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章 虎穴搏命
方石堅氣急欲狂,切齒道:「姓趙的,別裝小丑,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
趙禮文面不改色的笑笑道:「那一天嗎,恐怕很難有了,現在請自動上轎,如何?」
方石堅目眥欲裂,狠盯著對方,他感到渾身無勁,一點真氣也提不起來,似乎功力已完全消散了,急憤交加之下,忍不住手按劍柄,他知道無法施展鐵劍,但這是練武人本能上的反應。
趙禮文閃身飛指一點,方石堅萎頓下地,又一指,他連開口都不可能了,人不能動,但心裡是明白的,這一落入「一統會」之手,後果簡直不堪想象,這一剎那,真比死還要難受,趙禮文朝「五嶽神魔」打了一躬,道:「卑屬使命完成。」
「五嶽神魔」點點頭,道:「趙管事辦得好,你先前說什麼『保證丸』本座還是半信將疑。」
方石堅聽覺未失,聞言之下,駭然劇震,「保證丸」是「造化老人」迫自己服下的,難道「造化老人」也是「一統會」一分子?怎麼會產生這種後果呢,「造化老人」曾說過,服下這「保證丸」之後,雖三尺童子也可以取自己性命,現在應驗了,關鍵在於剛才趙禮文揮袖所發出的那股異味,引發了「保證丸」,姓趙的是什麼來路?他怎知道自己服過「保證丸?」
想了想,恍然而悟,這密秘是對方在尼庵前竊聽到的,天下事會有這麼巧,對方竟能知道「保證丸」的作用。
一切怪自己太大意,不但真面目被揭穿,還被製作階下囚,但後悔已嫌遲了。
他又記起「無回玉女」的師姐余瑩說過的話,不可給敵人任何機會,實在是武人的金科玉律,可是,除了窮凶極惡之徒,誰能不分皂白出手便要人命呢?
就在此刻,數聲慘號,遙遙破空傳來。
「五嶽神魔」一擺手,道:「帶他上轎,本座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說完,彈身掠去。
方石堅被塞入小轎,放下轎簾,由兩壯漢抬著離開現場。
恨火中燒,幾乎要發狂,但他沒絲毫反抗的餘地。
奔了一程,忽然聽到「五嶽神魔」的聲音:「本會又有四名弟子被殺。」
趙禮文的聲音道:「誰下的手?」
「冷麵修羅……」
「這……」
「現場留有血字,與數天前發生的情況一樣。」
「這麼說,是有人冒『冷麵修羅』的名義殺人?」
「正是這樣。」
「目的何在呢?」
「很明顯,想借刀殺人」。
「是什麼人的傑作?」
「不知道。」
「會是『金龍幫』嗎?」
「不可能,他們也有人被殺。」
「如果他們能使無辜者作為犧牲,假作是他們的人被害……」
「五嶽神魔」重重地哼了一聲道:「趙管事的確機智過人,推斷得相當有理,這不難查明的。」
方石堅打了一個冷顫,這姓趙的管事城府深得怕人,他竟能一下子想到別人想不到的事,事實上真的有這可能,但金龍幫「九天神龍」佟威被幽囚了十二年,現在石鼓山的秘谷中,誰主其事呢?是冒充幫主的人?是「幻影郎君」?可是佟威有妻兒,有追隨多年的部屬,誰能冒充得了呢?……
猜不透的謎,想不通的古怪事。
但他隨即又想到自己泥菩薩過江,還去關心那些事作甚。
現在,他有一個渺芒的希望,希望有人知道自己落入「一統會」之手,但,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誰會知道轎中人是「冷麵修羅」即使被人發現,而是不相干的人,一樣沒有用,誰敢招惹「一統會」?
