的銀髮老人,穿著一件寶石藍的綢子馬褂,一雙袖子挽著,足下是一雙便鞋,一隻手卻拿著一個澆花的水壺。他身後跟出之人,照夕和申屠雷都認得,正是那個賬房「覃先生」。
這覃先生垂手侍立在老人身後前,不時手指著這方樓上,似在說些什麼。
那老者一邊澆著花,一邊聽著,不時一雙雪白的眉毛皺一皺,問上一句兩句,他們說什麼,這方一句也聽不見。
忽然覃先生一抬頭,看見了二人,不由怔了一下,那老頭也停止澆花,向二人看著。
那覃先生哈哈笑道:「二位客人吃過飯了?」
照夕搖頭道:「還沒有,我們隨便走走,這花園太美了。」
這時那覃先生又對老人說了幾句,老人一面點著頭,一面慢慢向著二人走過來,他手中仍拿著那隻澆花的水壺。
一直走到二人身前,覃先生才含笑為二人引見道:
「這就是本店的主人金老先生。」
二人見這老頭兒,微微一笑,對著二人點了點頭,道:
「小店新開,老夫又是外行,有什麼怠慢之處,二位萬乞海涵才好。
二人見這老人面相清癯,談吐又甚謙虛,不由對他增加了好感,申屠雷笑笑,道:
「老人家,你太客氣了,我們沿途住店其甚多,就從來也沒住過這麼好的。」
照夕也笑道:「這地方太好了!」
這駝背高大的老人,聞言之後,聲若洪鐘地大笑了兩聲,遂用手在照夕背上拍道:
「小朋友!你們如喜歡這地方,就儘管住在這裡好了,老夫不收你們的房錢就是了。」
二人一聽不由都怔住了,那老人卻又是一陣大笑,把手中的澆花壺遞到那姓覃的手中,搓著雙手笑道:
「來,年輕人!我們來談談。」
他說著話,張著二臂一邊一個,把二人抱在臂下,十分親熱地向前走著,一面笑道:
「我最喜歡交年輕的朋友,來!我們談談。」
二人不由都笑了,因為這老頭說話很風趣;而且很直爽,倒不好意思把他推開,只得任他像多年老友似的拖著走。
老人一直帶著二人走進了大廳,坐下來,眯著一雙眼睛笑道:
「二位是由河南來的吧?」
照夕吃了一驚道:「咦!你怎麼知道?」
老人點了點頭,卻也沒有解釋,他仍是帶著微笑,目光在照夕身上轉了一轉,又在申屠雷臉上看了看,不由笑了笑道:
「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兩位小朋友,你們都有一身好功夫啊!」
二人不由吃了一驚,方自一挑劍眉,那老者卻哈哈地笑了起來。
他接著就搖一條小白辮子的頭,笑道:
「你們不要奇怪,老夫雖是上了些歲數,可是自信這雙老眼不花……小朋友,你們說對是不對?」
二人都不由臉色微微一紅,互相對看了一眼,照夕不由也冷笑了一聲道:
「老先生目光實在厲害,只是恐怕也未必僅僅老眼不花吧?」
說著一雙眸子,精光四射地在這老頭兒身上轉著,老人先是怔了一怔,可是卻又洪聲大笑了起來。他連連搖著頭,大聲道:
「看錯了!看錯了!你完全猜錯了……老夫我可是一塊廢物點心……哈!」
照夕只微微笑了笑,心中暗想道:
「看樣子,這老人定有來路,莫非他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隱者不成?」
可是卻又不能十分斷定,忽然他吃了一驚,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人,心中驚道:
「他又姓金……別不是那九天旗金福老吧?」
這麼一想,不禁令他大吃了一驚,可是轉念一想,那九天旗既是一個著名綠林魁首,怎會是一個如此和善的老人?再說也不會在此安家立寨!
