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幾番花開花又落,春去秋來,時光飛快地已過了六年。
在一片偌大蒼鬱的林園盡頭,不待微風將霧吹散,是見不到其中景象的。
透著些許沁涼,樹林上的烈日穿過樹葉夾縫射了進來,點點的光芒鋪在大地上,好像螢火蟲在白天飛舞,不過是趴在地上不動的螢火蟲。
霍地,在這寧靜的午後,傳來了孩童的嘻笑聲,夾雜著踩在落葉上的聲響,破壞了樹林里的清靜。
「嘻……來抓我啊!抓不到、抓不到!」輕嫩的童音帶著頑皮,像是跑入凡間的小精靈,淘氣地在人間玩鬧。
「你這臭小子還不給我乖乖站好,小心我告訴你娘!」微凶的女音跟在他身後,因為奔跑顯得有些氣喘吁吁。
一提起娘,那名不乖的小孩可就沒轍了。
娘在清修,他可記得不能打擾到她。嘟嘟嘴,他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好啦!」
「這才乖。」青衫女子終於將那不乖的孩子逮著,這才鬆了口氣。
「你乖乖的,不要惹娘不高興,知道嗎?」她替他拍去身上的灰塵。
「嗯。可是凡兒好悶呢!每天都是咱們三個人,姑姑,我們下山去好不好?」
「不行吶!城裡很危險的。」若說要下山啊,她歡兒第一個不肯。小姐已經在這裡定下來了,她不想冒險。
「不用怕啦!歡兒姑姑,我會嘿厚嘿哦!」
小男孩蹲起馬步,左手往前出一拳,右手再往前出一拳,表示自己會拳腳功夫,可以保護她。
歡兒被他逗笑了,撫著男孩的頭,「凡兒乖,等你大一點的時候,歡兒姑姑再帶你去。」
「不好不好,凡兒不依,凡兒明天就要去,」
他又鬧了起來。
歡兒拿他沒辦法,只好端出他娘,「那你去問你娘,她苦同意,我就帶你下山去。」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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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娘不會答應,所以,當夜他連問也沒問就先偷跑。等天一亮,娘發現他不見了時,他早就到了山下。
說不定運氣好,還可以在娘和歡兒姑姑沒發現之前回來。
哇!他真是太聰明了。
他愈想意得意,也就跑得愈快了。
殊不知,他的私自下山,為自己的父母帶來了什麼樣的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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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和大遼又起戰事。
數年前寧王與西夏王的恩怨,在西夏王的汲汲營營下,有了反撲的機會。再加上寧王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若傳聞屬實,西夏要得勝,順勢佔領大遼,大有可能。
王宮中,漢欣沉不住氣地向王上建言,可卻未能得到任何回應,王上任其王城自生自滅的作法,令他難解。
「王上,您真的要將王位拱手讓人嗎?」
見他不語,漢欣又續道:「您之前不是大力整頓大遼,要大遼成為歷史之光嗎?為何這些日子以來您停頓了往外發展邊土的戰事,也停止了對大遼王朝的建設,難道您不怕人民對您失望嗎?」
「無所謂了。」
清寧皓貞不似以往的意氣風發,昔日臉上的光采全被陰霾和失望籠罩,整個人了無生氣。
這些年來,他為了王位,總是汲汲營營的爭取,拚命打仗的結果,他的領土愈來愈多,可心卻愈來愈空。
他有權、有勢,卻一點也不快樂,他清楚那是為什麼。他缺少愛,本來有的,卻早已葬送在自己手裡。
他很遲才領悟到這些外在的東西全比不上一顆真心。
尤其是當她將真心奉上,卻沒有人接受,憤怒比不上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所以她走了,把他的心也帶走了。
他曾經做了個夢,想起了她曾說過的夢境,為了讓自己一再地由夢裡見到那個令他想念的人兒,他不停的睡、不停的假寐。
不久,就傳開他久病未愈的消息。
他也不去澄清,因沒有必要。失去了她就等於失去生氣,不如夜夜等著她入夢來。
「王上,您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漢欣嘆道。
「那就快把她找回來啊!」他大吼,找了六年,整整六年的時間,他幾乎將大遠的土地給翻過來了,卻還是不見她的人影。
