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寂靜,靜得連呼息的聲音都沒有。

楚臨瓚在房裡心不在焉地理著身上的衣物,不時地偷瞄躺在床上背對著自己的柳湄。

他知道她早已清醒。打從爹在門外大聲吆喝著要把門踹開時,他們就已經驚醒了,是他要她待在房裡別出來的,而今,她又蜷縮回床上,用厚厚的錦被將自己里得密不透風,定是聽見他所說的話。

他是在乎她的,只是,那樣的情感好難說出口,甚至他只會違背心意地說:他沒動心。

「咳!」他輕咳一聲,發現她仍動也不動。

在過去,他是不會在乎女人的想法,的確,他根本毋需理會她怎麼想,他該做的就是離開房間,逕自去處理他的事情……只是,他就是無法邁步離去。

他該死地不想看到她背轉過身的冷淡態度,該死地在意她是不是正傷心著,該死地無法丟下她不管……所以,他開口了。

「又睡著了嗎?」他佯裝自若地說,「方才門外鬧烘烘的,你都沒聽見嗎?」

她依然沒有聲息地保持原來的姿勢。

楚臨瓚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靠向床側,搖了搖她的身子,道:「日上三竿,該起床了。」

柳湄依然頭也不回。

楚臨瓚惱了,他覺得自己已經試著放低身段同她示好了,她竟然還不領情,實在是太過分了!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楚臨瓚強扳過她的身子,果然見到她雙眼澄澈,根本不是在睡覺。「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柳湄淡淡地瞟他一眼,冷漠極了。仔細一瞧,她唇邊還有著嘲諷的弧度呢!

「你都聽見了?」楚臨瓚不願意看見她又封閉她的熱情,擺出一張冷淡的臉孔對他。

「我什麼都沒有聽見。」柳湄合起眼,強迫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一切。

的確,她什麼都聽見了,心,也受傷了。本以為昨夜的甜蜜代表著兩人的心更靠近了些,不料,他今日的表現,在在說明了他根本不為所動,一切都只是她自以為是的斗想,以為他們可以幸福地共度一生。

「你明明聽見了。」他試著讓情緒和緩些,「你到底在想什麼?張開眼睛面對我。」

柳湄睜眼撐起身子坐起來,避開他的視線道:「你不是有事要處理嗎?該出門了。」

「你……」楚臨瓚的怒火開始在胸腔里盤旋,「有什麼話你就說出來,不要擺著一張冷臉……」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柳湄逕自坐到銅鏡前,拿起發梳,僵硬地梳著及腰的長發。

「好,很好。」楚臨瓚惱怒地瞪著柳湄的後腦勺,終於甩袖離去。

他一走,她馬上停下動作。

一手握緊發梳,一手抓緊胸口的衣襟,柳湄只有一個念頭:她心好痛!

清早便聽到楚王爺在門外大聲吆喝,她擔心不已,悄悄躲在門后偷聽,卻沒想到會聽到他冷漠地說:「我會動心?」

他的口氣多麼的鄙夷啊!剎那間,她只覺得難堪!咋夜,她掏心掏肺地跟他說愛,他也溫柔地回應她,可原來那都只是假像……說她懦弱也好,總之,她再也無法坦然面對他了。過去,她不曾表露心意,至少還可以為裝堅強;如今,她已赤裸裸地將心捧到他面前,她再也無法逞強地與他針鋒相對了,只能選擇不言不語,逃避他,也封閉自己。

柳湄顰起黛眉,凝視著鏡中慘白的容顏,登時,胃裡一陣翻攪,她難受地撫住胸口,在銅鏡前乾嘔起來……***

那該死的、冷漠的女人!

楚臨瓚泄憤似的將桌案上的筆墨紙硯全掃至地上!

她到底想要他怎樣?他已經盡量和顏悅色地與她說話了,她何必還擺出一張該死的嘴臉給他看!

就算他不該在眾人面前說出:「我會心動?」這樣的話,可難道她一點也不懂他的心意嗎?他的心意……楚臨瓚悚然一驚,捫心自問:他有什麼心意?

令人窒息的沉默兜頭罩下,楚臨瓚只覺得惶然。

難道,在不知不覺中,他的心已失去這麼多了嗎?昨夜不願意承認愛她,是因為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但今日,他若不是在乎她,又何須因她的冷漠而生這麼大的脾氣?