不知過了多久,換乘馬車,速度就快多了。
不必問也知道,定是被帶回「一統會」總舵。
這是一間沒開窗戶的密室,燈光昏暗,居中設了一個長案,案后是把坐椅,坐著,像個患瘋癱病的人,他身旁側上方的案頭邊,坐著「五嶽神魔」,此外再沒別人,門是關緊的。
密室的氣氛相當迫人,有如森羅殿,只缺牛頭馬面和判官。
突地,紅幔之後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方石堅,不許有半句假話,本座問你,你因何持有『招魂幡』標記?」
方石堅咬著牙不吭聲,他知道問話的是「一統會」會主。
「回答本座的話?」
「……」
「你準備皮肉受苦?」
「既然落在你們手中,宰殺任便。」
「倔強對你沒好處,你說『招魂幡』到底藏匿在什麼地方?」
「地底!」
「你說什麼?」
「他已經不在人世。」
「五嶽神魔」粟聲道:「什麼,他死了?」
方石堅冷凄凄地道:「不錯,是死了!」
「五嶽神魔」語音激顫地道:「他怎麼死的?」
「自殺。」
「什麼……他……自殺而亡?」
「唔!不錯。」
「幾時?」
「幾個月前。」
「五嶽神魔」老臉起了可怕的抽搐,自語般地道:「這是孽,他還算是有骨氣的,現在……這場人生悲劇算是落幕了。」
幔子後傳出「一統會」會主的聲音道:「他……他真的自殺了?」聲調也相當激動。
方石堅大感困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突地,腦際靈光一現,他想起了「招魂幡」臨自殺前重託的那件事,不由也激動下來,粟聲道:「會主莫非是『鄷都公主』秦如意?」
這句話,像平空一個迅雷,「五嶽神魔」猛地站起身來,粟聲道:「你怎麼知道?」
聽證據,等於是承認了,方石堅激動非凡,這謎底終於揭曉了,想不到秦如意當了「一統會」的會主,怪不得「五嶽神魔」一再追索「招魂幡」的下落,原來有這層原因在內。如果自己早透露「招魂幡」的死訊,便不致有這麼多周折,心念之中,道:「是他親口告訴在下這數十年前的故事。」
「你……全知道?」
「是的!」
「你是他的傳人?」
「一半?」
「怎麼說?」
「在下得了他的部分功力絕技,但沒有名份,在下答應替他辦一件事……」
「辦什麼事?」
「找到他當年因誤會而反目絕情的妻子,傳他的死訊,說他已實踐了當實諾言,同時,以他的標誌『招魂幡』作為信物。」
「唉,你……你為什麼不早說?」
「閣下也沒肯說出原因。」
「他自殺在什麼地方?」
「北邙鬼后一座古墓里,墓道已由在下遵他的遺命封閉。」
幔子后久久沒聲息,可怕的沉默,方石堅在回想「招魂幡」告訴他的故事:「四十年前,愛上一個女子,但不獲她的青睞,用暴力佔有了她,恨使兩人分手……二十年後,遇見一個資質極佳的少年,收徒不成,一怒而殺了那少年,因為那少年從母性,他母親沒透露身世,不知道是親生子,於是,他自咎之餘,立誓不再殺人,不在日光下出現,應允他妻子在了斷一件私人恩怨后決以贖罪……」
這確是一樁人倫慘劇,雖說孽由自招,但仍可憫。
「五嶽神魔」低著頭道:「她是老夫師侄女,老夫有意讓他們破鏡重圓,但遲了一步……」
方石堅沒開口,他在想,對方將如何打發自己。
「五嶽神魔」悶聲不的轉入幔子之後,聽腳步聲轉到另一個方向。
方石堅癱瘓在椅上,根本無法動彈,像一個久卧虛弱的病人,連半絲力氣都沒有,他又想「五嶽神魔」並非正道人物,他是「酆都公主」秦如意的師門長輩,很可能,他力主找到「招魂幡」的目的,是想利用「招魂幡」為臂助,幫秦如意一統武林天下,藉此武林史上空前的以女子身躍登共主瑩座,來彌補她心靈上的創傷,這是很有可能的,但現在這打算已經幻滅了。
約莫盞茶工夫,「五嶽神魔」去而復返,走近方石堅身邊,沉聲道:「這樁公案還有誰知道?」
「除了在下,沒任何人知道。」
「嗯!會主的意思,不希望這件事泄出江湖……」
「永遠不會,在下受過『招魂幡』的好處,不會忘恩義。」
「你願意加入本會嗎?」
「……」方石堅打了一個寒噤,沒開口。
「以你的能耐,定可有一番作為,名揚四海。」
「……」還是沉默。
