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良心為秤 道義為斗
黑衣人道:「在我這一個部門,是用不著這一套的,我只要宣布一聲,就是公告了。」
駱凡傲然一仰頭道:「在我這一個部門卻不行,要我殺人,就一定要有一個堂堂正正的理由,使我知道那個人確實是該殺!」
那人道:「你是那一部門?」
駱凡道:「正義之部,公理道義之門。」
那人怔了一怔。
駱凡又正色道:「我這一部門雖上無層憲,下無僚屬,完全由我一人專司獨斷,但是我內以良知為衡,良心為秤,外以天理為尺,道義為斗,正義為繩,規矩定得很嚴。」
那人笑了起來道:「哦!誰來督促你監視你呢?」
駱凡道:「我自己良知來監審,我的判斷,天理國法人情來督促我的行為。」
那人冷笑道:「靠得住嗎?」
駱凡卻微笑道:「當然是靠不住的,其中除了國法之外,其它都是虛空的,所以我一直很小心,不去觸犯國法,其他的那些都不會立即施懲的,當我做錯一件事時,最多是良知受到良心的責備,但暫時只記在帳上,等我年老時,才會慢慢地來懺梅。」
那人盯著駱凡看了半天,彷彿他是一個怪物,然後才問道:「姓駱的,你到底算是怎樣的一個人?」
駱凡笑道:「我這個人很正常,腦筋絕不會有間題,像許多做壞事的人一樣,總要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表示自己不是壞人?姑娘是沒嫁人的閨女兒,她們有選男人的資格,所以她們天天換男人,那只是在揀選一個丈夫而已。」
那人一笑道:「好比喻,那種揀選很細心。」
駱凡道:「她們所乾的活兒只是一個老婆所盡的本份而已,只是不管生男育女、傳宗接代而已,因為她們收的代價太少,不能做太多。」
那人在臉紗遮掩下,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但是想得到,他一定是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他道:「這麼說,你的標準也可以受到價碼不同而改變的了。」
駱凡道:「不!」
那人進:「為什麼?」
駱凡道:「因為良知良能與公義是不會改變的。只不過有時良知良能會被黃金的光芒所迷惑,作出錯誤的決定。」
那人笑得更開心了。
「你經常犯錯的嗎?」
駱凡道:「那倒不至於,因為我只接官府的生意,官府都是很小氣的,領賞時經手時還要拿回扣,所以我還沒有犯錯的機會。」
「有機會的時候,你還是會考慮是不是?」
「當然了。」
那人點點頭。
駱凡又說道:「賺錢的機會誰也不會放棄,而發財的機會更不是經常有的,傻子才會放過的!」
「你當然不是傻瓜。」
「當然不是,我只在小氣的人面前裝傻。」
那人用手一指那四個黑衣人。
「你不殺他們?」
「不殺。」
「能說理由嗎?」
「與我的原則不合。」
「是不是價錢不對呢?」
「不!價錢對了,正因為價錢對了,而原則不合,我才拒絕接受,要我在不合原則的條件下接生意,自然也要一個不合常情的價錢,此即所謂負負得正!」
他雄辯滔滔,任何事都有一篇大道理。
這,使得那個蒙面人對他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了。
「你說個價錢吧?!」
駱凡思考了一下。
「十倍!」
「什麼?一萬兩銀子一個人?」
「是的。」
「你是窮瘋了呀?」
「不瘋,必須要有這個代價才值得我冒險一試。」
「冒險?你冒什麼險,以你的劍法勝過他們很多,而且他們已受了傷,任何人都不難殺死他們。」
駱凡道:「你殺他們簡單,我殺他們就要冒險了。」
蒙面人一怔。
「這是怎麼個說法?」
駱凡道:「他們都是你的部屬,你若是殺了他們,沒有人敢說一句話,也沒有人會記恨,我若是殺了他們,以後的日子就得提心弔膽,他們的朋友、親戚或者同僚,都會找機會來整我一下,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那人道:「你好像很有學問,出口成章。」
駱凡道:「拾人牙慧,算不得學問,我若是真有學問,應該自創出一些至理名言來給人引用才是。」
那人不想把話題扯遠,忙又道:「我這些部屬輕易不會離開,而且你也是難得在公開的場合下出現的,又沒有固定的落腳地點,根本不怕人找你。」
駱凡嘆了口氣。
「若是我仍然保持這閑雲野鶴之身!自然是沒關係,但是今天我被你套住了,加入了你們,以後經常要跟你們的人在一起。」
那人頗感意外地道:「你肯加入我們了。」
駱凡道:「憑心而論,我的興趣不高,但是你給我選擇的自由了嗎?我不加入行嗎?」
「我可沒有強迫你,你跳上牆頭一走,誰也攔不住。」
