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鶴鳴和沈月紅看到這裡,都大感驚詫。
鶴鳴暗道:「這少女是什麼人?竟有這麼大的權威和尊榮?」
只聽紅衣少女響著銀鈴般的聲音道:「三更半夜,用不著這麼大禮數,起來吧!」
清風、明月、竹青三人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垂手而立,似乎連頭也不敢抬起。
九元真人卻兀自坐在木椅上,似是也被眼前的情景楞住。
紅衣少女輕瞟九元真人一眼,道:「這位敢情就是九元道長?」
九元真人茫然起身,道:「正是貧道。」說著目視清風。
清風這才想起剛才過度緊張,尚未為兩人引見,忙道:「大師兄,這位就是二主娘的令妹陶姑娘。」
紅衣少女笑著介面道:「我叫陶娟娟,九元道長,久仰了!」
九元真人重新施禮,道:「失敬失敬,不知陶姑娘深夜來到敝觀,有何見教?」
陶娟娟只是淡淡一笑,並未答話,卻轉過身來,霎時面色如罩寒霜,問道:「聽說你們三個昨夜在縣城永安客棧出過事情?」
明月倒抽一口冷氣,楞了一楞,道:「只是夜間有人偷襲,不過小事一件。」
陶娟娟柳眉一聳,喝道:「三個人聯手合攻,仍被人家打得雞飛狗跳,還說小事!」
竹青只嚇得面色鐵青,躬身俯首,顫聲道:「姑娘,那人的武功大高了!」
陶娟娟冷笑聲中,飛起一腳,把竹青踢了兩個滾翻,才鼻翅兒一掀,道:「聽說你們三個也算身手不錯,卻這樣不濟事。明月,你的佩劍那裡去了?」
明月身子一顫,囁嚅著說:「屬下該死,昨夜打鬥中把劍弄丟了!」
「還好,腦袋不曾丟!」
陶娟娟翻腕拔出背上一柄長劍,扔在地上,道:「看看是不是你的劍!」
原來陶娟娟身後插著兩柄長劍。
明月斜瞄了幾瞄地上的劍,急急走近幾步、俯身取了起來在腰間佩好,垂首說道:「屬下多謝姑娘!」
陶娟娟道:「剛才責備你們,倒不是怪你們武功不濟,而是你們昨晚不該三更半夜,還在客棧明燈仗火的高談闊論,實對你們說,昨夜的經過,我全在場,只是為了不便現身,所以才不曾出手幫助你們。」
明月頓時額角上徜出冷汗,連聲說:「屬下們該死,真該死!」
陶娟娟不再搭理明月等三人,視線又掠向九元真人道:「九元道長,你準備什度時候動身?」
「貧道打算明天一早就走。」
「太晚了,我姐姐等不得!」
「貧道是覺得今天夜色已深,敝觀內凈室甚多,姑娘不妨在這裡安歇一夜,免得過度奔波勞累。」
陶娟娟笑道:「我是夜間行動慣了的人,如果道長執意要明天再走,誤了大事,只怕後果誰也擔待不起。」
她說來輕鬆,但語氣卻大有咄咄逼人之概。
九元真人陪笑道:「既然姑娘決定今夜行動,貧道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還請稍待片刻,以便貧道收拾收拾必要帶走的東西。」
「朱南明的那冊武學秘籍,道長可帶在身上?」
「貧道若不把秘籍獻給二主娘,如何表明心跡?」
陶娟娟格格笑道:「道長有這樣的好心,我姐姐一定不會虧待你的!天地教總壇有十二位護法,另有一位總護法,眼下還虛位以待,說不定會留給道長,到那時,除八大分壇之外,在總壇你就可以坐上第五把交椅了。」
九元真人連忙深施一禮,道:「還要多多仰仗姑娘在二主娘面前美言提攜。」
陶娟娼笑道:「現在咱們該是一家人了,道長用不著客氣。」
「那麼姑娘請稍待,貧道這就到裡面整理一下必要的東西。」
鶴鳴看到這裡,剛要稍稍移動一下身子,卻見一個人影,不知什麼時候,正隱伏在雲房右側的屋角下,四下微一張望,接著輕靈無比的一閃而逝。
鶴鳴心念尚未來得及轉完,那人影再度出現,卻已縱身飄出圍牆。
這僅是剎那間的變化,鶴鳴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險些叫出聲來。