「五嶽神魔」雙睛一瞪,道:「方石堅,你目前功力盡失,如不解除禁制,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將成殘廢,永遠無法復功,你願意一輩現世嗎?」
方石堅雖然乏力,但個性仍在的,咬牙切齒地道:「士各有志,相強無益。」
「你不願意投效」
「不!」
「那你算到生命的盡頭,江湖上將再沒有『冷麵修羅』其人。」
「在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你對你的生命與成就毫無依戀?」
「大丈夫生而何為何地,在下不在乎?」
「五嶽神魔」冷極地一笑道:「你真的不在乎?」
方石堅抗聲道:「真的不在乎。」
「五嶽神魔」撫了撫口須,陰聲道:「你不在乎,可是卻有人在乎。」
心中一動,方石堅道:「誰在乎?」
「五嶽神魔」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無回玉女蔣蘭心。」
眼有一黑,方石堅幾乎暈了過去,目眥欲裂地道:「你們擒住了她。」
「大概有這回事。」
「你們……準備把她怎麼樣?」
「不怎麼樣,要她在陰司路上與你作伴。」
方石堅大叫一聲,五內皆裂,「無回玉女」懷有自己的骨肉,她死了便是兩條命,她何辜?未出世的孩子何辜?口一張,一股鮮血奪口噴出,人翻下椅子,椅子隨著翻倒,正好擊中他的後腦,他真的昏過去了。
醒來時,伸手不見五指,霉濕之味觸鼻欲嘔,他想,這該是地牢。
突地,他發覺後腦勺疼痛難當,用手一摸,有些沾濕,是流了血,部位正好在「玉枕穴」上,不用說,這是倒地時被椅子的稜角砸的。
一想到「無回玉女」落入對方手中,登時心如刀扎,後腦的疼痛消失了,也可以說他是忘,那根本不算什麼。
為了救「無回玉女」和她腹中那塊肉,看來只有屈從一條路,心念及此,幾乎又要噴血,心裡那份怨毒,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他現在連想死都不可能了,他身上負著另外兩條命。
恨,絕望,在啃嚙著他的心靈,像是靈魂被一點點的剝離軀殼。
驀然,他感覺「丹田」之內,似有真氣蠢動的跡象,忙運心法,真元果然源源涌生,過度的意外喜悅,反而使他發了痴。
對方不會主動解除自己的禁制,這是什麼原因?他苦苦她想,難道暗中有人援手,但是誰呢,這是不見天日的地牢,怎麼可能有外人闖入呢?
他下意識的四下張望,但什麼也看不到,更沒有任何聲息。
太古怪了,簡直無法思議。
他摸著頭,又觸及腦後的傷口,突然靈光一現,莫非解禁的關鍵在「玉枕穴」誤打誤撞地碰上了,非常可能……
呆了一陣之後,他想,試行復功看,如果功力恢復,便有脫出的希望,於是,他拆除雜念,端然跌坐,運起功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軋軋」的聲音,忙收功睜眼,只見一盞燈籠,一手提燈,一手提盒,不用問知道是送食物來了,他重行倒下,裝作虛弱的樣子。
內柵一開啟,黑衣武士放下食盒,口裡道:「吃吧,別餓死了。」
方石堅半睜著眼,沒有說話。
那武土用腳尖把食盒推近些,又道:「冷麵修羅,要死也得做個飽鬼,餓著肚子多難受!」說完,哈哈一笑,提著燈出柵,逐重鎖上。
牢內又是一片漆黑。
方石堅默察功力,已恢復了一半,心裡想:「不吃白不吃,鐵漢也經不起!」於是,他摸索著把食盒裡的菜,餅,湯一氣吃光,精神果然振作了許多,他又開始運功,功畢醒轉,不知什麼時辰,但功力復原,虛室生明,眼前已能辯物,果然是座石徹的地牢,霉濕陰暗,連張木板床都沒有。
現在,他開始盤算脫困的問題,但最主要的不是他自己能否脫困,而是如何救出「無回玉女」。
在情況完全不了解之下,救人無從談起的,但又不能不救。
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在牢內焦灼地來回踱步,想了又想,還是一籌莫展,最後,他決定繼續裝作受制,伺機行事。
主意打定,心裡便泰然了些,最使他振奮的是鐵劍沒被搜走。
