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小徑上,兩人並肩而行,楊澈打破沉默說起江湖事。他認為那是她不曾接觸過的世界,他想與她分享自己的經歷。

楊澈是熱情的,因為欣賞舒明心這個朋友,便不設防地掏了心肺,幾乎將自己的一切盡數說出,正好舒明心生性淡漠,在她不打岔的狀況下,他一古腦且理所當然地聊起「四方傲」。

「為什麼你們會擁有那樣的封號呢?」她終於開口問。

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白說出自己的身分,也應證了她的想法,他果然是江湖中聲名大噪的「四方傲」之一,最血氣方剛又衝動火暴的「東傲」。

「這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因為我們四個人總是獨來獨往,鮮少與其他人接觸的關係吧!江湖中人認為我們高深莫測,再者因為我們四人年紀尚輕,雖然大哥處事非常沉穩,可因為我們不與他人多作交涉之故,讓人有種狂傲之感。」楊澈約略猜測著。

「這是難免的,像你們這樣的人,總是讓人嫉妒又羨慕。」舒明心若有所思地道。

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或許吧!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麼想。『四方傲』不屬於任何勢力,沒有人可以利用我們做任何事,我們也不為任何人做事。在江湖裡,若是牽涉到這些複雜的關係,就怎麼也無法洒脫了。」

「既然希望洒脫,又為什麼要涉足江湖呢?完全遠離江湖,不是再洒脫不過了嗎?」她反問。

「問得真好。」楊澈一笑,「人就是這麼矛盾,有些事看不慣就想做些什麼,可一旦真的踏入,又覺得真是自找麻煩,無事惹事。」

「換個角度想,能者多勞,有些人也想做些什麼。也想出些力,不過卻總是無能出手,所以既然你們能夠出份力,也是好事一樁。更何況,江湖是非多,的確需要有人出來鏟奸除惡。」她明白他的意思。

「其實,我覺得大家都有些倦了。你說得對,江湖是非多,而且有太多事情並不是我們管得了的,難免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楊澈無奈地望向天際。

「那倒是。」舒明心沉吟著,「力不從心是一定的,不過,至少你們儘力了。」

「那是當然,只要做得到,且是應當做的,『四方傲』向來義不容辭。」他驕傲地仰起首。

「你真的很以『四方傲』為榮。」

一瞬間,她有些羨慕他臉上的風采,她並不渴望擁有那樣的氣勢,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羨慕起來,畢竟,她從不曾有過那樣的心情……

楊澈趕忙說道:「你對別誤會,我並不是目中無人。」

「我懂的。」見他緊張,舒明心遂道:「我並不認為你是個驕傲浮誇的人,反而還很了解你的感受,你喜歡你的師兄們,並且以能夠和他們在一起行走江湖為榮。」

「沒錯,真高興你能懂。有時候我還挺厭倦他人的看法,我們並未表現出多麼不可一世的模樣,可大家卻偏偏要將我們想成他們認為的樣子,真的很無奈。」

「我剛才不也說了,人們總是會嫉妒又羨慕比自己好的人呀!這也不能怪他們。」舒明心善體人意地道。

「呼──」楊澈吐出一口長氣,停下腳步。

她也頓住身子,正好迎上他誠摯的視線。

「認識你真好!」楊激發自內心地道:「你知道嗎?我其實沒什麼朋友,雖然我很喜歡交朋友,可是,就是很難遇上可以交心的。和你說話,是一件很開心又舒服的事。」

舒明心訝異極了,她回想了下,與他相識至今,她絲毫沒表現出太過熱絡的模樣,甚至於,她是冷淡的,而他竟會覺得和她說話是一件開心又舒服的事?