他知道自己不該那樣說話,可她對他的不信任更讓他生氣!然而,回頭一想,他又有什麼資格生氣?

煩死了!楚臨瓚暴怒地掀了桌案,只差沒拆了整間屋子。

好!既然她不信任他,他就順了她的意!

***

啾啾鳥鳴聲傳入耳際,楚臨瓚只覺得煩躁,忍不住施展輕功,趕走了在花園四處溜躂的鳥兒。

不料,他才稍稍滿意地坐回涼亭內,就見那群不知死活的鳥兒們又啾啾地飛了回來,彷彿是要氣死他似的,更用力地鳴叫著。

楚臨瓚光火地撩起衣擺,準備再趕一次鳥兒時,卻忍不住錯愕地自省著:他到底在做什麼?

不過是一群不知人間喜怒哀樂的鳥兒,他竟然為此而生起悶氣來了?多幼稚哪!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因為一個女人而紛亂到這種地步!自從柳湄進入他的世界后,他就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他忿忿地大掌拍向桌面,?開衣擺,沒好氣地坐下,強迫自己不因那侵入耳膜的鳥叫聲而心煩。

須臾,輕微的足音響起。

「小王爺……」夏兒嬌滴滴的嗓音響起。

楚臨瓚反感地睨了夏兒一眼,而傳喚夏兒前來的小丫環則在施完禮后又快步離去。

夏兒偷偷地為了楚臨瓚一眼,含羞帶怯地問:「不知小王爺找奴婢前來,是為何事?」當小丫環說小王爺在花園等她時,她幾乎興奮地暈了過去,若不是顧慮到女孩兒家的端莊,她早就三步並兩步奔來了。

楚臨瓚不回答,只是緊抿著唇,背對著夏兒。

當另一腳步聲傳來時,他心中閃過一絲後悔,瞬間又被怒氣取代,猛一回身,他將夏兒拖入懷中。

「小王爺……」夏兒嬌呼一聲,順勢偎入楚臨瓚的懷裡,嘴角漾起一朵嬌羞的笑。

楚臨瓚一?眼,對上柳湄受傷的眼。兩人的視線一交纏,誰也不願先開口。

夏兒領悟到楚臨瓚將她找來的目的,轉念間,她的手已環住他,挑釁的目光望向柳湄,得意地笑著。

柳湄深吸口氣,咬牙問道:「你找我?」

「你說呢?」楚臨瓚將夏兒攬得更緊,心裡卻痛恨柳湄的無動於衷。明知她的心一定在淌血,可就是氣惱她可以表現得如此平靜。

柳湄再度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回房休息了。」她的身體很不舒服,再加上楚臨瓚的刺激與傷害,她已快撐不住了。

匆匆地,她轉身就想離去……「你難道不在乎我要納夏兒為妾的事?」楚臨瓚按捺不往地脫口而出。

柳湄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停下腳步道:「你的決定,有我反對的餘地嗎?」她的斗很痛,不明白他們之間為何又會走到這樣的境地?她真的覺得累了。

「如果你在乎,就表現出來!」楚臨瓚握緊雙拳,低吼出聲。

柳湄轉過身,難忍哀傷地睇視著他,「如果你也在乎,就不會用這種方式傷害我。」

她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楚臨瓚頓時啞口無言。他明明是那麼的在乎,卻又矛盾地想逼她表現得比他更在乎,說穿了,他只是惱恨她的冷漠,卻忘了自己的不善於表達早已將她傷透了心。

楚臨瓚的無言讓柳湄絕望,她凄凄一笑,卻在轉身的瞬間感覺到一陣暈眩襲上腦海,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軟倒在地。