他想著不由把本欲探詢的話忍住了,反倒作出一副安祥姿態,和老人又談了許多別的話。
老人談鋒甚鍵,指南話北,頗能吸引住別人興趣,直到有人下樓來請二人吃飯,這老頭兒才含笑站起,他眯著眼睛道:
「你們去吃飯吧,小朋友!」
說著哈哈笑了幾聲,就出去了。二人對看了一眼,卻見那覃先生正含笑,彎腰道:
「二位相公的飯菜都已擺好,請上樓用飯。」
照夕點了點頭,遂和申屠雷上樓而去,申屠雷微微笑道:
「這老頭子很有意思。」
照夕卻問道:「你方才說,那九天旗金福老,是住在什麼地方?」
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他想了想才慢慢搖了搖頭道:
「不會吧……那金老頭子聽說是在旗杆頂開山立寨,他怎敢到這種地方?」
照夕微微皺了皺眉道:「話雖如此,可是這老頭兒,卻令我有點起疑;而且這地方也太奇怪了。」
申屠雷微微搖了搖頭道:「不會吧,即使有什麼不對,莫非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
照夕不由笑了笑,沒說什麼,因知道這申屠雷,和自己一樣,不但毫無世故;而且年輕氣盛,他心中暗暗想道,只好小心,一切隨機應變了。
想著,二人已上了樓,青硯早已把飯盛好了,二人就命他同坐,三人早已肚子餓了,不由大吃了起來,方吃了一半,卻聽門外有人叩門道:
「相公請開門,小的送酒來了。」
青硯忙把門打開,卻見那個穿夏布的夥計,雙手捧著一個銀盤,盤中托著一把銀質酒壺,一面笑道:
「覃先生特叫小的送上一壺酒,為三位客人洗塵,這是自醞高梁。」
說著遂把酒壺放下,申屠雷笑道:
「這酒錢我們照給,你去謝謝那位覃先生。」
那夥計連道是是,遂退了下去,申屠雷把酒壺蓋子打開聞了聞,連道:
「好酒!好酒!」
照夕卻仔細看了看酒色,不見有異,這才各自酌上一杯,對飲了起來。
那酒壺本小,三人略飲一二,已見了底,正要喚他再送些上來,卻見那夥計又自動送上了一壺,並親自為三人斟一杯。
三人因不覺有異,遂也就各自飲下,那夥計見三人喝了酒,就悄悄退了出去。
照夕喝了一杯之後,正要再斟,卻見那青硯忽然往起一站,含糊道:
「大爺……我不行了……我醉了。」
他說著轉身離席,不想才走三兩步,竟自咕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下。
申屠雷皺眉道:「這奴才酒量太小了……叫他在地上呆一會兒好了。」
一言甫畢,他忽然叫道:「大哥快看!」
照夕吃了一驚,忙放下酒壺,只見那青硯口吐白沫,兩手亂抓,心知中計,不由一拉申屠雷道:
「好惡賊!走!我們找他去。」
申屠雷這時也是氣憤膺胸,猛然往起一站,還沒站起,只覺頭一陣昏,咕咚一聲也隨著倒下了。
照夕這時方覺不妙,正想以內功強將酒力逼出,不想不用力還好,這一提力,頓覺一陣頭昏,還沒有吸上兩口氣,也就倒地不起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管照夕覺得透體冰冷,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覺得竟是睡在一塊冰冷的大石之上。他忙坐起身來,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由拚命地搖了搖頭,心中想道: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來?這又是什麼地方?」
忽然他想起來了,便翻身試著下地,輕輕叫了聲:
「申屠雷!申屠雷!」
可是申屠雷沒有一點迴音,而房子里實在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他摸索著到處摸了摸,只覺得四壁全是極為堅硬的石頭。
這房間地方還不算太小,只是沒有一個窗戶,他想摸出身上的火摺子,可是連那鹿皮革囊,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他嘆了一聲,又坐在那冰冷的石頭上面,心中大為失望,後悔,暗想道:
「這到底是為什麼?唉!一定是那酒……我太大意了!現在怎麼辦呢?」
他於是又叫了兩聲:「兄弟!青硯!青硯!」
可是沒有一個人答理他,這時他才覺出不妙了,而申屠雷和那書僮,也不是和自己關在一起。
照夕又急又氣,當時運足了內力,力貫雙掌,朝著四壁,用力地擊出,一時碎石飛濺如雨,嗡嗡的迴音之聲,幾乎震耳欲聾。可是那堅硬的四壁,並沒有被擊開,他只好嘆息了一聲,收住了手,心中恨恨不已,這時他才明白了,暗想道:
「這麼看起來,那姓金的老頭子,定是所謂的九天旗金福老了。」
想著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暗忖自己既和他女兒五姑結了仇,又打死他手下多人,至今更是落在了這老兒手中,只怕是沒有活命了。
想著又驚又怕,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既已為他迷藥酒灌醉,要想取自己性命,豈不如反掌,可是他又為什麼不殺我呢?
