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特助詫然一愣,驚訝的不只是這消息本身,而是老闆竟然如此重視這樁婚姻,看起來不只失足掉進愛河裡,而是徹底溺水了。
「可是如果少了夫人手中的股票,股東那邊的壓力恐怕會增加。」身為老闆的得力助手,徐偉民不得不盡責地提醒老闆,外頭那股策動謀反的勢力正逐日擴張,這個「感性」的決定很可能會讓他丟了目前的大位。
「要是怕他們,那我真的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先去估算一下從小股東手上收購股票的可行性。」莫傑神色自若地下令,沒有半點畏懼或猶豫,因為想到某個使他心安、溫暖的女人,俊唇甚至漾開一抹笑。
他所愛的那個女人,她的心,比起那些有價證券更重要,有錢也買不到。
失去股票,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從別處掙回來,但失去唐海茵,他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另一個足以填補他心中那塊空缺的女人,日後不曉得又要忍受多久無滋無味的日子,因此他的心馬上就作出明智抉擇——
他要她。那個對他而言絕無僅有,最珍貴的女人。
至於權利,那是另一個跟她無關的戰場,他不想把她扯進這些醜陋的事情里。
「是,我知道了。」老闆的確是在「感情用事」,但下屬無權干涉主子的決定,只能默默替自己和老闆的前途祈禱,繼續幫忙留意對方動靜。
「今天的會議全部提早,能刪的行程就避免,重要的文件快拿過來。」莫傑忍著渾身酸痛挺直腰桿,拿起筆。
「總裁的意思是……」特助又是一怔。
莫傑咧嘴而笑,說出一個新婚男子的心聲——
「我要準時下班。」
另一頭,唐海茵重返工作崗位的第一天,沒率先站在第一線招呼客人,而是一反常態,經常站在工作台後整理餐具,自願負責較吃力的工作,否則被熟客問起新婚生活,她真是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心情愈來愈悶。
「怎麼剛放完婚假回來就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是不是這幾天跟老公玩得太凶、太累了?」高秀珍觀察到她的「失常」,晚上趁著空檔過來關心一下,合理地揶揄她那臉倦意是因為太「性」福所致。
唐海茵搖頭連嘆氣,動作很沒力地擦著餐盤。
「總不會是那個男人突然破產,還是被你發現他其實有別的女人吧?」她胡亂往情、財方向瞎猜。不料唐海茵真的點頭——
「差不多是那樣。」雖然不是女人,但那男人的確是「另有所愛」沒錯。
「真的嗎?」高秀珍訝異莫傑的「人不可貌相」,正要追問清楚,眼角就瞥見踏進店裡的客人……
「所以現在走進來的那個男人是個兩袖清風,虛有其表來討打的負心漢嘍?」
唐海茵聞言抬頭,一見到笑容滿面的莫傑,還沒跟老闆多作解釋,馬上就丟下手邊工作走到他面前。
「你來幹麼?」她沒好氣地問,下意識看看店裡其他客人,幸好之前認得這個男人是她男朋友的客人都走了。
「接我老婆下班,一起回家。你沒給我鑰匙,我怕你先回去,不讓我進門。」
對喔!她怎麼沒想到這招……
「不過就算那樣,我也會在門口站一整夜,等你幫我開門的,老婆。」他看穿愛妻的心思,低頭在她耳邊輕語,肉麻兮兮地喊她。
親昵的小動作惹來外場同事和幾桌客人的注目禮,高秀珍也站在櫃檯后朝她擠眉弄眼,害得她很不好意思,立刻把老公——不對!是這個厚臉皮的男人拉到角落去。
「我今天要加班。」
「加到幾點?」
「不一定。」因為不是真的,所以很難說得准。
「那我正好可以留下來喝杯飲料,吃點東西,今天事情太多,根本沒時間好好吃飯。」他順理成章地坐下,要點餐卻不看菜單,而是笑眯眯地望著她。
「你覺得我吃什麼好,老婆?不要太飽的,待會兒我們還要一起吃飯呢!」
誰想跟你一起吃!