「湄湄!」楚臨瓚心驚地衝上前去,攔腰將柳湄抱入懷裡。

「放開我!」柳湄用力掙扎著想推開他。

沒料到她會如此激烈地抗拒他的接觸,楚臨瓚忿忿地鬆開手,一張臉綳得死緊。

一離開他的懷抱,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小碎步奔離。

「該死的!」楚臨瓚咬緊牙根,不讓自己追上前去。

「小王爺,您說要納奴婢為妾的事……」夏兒走至楚臨瓚身側,輕聲開口道。

「滾開!」楚臨瓚咆哮道。

「小王爺……」夏兒的心差點蹦出胸口,她被他的怒氣嚇到了,委屈的淚水在眼眶中徘徊。「還不滾!」楚臨瓚暴怒地吼著。

「奴婢願意……願意盡心服伺小王爺……」夏兒哽咽說。

「誰要你服侍了?」楚臨瓚鄙夷地捏住夏兒的下巴,「我對你沒有興趣,你最好滾得愈遠愈好!」語畢,毫不留情地將夏兒推離。

夏兒羞愧地咬緊下唇,淚水無聲地滴落。她的美夢,從頭至尾只是一場空,她好鬥甘心哪。如果他不曾給過她希望,她不會在夢碎時如此心痛……「夫人!」遠處傳來奴僕們驚慌的聲音,楚臨瓚心一驚,直覺地提氣向前縱去。

「小王爺,夫人……昏倒了。」一名丫環驚慌地稟告。

「湄湄!」一看見柳湄合眼倒地的慘白容顏,他幾乎無法呼吸。

「全都讓開!」楚臨瓚大吼一聲,攔腰抱起柳湄,暴戾地喊著:「請大夫!」說罷,飛快地抱著柳湄直奔寢房。

眾奴僕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小王爺這麼在乎小王妃。

「快,快請大夫!」其中一名家丁猛然回神,眾人才如夢初醒地一鬨而散。

***

青天霹靂大概不過就是如此吧?

楚臨瓚神色複雜地望著依然緊合雙眼的柳湄,他說不上來心頭翻攪的是怎樣的滋味?是驚?是喜?是惑?是怒?

好像全部都是,卻又像打翻了所有的情緒后,糊成一團地攪和在他胸口,讓他怎樣也無法靜下心來面對。

他試著消化從大夫口中傳達而出的訊息,卻只能釐清五個字:柳湄懷孕了!

是的,很詭異的,柳湄懷孕了!他渾沌地想著。

他當然相信她腹中的生命是他所給予的,只是……那代表了什麼?

楚臨瓚睜著不可置信的眼,趨身靠向柳湄,將她從發梢到腳底看個仔細。

她……有了身孕,而他……要做爹了?

他竟然要做爹了!

哈!楚臨瓚握拳擊掌,隨即搓了搓手,在原地無措地踱起方步,然後雙眼又瞟向床上的柳湄,很輕很輕地掀起棉被一角,盯著她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再移至她平滑衣衫下的小腹……他悄悄地坐到床沿,索性將被單掀至一旁,端詳起她的小腹。

這真的是十分詭異,那裡面藏著一個他和她的孩子?他從未想過會有孩子的!該怎麼說呢?也不是排斥,但他就是沒想過真的會有一個孩子……這麼嬌小的她,腹中竟然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這樣的想法徹底撼動了他!

他直覺地伸出手,攤平大掌熨向她的小腹……什麼感覺都沒有。

楚臨瓚焦躁地起身,在床畔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雙狐疑的眼不時地睇柳湄,不一會兒,他又再度靠向她,乾脆將右耳覆上她的小腹……沒有,還是什麼都沒有……真的有個小孩在裡面嗎?他知道自己很莫名其妙,才剛有孕的她,腹中沒有什麼動靜是正常的,可他就是無法控制他的情緒與舉動,他只是覺得……覺得……覺得什麼呢?

楚臨瓚蹙起眉,他真的不知道!不明白這種惶惑不安的情緒所為何來?

然後,他忍不住解了她的衣服,認真地瞧著她光潔的肌膚,用溫熱的大掌罩上她的腹部,輕輕地游移著……「啊!」才剛醒轉的柳湄駭得倒抽一口氣。

「湄湄……」他登時像個做錯事的頑童,無措地看著她撐起身子拚命往後縮。

柳湄恐懼地將狼狽的衣衫緊緊抓住,倉皇地遮掩著裸露的肌膚。

她恨他、怨他!當意念更加清晰時,她明確地捕捉到昏倒前的想法,她一定是斗傷心了,強撐著心中的傷痛想回房,卻因打擊太大加上近來身體不適,才會昏厥的。

楚臨瓚?唇想說話,卻發現聲音沙啞不巳,「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柳湄戒慎地望著他,「我都懂,你可以離開了。」她再明白不過了,他想納夏兒為妾,思及此,她的心又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不,你不懂,我是說……」