出乎意料啊!是他不懂得看人臉色,還是她太少與人相處產生代溝?她著實想不通。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楊澈說出這句話時,臉上有著受傷的神情。

她有些怔愣,想開口否認,然而又覺得唐突,一時間竟啞曰無言,只能張大眼睛瞧他。

「不過沒關係。」他旋即露出清爽的朗笑:「我自己也知道這種個性不討人喜歡,並不是你的錯……」他的聲音愈來愈低,最後像是喃喃自語,神情也顯得落寞。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他臉上不該出現悲傷的表情,他應該像個太陽,溫暖地照亮身邊的每一個人。

「不……不是那樣的,雖然我不了解你。也稱不上喜歡你,但那不是討厭,對我來說,不喜歡並不等於討厭。」她低緩地說著,目光不甚自在地調向遠處,落在某一點上。

楊澈垮下肩頭,沮喪地咕噥著,「這麼說,你還是不喜歡我了。」說來說去,還是構不上喜歡的邊。

「這……」她再次愕然,「我們素昧平生,不過是萍水相逢,是否喜歡你……一點也不重要吧?」

她實在不懂怎麼會變成這樣?好像在解釋什麼似的,愈描愈黑了,面對他無意間流露的傷感,她再也無法擺出過往習以為常的冷淡表情……

「當然重要。」他認真地望著她,「因為我們是朋友啊!雖然是萍水相逢,但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他的眼睛深邃明亮,映出單純的心思,望著他時,她總有股錯覺,彷彿瞧見最原始的自己。

曾經,她也是以這樣的一雙眼睛看待他人;曾經,她也擁有如此的熱情想與他人親近……可是,她錯了,直到被嘲弄、被欺負,她才明白必須剜去這樣的自己,因為她生得醜陋,不配爭取任何渴望的人。事、物。

她不是聖人,只是個平凡的女孩,一開始,她傷心、她無助、她怨天尤人,為什麼她的皮膚會這麼焦黑?為什麼她的臉會長滿恐怖的疙瘩?甚至,夜深人靜時她會因疼痛而醒來,悲傷不已,然而也只能捂住后,抑住呻吟。

不過,隨著時日愈久,她也愈明白,這並非誰的錯。

村裡有個美麗的女孩,她的五官精緻、肌膚賽雪,連她瞧了都喜歡,甚至又羨又妒,她想,若是她的面容也如她那般姣好,那麼,她也會唾棄像自己這般醜陋的人吧?

她花了好長的時問才走出自憐自哀的情緒,然後,她懂得了寬容,卻也學會了冷漠。寬容別人對她的羞辱,但為了保護自己,而不得不以冷漠武裝脆弱的心。

然而,眼前的男人卻不屬於過去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他熱情大方,而且並未因她的外表而瞧輕她,她怎能因為他一廂情願地認定她是朋友而責怪他呢?

「只是……我並不想要朋友什麼的,一直以來,我都告訴自己,要一個人走完人生未竟的旅程,『朋友』是不該也毋需存在的。」舒明心很輕很輕地低哺。

當然,她無法告訴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十三歲那年,娘將真相告訴她之後,她的人生便有了重大的改變,而且影響她至深……

「那就把我當成你的第一個朋友嘛!有了第一個朋友,慢慢的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到時候,你就不覺得『朋友』是不該也毋需存在的了。」楊澈覺得她的思想太過灰暗,忍不住想振奮她的心情,所以就漾起大大的笑瞼,熱情地給她建議。

「你……」她錯愕地與他四目交接,好半晌才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總是一廂情願過了頭?」

楊澈哈哈地笑,「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我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他似乎還挺得意的。

「我不是在讚美你。」她沒好氣地咕噥。

「但我認為那是讚美呀!」他笑出一口白牙。

舒明心不禁抿唇而笑。她實在拿他沒轍,也許他說得對……可是,她心裡還是有種不安的感覺,他是「東傲」,而且正在追查「崆峒四傑」的事,她與他成為朋友,豈不是……

楊澈打量她若有所思卻變幻莫測的表情,突然說道:「你知道嗎?你的眼睛很漂亮呢!」他驚喜且更執著地望住她的眼。

「是嗎?」舒明心不為所動,卻不自覺地避開他的視線。

「真的,我沒騙你,你該瞧瞧自己的,你真的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他強調。

「我不喜歡看見自己。」她不知不覺又恢復了冷冷的語調。

他失望地垂下眼,看起來很設精神,「真可惜,我沒見過那麼美麗的雙眼……」他口拙,形容不出她眼神的美,只能不斷重複這詞兒。

舒明心緊緊地盯著他瞧,想看出他是否虛偽,卻不得不承認,他看起來很誠懇,不像是在耍弄她。

難道,她真擁有一雙美麗的眼?才這麼想,她隨即在心裡嘲笑自己的天真,或許真如他所言,她的眼睛確實很美,但那又如何呢?她的臉孔早已毀去一切……任何人瞧見她都會立即別開眼,誰又會花費心思去凝視她美麗的雙眼?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同情她,安慰她罷了……但她依然感激他。