她怎能在他知道真相之後離開他,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日日夜夜在夢中折磨他。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撐多久,他怕自己會先離開人世到奈何橋前等她,以免自己在這樣的折磨中肝腸寸斷。
王上說得簡單,要是真找得著,也不必花上六年時間。她若是存心躲著王上,他們用盡任何方法也找不到。
漢欣看王上自憐的模樣,不禁一嘆,只希望邊城的將領們能撐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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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不好了,凡兒不見了!」歡兒一早起來就沒見到凡兒纏著她玩,她還以為他到竹林去了。可剛才她去找了一圈,還是沒見著他的人影,她猛地記起昨天凡兒吵著要下山的事,立刻跑來告訴小姐。
「什麼?」歐陽鈺琳聞言驚起,凡兒不能有什麼差錯,她只剩下他了。
「凡兒一定是下山去了,昨天他吵著下山,我要他來問你,你回了他沒有?」
歐陽鈺琳搖頭,「他沒問。」
「許是知道你不會答應,所以他沒問你就直接下山了。」歡兒急道。
「我們往山下找去。」
「嗯。」
兩名女子匆匆地關起木門!疾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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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清寧皓貞願意走出宮外。
天子腳下的王都城繁華依舊,儘管邊城戰事吃緊,仍是不曾影響百姓的交易。
與他隨行的只有漢欣,大隊的人馬只會引來百姓的注意和慌張,況且,他今天只是隨興地想盡點君王的責任,微服巡視這王城附近的狀況,不想擾民。
他不經意地一瞥,卻見到一群人圍成圓圈,個個神情激動,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漢欣,去那邊看看。」
兩人迅速來到群眾圍聚之處,推開看戲的人群,他看到被人群壓倒在地上、身上傷痕纍纍的竟是一名小孩。
「住手!」他很久沒這般動怒了,這些人欺侮一個弱小的孩子讓他不自覺地憤怒,看來他真的是太久未曾理會百姓的事。「漢欣,把動手的人全捉回宮去,本王要一一審問。」
「是。」聞言,漢欣動手要捉人,一群人聽到他的命令立刻四處逃竄,那些沒動手的人則是一臉訝然地站在原地。清寧皓貞只是想給他們一個警告,沒真要審理他們,於是對於漢欣沒捉到半個人並未加苛責。他徑自拿出錦帕往小孩的臉上擦,「小弟弟,告訴叔叔,他們為什麼要打你?」
「叔叔,他們說凡兒沒有銀子不能看猴耍,他們要表演耍猴給凡兒看。」
不知怎地,清寧皓貞因他的話而揪緊了心。該死的!他的人民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們把你打成這樣叫耍猴?」他忿忿地怒視周圍的人,他們被他的眼神瞪退一步,但並沒有散去。
「漢欣,方才動手的人一個也別讓他們逃掉。」
該死,他的小臉上不斷地滲出血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為何那般熟悉?
「王上……」漢欣前進了一步,看清楚男孩的面貌后,他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訝異的表情。
這相同的劍眉正一樣的擰著,水靈靈的大眸神似王妃,然,他只有一個地方像她,其他的皆與生於王室的寧王無異,任誰也不會懷疑他們不是父子。
「漢欣,你還不快去捉人?」清寧皓貞把怒氣指向他。
「王上,您看他會不會是……」漢欣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對王上說出他發現的事實,也許,王妃回來了,王上就會恢復生氣。
「該死,先辦完本王的命令!」
「他是您的孩子。」漢欣顧不得其他地大叫著。
什麼?他看向懷中哭泣的小孩,再看漢欣時仍是一臉遲疑。
「王上,他跟你和王妃好像。」
他將視線移回,漢欣的話讓他有如被雷擊般動彈不得,腦際的所有思緒皆停止運作,往事一幕幕回籠……
她帶著他的孩子跑了!