他心頭猛震之下,已忘記必須保持隱秘,也隨即跳出矮牆,迅快的跟過去,翻出了圍牆。
沈月紅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好也猛著膽子翻過圍牆,隨著鶴鳴向外奔去。
雲房內的陶娟娟等幾人聽出外面聲響,也都操起兵刃,衣袂飄風,翻牆而出,陶娟娟一馬當先,追了過來。
鶴鳴在剛越過圍牆之後,似乎仍隱約可見前面那人影,但追出幾十丈之後,前面已面臨幾條岔路,而且到處都是松柏和雜樹,那人影早已失去所在。
他依然不肯就此停止,又追出二三里路,心知再追也是無益,才順著原路,悵然折返。
這時他已和沈月紅失散,循原路折回,目的自然是希望找到沈月紅再做計議。
轉過一片樹林,便聽到林外山坡空地上發出金鐵交擊的打鬥聲音。
他一連幾個縱躍,月色下,早看清是沈月紅和陶娟娟交上了手。
沈月紅雖然劍法精妙,但顯然已落於下風。
鶴鳴動作快如閃電,躍身撲上,一劍盪開了陶娟娟,叫道:「師妹退下,我來會會她!」
沈月紅收住劍勢,向後倒縱出兩三丈外,仗劍凝神而立。
陶娟娟冷不防被一劍震得手臂酸麻,氣血也浮動不已,退後兩步,喝道:「你是什麼人?」
「在下是消滅天地教為武林清除敗類的人!」
陶娟娟叱道:「大膽!昨晚在永安客棧鬧事的可是你?」
「是又怎麼樣?」
「他們三個道人敗在你的手下,姑娘倒要領教領教,」
話聲甫落,人已挺劍攻了上來,出手之後,一招接著一招,招招都是狠毒打法。
鶴鳴看出她用的是霹靂劍法,不敢大意,也施出南明拳劍秘籍上的劍招且封且攻。
「好劍法!」陶娟娟一聲嬌叱,劍勢一轉,攸忽間連刺三劍。
接著左掌斜斜一揮,向鶴鳴頭頂拍來。
鶴鳴只感一股奇大的暗勁,由左側湧來,剛一偏頭,不知怎的,那暗勁又由右方回蕩過來。
這分明是四部神功中的旋風掌。
鶴鳴心頭一凜,只得一矮身形!趁勢踢出一腿。
陶娟娟一時大意,竟被踢了一個踉蹌。
鶴鳴也被旋風掌力,震得拿椿不住。
兩人一分又合,再度各施絕招。
就這樣十幾個回合過去,依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沈月紅見鶴鳴難以取勝,復又欺身攻了上來。
陶娟娟在兩人聯手合搏之下,漸漸已支持不住。
鶴鳴心想這倒是個好機會,若能把她生擒活捉,豈不是大大的意外收穫。
陶娟娟被纏得無法脫身,連霹靂劍和旋風掌都被迫無法施展,心頭大急之下,只好咬牙苦撐。
就在鶴鳴和沈月紅眼見就擒住陶娟娟的當口,山坡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奔來四條人影。
鶴鳴眼尖,認出是九元真人和清風等人。
他雖然戴著人皮面具,卻無法瞞過九元真人,而沈月紅更不宜暴露身分,只好收勢急退,叫道:「師妹,快走!」
沈月紅也看出來是上清宮的四人,應聲退下之後,雙雙撤離現場。
兩人奔出大約二三里遠,覺出後面不曾有人追來,才停下腳步,各自坐下調息。
沈月紅到這時仍不明白鶴鳴在上清宮為何空然不顧一切的越牆而出,不由問道:「師兄,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鶴鳴仰望著天上的星斗,一臉茫然神色,道:「我自信眼力不差,難道會看錯了人?」
「師兄,你在說些什麼?」
「我剛才看見一個人!」
「什麼時候?」
「就在師父正要進去整理東西時,右邊牆角下出現一個人影。」
「那可能又是天地教的人,也許是陶娟娟暗中留下的埋伏。」
「如果是天地教或者不相識的人,我就用不著買著暴露形跡的大忌來追他了。」
「你認識他?」
「豈止認識,我和他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生活了十年。」
沈月紅怔了怔,道:「那又是誰呢?」