「我活得很有意思,不想變成一個刺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牆外埋伏的不是弓箭手,就是持著火器的火槍手,我只要一出來,不被射成一頭刺蝟,就是被打成一個蓮蓬。」
「你怎麼知道外面有埋伏的?」
「哈!我是以狩獵為生,自然步步為營,十分小心,一開始,我還不敢確定外面是否還有把握,可是我擊倒了這四個人,其他的人居然沒一個繞出去圍堵我的,而且連追的意思都沒有,可見外面必有埋伏,而且是十分歹毒厲害,所以我也不上當。」
「你又怎知他們是弓箭手和火槍手的呢?」
「我起先也不知道,所以跟你在此地說了半天的廢話,而且故意把聲音放大,叫外面也聽得見,讓他們知道裡面已消除了緊張的情況,他們鬆弛之下,有弓箭不小心離線的掠空聲,也有火槍關閉機栓的聲音傳來。」
「胡說!我都沒聽見,你怎麼聽得見?」
「閣下,我是獵人,而我狩獵的對象,都是些窮凶極惡,凶暴狠蠻的死囚逃犯,他們不但會逞凶反噬,而且也狡猾成性,我不但要有殺人的本事,而且還得耳目聰敏超過常人多多,才能活得長一點。」
蒙面人終於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說道:「朋友,你是個難得的人才,我一定要爭取你過來的!」
駱凡道:「你已經不給我選擇的機會,那我還不如談談條件好了。」
那人道:「組織有規律,不違規,你有充份自由,違反了規律,誰也無法通融,你不必提什麼條件了。」
駱凡道:「我不同,別人是心甘情願加入的,我卻是硬被拉進來的,你若要我盡心儘力辦事,就得對我的某些條件通融一下,否則我陽奉陰違,敷衍塞責,不叫你抓住毛病,卻也不主動去辦事,你等於找了個庸材,甚至於我還會捅你一個大漏子。」
那人冷笑道:「我這部門中可不怕你搗蛋。」
「你別說得那麼肯定,敗事容易成事難,我若存心搗搗你的蛋,總會有機會的,而且我保證還能做得天衣無縫,叫人查不到我身上。」
那人不禁被他唬怔住了。
照駱凡所表現的武功、機警以及狡猾來看,他倒不是危言聳聽。
雖然看不出表情,那人卻已有點後悔的樣子,好像自己搗了一個馬蜂窩,思索良久后,終於還是屈服了。
他說道:「你有什麼條件?」
駱凡笑笑說道:「我的條件都是屬於私人方面的要求,不會使你為難的,你儘管放心就是了!」
「別說廢話,提你的條件。」
駱凡想了一下,才說道:「錢是不能少的。」
「沒問題。」
「我很會花錢,每月不得少於三百兩銀子。」
那人笑了起來。
「你的胄口倒是不大,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在我這兒一個最低級的人員,月支薪酬都在三百兩左右,出勤還有外快,事成還有賞金。」
駱凡的眼睛亮了起來:「你們的酬勞這麼高?」
「當然了!這不是人人都幹得了的事,我們是一個獨立而特別的機構,可以無限制動支經費,實報實銷。」
駱凡笑道:「這就好!我想以我本身的能力而言,大概不會支領最低級待遇。」
那人點點頭道:「本機構待遇分十級,自第十級起算,你大概可支領第七級,跟他們差不多。」
他指指那四個被擊倒的灰衣人。
駱凡又表現不滿道:「才跟他們差不多?」
「是的。」
「我一個人可以抵他們四個呢!」
「駱凡,你是新來才到,他們都已幹了多年,而且本組織是論功升遷,你有了表現,爬得很快的。」
「那也罷了,他們每月支多少?」
「最低為三百兩,每一級五十兩,第七級大概是六百兩吧,再加上外快獎金,約為千兩左右了。」
駱凡眉開眼笑道:「乖乖,有這麼多,我幹了,看在銀子的份上,我就少提一點條件吧,還有三點就行了。」
「什麼,你少提還有三點,要是不少提有多少呢?」
「這倒是沒計算過,反正很多就是了,但是都可以用銀子來消除的,所以不必提了,但是另外三點卻是必要的。」
「是什麼,你提出來好了,我會酌情衡量。」
「不能酌情衡量。」
「那要怎麼樣?」
「必須全部同意,因為這是必要的。」
「假如我不答應呢?」
「那當然也沒關係,我仍然會跟你走,只是干起活兒來不怎麼起勁,容易出毛病,但你絕對抓不到的。」
那人差點沒被他氣得跳起來。
他大叫道:「提你的條件!」
駱凡笑道:「遵命!」
「快說!」
「一、我不慣受拘束,喜歡跑來跑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一個地方。」
「可以,我們的工作本來也就是流動的。」
「二、我不慣聽人提調指揮,因此我的上司不得有第二個人,只能由一個發令指揮,我也不受其他人的管制。」
「可以,你由我直接指揮……」
「三、我不跟大家一塊兒行動,獨來獨往,不跟人合作,不要人幫忙也不幫別人,始終單獨行動。」
「可以!」
雖是猶豫了一下,但畢竟還是答應了。
駱凡倒也爽快極了!