「什麼都不用說了!」柳湄別開臉,抖著唇道:「如果你還有點善心,請你什麼都不要說了……」

「你……」他知道她誤會了,他應該不理會她,逕自離去的,可是……他的腳就是釘在原地,怎樣都無法挪動。

「你休了我吧!」她搶在他這前,用力地吼叫出聲。

「不可能!」他心一驚,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你根本不必納夏兒為妾,因為我願意成全你們,你可以明媒正娶的把她迎進門,讓她光明正大地成為你的妻子……」柳湄的唇抖得厲害,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全身很冷、很冷……「你知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楚臨瓚終於吼了出來。柳湄愣住了,她緩慢地轉過頭,大眼直勾勾地瞪視著他,心中一酸,淚水就這樣奪眶而出,垂掛兩頰。

「湄湄……」他心痛地喚她一聲,想靠近她。

「別過來!」她陡地尖叫出聲,蜷起雙腳護在身前,渾身抖得厲害道:「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

「湄湄……」他喉頭一梗,苦澀地停住腳步。

「我不會阻礙你的……我知道你不要這個孩子,只要你休了我,我……我願意……願意喝葯打胎……」像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柳湄牙齒打顫地把話說完。

「你在說什麼?」楚臨瓚驚愕地瞪視著柳湄。

「我說我願意打胎!」柳湄激動地尖聲嚷著。

「誰要你打胎了?」楚臨瓚沖向前嘶吼著,扣住她的雙肩,幾乎掐碎她的肩骨,「你好狠的心,竟然要把我們的孩子打掉!你到底還有沒有心啊!」

柳湄痛得攢緊眉頭,卻不退縮地直視他的眼,恨聲說:「沒有心的是你,不是我!我願意成全你和夏兒,你還想要我怎麼樣?我柳湄至少還懂得成人之美,這個孩子……我就當他不曾有過!」話一出口,柳湄都被自己的恨意給嚇到了。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情感是如此的激烈……「不準!我不準!」他控制不住怒氣地反身掀了桌子、踢飛椅子,咆哮著,「那是我的孩子,你別想打掉他!」

聞言,柳湄先是怔愣了一下,隨即扯唇笑了,先是微笑,繼而轉成大笑,最後,淚水撲簌簌墜落,滴落衣襟。

「你……你笑什麼?」他慌了,她的笑讓他心慌。

「原來,你要的只是孩子……」柳湄拚命地笑,卻笑得十分難聽。

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明明是在笑,為什麼心會這麼痛?原來,不是哭的時候心才會痛,連笑……也會讓人心痛啊!

事實上,她怎麼可能不要這個孩子?她愛他啊!就算他不愛她,她還是愛他啊!因此,這個孩子是多麼珍貴的寶貝啊!她想要這個孩子……不想打掉啊!

「我……」楚臨瓚猶如火山爆發般地扯下床幔、推倒屏風、拍落銅鏡……像頭出柙的猛獅,將視線所及的所有傢具皆毀壞殆盡。

他要的不只有孩子,他也要她啊!因為是他們的孩子,他才想要的!

可是他說不出口!她應該要懂的,為什麼還要誤解他?她難道不知道他說要納夏兒為妾只是存心要氣她的嗎?

柳湄始終冷眼看著他發飆,看著他暴怒地幾乎掀了整間房。

她不懂他在發什麼脾氣?真正該發瘋的是她啊!

半晌,他終於平靜下來,雙拳緊握在身側,惱怒地瞪視著她。

柳湄瞟著混亂的房間,迎向他的視線,冷冷的道:「接下來,是想打我嗎?」

「你!」楚臨瓚真想掐死眼前的女人,她到底要他怎麼樣?

兩人就這樣瞪視著彼此,然後她說:「我可以生下這個孩子……」

他突然覺得胸口一松,拳頭也不再握得那麼緊。

「但是……」她又接著道:「你必須休了我!我可以回柳家待?,等孩子生下后,我會請人把他送回來……」

「啊!」楚臨瓚怒吼一聲,踢飛腳畔的椅子,再衝到她面前,齜牙咧嘴地用食指指向她,「你、你、你……」

「我怎樣?」她不服輸地挺起胸膛,絕不示弱。

「你……你該死!」他的話一出口,她的眼裡瞬間閃過受傷的神色,他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心中的所有情緒。

「我的確該死。」柳湄凄凄一笑,自嘲地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他無法說下去,他該說什麼?他只是在乎她啊!

