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深謀遠慮
強永猛笑道:「他的資質雖差,我的武功卻可以速成,而且他的機變比我行,城府比我深沉,兩年之後,恐怕你們張家死無孑遺,不給你們後人再有出世的機會了!」
花蝶影道:「教祖既然選中白少夫做繼承人,為什麼還要等兩年呢?現在就成全他那不是更好嗎?」
強永猛道:「不行!兩年中,一年是考驗他如何在強敵環視下的自保能力,另一年是給他練功的時間,他挨過這兩年,才有資格接替我的事業!」
白少夫道:「花夫人,兩年時間彈指即過,我倒不在乎,只是在這兩年中,我還希望你全力為助!」
強永猛道:「不錯!你們倆人合起來,實力也不小,只要通力合作,足可抵擋任何外力的侵擾!」
說完他又朝張長傑走去。
張叔豪搶著上前道:「大哥,小弟先擋他第一手,您最好留到最後……」
藥師也道:「張大俠,您對強永猛的虛實了解最深,必須留到最後,主持大局,由我們先上吧!」
張長傑道:「不行,這是我們張家的責任。」
張叔豪道:「我們四兄弟已亡其二,小弟算是第三個,大哥留下也算對得起大家了,生死事小,大局為重!」
張長傑苦笑道:「你說得倒好,強永猛會讓我留下嗎?」
張叔豪挺身道:「不給他有選擇的機會,我先找他!」
欺身徑出,直奔向強永猛。
張長傑叫道:「四弟,用劍!跟他拼掌吃虧太大,用兵器攻他下盤!」
可是他叫得太慢,張叔豪的劍空執於手,反而用拳頭去攻強永猛的前心,強永猛反掌猛擊而出,手格手撩,掌落張叔豪的肩頭,一下子把半邊身子震得粉碎。
張長傑側身跳開,黯然道:「老四,你太心急了,如果你用劍,他至少要兩招才能殺死你的,這一來省了他一手功力,我們又多賠了一條命!」
燕青仗劍而出道:「張伯伯,我來接第二招,是攻他的下盤嗎?哪些部位才能有效?」
張長傑道:「下盤九處大穴都可以落劍,但是你不行,你的功力對他哪一處穴道都不足構成威脅。」
燕青笑道:「我的劍與眾不同,只是挨上他,至少要減低他四成功力,為了節省人命,我拼上一死,就可代替四個人犧牲,還是值得一試的。」
強永猛冷笑道:「小子,你別做夢!」
燕青笑道:「我才不做夢,我跟你過幾次招,都是你吃虧,剛才你追了半天,還沒能把我怎麼樣,這次我把握折損你四成功力,卻不一定會死在你掌下。」
強永猛厲聲道:「剛才我是想利用你使所有的人集中起來,一舉而殲,否則你早就沒命了,還能活到現在嗎?」
燕青道:「你說你的,我想我的,要等手下見過真章才能分,光吹牛可不能嚇死人!」
強永猛單掌一垂道:「我放開空門讓你進攻好了!」
燕青斜刺一劍,直奔下半身而去,強永猛敞開門戶,由他攻進來,直等他的身子進入掌力範圍,才舉掌拍出。
張長傑又急叫道:「攻上盤。」
燕青的長劍刺中強永猛的上盤,如中敗革,毫無作用,而強永猛的鐵掌已急拍而下,口中喝道:「小子,去吧!」
燕青的身子是翻滾跌出了,可是他一彈腿,又站了起來,可見他並未中掌,完全是自己退出來的。
倒是強永猛的肋骨上釘著一柄匕首,正是燕青借自張自新的天龍匕,深沒及柄,花蝶影驚呼一聲上前要替他拔出來。
強永猛沉聲道:「不要動,讓它留在上面。」
花蝶影道:「您受了傷,不拔出來怎麼行?」
強永猛嘆道:「這小子太陰險了,一下子刺中了我的氣海穴,假如拔了出來,氣脈一泄,我的功力再也聚不攏了,所以必須讓它留在身上……」
張長傑吁了一口氣道:「燕老弟,我說攻他下盤,是故意誘使他鬆懈戒備,以便下手的,他的脈門全在上盤,而你所刺的氣海穴是第一要害,你出手時,我招呼已經遲了,你怎麼知道的……」
燕青笑道:「小侄已經知道老伯的用意,怎麼會上當呢?剛才是將計就計,好重創他一下的……」
張長傑道:「老弟難道也得知玄天神掌的虛實?」
燕青搖頭道:「不,那是老伯提示的。」
張長傑愕然道:「我的提示根本是假的。」
燕青笑道:「老伯雖然指示攻下盤,卻說九處大穴都可著手,下盤只有七處大穴,何來九處著手呢?小侄一聽就知是聲東擊西之意,所以出手時劍指下盤,只做做樣子,重心全放在上盤的天龍匕。」