靠近圍牆的一排矮屋前,栽了一根木樁,木樁上縛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兩名武士分站木樁的兩側,正面一名武土,長劍抱胸,等待命令行刑。
那女子,正是「無回玉女」蔣蘭心,她木然望著正前方,沒有驚懼,也沒有恨,似乎她的思想已完全麻木了。
相隔不遠的地方,站著一排佩劍武土,有十二名之多。
不久,一個滿臉橫肉的黑袍老者,緩步入場,所有在場武士,齊躬身為禮,黑袍老者走到那排武士前立定,面對木樁。
空氣是死寂的,使人有一種被重壓的感覺。
方石堅被兩名武士架著入場,他虛軟得只要武士一鬆手便會倒,他被架到木樁右側一丈之處。
「無回玉女」緩緩回過臉,四目交投,她笑了,笑得十分凄愴,但並不失其美。
方石堅木然望著她,嘴抿得很緊。
「無回玉女」開了口,聲音很平靜:「真有意思,我們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方石堅也意外的保持平靜的語調道:「蘭妹,是非常有意思。」他第一次如此稱呼她。
由於她被反縛著,隆起的小腹分外明顯,誰都可以一眼看出她有了身孕。
「方石堅,你對我的稱呼我覺得很新鮮……」
「蘭妹,我……」
「多叫幾聲吧,不然沒有機會了。」
「我……我希望能得你的寬恕。」
「在死前。」她又笑了,接著道:「可是我仍然恨你。」
「蘭妹,你盡量恨吧,應該的。」
「無回玉女」的臉色變了,咬著牙道:「你說這話不嫌太晚了些?」
方石堅臉皮子抽動了數下,道:「不晚,一點也不晚,這只是開始……」
「開始,哈哈哈哈……」
「蘭妹,是開始。」
「噢,我明白了,是開始,不錯,會主會重用你,至少是個殿主。」
「蘭妹,你誤會了,『冷麵修羅』的骨頭是硬的。」
「五嶽神魔」現了身,全場肅立躬身。
黑袍老者口裡道:「刑殿主黃立軍參見太上。」
「五嶽神魔」抬了抬手,目光掃向方石堅,冷峻地道:「方石堅,你想好了沒有?」
「沒什麼好想的。」
「據本座了解,她身上懷有你的骨血?」
「一點不錯。」
「你願意看她死?」
「我更願意看你們流血。」
「嘿嘿嘿嘿,你能看得到嗎?」
「一定的!」
「最後一句話,你答不答應投效本會?」
「如果我說不呢?」
「本座下令行刑。」
方石堅望了「無回玉女」一眼,低頭沉思了一陣,然後抬頭道:「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先放了她。」
「你答應了,行完入會禮之後,自然會放她。」
「不,先放人,這是條件。」
「無回玉女」厲叫道:「方石堅,你不配稱為武士,只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我蔣蘭心並不怕死,收回你的條件,去向人磕頭吧,我不認識你。」
「蘭妹……」
「住口,你不配如此稱呼我,如果我沒有身孕,你會回心轉意嗎?哼,自私,卑鄙,我後悔當初認識你……」她神情激越,眼角現出了晶瑩的淚珠。
「五嶽神魔」沉聲道:「方石堅,你如果投效本會,可以繼續承執法總監的遺缺。」
方石堅有氣無力地道:「得先履行在下的條件。」
「你的條件不合理,礙難照辦。」
「那就一切免談!」
「你不顧兩屍三命了?」
「不止此數?」
「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
兩聲驚叫,破空而起,那兩名挾持方石堅的武士,被他振臂摔出兩丈之外,變生不測,所有在場的全為之一窒,方石堅動作快如電閃,拔劍,彈身,出和,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慘嗥暴起,木樁旁三名武士,連意念都不及轉,便已伏屍劍下。
由於他是在功力被禁制的情況之下猝然發難,事先毫無徵兆,「五嶽神魔」與刑殿殿主功力再高,因為心理上沒準備,所以措手不及。
方石堅迅快划斷「無回玉女」的繩索。
暴喝聲中,在場的紛紛亮劍圍上,當先撲到的是「五嶽神魔」,烏芒乍閃,方石堅施出了鐵劍絕招,凌厲無匹的劍勢,把「五嶽神魔」迫了回去,但刑殿殿主黃立軍適時撲倒。
烏芒再閃,黃立軍又被迫退,黑袍被划裂了一道口,但沒見血。