這個事實讓他忘了自己置身在大街,將自己暴露於危險之中,當漢欣察覺到濃濃的殺氣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枝精準的箭朝著清寧皓貞的心口射來。
「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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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進去歇會兒吧,你都走了一天了。」歡兒指著前面的客棧,「或許我們可以向店小二問問有沒有凡兒的消息。」
她們沿著山腳走了一天了,還是沒有凡兒的下落,這才不得不冒險進城來找尋,她只希望凡兒夠機警,不要被人帶走了。
「對,凡兒挨不住餓的,我們進去問問,或許他來過。」她催促著歡兒,歡兒看小姐已六神無主,不忍心提醒她凡兒沒有銀子吃東西。
「掌柜的,請問今兒個有沒有一個小孩子來過?他個子不高,眼睛跟我相似,嗯……穿著藏青色衣裳……」
她還來不及問完,掌柜的就告訴她稍早在店門外發生的事。
「有個男人護著他,後來那個男人還受了傷,你說的是不是一對父子啊?」
恐懼又襲向她的心頭,她的心在顫抖著,是害怕也是震驚。
還是歡兒恢復得快,她見過寧王一次,即使小姐不說,她也知道凡兒是寧王的孩子,「是是是,掌柜的,他們去哪兒了?」
「那個男的好像是王上吧!那孩子被宮裡的侍衛帶走了。對了,聽說城裡所有的大夫都被召進宮去了。」掌柜的也是從別人那兒聽來的消息。
「小姐……」歡兒連忙把歐陽鈺琳扶好。
她臉色刷白,緊抓住歡兒的衣袖尋求支持,「凡兒……」
「小姐,別擔心,我們這就進宮去。」
「不!」她沒辦法想象自己見到他時能堅強地忘了他對她的羞辱,而且,她憑什麼進宮去?他根本不會見她。
還有凡兒,清寧皓貞見著他了,可能會讓她帶走他嗎?
「小姐,你不要凡兒了嗎?」歡兒問。
「要,我當然要。」她無力的點頭。
「那就對了,藉著這個機會我們才能進宮去啊!」
借著扮成大夫,她們應該可以輕易的混進宮去找回凡兒。
「小姐,你難道不想再見寧王一面嗎?」
想,很想!歡兒永遠想象到她有多想。
只是她不能啊!
「小姐,你還遲疑什麼,他正受著傷,不可能會對你怎麼樣的,你有話不趁現在說清楚,難道要等日後抱著他的冢跟他說嗎?」
歡兒的話毫無預警的劈進她的腦海里。那年,她不曾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就離去,帶著莫大的冤屈離開,她很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可事實證明,她的清白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她選擇逃避,不願在他面前自取其辱。
這次,若不是為了找尋兒兒,她肯定今生一步也不會再踏進城,可偏偏因緣際會,凡兒與他碰上了。
為了凡兒,她只有去找他了。
「好吧,我們進宮去。」
歡兒知道小姐肯放下自尊,表示對過去已經釋懷,她希望這次進宮去,小姐不要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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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進宮,宮人們端著一盆盆的血水由長廊那個方向走來,震掉了她原有的冷靜,她慌亂地拉住一個侍衛,「王上傷得很重嗎?」
那名侍衛奇怪的看著她,只覺得她是一個瘋病人,可能是大夫嗎?
歡兒見狀,拉住她的手,「小姐,別失態了。」
「對不起,這位兵大哥,請問王上受的是什麼傷?」她客氣地替小姐詢問,這個時候只剩下她是最冷靜的了。
「是箭傷,箭上有毒。」那名侍衛回答她道。
他們已經捉住了刺殺寧王的侍衛,經逼問才知道是西夏王派來的殺手,要置寧王於死。
聞言,歐陽鈺琳又是一愣,又是她,都是她的錯,昔日她無心犯下的錯已無數次地牽連到他,他竟替自己償命。
「小姐……」歡兒搖搖頭,也替小姐難過。
突地,她僵直身軀,「我要去見他,讓我去見他。」
這時,漢欣出現了,經過他的示意,侍衛們沒攔住她,歡兒作勢要跟,卻被攔住,「讓王上和王妃單獨談談吧!我帶你去見王子。」
歡兒點點頭,暗自希望上蒼能給他們這對苦難的夫妻多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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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貞……」
她奔入他的寢宮,情急之下撞翻了侍女手中的一盆血水。
她心慌意亂地奔至他的身邊,握住他寬厚的大手,想感受他的溫熱氣息,可沒有,傳進她手心的是沁透的冰涼……他會死、他要死了!