鶴鳴一字一句的道:「是我的恩師一清!」
沈月紅又是一怔,接著卻失聲笑了起來,道:「師兄不是在說笑話吧,你曾說過,令師一清道長上次和四奇決鬥時,被四奇打下了絕崖,難道還能活著回來?」
鶴鳴用力拍了拍額角,道:「我自信一向眼力不差,絕不會看錯,我和一清恩帥聚首十年,彼此相依為命,幾乎連他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都分辨得出,雖然方才只是身影一晃而過,我卻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他老人家,絕不會是別人。」
「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師兄可能是看走了眼。」
鶴鳴極力回想剛才的一幕,半晌才說:「有這種可能么?」
「人已經死了,怎麼還能看到?世上很多人身材面貌十分相似,尤其夜晚之間,而且時間極短,當然難以看得真切。」
「可是我還有一事不解,我離開棲霞山道觀的那一天,曾繞道到絕崖下面尋找師父和周老伯的遺體,卻什麼也沒看見。」
「那時距一清道長和周大俠遇難好久了?」
「七天之後。」
「為什麼要等那麼久才去查看了?」
「因為我當時受傷很重,行動不便,而且空靈前輩正在替我療傷,叮嚀不可外出走動,而我也想到正在冬天,師父和周老伯的遺體在崖下不可能發生變化。」
沈月紅想了想,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令師和周大俠的遺體,一定是空靈先生暗中安葬完畢,所以你才尋找不著。」
「這事雖有可能,但空靈前輩為什麼要瞞著我?」
「他自然是怕再度引起你的傷心。」
「若真是這樣,那我也就安心了。不過,我總覺得剛才所見,是千真萬確的事。」
「師兄,別胡思亂想了,也許你是思念一清道長過甚,難免望影生形,疑幻成真,形成一種錯覺。」
鶴鳴嘆口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總希望蒼天保佑,使一清恩師墜崖遇救,那該多好。我自小離開父母,他老人家既是我的恩師,也算是我的父親,你知道此刻我是多麼懷念他,自他老人家墜下深谷之後,他的影子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子裡盤旋,連好幾次夜晚都夢見過他。」
沈月紅只聽得真情激蕩,輕嘆一聲,道:「難得你們師徒之間有這樣真摯深切的感情!」
鶴鳴像在自言自語道:「如果恩師得能不死,那周老伯也必然活在世上。」
「為什麼呢!」
「他們在同一地方摔下絕崖,而且周老伯的輕身工夫,據說在當今武林,找不出幾個人可以跟他相比。他的落地無塵絕活,天下第一。」
沈月紅站起身來道:「師兄,別做一廂情願的念頭了,現在已是三更左右,咱們總要找個地方安歇一下才成。」
「不妨回上清官去。」
「師兄是想沒事找事么?上清宮他們幾人的動向,咱們已經完全摸清楚了,何必再去惹麻煩妮?」
「此刻已過三更,周近十幾里內,甚少人煙,根本找不到可以安歇的地方,只有上清宮近在眼前,而且可以安身的凈室很多。」
「可是你不怕他們看到?」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此刻必是已經離開上清宮。現在的上清宮,只是一座空道觀,進去安歇,最安全不過。」
「對!這倒是個好辦法,咱們快走!」
「不必走得太快,也許他們尚未動身,咱們安步當車,走到之後,正好就是人去廟空的時候了。」
兩人慢慢走了一盞熱茶的工夫之後,來到觀前,果然廟門做開。
經過大殿前面再走進跨院,一路全無燈火,連九元真人的雲房,也熄去燭光。