唐海茵睨著那個不請自來的男人,很想這麼大吼,但礙於身處公共場所,她只好盡職地拿起菜單,替他選了份三明治和補充精力的特調蔬果汁——這絕對不是因為在乎他喔!只是因為他是客人……
「馬上來。」
「我等你喔,老婆。」他不怕害臊地在背後喊,好像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夫妻一樣。
她頓了下,加速往前走,假裝沒聽到沿途的竊笑聲。
「喂,你快說清楚他到底是沒錢還是多情?我才能決定要去教訓他還是先跟他收錢呀!」高秀珍作勢挽起袖子,要衝出去進行危機處理,但臉上卻帶著明顯的調侃。
「都不是。」她很無奈地瞅了老闆一眼,拜託老闆別再故意取笑她了。
「哎呀,恩愛就恩愛嘛,不用怕人知道。」因為唐海茵兩頰羞紅,高秀珍還是將她的「失常」歸類於婚姻太美滿,回頭還很夠意思地交代廚房多送一碗精力湯給他,老闆招待。
由於不方便多作解釋,唐海茵也只能「笑納」老闆的好意。
不過轉頭看著那個泰然自若,坐在桌邊吃東西的男人,她的笑容又心酸地撤去……
多麼熟悉的一幕,重疊著他們相識之初的畫面,隱隱挑動一股帶著苦澀的甘甜,滲進她的記憶。
當時這男人走店裡,彷彿就註定佔據她的目光,在心中留下抹不去的印象,好感油然而生。她因他溫柔的笑容莫名悸動,不自覺惦掛著他的煩惱,在他面前流淚,又笑著約好下一次見面……
一幕一幕,她的心都如此誠實地記錄、感受,而他卻是戴著虛假的面具,盤算著她背後的利益,無視她的真心。
現在呢?他坐在這裡又有幾分真假?除了擾亂她心情的功力不減之外,真的在意她了嗎?
莫傑忽地抬頭,對上她思索的目光,綻開一個燦如驕陽的笑容。
她倏然別開視線,惱他過分耀眼的笑,更惱自己竟然在思考這個可能性。
唐海茵,你就這麼沒用嗎!
她氣惱地質問自己,用力擦拭無辜的盤子。
瓷盤愈來愈明亮,她的心卻愈來愈混亂。
氣他、氣自己、喜歡他、不喜歡他、愛他、不該愛他……
噢——那個男人究竟要纏著她到什麼時候?
顯然,莫傑的毅力,比她所想的持久很多。
轉眼過了半個月,他仍堅持睡在那張小沙發上,即使身體總殘留著無法根除的不適,家裡的傢具總是絆到他的長腿,有時在浴室里轉個身就會撞上置物架,甚至可能因為環境、濕度的改變,早起的時候,開始出現疑似過敏的癥狀,打噴嚏、流鼻水與鼻塞陸續報到,足以見得他和這個老舊窄小的空間多不對盤,但他仍然固執地住在這裡看她臉色。
早點下班,他就到店裡等她一起回家。晚點下班,他真的會站在門口等到她開門為止,假裝一副好痴情的樣子。
唐海茵實在不想理他,但腦子這麼想,心卻始終狠不下。每次他來店裡接她下班,老闆和同事還會催她快點回去,調侃他們這對新婚夫妻的感情實在恩愛得讓旁人看不下去。
然而這天,那個總是「笑臉迎人」的男人居然反過來擺張冷臉給她看,走出店門沒多久便口氣不佳地質問她:「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哪個男人?」
「在店裡,櫃檯后,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打了一排耳洞,頭髮過長,膚色太蒼白,笑起來像女人一樣,脂粉味很重的那個男人。」
「他是我們老闆的弟弟。」人家趁著回國期間特地來店裡幫忙,他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真失禮。況且他明明只是長得比較秀氣而已,學藝術的人外表「飄逸」一點又如何,不知道現在花美男正流行嗎?