張長傑一嘆說道:「難得老弟如此細心;否則我真要負咎終生了,不過老弟也太冒險了一點。」
燕青道:「冒險,強永猛明知我劍上塗過麻藥,仍然敞開空門讓我人手,更證實我的揣測,所以我攻擊的時候,先亮亮相,使他緊張之下,連那一掌都落了空,我利用翻身後退的機會擲出天龍匕,把命也撿回來了。」
張長傑安慰地一笑道:「老弟建此殊功,實在難得,他的氣海穴上釘了一枚匕首,不敢再用勁,否則內力將匕首擠出來,他的玄天神掌就無法施為,更不足畏了,現在我可以放心地對付他,為先母與新故的兄弟復仇了!」
燕青忙道:「老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強永猛一身功力非凡,即使受了傷,仍不能以等閑視之。」
張長傑苦笑道:「我明白,強永猛如果容易應付,我又何至於會躲到宮廷中去,天龍的兒子居然會替官家做護衛,這是任何人也不會相信的事,但也幸虧如此,我們才能過了幾十年安靜日子,現在強永猛雖然受了傷,我也沒認為他好對付,但至少有點希望!」
燕青道:「老伯如無十成把握,最好還是多加慎重!」
張長傑搖搖頭道:「別說十成把握,我連一成把握都沒有,但只要有半分希望,就值得一試。」
燕青道:「自新兄弟自從得知身世之後,孺思頗殷,老伯至少應該見他一面才對!」
張長傑忽然問道:「自新是否在這兒?」
燕青沉吟不語。
張長傑道:「我問的意思不是想見他,自從他被家母領走之後,我就沒有再當他是兒子,他不在最好,如果在,你得設法叫他今天別出頭,我所作另外那個對付強永猛的安排,要等三年時機才成熟。」
「如果我們殺不死強永猛,此人心智已入錯亂的狀態,勢必將在武林中展開一場前所未有的殺孽,叫他以大局為重,千萬不能輕舉妄動,而為武林保存一分元氣,三年後才有人來接他的班!」
燕青只得道:「老伯放心好了,跟自新兄弟在一起的是崑崙掌門人矮叟朱梅,此老行事穩重,他會輔導張兄弟作適當的行動,保存實力,不使邪魔得逞的!」
張長傑笑道:「那就好了!注意我跟強永猛動手的身法與招式,那不但是攻其所弱,而且也是盡量求自保的方法,必須採用這個方法,才有希望殺死他,即使不能如願,也可以將犧牲減到最小的程度而換取最大的代價!」
燕青躬身後退道:「小侄遵命!」
張長傑又笑笑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每次只能以一個人對付他,人多可以佔到一個優勢,就是多耗損他的體力,但必須慢慢地消耗。
玄天神掌威力至巨,集天下之力也不足抗其一擊,記住勁發可穿重甲,但強弩之末,卻不足以透輕紗,這是惟一克制強永猛的辦法。」
燕青沒有回答。
強永猛臉含獰笑,慢慢逼近道:「張長傑,你對我了解得很透徹,那不是好事,不但保不住你的性命,而且更加速了你的死亡!」
張長傑朗聲道:「我們四兄弟已去其三,我並沒有打算一人獨生,只要殺死我,就得多費你四倍的功力。」
強永猛一掌拍來,張長傑舉劍硬架,「鏘」然聲中,長劍與鋼掌交觸,激起一蓬火星,雙方各迫退兩步。
強永猛冷笑道:「有一點你沒算到,我什麼時候施展玄天神掌可捉摸不定,所以你的拚命戰法並不有效。」
張長傑道:「不管你是否施展玄天掌法,我始終是維持這個方法,每招都硬接,看你是否一直忍得住?」
強永猛冷笑道:「有什麼不能忍的,耗到明天我也不在乎,我反正有的是時間,陪你多耗幾手也沒關係!」
兩人再度接觸,依然是火星四冒。
張長傑好像在拚命,每一招都用足了勁力,而且守中帶攻,劍光所致的範圍內,劍風呼呼直響,接下約十幾招過去都是如此,只是張長傑漸漸力有不繼,勢子慢慢轉弱了。
圍觀的人個個都臉色沉重,連強永猛自己也是神色緊張,眼中殺機漸濃,倒是對手的張長傑,態度始終很平靜,手中的劍勢雖然不如先前凌厲,悍戰依然如舊。
交手漸近五十回合,強永猛忽而放他一劍刺進,一掌虛襲,拍向他的胸前。
張長傑的劍本來是刺向咽喉的,劍尖觸及肌膚時,內里一股勁力暗彈,將他的劍震偏了,張長傑好似早已準備及此,劍尖下挑,將強永猛肋下釘得穩穩的天龍匕挑了出去。