「謝謝。」舒明心開口試著擠出微笑,不想那麼冷漠,然而卻只覺得唇角僵硬,勾不出溫暖的弧度。

「我很希望你別討厭我。」楊澈囁嚅地說道,「不管你怎麼想,我都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我……沒有惡意,真的!」

他希望能帶些歡樂給她,不要她因為外貌而註定孤獨一生。

舒明心深吸口氣,口是心非地說:「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她必須這麼說,提醒他也警惕自己。

「沒錯,我們是萍水相逢,但不代表就得擦身而過。」他顯露出性格里執拗的一面,無論如何也要糾纏她。

「十六年來,我沒有朋友一樣過得很好。」她自欺欺人。

「等你有了我這個朋友之後,生命會更好!」楊澈大言不慚地拍拍胸脯。

望著他陽光般的笑臉,舒明心覺得目眩。只能傻怔在原地,無法別開視線。明知與他相識會帶來麻煩,她卻已經無法全身而退了……

「你何必強人所難?我只想象過去一樣生活……」她的聲音嘎然而止,只因他臉上充滿了受傷的神情。

「你真的覺得那麼為難嗎,」他的笑臉消失了,換上憂鬱。

「也……也不能這麼說……」她呻吟。為什麼就是見不得他露出難過的表情呢?

他這模樣會讓她心軟,讓她擺不出冷漠的臉色狠心拒絕。

「那我求你,好不好?」他突然又有了精神,開始纏著她,「拜託嘛!我真的是個好人,我們當朋友嘛!」

舒明心瞬間傻眼。他就像個大孩子;涎著臉硬要討糖吃,否則絕不善罷甘休,天哪,她怎會遇上他?

「好不好嘛?求求你嘛!」楊澈撒著嬌。

舒明心步步後退,拿他沒轍,隱約覺得額際有冷汗泌出。

「說『好』,快點嘛!」他發揮纏人的功力,就不信交不到她這個朋友。

雖然她不美麗,可他就是喜歡她散發出來的氣質,說什麼也要和她交往。

努了努唇,舒明心終於道:「好吧!我們是朋友,這樣行了嗎?」說完,她旋身離去,有些賭氣似的不想再多言。

她其實不喜歡他用這種方式,可是她又無法真的感到生氣,是朋友就朋友吧!隨便他了!

不過,她是不會期待什麼的,因為,有朝一日他會離去。會忘了她的存在,所以,她不會太在乎他口中的「朋友」兩字。

「太好了!」楊澈開心地咧嘴笑。立刻跟上她的腳步。「可惜你是個女子,要不然我真想用力地擁抱你。」

舒明心聞言傻眼。他是個直接而熱情的男孩,像朝陽一樣溫暖,若是換成其他女子,八成會為此羞紅了雙頰吧?可她竟只覺得,若是誤解了他話中的珍惜,她會感到羞愧的。

「這種活可不能亂說。」她試著緩和語氣。

楊澈點點頭,「我知道,但我並不是在調戲你,只是……」

舒明心睨了他一眼,打斷他的解釋,「我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

「真的?我就知道你能懂。」他幾乎要手足舞蹈,「你相信嗎?我其實挺討厭太過美麗的女子……呢,我的意思並不是說你的外貌如何,我只是……」他發現自己競然笨拙地口吃起來。

「你別緊張,慢慢說。」她被他窘迫的模樣逗得想微笑,可她還是壓抑住那股衝動,讓面部表情平板些,只是,她並未發現,自己已不經意地流露出屬於女子的溫柔。

「哎呀!」楊澈撓了撓腦袋瓜,見她並未有任何不開心的模樣,才又接著道:「有些女子長得美麗,她們也明白自個兒的外貌可以吸引男人的注意,所以我同她們說話時,總覺得不自在,得小心翼翼地別讓她們誤解了我的本意。」