他哈哈一笑強:「行了,我這三個條件並不苛刻,而且也是為了今後工作愉快,你手下的人不少,一般的工作用不到我,我最拿手的只是殺人而已,在殺人方面,我有我的特殊方法,本也與人難以合作。」
那人道:「好了,那麼你現在可以走了!」
駱凡點點頭。
但他隨即又有點忸怩地道:「這個小寡婦,我倒是極欣賞的,雖然我用了點強,但是後來她也沒太反對了,因此,我希望能……」
「你若是要娶她做老婆,可要等幾年,現在不行。」
駱凡連忙搖手。
他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沒說現在要娶她,只是我看她倒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而且已經叫我沾過了,也算是我的人了,以後……」
那人笑道:「你放心,沒人會再去動她,我管束屬下極嚴,在鄰近五十里內,絕對禁止打鬥生事,干擾民眾引人注意,所以除非她點頭,沒人敢強進她的房子。」
駱凡搖搖頭說道:「我看不見得吧!我在屋裡的時候,剛才的那三位仁兄就是一副土匪的模樣。」
那人一笑道:「他們是來找你麻煩的,大概看到你跟那小寡婦搭上了,心裡吃味兒,所以才凶了一點,不過他們都叫你給宰了,既往不究,往後絕不會再有人對他們不利了。不過,有一點,你得跟他們說一聲,今天發生的事,不可對外泄漏一個字,否則我也沒法子了,該走了吧!」
這個人想是慣於發號施令,而且也沒有人會違抗他的命令,所以他只說了幾個字,就已下達了一個命令。
而且當他轉身啟步時,人影颼颼,從各個方向離開。
駱凡朝著屋裡叫道:「娘子,你聽見了,我去去就來,這兒會有人來幫你收拾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也跟著那人的背後走去。
那個人走得很從容,可是他黑色的外套卻在空中斜斜的飄起,證明他的速度很快,而且是在施展一種上乘的輕功身法。
駱凡很可以追上去,但是他沒有這麼做,甚至於連輕功都不用,以尋常的步伐,不疾不徐的走著。
四面看不見人影,但是駱凡知道這四周仍然是埋伏著不知有多少只的眼睛,在監視看他的行動。
□□□□□□□□駱凡慢慢的來到了村子口。
一塊地界碑樹在村子口,刻了「穆家集」三個字,破損剝落,像是已經很多年了。
村子似乎很大,也很深。
稀稀落落的房子,三三兩兩座落在四處。
村口是大路!