鶴鳴和沈月紅不敢往裡直闖,先躲在暗處屏息觀察了許久,又撿起一塊石子丟進屋內,見仍無動靜,才確定無人。
隨即進入九元真人的雲房,燃起火摺子點亮臘燭,照見牆角下留下一隻小小行囊。
沈月紅道:「這東西是陶娟娟的。」
「你怎麼知道?」
「她剛才進來時,一直系在左肩,難道你沒看見?」
「這倒是我大粗心,快打開看看!」
沈月紅取起行囊,匆匆打開,裡面只是兩錠金元寶和一些散碎銀兩,另有一個黃絹包紮軟綿綿的物件。
「師兄,這一來咱們不愁盤川了,兩個金元寶,至少可兌換好幾百兩銀子,足夠咱們年兒半載化用的。」
「看看那黃絹包紮的東西是什麼?」
沈月紅打開一看,卻是一副女用人皮面具。
她試著戴了一下,是個中年婦女面貌。
鶴鳴笑道:「這一來咱們倒真像一對師兄妹了。」
沈月紅收好行囊道:「他們一定還會回來,看來你我安歇不成了。」
「他們回來只是取行囊,也許只派一個人來,咱們還是躲在剛才那矮牆後面柏樹下,以便見機行事。」沈月紅吹熄蠟燭,兩人再把東西放回原處。
鶴鳴道:「師妹,把面具戴起來,這樣他們不論誰來,都可隱藏住身分。」
沈月紅依言再打開行囊,取出面具戴上。
大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人影慌慌張張的奔了進來。
他們都看得很清楚,來的只是明月一人。
明月逕自衝進九元真人云房,燃亮火摺子照了一遍,咦了一聲道:「怪事!怎麼不見了?」
他似是既驚且懼,只好再把臘燭點上。
那雲房只有內外兩間,在遍尋不著之下,寒夜裡卻已額角冒汗一連聲自言自語叫道: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我明明看到姑娘把袋子放在牆角下……」
鶴鳴低聲道:「過去當面給他點顏色瞧瞧!」
「你要殺了他?」
「殺他也於事無補,反容易引起天地教的戒心,不如暫時留他一條活命。」
說話間兩人已在雲房門口現身。
明月乍見門外忽然出現一對男女,本就大感吃驚,再一看,那男的竟是昨夜在永安客棧自稱白護法的人,越發著慌。
他深知昨夜三人聯手,都吃上大虧,如今只他一個,若輕舉妄動,必定自討苦吃,當下臉色慘變,猛著膽子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鶴鳴喝道:「想要你的命!」
明月膽裂魂飛,顫聲道:「白……白大俠,彼此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什麼要跟貧道過不去?」
「在下倒要問問,你為什麼要跟上清宮過意不去?」
「貪道就是上清宮的人,怎會對上清宮過不去?」
「那為什麼你要殺死上清宮十五位弟子?」
「貧道是被天地教所迫,不得不下手,而且下手的並非貧道一人,天地教也有幾位高手在場。」
「你是什麼時候加入天地教的?」
「這個……」
「別這個那個的,快說!」
明月體似篩糠,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吶吶說道:「貧道是迫不得已,若不替天地教效力,自己就性命難保。」
鶴鳴乍見明月跪在地上,也感於心不忍,不管好歹,當年他總是自己的帥叔,而且也曾對自己呵護備至過。
連站在一旁的沈月紅,也不忍見他這種形相,昔明月在上清官,也算得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這等狠狽,也使她不忍卒睹,只好別過頭去。
鶴鳴喝道:「起來!在下只是向你問話,用不著裝成這等樣子,你若還有良心,就不該下那種毒手!」
「白大俠開恩!」
「我且問你,九元老道是否也真的歸附了天地教?」
「大師兄深藏不露,他歸附天地教的事,只有清風師兄一人知道,貧道是昨晚才得知真相。」
「九元老道真有朱盟主的武學秘籍?」