方石堅護著「無回玉女」急聲道:「蘭妹,你功力仍在嗎?」
「無回玉女」道:「靈台穴被制,一下沖不開……」
十二名在場武士中,已有五六人撲到,耀眼寒芒,卷罩而至,方石堅猛揮鐵劍,折劍聲,慘號聲響成一片,三名武士栽了下去。
就乘這一瞬之機,方石堅伸手在「無回玉女」背脊上點了一指。
「五嶽神魔」與黃立軍一左一右,各推出一記劈空掌,勁氣雷鳴暴卷,方石堅攔腰挾起「無回玉女」上了矮屋頂,放手說道:「從後面越牆出去,別落地,快!」
話聲才落,兩條人影從屋下仗劍上了屋頂,烏芒閃處,慘號隨之,屍體翻滾而下,「無回玉女」亮出了金劍。
方石堅急聲道:「快走,上圍牆。」
「無回玉女」飛身掠向屋后的內圍牆。
一條巨鳥般的人影,凌空飛射而起,撞向懸空的「無回玉女」,「無回玉女」身在半空,實難應變,方石堅凌空撲去,以鐵劍飛刺。
那人影急瀉落地,只差一絲絲,便和方石堅人劍撞在一起。
「無回玉女」登上了內圍牆頂,落向屋后地面,那凌空撲向「無回玉女」被迫落地是「五嶽神魔。」
這情況發生在一瞬之間,動作與意念一樣快。
方石堅大叫道:「上外堡牆,快!」
數點寒星,射向「無回玉女」,「無回玉女」揮金劍格落,乘勢足下用力,飛越數丈寬的巷道,落向外堡牆。
同一時間,「五嶽神魔」發掌猛襲,功力用上了十二成,勢道之強,足可推平一座土丘,方石堅被震得打了一個踉蹌。
無數人聞警而至,迅快的合圍,牆頭屋頂全是人影劍光。
方石堅可知道處境險惡,這不是搏鬥殺的時機,一聳身,躍上內圍牆,順勢揮劍,掃落近身的武土。
暗器如飛蝗而至,方石堅振劍疾掃,暗器被激飛四射,在目光映照下,蔚為奇觀,他正待作勢飛向外堡牆,「五嶽神魔」已到時發掌。
牆頭不寬,只有兩尺多厚,「五嶽神魔」掌力勁道何等雄渾,勁氣如狂瀾暴卷,方石堅被迫落入內外牆之間的街道。
數頭牛犢大小的巨獒,飛撲而上,烏芒閃處,兩頭慘嗥著躺了下去,但其餘的又眥牙撲到。
人影在頃刻之間,布滿牆頭,各式各樣的暗器,如暴雨般凌空而下。
方石堅猛揮鐵劍,上格暗器,下擋巨獒,但暗器不停,巨獒也狂撲不休,方石堅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如果這樣下去,鐵打的人也會累垮。
一枚暗器,射中膝彎,方石堅踣了下去,三頭巨獒,撲上身來。
方石堅仰面一躺,左掌猛登,把迎頭撲下的一隻巨獒震得倒飛回去,右手鐵劍一劃,右方撲上身的一隻肚破腸流,慘嗥著掉了下去,忍住痛旋身一翻滾,左面撲上的一隻正好撲在被劍劃破肚腹的那隻身上,可能是紅了眼,一口朝那獒頭咬下,方石堅眼明手快,臨危不亂,伸劍橫掃,那隻錯咬同類的巨獒的鬆了口想回頭,兩隻後腳已被鐵劍掃斷,滾地狂號不已。
那被掌力震飛的一隻,回頭撲來,烏芒閃處,一個獒頭飛出老遠,登時了賬,方石堅伸手朝腿彎處一摸,摸出暗器,是一支三棱鋼鏢,所幸不曾喂毒,以他的功力,在沒傷筋動骨之下,這點傷是算不了什麼的,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數十高手,從兩端圍了過來,兩側的牆頭,也站滿了人,他被困在核心之中,目光掃處,「五嶽神魔」、刑殿主黃立軍、「血錢」、秀士裝束的管事趙禮文……還有許多看似有身份的他不認識,也不遑細看。
情況相當嚴重。
方石堅雙目盡赤,他即使功力通了玄,也無法應付這許多拔尖的高手。
「五嶽神魔」獰聲道:「『冷麵修羅』給你一次最後的機會,答不答應投效本會?」
方石堅不暇思索的道:「辦不到,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屈膝事婦人女子。」
「五嶽神魔」暴怒道:「那你將被亂刃分屍!」此刻,他手中已持了平素外出慣用的那根藤杖。
方石堅心頭一寒,眼前擺著這多的高手,那結局是很可能的,唯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無回玉女」業已脫了全,即使真的命喪此間,也不致死不瞑目。
驀地,慘號一疊聲響了起來,站在外圍牆頭的武士,連續栽下了四五人之多。