「皓貞,你不可以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該怎麼辦?」她看見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的他,蒼白的唇辦,極慢的吐納,讓她差點兒昏過去,她捂住嘴,不敢讓自己哭出聲來。
只見他先是蹙著眉,而後緩緩睜開眼睛。好吵,是誰在他的耳邊哭泣?琳兒嗎?她來了?
「琳兒……是你嗎?」
止住淚水,她握起他的手,「是我,我來了。」
「我是在做夢嗎?夢到你來見我……你終於肯來了。」他仔細端詳著她,這張臉蛋日夜糾纏著他的心,記憶中的她比較豐滿,是愛笑的美人兒。可眼前的她雙眸盛滿著淚水,一臉凄楚的看著他。
「不,這不是在做夢,是真的,我在你的身邊……」我會隨後而去的,你要回頭等等我。她在心中默默的告訴他,希望他能知道她無法吐出口的心意。
「不是做夢……」他喃喃的重複她的話,他想起他還沒向她說對不起。
「琳兒,請你原諒我,過去是我誤會你,讓你受到無盡的羞辱和折磨,我真的對不起你。」
「別說了,你好好養身子要緊。」道不道歉在這個生死關頭已是多餘,她要把握他清醒的時間和他說說心裡的話,否則,就像歡兒說的,只能日後抱著他的冢跟他說了。
不,歡兒亂說,他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她不住地搖頭,淚水被她甩落,仍然無法改變他中毒已深的事實。
「不,你聽我說!方才我夢見了前生,那時候,我們雖是受禁,可卻好幸福,是不?」他想抹去她的淚,可惜手無力舉起。
她仍流著淚不語。
「琳兒,我只後悔這麼遲才了解對你的心意,我只能給你一個王妃的名諱,保你日後生活無虞,我死後,你也不要太傷心,傷了身子不好,懂嗎?」他的一言一句都是為她打算!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前世的約定註定要在此生破誓了。
「記得我說過的鴛鴦兩雙飛,生死永相隨嗎?我反悔了,我不要你守諾跟我走,我要你好好活著,照顧我們的孩子,他是個好孩子,你把他照顧得很好……」他後面說了什麼話,歐陽鈺琳一句也沒聽進去,他的誓言提醒了她,她有三生石啊!
那塊二叔臨死前還給她的三角石。
它有治病的功效。
「琳兒,答應我。」他生怕她不答應,為他這個無情男子白白喪送了生命。
「不,我什麼都不答應你,你有什麼事自己辦,休想我會替你完成。」她不同意,千萬個不同意,他別想撇下她一個人走,他休想。
她從懷裡拿出一顆手掌般大小的石頭,解開他的衣衫,將它置於他的胸口上,「琳兒,你在做什麼?」
「噓,別說話。」她拭去眼角的淚,仔細地看著三生石的轉變,只見那七彩的石頭聚起一陣白光!他的身子隨著白光愈漸發亮而流出的黑水更是源源不斷,隨後白光漸漸消失,由他體內流出的黑水也停止了。
他的唇瓣由白轉紅,傷口也迅速癒合,三生石發揮了它救命的功效。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她問。
原來失而復得的感覺如此美好,他驀然發覺,自己的前半生真的錯過太多了,有好多話未說,有好多事未做,有好多補償未給,他願傾盡下半生來償還。
「有你在我身旁,我再好不過了。」他坐起,將她擁入懷中,首先他要先做好多未做的,再來說好多未說的……
「等等,凡兒……」她在被他壓倒前猛地記起她帶著孩子離開他的事。
「我知道,凡兒被你偷養了六年,你要補償我六年的缺席……」
三生石的七彩光芒消失,變回一顆普通的石頭。
沒有人在意它,因為此生最困難的危機已經過去!他們已經用不著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