「貧道也是聽說,不曾看到。」
「他們現在都在那裡?」
「隨陶姑娘到天地教總壇去了。」
「天地教總壇在什麼地方?」
「徐州城外的一座山上。」
「是否離朱盟主的南明山莊甚近?」
「不錯,也臨近微山湖。」
「你可到過天地教總壇?」
「貧道並未去過。」
「那你們又怎樣見到陶姍姍的?」
「二主娘並未回到總壇,正在金陵。」
「你一人回來做什麼?」
「陶姑娘忘記了行囊,命貧道前來取回。」
「行囊里有什麼東西?」
「貧道不知道。」
「你可知道我是誰?」
「您是白……白大俠!」
「堂堂上清宮師字輩的人物,竟甘心供天地教驅策,不知你有何面目上對三清,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明月驟聞此言,剛要再度跪倒,鶴鳴喝道:「在下最恨見人下跪的無恥之徒。若想死,我一出手就可要你的命,要想活也不難。」
「白……白大俠,貧道當然想活!」
「那很好,在下這就要到天地教總壇,以後見了面,隨時提供消息與我,否則,下次就別想活了!」
「只要白大俠肯高抬貴手,貧道做什麼都願意效勞!」
鶴鳴抬手連戳兩戳,已點了明月的睡穴。
明月晃了幾晃,倒下地去,頓時人事不知,呼呼入睡。
鶴鳴望了沈月紅一眼,道:「師妹,咱們安心休息一會,明天天亮再走。」
「不怕他醒來么?」
「我用的是重手法,他至少要睡三個時辰,到那時你我早就離開這裡了。」
兩人在臨近的兩間房裡,睡到五更左右,鶴鳴才叫醒沈月紅,雙雙下山上路。
沈月紅對陶娟娟那副面具,是備而不用,因為她自小從未遠離茅山,除上清宮的人外,絕少有認識她的,尤其戴上面具,總是不大舒服。
十天後,他們已到達徐州。
徐州是自古以來的名城重鎮,街市十分繁華。
這時正是日落西山時分,當晚已無法趕到南明山莊,兩人便先在一家叫做三義客棧的旅館訂好上房,然後到街上逛逛。
華燈初上,徐州城內更顯得熱鬧,信步行來,正好路邊有一間取名春風得意樓規模甚大的酒樓,由於兩人尚未用餐,便登樓在花廳里找了一處靠窗的僻靜所在坐下。
酒飯上來以後,鶴鳴突感眼前一亮,只見對面窗下坐著一個紫衣少女,赫然是苗秀秀。
苗秀秀也在用餐,奇怪的竟是獨自一人。
那天在棲霞山鶴鳴和四奇決鬥時,苗秀秀與其父苗仲遠曾對他幫過大忙,尤其苗秀秀不避嫌疑為他及時敷藥包紮傷勢,他對他們父女二人,內心一直感激不己。
欲待上前打個招呼,又覺自己戴著面具,未免唐突。
沈月紅看出鶴鳴神色有異,也轉頭望了望苗秀秀,道:「師兄,你看那位姑娘很美,是么?」
「我認識她。」
「她是誰?」
「她叫苗秀秀。」
「師兄初來徐州,怎麼就會認得她?」
「我好像對你說過,她的父親苗仲遠,是先父的好友,那天和四奇決戰,他們父女都特地趕來助陣,也可說對我有過救命大恩。」
「師兄就該過去打打招呼!」
鶴鳴尷尬一笑,道:「我現在已不是原來的面貌,樓上人多,只怕不方便。」
「她父親苗大俠呢?」
「我也奇怪,她為什麼一個人在外面走動?」
「她的武功如何?」
「當然不在話下,尤其他們父女,都有一身縮骨神功。苗老伯人稱縮形叟,苗秀秀更是青出於藍。」
「這樣吧,師兄在這裡別動,我過去和她說幾句話。」
「也好,問問她為什麼來到徐州?再問問苗老伯為什麼不曾同來?最好暫時別提到我。」
沈月紅點點頭,離座走了過去。
苗秀秀似是也留意到這邊的鶴鳴和沈月紅,見沈月紅朝自己走來,臉上也顯出驚詫之色。
沈月紅在茁秀秀對面坐下,用十分親切的口氣道:「芳駕可是苗姑娘?」
苗秀秀一對烏亮的大眼睛轉了幾轉,道:「你是什麼人?」
沈月紅淺淺一笑,道:「我叫沈月紅。」
苗秀秀眨著眸子,問道:「你怎麼認識我?」
「豈止認識苗姑娘,而且還認識苗仲遠老伯。」
苗秀秀啊了一聲,道:「你今天看見過我爹?」
「我正是想問苗姑娘,苗老伯為什麼不曾同來?」
苗秀秀頓了一頓,道:「告訴你也無妨,我爹被天地教的人擄走了!」