這麼想著,他心中似稍微定了定,可是仍不能令他就此安心。
他坐在冰冷的石頭上,又大叫了幾聲申屠雷,依然沒有一點迴音。
忽然頭頂一陣石塊磨擦之聲,掉下了不少石末子,照夕抬頭,始見一線天光,敢情外面竟是白天,只是卻只有碗口大小的空處,露出一個人頭,傳出一聲輕笑道:
「小夥子!酒醒了么?這一覺睡得可真舒服喲!」
照夕不由厲聲叱道:「你是誰?為什麼好好把我弄到這石頭房子里來?」
那人搖搖頭嘻嘻笑道:「我是誰?哈……小子!你喝醉了,不給你找個地方涼快涼快還行?」
照夕知道此刻厲害是自找苦吃,當時強忍著怒火,哼了一聲道:
「我的那兩個同伴呢?你們把他們關到哪兒去了?」
這人又尖笑了一聲,操著破鑼嗓子道:
「小子!你放心吧!他們和你一樣,只是給他們另外換個地方涼快去了。」
照夕大聲叫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那人又是一聲尖笑,照夕真想一掌劈去,只是他知道那麼做,自己更吃虧,當時冷笑道:
「你笑什麼?要知道我管照夕可不是好惹的。」
那人尖聲笑道:「這是什麼地方你還不知道?哈!小子!你真是白活了。」
照夕真氣得肚子都快破了,心知從他們口中,也問不出個名堂,只氣得坐在石頭上直生悶氣。那人又咳嗽了幾聲,才嘻嘻笑道:
「小子!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還不明白么?真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
照夕冷笑道:「你們想怎麼樣?」
那人尖笑一聲,回答道:「不想怎麼樣,小子!你好好在裡頭呆著吧!你要是再亂叫亂吵,娘的!老爺就要給你罪受了。」
說著一陣石響之聲,又把那洞口給堵住了,照夕真是被氣了個半死,方自狠狠地捶了一下石頭,卻見那才關上的石塊,忽的又開了,露出了臉盆大小的一個空處。
照夕只以為又是那小子找麻煩,理也沒有理他,仍然低著頭,心下納悶。卻聽見上面似有人互相爭論之聲,似聞那先前說話的小子道:
「小姐!這……這我可不敢當家,是老爺子關照的,小的實在不敢當家。」
另一個女人聲音嗔道:
「老爺怪罪有我來當,你不要管,你先下去。」
那人又道:「唉呀!這怎麼行呢?老爺子說這小子本事大著呢!最少要餓他三天,這才多一會兒呀!小姐……老爺子到時候……」
才說到此,那女子卻嬌嗔道:
「你怎麼這麼羅嗦,叫你下去你聽見沒有?告訴你出了事有我,不關你的事。」
這才聽到那人連道:「是!是。」
照夕聽著奇怪,抬頭一看,不由頓時怔住了,原來那洞外,此時正現出一個女人的頭來,似正在向石室內張望著。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在開封附近見過的金五姑,也正是那九天旗金福老的女兒。
照夕不由吃了一驚,又驚又怒,心想這女人也真厲害,居然和自己不著先後地來到了河北,想不到自己躲來躲去,快到家門口了,卻仍然落在她的手中。
當時氣得把頭一低,一聲也不出,卻見上面咯咯一陣嬌笑之聲道:
「喲!管兄弟!你在哪兒呀,裡面這麼黑,我怎麼看得見你呢?」
照夕仍是不哼一聲,金五姑卻俏皮地笑道:
「你這個小冤家,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找不到你了么?」
她說著話,遂見火光一閃,照夕忙抬頭看,卻見她手中拿著一個火摺子,伸進石室之內,把洞中照得很清楚。
金五姑單手晃著火摺子,略微顧視一下,已看見了照夕的坐處,不由嬌嗔道:
「獃子!我看見你了。喂!我說,管兄弟,你怎麼不答理我呀?」
照夕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把我及我拜弟關到這裡,意欲何為?」
金五姑撇了一下嘴,嬌聲道:
「好沒良心的小鬼,是我把你們關起來的呀?要不是我說情,恐怕你們早沒命了,你不謝謝我,反而還怪我,真是……」
她說著又笑了笑接道:「不過,你放心,有我在這裡,你肯定吃不了什麼苦,只要你聽話。」
照夕不由勃然大怒,當時猛然抬頭厲聲道:
「金五姑,你也太把我看差了,我管照夕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豈能上你這賤人的當。你既然用毒計把我擒住,死活隨你,我要是皺一皺眉,就不算是好漢,再要多話,我可要罵你了。」
金五姑不由被罵得臉色一陣大窘,只見她柳眉一豎,卻又嘻嘻地笑了。
她仍然笑哈哈地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鬼,到了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敢對我這麼說話?你呀……」
她又咯咯笑了幾聲道:「在我面前又充起英雄來了,哼!在那姓尚的丫頭跟前,你不也是很聽話的么?」
照夕不由臉一陣熱,冷笑道:「簡直胡說!」
金五姑也冷笑了一聲道:
「哼!胡說?你自己心裡明白就是了,不過,我也不去管這些。」
她說著又笑了笑,輕輕地挑著她那一雙細彎的眉毛,道:
「你自己想想看,我好心請你吃飯,你不賞臉也就算了,也該告訴我一聲呀……這還不去說它,你還把我手下的人給殺了,你說說,天下有這道理沒有?」
照夕不由冷笑了一聲,也懶得和她多辨,金五姑揚了一下秀眉,道:
「你殺的那幾個人,都是我父親手下的人,他老人家哪能不氣吧!所以才用計策,把你和你那位朋友給誘來擒住,要依著他老人家,哪還會有你的小命?不是姑娘我……
唉!」
她說著嘆了一聲道:「算了,這些話也不去說他了,我知道你肚子餓了,特地給你送些東西來吃,你暫時先在裡面忍一忍,我一定能想法子,把你放出來。」
照夕冷笑了一聲也沒說話。
金五姑卻把火摺子收了起來,一面嬌笑道:
「這籃子里有雞有酒,你可以放心,這酒里決不會再有迷藥了。」
她說著話,果然從上面吊下了一個竹籃子,並喚道:「管兄弟!你倒是接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