「你怕她們以為你想追求她們?」

她的話讓他一擊雙掌,「正是!若我真的有意追求倒也罷,可我只是喜歡交些朋友,喜歡和不同的人說說話。」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尤其你又具備這麼好的條件,也難怪她們誤以為你對她們有意。」她走路速度快了些。

「話是沒錯,不過我就是覺得那樣的感覺怎麼也自然不起來,彆扭極了。」楊撤跟上她的腳步,與她並肩而行。

「那是你過於大而化之,怎能怪她們過於敏感呢?」舒明心一針見血地指出重點。

「嗯。」他很認真地陷入沉思之中。

「你在想什麼?」見他不出聲,她側首望他。

「你怎能剖析得如此精闢?心思真細膩。」楊澈一臉崇拜。

「我只是想得多一些。」她不安地別開眼。她怎能告訴他,這是她的體悟?

「我真的很粗心,不像大哥那麼沉穩,也不若二哥能言善道,更不如三哥沉默寡言。二哥總說我這個性遲早出問題,難道我的存在拖累了『四方傲』……」

「何必這麼想!」舒明心打斷他的自責,「這根本不像你說的話。」

「我無法不想。」楊澈覺得挫敗,「我知道自己沉不住氣,雖然不是有意的,可我總是壞事,讓大哥擔心我。」

「若你真那麼在意,就該學著讓自己更沉穩,更配得上『東傲』這名號,而不是自怨自艾。我相信,你那三位師兄也不曾怨怪過你什麼,你又何必自個兒鑽牛角尖呢?」不知不覺,她已像個朋友般與他交談。

楊澈像個小男孩似的扁起唇,「我知道,二哥總說我是長不大的孩子,說來慚愧,雖然我是四人中最年輕的,可我畢竟也十八歲了。」

舒明心詫異地揚了揚眉。她還以為自己比他年長,想不到,他竟還長她兩歲。

「很意外是嗎?」他喪氣。

「其實,年齡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讓自己成長。」她陡然旋過身子,遙指遠處的山頭,「那裡是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沒什麼人,可以放空心靈,讓自己想很多事。有時候靜靜地思考可以讓人快速成長。」

「我就需要這些,你可以帶我去嗎?」楊澈很興奮。

「現在不成,我得回家了。」她搖搖頭。

「哦!」楊澈難掩失望。他真的好想再跟她多說些話……

見他失望,她有些不忍心,「不然……明日我帶你去吧!你今日會留在村子里嗎?」

話一出口,她就明白自己開始有了牽挂,為此她懊惱地咬唇,心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平靜了。

「會!」他偏頭一想,「村子里可有住宿之處?」

「這……」舒明心遲疑地想了想,然後才道:「我娘不喜歡生人,所以我……」

「我並不想打擾你,別擔心,我自有地方落腳。」楊澈生性不拘小節,自是不願勉強舒明心。

「真的很抱歉。」她覺得歉疚,真心希望能招待他。他揮揮手,「別說抱歉,大丈夫四處為家,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且,是朋友的話,就別說什麼抱不抱歉的了。」

「那麼……」她遲疑了。不知道該如何道再見?