兩個人的動作都是在同時發作,同時結束。
強永猛肋下血涌如泉,連忙自己運功閉住了。
張長傑的一隻左掌已經消失無形,齊腕而斷,斷處有如刀削,也在大量出血,張長傑用右手扣死左腕的血脈。
張長傑轉朝燕青道:「燕老弟,你看清楚,強永猛的玄天神掌是無可匹敵的,惟一的辦法是用這些不足以致命的地方去硬接一下,這樣才可以多耗他一分體力。」
強永猛神色凌厲地道:「張長傑,你是夠狡猾的,可是你還能挨多少下而不死呢?」
張長傑道:「我還有一隻手,兩條腿,至少要三招后才會送命,因此你要殺死我,必須要多耗四倍的氣力。」
強永猛冷笑道:「我們等著瞧吧!」
語畢又慢慢地逼近前去。
花蝶影忙又挺身擋住道:「教祖,您肋下的匕首被拔了出來,氣泄勁散,還能作戰嗎?」
強永猛一嘆:「蝶影,你真不懂事。」
花蝶影一怔道:「我不懂事?這是教祖自己說的。」
白少夫將她拉開道:「花夫人,話雖是教祖說的,但教祖早已有了防備,事先將那一部門氣脈閉死了,對教祖的運功毫無妨礙,如果問題真有那麼嚴重,教祖豈會將本身的缺點告訴給敵人知道呢?」
強永猛再度逼向張長傑,掄掌進襲。
張長傑單手運劍招架,鬥了幾合,從眼色中看出強永猛又有殺機,竟虛劃一劍,挪身避開了。
強永猛勁聚掌上暫不發出,口中冷笑道:「你想逃,我看你能逃多遠?」
張長傑臉對著他,身形不斷後退,或是左右移動,始終不讓強永猛貼近過來。
兩人對峙了一段時間后,強永猛加速動作追上去。
張長傑也加快速度逃開,沒有防到身後掛著一支拴馬的石棒,腳下一絆,跌倒在地,強永猛欺身上前,猛然揮掌下擊。張長傑一腳上踢,大概是準備用一條腿去抵消他的掌勁,可是強永猛已不再上當了。
掌勢一轉,改拍為削,向他的腿側切下,反攻小腹。
這一掌如果切上,張長傑絕對難逃一死了!
正在危急之際,斜里一條人影掠至,劍影如風點出,架住了那一掌,當的一聲,居然抵開了那一掌。
只是那枝劍,因為抗受不住玄天神掌的霸道巨勁,斷為兩截。
張長傑得人一擋,滾地躲開了,跳起身來,看看是誰能以一枝劍架住強永猛無與倫比的一擊。
一見之下,不由心頭大震,那是張自新,一個他不想見的人出現了。
自襁褓中被帶走的兒子,突然長成了絕世風華的少年英雄。
張長傑心中何嘗不激動,可是他毫不敢形之於色,更不敢開口招呼,只以淡淡的聲音道:
「多謝兄台賜援!」
燕青等人俱是一怔。
起先他們以為他不認識張自新,所以才稱呼兄台,李鐵恨忙著要告訴他們,可是才一張嘴叫了聲:「自新!這是你朝思暮想……」
燕青卻明白了張長傑的意思,飛快地介面道:「張兄弟,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機會,強永猛雖然兇猛如虎,卻已被我們拔掉了一半的爪牙,你用點精神,就可以除掉他了。」
李鐵恨見燕青突然打岔,說出這種話,心中很感奇怪。
管翩翩卻低笑道:「張自新天性渾厚,如果知道了面前這個人就是他的父親,心情必然會受激動而影響功力……」
李鐵恨這才明白了,不免自悔孟浪,連忙不開口了。
強永猛則因為自己凝聚功力的一擊,居然被張自新用劍架住了,雖然震斷了張自新的劍,卻一點都沒傷及對方,心中又驚又怒,呆立不動。
張自新將手中半截的烈女劍看了一眼,然後庄容向強永猛道:「你是一世之雄,落到這個地步,我實在不忍心再逼迫你,你自以為天下無敵的玄天神掌,剛才也試過了,對我並不能構成威脅,現在只要你低頭悔過,放棄稱霸天下的野心,我可以代大家做主,不咎既往,放過你去。」
眾人俱都一怔,沒想到張自新會說出這種話。
燕青立刻道:「張兄弟,你想叫他改過,豈不是與虎蒙皮。」
張自新道:「我知道這很難,但總要給他一個機會。」
燕青道:「他現在正處於劣境,假意答應下來,日後怙惡不悛,豈不是為患無窮?」
張自新搖頭道:「這個我倒不相信,強永猛只是被他自己的武功害了,並非真正無可救藥,只要他肯答應,我相信他一定會做到的。」
燕青一嘆道:「只有你這種忠厚的人才會相信他。」