如果她不是這麼冷靜,如果她可以哭著要他別休了她,他一定會放軟身段,只是……她總是表現得那麼堅強,讓他氣得與她僵持不下。

柳湄期待的心因為他的辭窮而陷入谷底,終於,她頹然地垂下視線,虛弱地道:「我……累了,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楚臨瓚蠕了蠕唇,還是什麼都沒說地轉身離去。

柳湄有絲訝異地抬起頭,望著他望去的背影,她竟覺得他似乎……很沮喪。

她馬上暗嗤自己傻!他怎麼可能沮喪?他要的只是孩子而已。但是,方才的他一點也不像過去的他,以前他可會很無情地羞辱她,可剛才他竟像是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似的砸毀所有的東西,他到底是怎為了?

多可悲!即將成為棄婦的她,竟然還忍不住關心他?

她想起腹中的小生命,鼻頭一酸,淚水潸然落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扭絞著被單,邊哭邊咒睇。

她是那麼的愛他,他卻一次又一次地狠心傷害她。本以為兩個人可以慢慢走向幸福的另一端,可沒想到,他終究不曾對她用過情,又怎麼會憐惜她呢?

孩子……一個尚未出世就知道無法擁有幸福的孩子,她著實不願用這樣的心情去孕育哪!

***

夜深露重,一抹昂藏的身影踏著輕緩的步伐,無聲地推開門扉,接近床榻。

環視屋內,原先被摧毀的傢具已重新整頓過,雖不能以煥然一新來形容,但至少已經比原本狼藉的狀態好許多。

桌案上的臘燭搖曳著微弱的火光,彷彿一絲風吹便可令其熄滅。

昏暗中,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疲目閃爍著,那目光是如此的深沉,筆直地盯視著床榻上蜷成一團的嬌小人兒。

床上的人兒動了一下,似乎睡得極不安穩,藉著燭光,他看清她臉上殘留的淚痕,心狠狠一抽,神情變得黯然。

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來到她面前,無聲無息地坐上床沿,探出手,卻在半空什麼了一會兒,才觸上她的面頰。他輕輕摩挲著她的淚痕,覺得心痛,他彷彿可以感受到她垂淚時的痛楚……胸臆間充斥著對她的疼惜與憐愛,可為什麼一旦與她面對面相處時,就非得鬧至劍拔弩張的局面呢?

他無法紆尊降貴地對她求愛,而她的冷漠疏離,更使他無法放下身段同她說些輕憐蜜愛的言語。

指腹下的柔嫩肌膚,讓他眷戀的無法放手。他真的在乎她,甚至愛上她了,是嗎?楚臨瓚蹙起眉,細細剖析自己的心境,不自覺的陷入怔忡里。

柳湄眼睫輕揭,緩緩睜開眼。她本已睡得不安穩,再加上頰邊的酥癢……她被吵醒了。

當她看清面前坐著楚臨瓚時,有絲意外,再瞧見他莫測高深的眼眸時,她更加驚異地挑眉,微微側首避開他的指腹。

「湄湄……」沒料到她會醒來,他頓時有些尷尬。

三更半夜進了她的房,坐在她的床沿,他似乎將他對她的關懷之情表露得太過明顯了。

「你……」柳湄坐起身微微向後縮,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晃動的燭火,讓此刻的氣氛顯得有些詭異,誰也沒開口說話,只是沉默地對望著。

「你哭過……」他淡淡地陳述。她總是這樣,不願意在他面前哭、不願意在他面前流露出女孩家的嬌態,才會讓他無法軟下心腸與她和平相處。

柳湄抿唇無意否認,卻尖刻地回答,「想來嘲笑我嗎?」

她防衛地瞪視著他。

又來了!他擰起眉,薄唇拉成一直線。

「我們不能好好地把話說清楚嗎?」他已經試著放低身段

了,當他看見她頰上殘留的淚痕時,他就心軟了。

「你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柳湄語氣不善地反問。她不是天生柔弱的千金小姐,她有她的倔氣與驕傲,不甘願在他面前認輸。

尤其,在她曾經勇敢地對他示愛之後,不懂得珍惜她的愛的他,不值得她和?以對!