「我陪你走回村莊里吧!」楊澈邁開腳步,貪戀著能多與她共處的每一秒。

「不!」她急忙喊住他。

舒明心驚慌的阻止聲讓他回過身,「怎麼了?」自認識她以來,他第一次瞧見她失去冷靜。

「若是讓村裡的人瞧見……不太好。」她試圖粉飾太平。其實是不願讓他知道,她的驚慌是來自她想起了娘。

她不能讓娘知道她認識了「東傲」。

「哦,原來如此,我倒忽略了這一點。」他想起這是個小小村落,她終究是個大閨女,他不能不考慮她的名節,「可是,不送你回去我不放心,若是那些人又來欺負你……」

「這你別擔心。」舒明心感激他的關懷,微微一笑,「我說過,娘教了我一些防身功天,足以自保,而且他們不諳武藝,光使蠻力是欺負不了我的。」

「可是……」他瞧她纖弱的體態,怎麼也無法安心。

「真的沒事。」她知道他擔心,索性將裝了衣物的木桶擱置在地上,微微後退了幾步,「你若信不過我,可以與我對上幾招。」

「那怎麼成?我會傷了你的。」他怕自己拿捏不好力道就會傷了她。

舒明心綻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瞬間出手──

「咦?」楊澈驚訝,迅捷地回身避開。

她唇角上揚,目不轉睛地再次攻向他,她的手看似柔弱,可每一招都是險招,專攻他毫無防備之處。

楊澈斂起輕忽的笑,正視她每一步攻擊,謹慎地與她過招,然而對招愈久,他的眉就蹙得愈緊。

舒明心是刻意小露一手的,直到瞧見他蹙起的眉心,才回身退開兩人比畫的範圍,「怎麼?現在你總該相信我有能力自保了?」她喘息地凝睇著他。「我相信。」可說完,楊澈卻斂眉沉思,欲言又止。

觀察著他面部表情的變化,她遲疑地道:「你在想什麼?」莫非,他聯想到什麼了?

他望向她,好半晌才道:「你可知你這套武功的出處?」

她搖了搖頭,「娘從未提過。」

「沒道理,這沒道理。」楊澈哺哺自語,「你姓舒,可這套武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魏氏劍法。這麼說好了,在『四方傲』里,我的武學造詣最低淺,因為我喜好研究各路武功,總無法專心本門武功。

「而你這套功夫……若我記得沒錯,定是魏氏劍法,這是一套陰柔的武功,適合女子學習,然而卻是家傳武學,絕不外傳,傳言在十五年前被人盜走,自此全無下落。

「當年,魏氏創下這套武功,傳女不傳子,最後,秘笈傳給後代女兒方氏,方氏嫁給了崆峒派掌門平世家,他們只育有一子平義懷。也就是說,這套武功在方氏之後已無人習得,因為,平義懷與其妻有二子,並無女兒,得等到他們後代再有女兒,這套武學方能繼續流傳……」

楊澈一連串地說著,舒明心則始終沉默不語。

「你聽得懂嗎?」楊澈觀望著她的表情,試探地問。

「懂。」舒明心抬起臉,澄澈的眼瞳筆直地回視他,「你的意思是,我娘很可能就是當年盜走魏氏劍法的人。」

他不置可否,「這套劍法之所以特別,便是無劍亦可發招,女子的體態總是較男子輕盈,雙手揮動的時候,出手亦成劍。」

「嗯。」舒明心輕頷首,補充道:「而且這套劍法毋需高深內力搭配。」

「這也是我在初識你之時,無法相信你真有能力自保之故。習武之人內功的深淺,或多或少可自其步伐中判斷,而你……並無深厚內力……」他可說是被她柔弱的外表所瞞騙了。

「我無意瞞你。」舒明心解釋道,隨即又想起自己的確隱瞞了些事情,頓時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明白。」楊澈微揚唇角一笑,「是我疏忽了,先入為主地以為消失許久的魏氏劍法毫無傳人。」他望著她,心裡隱約有了些想法,可是,那念頭卻又如此迅速地閃過,他還無法確定那究竟是什麼。

「我娘……」舒明心抿緊了唇,遲疑地道:「我娘真是當年盜走劍譜的人嗎?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做。」

她發現,自己必須重新審視這個「大男孩」,之前,他的表現就像個陽光男孩,那麼心無城府又熱情直接,可一旦談起了嚴肅的話題,便展現出性格中的另一面,像……像個男子般沉穩了。

為此,她開始感到好奇。如果他是「四方傲」中最沉不住氣的一個,那麼,其他三人又該是何等出類拔萃?傳聞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了。

「事實上,無人明白。」楊撤回想著,並未察覺她翻轉的思緒,「劍譜被盜之事,曾引起江湖眾人議論紛紛,可或許是這套劍法不外傳且又傳女不傳子的緣故,平家人並沒費力去找回,既然平家人不追究,其他人當然無權過問……