張自新含笑道:「燕大哥,你可能錯了,強永猛也許不是好人,但他絕不會是那種反覆無常的小人,再說他今天如果肯認錯,日後即使野心不改,繼續為惡,也無法再在人前抬頭了,靠暴力去征服天下的人是不能有一次失敗的,這個道理他比你明白。」
強永猛仰天發出一聲長笑道:「張自新,強某雖不時與你為敵,卻不能不承認你是個知己,山中的猛虎,天上的驚鷹,都是靠著武力生存的,在它們的搏鬥中,沒有一個輸字,它們必須靠戰勝而貪活下去,強某今天如果向你認輸,即使將來再稱霸於天下,落在世人心中,也只是一個貪生怕死的鼠輩而已……」
張自新道:「我不是要你認輸,只要你放棄野心,以你一身之能,只要用於正途,何嘗不能成為一個萬世景仰的豪傑,為什麼一定要稱霸呢?」
強永猛大笑道:「那是你們張家的事業,強某的事業是建立在一個霸字上的,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張自新道:「那你是不肯承認自己錯了?」
強永猛道:「強某隻有在躺下去才肯認錯。」
張自新輕輕一嘆道:「我不會說話,但我知道即使我有天下第一的口才,也不能勸醒你的迷夢……」
強永猛大笑道:「不錯,你只有拿出天下第一的武功來殺死我,才能證明我的不對,武林中的是與非沒一定的標準,只有活著的勝利才是對的。」
張自新道:「好吧!反正我勸過你了,我們各憑本事,來決一次真正的勝負吧!」
強永猛看看他手中斷劍笑道:「你雖然接下我一招,可是你沒有第二枝劍了,下一招你還接得住嗎?」
張自新道:「應該擔心的是你,劍越長,耗力越大,我以長劍接下了你一掌,證明我的勁力比你足,現在劍身短了一半,加上你掌上的勁力也強了一倍才對的,你怎麼反而替我擔心起來了。」
強永猛臉色乍變,半晌不語。
張自新這話,給了他一層新的憂慮,乍聽起來,那話並沒有道理,其實卻十分正確,用兩柄長短不同的刀去切東西,自然是長的有力,可是要把東西挑起來,卻是短的省力得多。
張自新的話點明一件事,他的劍只是用來招架,那就是越短越有力,要想靠玄天神掌去勝過張自新,除非是避開他的劍,擊中別的地方,否則就毫無用處。
而玄天神掌又極為耗力,發一次就減損一成功力,發出去的力量,就無法收回,必須一擊中的,不能多作浪費。
可是這年輕人眼明手快,得到了不少名家的傳授,想在他身上打一掌,的確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張自新見他盡在沉思,忍不住出聲催促道:「強永猛,你別磨時間了,生死在此一決,除非你肯回頭!」
強永猛將頭一昂道:「笑話,強某雖然身處逆境,卻並沒有到任人欺侮的地步,生殺之大權,仍然操在我手中,到現在為止,都是我在選人殺,還沒考慮到被人殺死。」
張自新道:「現在你可以開始考慮了。」
強永猛舉起手來,正待進招。
白少夫忽然道:「教祖,等一下,張自新父子分離了十多年,好容易今天才得重逢,您也得給他們一點聚首時間。」
此人專工心計,見張長傑故意不認兒子,已經明白其中用意,特別加以點明,想擾亂張自新的心神。
強永猛會意地一笑道:「不錯,父子天倫之情,是人間最神聖的至情,我至少得讓你們說幾句話。」
張長傑瞪了白少夫一眼道:「白少夫,你別用這種手段來打擊他,自新,殺死了強永猛,你才是我兒子。」
張自新卻神色平靜地朝張長傑一彎腰道:「爹,孩子早已在暗中看了您半天,此刻絕不會受人擾動,而且看了地下三位叔父的遺體,想起姥姥慘死之狀,孩兒只有堅定殺敵除仇之心,等孩兒手刃親仇后,再向您叩頭拜見吧!此時為了怕受強永猛暗襲,請恕孩兒失禮了!」
張長傑敞聲大笑道:「好!好孩子,這才是張家的好子孫,你用心殺敵吧!我們回頭再慢慢長談。」
張自新微微一笑道:「也要不了多久,孩兒預計十招之內,必然能殺敵除仇,您請安心看著!」
經過了多少次的歷練,在這十八歲的少年身上,漸漸地看出了成熟,他的幼稚已不再成為缺點,演化成一種悲天憫人的胸懷,他的輕躁已不見了,變成了從容處事的鎮定,這在別人看來,只是驚訝而已!