全場為之騷動起來,一個纖巧的身影,出現牆頭,竟然是「無回玉女」蔣蘭心,手橫金劍,粉腮白里泛青。
方石堅發了急,放聲狂叫道:「你為什麼還不離開?」
「無回玉女」沒開口。
一條人影,如巨鷹般掠起,上了牆頭,稍沾再起,凌空一旋,飛鷹攫兔,凌厲無比地撲擊「無回玉女」,金芒破空而起「無回玉女」斜掠丈余高下,正好迎著撲擊人的劍,金鐵交鳴聲中,那人影落回堡牆之內的人群中,「無回玉女」凌空一個倒翻,輕輕落回牆頭,姿態美妙至極,真不愧是「辣手無鹽」的傳人。
冷哼聲中,「五嶽神魔」的藤杖揚了起來。
方石堅鐵劍橫胸凝神以待,如果是單打獨鬥,他不會把「五嶽神魔」放在心上,但現在情況不同,身在虎穴之內,這多高手環伺,自己毫無勝算可言。
一聲凄哼乍傳,「無回玉女」栽落牆下,方石堅亡魂盡冒,閃電般掠了過去,攔在她的身前,數條人影,同時撲上,方石堅的心已橫定了,鐵劍猛朝來人劃出,慘號再傳,兩人仆身亡。
人群圈了過來,環成半月形。
方石堅橫劍兀立,俊面全是濃熾的殺機。
不言而喻,他與「無回玉女」想脫身很難,但「一統會」得付出可怕的代價。
「無回玉女」口中發出了呻吟。
方石堅背對著她,目注環何的敵人,口裡道:「蘭妹,你受了什麼傷?」
「暗器。」
「傷在哪裡?」
「肩頭,像是……很鋒利而小巧的東西。」
「嗨,你……不該回頭的,現在……」
「我不能拋下你,要死死在一起。」
方石堅打了一個冷顫,心裡對她的歉疚更深了,脫口道:「蘭妹,我對不起你,你恨我反而好些……」聲音是凄厲的,目光掃及側方的「血錢」洪蒼波,他明白了,普通的暗器傷不了「無回玉女」定是「血錢」無疑產,心念之中,目光盯在洪蒼波面上移不開了,恨毒與殺機凝結成了形。
「血錢」洪蒼波一代梟魔,兇殘嗜殺,但也被方石堅的目光看得心頭泛寒,下意識的一顫。
「五嶽神魔」跨前兩步,揚杖說道:「你投不投降?」
方石堅厲吼道:「辦不到。」
「五嶽神魔」怒哼一聲,藤杖以泰山壓頂之勢,朝方石堅當頭劈落,方石堅知道鐵劍雖利,但不能抵擋重兵器,於是他反欺上前一步,施展鐵劍絕招,以攻應攻,這完全是拚命的打法,由於要護持「無回玉女」的關係,行動受了牽制,無法隨心應變。
雙方都是急攻,看情勢「五嶽神魔」難逃一劍之厄,而方石堅也將毀在杖下,是兩敗俱亡之局,態勢的形成在一瞬間,使人沒有選擇的餘地。
「五嶽神魔」當然不願以死相拼,在生死立判的俄頃,硬生生撤杖後退了一個大步,同一時間,一名老者以為有機可乘,從方石堅身後側方,閃電般出手抓向「無回玉女」。
方石堅只覺眼角人影一晃,本能地回劍反刺,快,快得駭人聽聞。
震耳的慘號聲中,那偷襲的老者,倒栽落地,雙手齊腕被齊折,登時昏死過去,立即有武土把他拉出圈子。
「血錢」暴喝一聲道:「冷麵修羅,這小娘們將先你一步走。」
「血錢」如果發出制線,「無回玉女」一百個也活不了,方石堅五內皆炸,閃身電撲「血錢」,同一時間,「五嶽神魔」跟蹤出杖橫掃,「砰」然一聲,方石堅背上挨了一杖,這一杖的力道,鐵人也會被打扁,但在護身寶甲與捱打雙重護持之下,方石堅沒有倒下,身軀反被推得更快速,可是超越防護力的打擊,仍然難以承,一口鮮血,奔口噴出,正噴在「血錢」的臉上,烏芒也隨之到,「呀,嗯,」驚叫與悶哼齊傳,「血錢」倒入人圈,被扶住,一條右臂,馬上被鮮血浸透。
如果不是方石堅一口血噴上他的臉,使他本能地一偏身,這一劍准要他的命。
方石堅心下還不迷糊,發劍之後,又迅快地回攔「無回玉女」身前。
「無回玉女」咬牙站了起來,金劍斜橫,她準備竭餘力負創搏命。
方石堅滿口都是血漬,星目赤紅,變成了一尊殺神。
整個空間,全被恐怖的殺機充滿,每一個人的心弦都綳得快要裂斷。
要收拾「冷麵修羅」還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就在這殺機狂熾之際,一個嬌冷的聲音倏告傳來:「會主玉令,除太上護法之外,所有弟子,全部迴避。」
傳令的,是一個黃衣少女,方石堅並不陌生,上次闖藏龍堡救蕭美玲時,她曾露面傳過令。
人如潮水般退去,轉眼間便已罄盡,現場除了黃衣少女與「五嶽神魔」之外,剩下的是人屍,狗屍和刺目的鮮紅。
會主要現身了,她準備做什麼?