「我惟一感到好奇的是,為什麼平家人如此低調處理這件事?照理而言,雖然目前平氏子弟無人可習此劍法,卻無法保證未來真會後繼無人。平義懷似乎隱瞞了什麼,感覺上,他似乎知道劍譜的下落,卻又不願追究。

「當然,也很可能是他私下追查,不願大張旗鼓。總而言之,這是件懸案,事情經過了十五年,也許平家子弟早已淡忘也不一定。但我始終認為其中定有曲折,只是這不關我事,我也不好說什麼。」楊澈聳肩。

他述說的時候,舒明心始終望著他,等他停下話后,她才道:「你的『東傲』之名,當之無愧。」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他先是覺得錯愕,隨即又覺得羞赧,她的話無疑是一種褒獎,讓他開心極了。

「你如此讚美我,我有點心虛。」楊澈又變回先前的大男孩,「畢竟,懂得這些事並不見得有用。」

「倒也不一定,至少對我很有幫助,多年來,娘從不跟我多說些什麼,我娘她……不喜歡接觸人,她……她有點孤僻……」她尋找著適當的措詞形容。

「就像你,是吧?」楊漱咧嘴一笑,想起方才她淡漠且疏離的態度。

舒明心垂首低語,「或許吧。」

「你其實沒那麼排斥與人相處的,否則不會與我聊得那麼愉快,你為什麼那麼封閉自己呢?如果是因為外貌,那根本沒必要。」

「不完全是。」舒明心抬首望他,幽幽說道:「其實,有些時候,我也無法仔細分辨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自己表現得那麼冷漠。我的外貌或許是原因之一;我娘的嚴苛教導可能是其中之一;而你方才遇見的那三名男子,他們自小就以欺負我為樂,這也可能是原因之—……

「我曾經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這些事,卻仍無法理清到底是什麼原因造就了這樣的我,也許,一個人性格的形成是很複雜的,有太多理由交織而成……」更重要的理由,她隱而不提。然而,卻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掏心掏肺地說出心底事。

「我們其實也不用多想。」楊澈認真地看著她,「只要呈現出來的是最真實的自己,那就夠了。」

「是嗎?」她的確呈現出最真實的自己了嗎?舒明心若有所思地喃道:「娘替我起名為明心,便是希望我明心見性,所以,我常思考這些事情。」

「我想,她是希望你摒棄先天的外貌,反求於心。我能認同這樣的想法,因為再美麗動人的女人若是缺乏良善的內在,也不過是個膚淺的女人罷了。我認為你的內在超越了外在,散發出最美的光芒。」他說出自己內心的感覺,毫不隱瞞。

舒明心怔了下。他把她過度美化了!「你真會說話。」她武裝著險些潰堤的心情,淡淡地說。

「可我說的是真心話。」楊澈慎重地道。

她微笑地望著他,「我知道,你不像個會說謊的人,而我……真的很感激你這麼說。」

不知不覺,她開始感到不安,害怕終有一天她會露出真面目,而那個時候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將她當成朋友嗎?

「你應該常常笑的,你笑起來很好看,實在不必讓自己看起來那麼冷漠疏離。」楊澈有感而發。

「這可能有點難,畢竟,我是這麼長大的。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可以直視我的人。」舒明心說得不好意思。

「因為我看到的是你的心,而不是那虛假的表象。」他騷騷腦袋,泄露了羞澀的個性。

「真的很謝謝你。天色就快暗了,我真的得回去了。」她深吸口氣,望向天際后,再望向他。

「那麼,明天我在溪邊等你吧!」楊澈眨了眨眼,頑皮地道:「我等著你帶我去你常沉思的地方見識一番呢!」

舒明心望著他,試著扯后微笑,「一言為定。」

兩人在小徑上分道揚鑣。

才走不遠,舒明心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回身望著楊澈的背影。

傍晚時分,已有些涼意,微風吹起他繫於腰際的藍色束帶,也揚起他素凈的白袍,她竟覺眼眶有些濕意……

初相識,她就太過在乎他,往後又該怎麼辦?她的淚水,終於輕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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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眼裡出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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