在強永猛看來,心中又是一涼,這表示張自新的功力成熟,又步入了一個新的境界,以前還以為張自新至少要十年才能達到至高境界,想不到現在就達到了,這也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他永遠也勝不了張自新了。
張自新說完話后從容向強永猛走去道:「強永猛,我與父親的話已經說完了,我們可開始了!」
強永猛沉默片刻,才咬牙一嘆道:「小子,我真應該在殺你祖母時,連你一起殺死的,強某遭今日之敗,完全是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齊天教不會垮台,那些人也不敢背叛我,天下人更不敢反抗我……」
張自新道:「那你就錯了,天下之得失在乎人心,以你的作為,早已激起許多人的不滿和批評……」
強永猛道:「這個我知道,可是沒有你,那些人即使有不滿,也只能在暗中破壞我,絕不敢公開與我作對……」
張自新道:「那不是更危險嗎?你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會平白丟了腦袋,甚至於連死在誰手中都不知道!」
強永猛道:「我寧可接受那個命運,至少在我有生之日,沒有過失敗的紀錄,不會嘗到失敗的滋味!」
花蝶影道:「教祖,你這麼快就承認失敗了,你不是說在目前穩能勝過張自新嗎?」
強永猛一嘆道:「在沒有見他以前,我確是具有十分把握,現在我不得不認輸了,這小子的進境實在越過了人體的極限,變成我不能想像了。」
花蝶影一怔道:「那教祖是準備認輸了?」
強永猛道:「不錯,豈止準備,我已經認輸了!」
花蝶影道:「認輸了也好,教祖以前的事功已經空前絕後,趁此機會急流勇退,過幾年安定的日子……」
強永猛苦笑道:「蝶影,你真這麼天真,我雖然認輸,對方豈肯放過我,他們一定要我死了才安心呢!」
花蝶影道:「剛才張自新不是答應了你嗎?」
張自新道:「我的答應仍然有效,只要強永猛肯公開認錯悔過,保證以後不再與武林正派人士為難,我就替大家做主,放過你,讓你去閉門思過,懺悔以往……」
強永猛道:「你做得了主嗎?」
張自新道:「當然可以。」
強永猛道:「你上有父親,其他人多半是你長輩,他們會聽你的安排……」
張自新道:「我祖父與你們的約會,是指定由我來擔任踐約的。」
強永猛道:「你最好先取得他們的同意。」
張自新道:「不必……」
燕青也道:「天龍大俠雖已仙逝,可是挽回武林劫運,仍是他老人家在暗中領導的,張兄弟既是天龍大俠的遺命代理人,他的決定,就是天龍大俠的決定,我們定會支持張兄弟的決定,相信張老伯也不會反對的。」
藥師皺眉道:「燕青,多少長輩在此沒開口,你一個小輩,憑什麼做主決定一切?」
燕青道:「師父,別的事弟子不敢饒舌,這件事卻是以天龍大俠的意旨為行事準則,沒有商量的餘地。」
藥師沉吟片刻才道:「張大俠意下如何?」
張長傑道:「犬子抬出先父的遺命,兄弟還有什麼話說,到目前為止,犬子仍是先父的代理人……」
楊青青道:「洛陽一戰,天龍大俠與強永猛的約會已經結束了,怎麼還是要由張兄弟負責呢?」
張自新道:「洛陽之戰並沒有結束,我的任務要等強永猛正式認輸才可以告一段落。」
楊青青道:「我爹、劉老伯都慘死在他的手中,你就這麼便宜地放過了他,叫我怎麼甘心嘛……」
張自新道:「楊大姐,我姥姥還有我的三位叔父,都死在這一次事件中,我們張家的仇恨並不比你淺。」
楊青青叫道:「那你為什麼要放過他?」
張自新一嘆道:「這是我祖父的遺命,他老人家認為練武的目的並不在於殺人,只要能避免,哪怕是十惡不赦的惡人,也必須予之一線生機。」
楊青青還要開口,卻被燕青用眼色止住了。
張長傑道:「別的人都沒問題,倒是李大俠,你們三位的安危威脅最大,你們意見如何呢?」
李鐵恨長嘆一聲道:「李某今日能夠破鏡重圓,父女團圓,都是令郎之賜,也是天龍大俠的德澤所賜,自新以天龍大俠的遺命為旨,李某怎敢不尊呢!」