沈月紅吃了一驚:「是天地教的什麼人?」
「是海女陶姍姍的妹妹陶娟娟和上清官的九元老道。」
沈月紅不禁也啊了一聲,道:「陶娟娟和九元?他們來得這麼快?……」
「你認識陶娟娟和九元老道?」
「我和他們是從上清宮一起來的。」
「好哇!原來你也是天地教的人?」苗秀秀說話間已翻腕拔出長劍。
沈月紅急道:「苗姑娘別誤會,我跟天地教仇深似海,怎會是他們的人!」
「那你為什麼到過上清宮?又和他們一起回來,上清宮根本沒一個好人!」
沈月紅心中一動,道:「我跟陶娟娟在上清宮有過一番打鬥,苗姑娘怎麼知道上清宮沒有一個好人?」
「我和家父,這次是準備到南明山莊去的,今天下午,到了徐州,家父無意中遇上了上清宮的九元老道。」
「遇上他怎麼樣?」
「家父和他本是多年方外之交,異地相逢,自然要敘敘離衷,那知九元老道身邊還有一個女的,事後我才知道她就是海女陶姍姍的妹妹陶娟娟。」
「苗老伯見了他們以後呢?」
「他們三人就進入這家酒樓,家父覺得我在身旁不便,要我先回客棧,我因為家父很久沒回去,再才趕來看看。」
「看到苗老伯沒有?」
苗秀秀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道:「店裡的夥計告訴我,家父和他們兩個進來坐下不久,雙方就起了衝突,家父一人難敵九元老道和陶娟娟兩人,就被他們架著走了,我到處尋找不著,才又一個人回到酒樓。」
「你以前也見過九元道長?」
苗秀秀咬牙切齒的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前雖沒見過他,但家父卻一直稱讚他是個德行高深的方外之人,尤其當年和朱盟主十分交好,那知他竟中途變節,助紂為虐,寡廉鮮恥的投靠了山海四奇!」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苗姑娘準備怎麼辦呢?」
苗秀秀淚凝雙頰,幽幽一嘆,道:「也只好在這裡看看動靜,再設法搭救家父了。」
「苗姑娘可想到闖進天地教總壇去?」
「若能訪到家父的下落,那怕龍潭虎穴,我也要闖它一闖!」
沈月紅無限關切的低聲道:「苗姑娘,千萬莽撞不得,天地教總壇高手如雲,有如天羅地網,進去之後,只怕連你自己也要送上一命,不如跟我們會合一起,慢慢再想辦法。」
「你們?」苗秀秀道:「莫非你指的是剛才和你同桌的中年男人?」
「不錯,他是我師兄,我師兄武功十分了得,合咱們三人之力,總比你單打獨鬥好些。」
「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們是那一個道上的人?」
「放心,慢慢你總會明白的。」
「你們師兄妹也是初來徐州?」
「自然也是初來,苗姑娘住在那裡?」
「三義客棧。」
「正好,我們也住三義客棧。」
「沈姑娘,你先請過去,讓我一個人坐在這裡,比較方便。」
沈月紅起身回到原座,把方才兩人的對話,告訴了鶴鳴一遍。
鶴鳴卻目不轉睛的望向離苗秀秀不遠處的另一座位上的一個年輕人,道:「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十分可疑,咱們對他要留點神才對。」
沈月紅轉頭看去,果然在離苗秀秀不遠處的一個座位上,坐著一個二十開外的灰衣人。
那人面貌本來極為俊秀,但左頰卻有一條二三十寸長的疤痕,兩道眼神,有如冷電,看來頗不尋常。
他兩眼不時盯著苗秀秀,似是不懷好意,又令人莫測高深。
沈月紅低聲道:「是人果然有些怪怪的。」
鶴鳴道:「剛才你和苗姑娘講話時,他好像一直在留意傾聽。」
「可不可能是天地教的人?」
「很難說,咱們還是暫避著他的視線,免得引起他的疑心。」