「你幹麼跟老闆的弟弟有說有笑,聊得那麼開心!」一聽到對方的身份,莫傑火氣更大。
「難道我要苦著臉對他哭嗎?」這男人很好笑耶,她不過跟那人簡短聊了幾句,說話時間還沒其他同事長,他幹麼一副抓到她紅杏出牆的誇張反應。
「當然……不是,可是你老闆之前還想把她弟介紹給你,所以你不要跟那個男人太親近,免得引人誤會。」要是早知道那傢伙就是之前差點被介紹給她的人,他剛剛連忍都不會忍,立刻就會衝出去把妻子拉回家。
他嫉妒唐海茵對那男人綻露的笑容。這女人可知道自己有多久都沒對他笑過了,居然在別的男人面前隨便露出那種甜美可愛的表情……
「會有什麼誤會!你以為人家不知道我結婚了嗎?」
「他知道就好。」他接得很順,怒意稍減,對於她承認自己已婚一事感到頗為滿意,不過下一瞬間又發現一個「起火點」——
「你的戒指呢?」他拉起她的手確認,十根指頭上真的空無一物。
「放在家裡,戴著工作不方便就拔下來了。」她忿然抽回手,冷聲回應,不喜歡他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嚴厲表情好像在責怪她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不方便也要戴著,至少放在身上,那又不是一般的戒指,是我們的婚戒!」他疾言厲色地強調,不准她輕易拿掉那枚意義非凡的戒指,彷彿隨時也可以將他拋棄一樣。
「等我們離婚就什麼都不是了,現在拔下來也好,不會在手上留下任何痕迹,說不定還會有熱心的客人幫我介紹新對象呢!」她負氣頂嘴,故意瞄瞄手指,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
其實今早拔下戒指前她還掙扎了好一會兒,沒帶在身上主要是怕弄丟,不是嫌累贅。
「你!」俊雅的臉孔忽然扭曲脹紅,橫眉怒目,似乎氣炸了。
她等著他咆哮怒吼,拉高嗓門開罵,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卻只是輕輕拋出一句——
「走吧,司機等很久了。」他掉頭走在前頭,步伐不快地等她跟上。
轉身的瞬間,極短的一秒,她瞥見男人陰鬱的眼底有抹受創的晦澀。
她走在後面,看著男人孤單的背影,心口揪得好緊,一點也沒有吵贏架的高興,方才對他的怒氣全都比不上傷了他的難過……
所以她才說不想跟他吵架,不想恨他,為什麼那男人還偏要來招惹她,害她成了口不擇言的壞人,現在好氣自己的毒舌,後悔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這一晚,家裡格外安靜,他們幾乎沒什麼交談,莫傑也不像往常那樣主動過來找她「抬杠」,而她也因為想道歉又拉不下臉,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索性早早躲進房裡當縮頭烏龜。
夜裡她睡得不太安穩,暗自揣測外頭那個男人的心情究竟是生氣還是傷心?
見他一直綳著臉不說話,或許明天他就會提著行李離開,放棄委屈地窩在這裡跟她「抗戰」。
這樣也好,她總算可以擺脫那個男人引起的混亂,結束這一切……
但,為什麼她心裡還是悶得發疼,沒有半點開心的感覺?
唐海茵,你不是希望他快走,永遠不要再來煩你嗎?
她自問,卻得不到答案。因為她的確是只烏龜,不敢面對內心深處真正的聲音……
隔日,她因為前夜睡不安寧,起得比較早,心裡已經想好面對他的臭臉,作好若無其事「歡送」他離去的心理準備。豈料一出房門,見到的卻是一桌豐盛早餐和一張朝氣蓬勃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