張自新忙介面道:「謝謝各位尊長的支持,強永猛,大家都同意了,現在就看你的表示如何了?」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強永猛的臉上。
強永猛沉默了良久,才大聲道:「我認輸可以,但不能悔過。」
張自新道:「那不行,你一身罪孽,如果不公開表示悔過,大家怎麼能原諒你。」
倒是燕青笑道:「張兄弟,強永猛能認輸已經不容易了,以他的身份,叫他當眾悔過,那倒不如殺了他。」
藥師道:「這話說的也是,強永猛究竟也是一代梟雄,他肯認輸就行了,我們必須給他保持一個武人的尊嚴。」
張自新這才道:「好,你走吧!」
強永猛看了眾人一眼,轉身徑直而去。
只有花蝶影帶著七妹,緊緊地追隨在他身後。
等這三人走遠,張長傑才對白少夫道:「強永猛留下人手可便宜了你,以這批人為基礎,你回大內也好,重創長春劍派也好,都足夠一混了,只是你今後要在修德上多下功夫,少出花樣了,把屬於你們的死人帶走,順便替我向大內交待一聲,說我不回去了,同時再轉告朝廷,以後別再找江湖人的麻煩。」
白少夫意興索然地道:「前輩的話我定帶到,朝中經此一戰,精華盡失,相信也不敢再染指江湖了,何況我們再帶走這批人,朝廷自顧不暇,哪裡還會分心顧慮江湖呢?」
張長傑道:「這麼說你是想重創長春劍派了?」
白少夫道:「前輩身居大內多年,一定明白那裡的環境絕非我們所宜,寄身大內,都是不得已之舉,只要有點辦法,誰願意身入羅網呢?」
張長傑道:「那算你聰明,帶著你的人走吧!」
白少夫招呼手下的人,將地下的殘屍抬了出門而去。
這邊哈回回也叫馬場中的人將張氏兄弟的屍體用毛毯包了起來,著手備棺收殮。
燕青趨近張自新的身邊道:「張兄弟!你出來正是時候,但你最後一拿蹺,差點把事情弄砸了,強永猛那種人豈能硬逼他低頭的。」
楊青青還是滿肚子不高興,沉著臉道:「為什麼不可以,張兄弟饒他一命已夠寬大了,還要顧全他面子,我真不明白你是什麼心?」
藥師道:「殺人不過是頭點地,既然準備放過他,何必又過分逼他呢?能有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
燕青笑道:「師父!恐怕您還沒弄清楚,張兄弟何嘗是存心饒他,但願他這一去,果真能安分守己,遠隱深山,否則我們仍然不能安枕……」
藥師一怔道:「你說什麼?」
燕青道:「在我的猜想中,張兄弟根本就沒有勝他的把握,不得而已,才故做大方,放過他!」
張自新道:「我的確是沒把握!」
張長傑道:「怎麼可能呢?你的態度表現,分明已步入十二重天以外的境界,強永猛才知難而退……」
張自新道:「這是朱前輩叫我裝出來的,他說強永猛雖然失勢,但困獸之鬥,仍不可輕侮的,問我有沒有把握殺死他,我不敢確定,朱前輩才教了我一套言詞,包括如何跟您見面的態度舉止……」
張長傑急急道:「老實說,你究竟有多大能為?」
張自新道:「我也不曉得。」
藥師道:「我也被你弄糊塗了,你曾經接下他一掌!」
張自新道:「那時我為了救爹的性命情急出手,用出了十二分的力量,結果還是把長劍給震斷了,照這情形判斷,我是比他差了一點,認真動上手,被他殺死的成分佔得多一點,不過他的狀況如何我也不清楚,如果他力止於此,我跟他還有得一拼就是了。」
眾人聽得呆住了。
藥師道:「那你就不該放過他,趁著我們人多,大家一起上,說不定還可制住他!」
張自新道:「朱前輩說正因為人多,我們不能跟他硬拼,能嚇跑他最好,不能時才付之一拼,因為我們輸不起。
萬一有了差錯,就再也沒有能力對付他了,反正對他的實力,我們已大致有個了解,保全實力才是當務之急!」
燕青道:「朱掌門人不愧是老謀深算,張兄弟第一次提出要放過強永猛,我還以為是他的俠義心腸使然,沒有太注意。
第二次堅持,我看出張兄弟似有必勝把握,為什麼還要如此大方,而且張兄弟一向對長輩們都很恭順,這次居然一反常態,提出天龍大俠來壓大家,我就感覺有問題,所以加以支持,幸虧各位尊長沒反對……」