楚臨瓚深深地望她一眼,「你……可以留在這裡把孩子生下來。」他不想讓她走!

柳湄的眉頭一攏,想為唇用言語攻擊他,卻被他的眼神所惑,一時??地說不出話來。

是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他為什麼用那種帶著柔情的目光望著她?她的心沒來由地狂跳了一下,彷彿某樣東西蘇醒了。

見她不再激動地反唇相稽,他忍不住開口道:「你說過……你愛我……」

柳湄登時像只刺?似的豎起滿身刺,冷冷的道:「我是這麼說過,你要嘲笑我的痴傻了嗎?」

楚臨瓚困難地伸出手,罩上她露在錦被外的小手,道:「你還愛我嗎?」

他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帶著一種魅惑人心的魔力,她霎時有些心神恍惚,好不容易喚回思緒道:「為什麼這麼問?」

「我……夏兒的事,只是一場表演,為了惹你生氣而設計的戲碼……」楚臨瓚縮回手,輕聲地解釋。

他想通了!與她相處,他必須收斂起他那一身屬於小王爺的霸道氣息,否則,倔傲如她,肯定會與他斗得兩敗俱傷。過去,他可以和她大吵一番,可現在,她腹中有了小生命,如果他再與她吵鬧,脆弱如她,可承受得起?

「為了惹我生氣?」柳湄錯愕地重複他的話語。他的態度,讓她好生吃驚。

「你總是太平靜,就算說愛我,你還是那麼地理智,而我……我只是無法面對我的心竟會因為你而有了起伏,所以……」講這幾句話,幾乎耗去他所有的力氣,他從斗曾如此低聲下氣過。

柳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著吞吞吐吐的楚臨瓚。

這是她所認識的小王爺嗎?她的心亂了!她可以面對他的無情與狂暴,卻無法接受他的和善與誠懇,這樣的他,會讓她的心陷得更深、更快……「我要孩子,是因為……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如果不是你懷的孩子。我、我不會要的!」他覺得額際已冒出了冷汗,甚至連唇瓣都乾澀起來。

「你……是認真的?」柳湄的心狂跳著,他是在告訴她,其實,他也和她一樣地在乎嗎?

「也許不若你對我的認真,但是……我是認真的。」他的眸光定定望住她。

一股酸楚襲上鼻頭,他怎麼能……怎麼能夠在如此地傷害她之後,才說他其實也在乎?他好可惡!他以為這樣一來,她就會原諒他了嗎?

「那你怎麼能那樣對我!我……我……我的痛苦你能體會嗎?你這個討人厭的傢伙!」她撲向他,狠狠地捶打著他,發泄她的怒氣。

「湄湄……」

「不要這樣叫我,我恨死你了!」柳湄像只發怒的母貓,張牙舞爪地攻擊他,「我恨你,我真的真的恨死你……」

她的拳頭愈打愈輕,五指一張,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讓他傾身向她,再將她含淚的小臉埋入他的胸膛內。

「湄湄……」他張開雙臂,將她圈入懷中。

「我不會原諒你的,我絕對不原諒你……」她虛弱地在他懷中低喊著。

「我知道。」他輕輕頷首,將下顎抵著她的頭。

「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我是很無情的……」她再度重申,聲音卻已經哽咽。

「我知道。」他還是只能這麼說。

「不!」柳湄猛地抬頭,蓄滿淚水的眼悲傷地瞪住他,「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根本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愛你,你永遠部不會懂的!」

「湄湄……」他震懾於她眸中狂放的深情,看似冷淡的她,卻擁有最強烈的熱情。

「我……愛了你好久好久,你永遠都不會明了的……」淚水凄楚地掉落,她咬住下唇,再度舉起粉拳擊上他的心口,「你根本沒有心、沒有情,你根本……根本不值得我這麼愛你……」

每一下,都像在打自己,柳湄哀傷地捶打著他,淚水狂瀉而下。

她好恨,好恨自己,好恨自己為什麼這麼愛他!好恨這樣無法洒脫的自己!

「湄湄……」楚臨瓚激動地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唐。白居易《問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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