正說到這裡,樓梯一陣響動,上來七八個人,為首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雖然衣衫華麗,卻一臉邪氣,上得樓來,兩眼霎霎的不住東張西望。
後面是六七個彪形大漢,都身佩兵刃,個個橫眉豎目,殺氣騰騰。
華衣少年挑了靠牆邊的一張桌子,怪聲怪氣的說道:「你們隨便坐!」
六七個大漢對華衣少年俱都執禮甚恭,一聲不響的落了座。
跑堂的過來,不大一會,便擺滿一桌酒菜。
華衣少年喝過三杯之後,噘唇一笑道:「這樓上有兩個小娘們,長得都怪不錯!」
其中一個黑衣大漢道:「屬下也覺得那兩個大妞十分搶眼。」
華衣少年裂嘴笑道:「你們別動,我過去逗一逗她!」
他說著眯起一雙三角眼,向苗秀秀身前走了過去。
苗秀秀冷冷掠了華衣少年一眼,復又低下頭來用餐。
華衣少年來到苗秀秀對面坐下,笑吃吃的說道:「姑娘一個人坐在這裡,好像孤單一點了吧?」
苗秀秀又冷冷掃他一眼,並未答腔。
「在下來陪陪姑娘怎麼樣?」
苗秀秀終於出聲叱道:「你是誰?」
華衣少年打個哈哈道:「好說,姑娘可知道天地教?」
苗秀秀不動聲色,道:「你是天地教的?」
「不錯,天地教大教主陶奇就是家父,我叫陶玉琳。」
苗秀秀眼睛一亮,道:「原來是陶公子,你來做什麼?」
陶玉琳涎著臉道:「在下想來給姑娘解解悶兒!」
苗秀秀驀地揚起右手,「啪」的一聲脆響,捆上了陶玉琳的面頰。
這一掌分量奇重,打得他險些仰翻過去。
陶玉琳捂著面頰,站起身來,喝道:「好個不識抬學的臭娘們,連少爺我也敢打,你想找死?」
苗秀秀啐了一口,道:「找死的是你!」
一陣桌椅碰擊聲后,隨陶玉琳而來的六七個大漢,全都操起兵刃,圍攏上來。
陶玉琳叫道:「蔣護法,給我把這臭娘們拿下!」
那黑衣大漢應了一聲,掄起手中厚背鬼頭刀,猛向苗秀秀劈去。
陶玉琳再叫道:「要活的,弄同去以後,我還要親自給她點罪受!」
那被稱做蔣護法的黑衣大漢飛起一腿,踢翻桌子,轉用刀面向苗秀秀側腰拍去。
苗秀秀早已執劍在手,卻因場地狹窄,周近又圍攏了幾條大漢,只能在原地封架出招。
她雖然身子靈活,也難得施展,而那姓蔣的黑衣大漢,又刀勢沉重、渾猛絕倫,十幾招過去,已漸感不支。
站在一旁的五六個大漢,早有兩人也趁機攻了上去。
鶴鳴和沈月紅已無法再袖手旁觀,正要拔劍過去,只聽兩聲悶哼,那兩個助陣的大漢,不知怎的,竟倒了下去。
黑衣大漢吃了一驚,招勢一緩,接著也是一聲慘呼,厚背鬼頭刀差點掉落地上。
鶴鳴眼尖,早看出是坐在苗秀秀不遠處的灰衣人出手的,暗道:「這人是什麼來路?……」
他心念尚未轉完,灰衣人已緩緩站了起來,不動聲色的道:「住手!」
黑衣大漢也覺出剛才是被灰衣人不知用什麼東西擊中右腕,手中力道已失去大半,再打下去,勢必吃虧,只好收住兵刃,後退兩步。
灰衣人冷電般的眼神,在陶玉琳等人臉上狠盯著道:「你們天地教未免欺人太甚了!」
陶玉琳呆了一呆,道:「尊駕是那一路上的?」
灰衣人道:「在下那一路也不是,只是看不慣天地教的橫行霸道。」
陶玉琳道:「你敢和天地教做對?」
灰衣人淡然笑道:「只要是武林中的正義之士,沒有不跟天地教做對的!」
「你打算怎麼樣?」
「好說,在下打算毀了天地教,手刃四奇,為武林伸張正義,清除敗類!」
灰衣人說話不疾不徐,穩站當場,不怒而威,神采中散發著一種懾人的氣勢,縱然一向狂妄自大的陶玉琳,也大感不寒而慄。
但那姓蔣的黑衣大漢,卻似仍忍不下這口氣,望了望陶玉琳道:「公子,要不要一併拿下?」
陶玉琳知道他是藉機下台,乾笑道:「今天先放過他們兩個,過些天再十個八個一起拿!」
灰衣人道:「在下站著不動,有那個不怕死的,只管過來拿!」
陶玉琳瞄了幾個隨來的大漢一眼道:「咱們走!」六七個大漢立刻扶起地上的兩人,簇擁著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