李鐵恨道:「我還以為天龍大俠真有此指示,哪曉得是朱梅出的主意呢?不過自新裝得太像,他一向是傻愣愣的,否則要瞞過強永猛還真不容易呢!」
藥師問道:「朱梅上哪兒去了,怎麼還不出來?」
張自新道:「朱掌門說,萬一嚇退強永猛的方法能夠成功,他就暗中去盯著,看強永猛落腳在什麼地方。」
藥師點點頭道:「以後呢?」
張自新道:「以後就觀察一個時期,假如強永猛確實洗心革面,安定下來了,就不必再去管他,如果他仍然不死心,那就要用行動對付他了。」
藥師道:「這怎麼能作準,強永猛也許會先安定一個時期,然後突然發作,難道朱梅能監視他一輩子?」
張自新道:「不會很久的。」
藥師道:「你怎麼知道?」
張自新道:「強永猛如果從此不再練功,證明他確實無意復出,那就放過他算了,只要他還不忘武事,我就找上門去跟他拼一死活。」
張長傑道:「出爾反爾,那怎麼說得過去?」
張自新道:「爹,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是不能因個人的小信,放縱一個魔頭,置大家於危境。」
張長傑想了一下道:「孩子,說句老實話,你到底能否勝過他,這可不是開玩笑。」
張自新道:「我實在沒把握,但勝以氣勝,今天他情急拚命,有一股戾氣在支持著他,我的把握更小。
所以我今天才放過他,而且他今天已經當眾認輸,氣勢之衰,對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下次動手時,我可能會高他一籌。」
張長傑道:「如果你還是勝不過他呢?」
張自新道:「那也沒什麼,最多我一個人被他殺死,您跟各位前輩就可以免於他的毒手了。」
藥師一嘆道:「目前你是我們惟一的靠山,假如你不能成功,我們誰能逃得過強永猛的毒手呢?」
張自新道:「這倒不然,此刻他忙著把自己藏起來,無力去召集黨羽,這是避開他監視的最好機會,所以我希望各位暫時分散,各自找個隱蔽的地方安頓下來,如果我能成功,自然會傳出消息,大家再出來聚首。
否則的話,就是我被他殺死了,各位就暫別露面,最好在暗中一面勤修武功,一面破壞他一統武林的圖謀。」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後還是哈回回輕聲一嘆道:「朱梅老謀深算,這是個進退兼顧的辦法,只好聽他的了,大家不妨跟兄弟一起退到回疆去,那地方黃沙千里,強永猛的勢力再大,也無法深入,是最安全的去處。」
李鐵恨也一嘆道:「強永猛如果重組齊天教,就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哈兄是否要從長計議一番?」
哈回回道:「那倒不必擔心,回疆都是我的族人,而且占的地理險阻,強永猛如果有所行動,我們老早就可以得到訊息,而且在那裡,外人不易混進來……」
藥師道:「要退的話,回疆確是個好去處,只是我們原來的計劃是先拼損強永猛一半的體力,再讓自新去對付他,現在反而變成叫自新去涉險保護我們了。」
張長傑道:「兄弟對各位的計劃早有所知,但並不贊同。」
藥師道:「這又為什麼呢?」
張長傑道:「第一,是各位對強永猛的實力估計並不清楚;第二,是強永猛很狡猾,他絕不會與各位力拚的,今天是兄弟預先用謀,破壞了雪山雙皓的血滴子,否則憑此二人的利器,各位也一定犧牲慘重,我們的實力並不足,不能輕易犧牲了。」
管翮翩道:「可是我們這邊除了雲老一個人受傷外,其餘各人都安然無恙,倒是強永猛那邊傷亡慘重,他的那些死黨差不多全完了,連他本人也受了傷……」
張長傑一嘆道:「管仙子怎麼把敝人除外了,三個舍弟橫屍腳前,難道這不能算是犧牲了嗎?」
管翩翩歉然道:「那是我沒注意,因為張大俠到後來才表明身份,我一時沒有算進去,令弟之死,兩位是白少夫突施暗襲,只有一位是被強永猛殺死的,如果我們合力而上,強永猛說不定已經伏誅了,我始終不贊成放過他。」
張自新道:「管前輩,強永猛的目的就是在等各位一起出手,而且他知道我一定在旁邊埋伏,所以不肯施展全力,要留下大部分精神來對付我。