但這似乎是一座獨家村,尋常人等是不會彎進去的。
這時,已是晨光熹微了。
駱凡探頭探腦地向四下望著,那蒙面人已經不見了,他正想走向一個門口時,卻有人伸手一指道:「右邊。」
駱凡嚇了一大跳。
他已十分仔細了,卻沒想到就有人在他身前幾尺的地方,那兒是有一株枯樹,高不過兩丈余,上面枝條稀落,只剩兩根枯乾伸出,那是絕對容不下人來,唯一可能的,就是藏在大樹後面了。
可是樹身粗不到一尺多,一個人只有側著身子貼站著,才能遮住身形。
就算那人是躲在樹后吧,他指路時卻轉到樹前,等駱凡順著手勢向右看了一眼,那個人卻又不見了。
駱凡心想,他多半是又問到樹後去了,身形之快,無聲無色,行動飄忽,恍若鬼物,駱凡甚至連那人的面目都沒看清楚。
但駱凡也夠絕,他既沒對那種詭異行動表示出什麼不安,甚至於連第二眼都不看,似乎早已知道那兒有人一般,平平淡淡的,自然而然的向著右邊走去。
不過他一面走,一面卻感到心驚,因為村中的人家差不多全已起來了,出門來到自己的門口,做著各種雜活,有的劈柴,有的拿著洗好的衣服準備要曬,還有人則餵雞噓鴨,使這個寂靜的村子一下子熱鬧起來。
人雖是男女老壯都有,長相也很平凡,完全是鄉下農夫農婦的樣子,但是他們都太嚴肅,似乎是故意做出來的。
駱凡沒去瞧他們。
而他們也不望駱凡一眼。
沒有人跟他打招呼,像是根本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只不過那些人互相之間也沒交談招呼,各人默默做著自己的事。
駱凡這才知道,馮梅姑她們在這兒卧底了幾年,只是探出穆家大院是怎麼樣的機構,其他都交了白卷。
而他們對穆家集的了解,更是錯得厲害。
穆家大院設在這兒,不僅是借那個村子做掩護,而整個的村子,都是他們的人,難怪穆傳芳所率領的追風十八騎不準入內了,那是怕他們折穿了村民的秘密。
這個安排太厲害,也太可怕了。
任何人只要稍稍探得一點消息,到這兒來勘察后,或許會對穆家大宅注意,也許會對一兩個村民懷疑,但絕沒有想到整個村子,都是一種掩護。
全部的村民都是大內密探,而且,個個全是好手,因為每個人都太沉著,太穩,除非有極佳的武術修為,否則是很難有這份鎮靜的。
梅姑她們在村口外開了家酒店,幾年來,跟村子里的人多少也有個交往,而且很熟了,但居然沒看出一個端倪來!
這些人的偽裝功夫真是太到家了。
他們能隱瞞起自己的身份幾年,今天早上卻同時出來亮了相,這當然是故意的,否則他們絕不會犯這個錯誤的。
鄉下人雖然習慣早起,但也不會在天乍亮的時候,不約而同的,全村開門而出。
問題是在,他們此舉的用意何在呢?
駱凡仍是滿不在乎地走著,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他甚至於看見一個餵雞的大姑娘時,還唱了兩句小調,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卻換來恨恨的一瞪眼。
駱凡聳聳肩,一笑置之。
終於,他來到了一大片屋子前,高高的粉牆,還有個高高的碉樓,是標準的北方大家宅的派頭。
後背靠著山,廣澗崇峻,延綿不斷,因此,這個穆家宅子本身就是一塊絕地,與外面隔絕的地方。
當然,在這兒的一切都不怕泄漏了。
外人必然經過村口才能進入。
從村口下來,幾十戶人家零零落落,布置在沿途,全是他們自己人,就是最擅潛形匿跡的人,也無法通過那層層的過濾而在不被察覺下進入。
這個處所大隱秘了,而自己卻能打入進來,這是運氣嗎?
駱凡實在不敢想像。
在村口外的小酒店中,駱凡倒還頗有把握,以為自己已成功地騙過了那個似為統領的蒙面人,可以混進來了。
但是,進入村子后,他才發覺事情並不如那麼理想,因為他發現得太多,這麼多的破綻已經不可能是疏忽,而是故意對他的展露。
那又是什麼用意呢?
是為了歡迎他入伙,因而展示實力?
還是他的行蹤已泄?
別人對他提出了警告?
駱凡心裡在盤算著這份可能性,覺得都不大,歡迎他入伙,無須亮出全部的實力,何況他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至於說對方已曉得他的身份,那可能性也不大。
因為他雖是出生在綠梅谷,卻沒列名在弟子名單上,也不參加他們的活動,甚至於連武功劍法都另成一格。
他在外面遊俠江湖時,也沒跟自己人有過接觸。
即使這次找了來,也是自己踩到的線,令人無從捉摸起。
始終找不到答案,不但沒使駱凡膽怯,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使他面對著挑戰的興趣更為增高。
終於,他走到了高大的碉樓下,伸出拳頭,在緊閉的堡門上擂了幾下,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老蒼頭出來開的門。
老蒼頭打量了他半天!才問道:「你……找誰?」
駱凡伸腳已擠了進去,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來,說道:「別再裝蒜了,我是新入伙的,前來報到……」
「啊!你說什麼啊?」
這老蒼頭不但眼睛不好,而且耳朵也不好,駱凡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開他就往大屋子裡闖。
那老蒼頭低吼一聲,伸手朝他的背後抓去。
大屋子裡突的傳出一聲喝叱:「老吳別傷害他,是主人要他來的。」
話說得太晚,老吳的手已來不及抽回。
而駱凡也沒回頭,只是他的劍光在背後閃了一閃。
駱凡根本沒有回頭,可是落劍極准,老吳痛叫一聲,抱著手彎腰拾起地上兩枚手指,跳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