今天我雖然接下他一掌,到現在手還在發酸,因為我不敢讓他知道,才把他嚇退了,真要力拚下去,我們很可能全軍覆沒……」
管翩翩道:「躲總不是辦法,我仍然以為跟他再拼一下才是上策,此人不除,天下絕無寧日。」
張自新道:「天下的姦邪之徒不止強永猛一人,殺死了一個強永猛,很可能又有第二個、第三個強永猛出來了,而我們的力量卻只有這一點,所以朱前輩才主張保全實力,為武林保存一分正義。」
管翩翩道:「正義在強永猛的壓制下,永遠也沒有抬頭的日子,何況你年紀還輕,來日方長,要拼也得讓我們老的去拼,留下你們年輕人來伸張正義才是正途。」
張自新皺眉道:「管仙子,請您恕我無狀,殺死強永猛人人有責,但要講究拼的效果,說句放肆的話,如果我不行,各位一起去也沒用。」
管翩翩道:「我不信,我知道你行,但是我們練了這麼多年武功,合起來比不上你一個小孩子,那也未免太令人難以氣平了,要不我們先試試?」
東門雲娘忙道:「管妹,你怎麼跟張少俠賭起氣來了?」
管翩翩道:「我不是跟他賭氣,他把我們說成一堆廢物了,好像除了他,我們都一定會死在強永猛手中似的。」
張自新道:「管仙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管翩翩道:「那你什麼意思?」
張自新道:「我對強永猛,也是死的成分多於生的可能。」
管翩翩道:「但是你認為我們不如你,這總沒錯吧?」
張自新紅著臉道:「我也不知怎麼說了,燕大哥,你為我解釋一下好嗎?我絕對沒有輕慢各位前輩之意。」
燕青笑道:「張兄弟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可是管仙子也不是跟張兄弟賭氣,她實在是愛惜張兄弟,不想叫你去硬拼,還是照原來的打算,由大家先拼損強永猛的體力,張兄弟再隨後接上,機會就多了!」
管翩翩瞪他一眼道:「就是你聰明!」
燕青笑道:「仙子一向最愛護後輩的,怎麼會跟張兄弟賭上氣呢?不過現在的情形不同,我們原來的計劃確有不妥之處。
還是朱掌門人看得遠,找強永猛再次拚命,只有張兄弟一個人去比較適當,否則朱掌門人愛惜張兄弟之心比誰都切,怎會送他去死呢?」
管翩翩道:「這是怎麼個說法呢?」
燕青從容地道:「以實力而言,張兄弟是比任何一位前輩都高,此其一也,再者張兄弟的武功得天獨厚,是以特殊的方法造成的。
他的武功就僅止於本身,不可能再傳給第二個人,而各位前輩的武功卻出自苦練,只要找到個天賦良佳的傳人,就可以造就很多高手,所以對付強永猛,目前只能說張兄弟獨任艱巨,如果他失敗了,則各位知道敵勢太盛,以目前這點力量是不足應付的。
大家且珍重此身,將一身所學流傳下來,十年八年後,我們的力量就可以提高到十倍百倍,那時就不怕什麼齊天教了!」
張自新道:「對!朱前輩也是這麼說,不過他的話太籠統,沒有燕大哥這麼明白,所以我學不上來。」
張長傑道:「燕青兄的剖析十分透徹,吾人學武的目的並不在對付一兩個姦邪之徒,而是要為武林中培植起一股正義的巨流,使之永為正氣之支柱,這個責任較之鋤奸盪邪尤為重大,管仙子該不會堅持了吧?」
管翩翩想想道:「我還是要試試這小夥子。」
東門雲娘道:「管姐,話都講開了,你難道還不滿意?」
管翩翩笑道:「我沒說不滿意……」
東門雲娘道:「那你又何必呢?」
管翩翩道:「我必須知道他的功力有多深,判斷他是否夠資格去找強永猛一拼,假如他不行,何必一定要送死,乾脆跟大家一起退進大漠,再作別的對策。」
藥師道:「他今天能接強永猛一掌,證明他還行。」
管翩翩道:「還有一個原因,我想用他給我們立下個標準,萬一他對付不了強永猛,我們也好知道要到什麼程度,才足與強永猛一決。」
燕青道:「這是對的,萬一須要動用到我們的人力時,可沒有試驗接觸的機會了,我們必須先定個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