她生成什麼樣子?能統御這些牛鬼神蛇?
方石堅在等待,情緒因為超過了狂激的極限而呈麻木。
「無回玉女」粉腮上全是痛苦之色,背靠在牆上,嬌喘著,似在勉強支撐。
一乘十分考究的彩轎,冉冉而至,停在三丈之外,抬轎的迅快地退走。
這女魔夠神秘,在自己總舵之內,居然還要坐轎,同時要所有手下迴避。
方石堅目不稍瞬的望著轎門,心裡什麼也不想,反正一切都豁出了。
空氣在死寂中透著無比的詭譎。
久久,轎子里傳出一統會主的聲音:「冷麵修羅,你是本座生平所見最冷傲的倔強的第二人!」
第二人,那第一人是誰?方石堅只冷哼了一聲,沒答腔。
一統會主又道:「你剛才曾說,大丈夫豈能屈膝事婦人女子?」
方石堅咬著牙道:「不錯,在下說過。」
「那你是認為女子不如男人。」
「在下倒沒這意思!」
「那你說那句話的意思是什麼?」
「除了父母尊長,男子不該向女人屈服,俯首貼耳聽指使。」
「你認為你非常了不起?」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在下沒這想法。」
「你想見識一下本座這婦人女子嗎?」
這話大出方石堅意料之外,莫非她要親自和自己動手,能斗一統會會主,倒是件聳人聽聞的大事,心念之中,豪雄之氣陡發,沉聲道:「非常願意見識!」
「但有條件?」
「有什麼條件」
「如果你敗了怎麼說?」
方石堅心頭一顫,初衷不能改變,決不投效對方助紂之虐,一咬牙,道:「當場自決!」
一統會主冷聲道:「本座不想你死。」
「那要怎麼樣?」
「投效本會。」
「辦不到。」
「如果你願意放棄這公平的機會,你們倆無法活出本堡,本座如果下了令,你毫無活的機會,憑你這毀了本會這多弟子,就必死不赦。」
「……」
「怎麼樣?」
「在下不願改變初衷!」
「寧願死?」
「死對於在下並不算威脅。」
「很好!」轎簾一掀,一個兩鬢見霜的老婦,現身出來,人老了,但仍極有風韻,美的輪廓依稀可見,尤其那白皙細嫩的皮膚,仍不輸少婦,臉上除了皮膚稍見松馳之外,還沒見明顯的皺紋,手中倒提著一柄晶瑩奪目的長劍,從芒影可以看出並非凡晶,劍鞘大概留在轎子里。
帶劍現身,可見是早有成算。
上身不動,腳下一挪,便到了方石堅身前八尺之外,這式步法,顯示了她身手的不一般,尤其那份雍容氣度,有一種無形的懾人力量。
一統會主,知道她來歷的可能不多。
「五嶽神魔」老臉一片凝重,他沒動,也沒開口。
方石堅俊面冷如冰雪,內心卻激動非凡。
一統會主的目光,停在方石堅的面上,連眨都不眨。臉色卻在變化,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久久,她開了口:「冷麵修羅,你如能接本座三招,便可安全離開。」
心頭一喜,精神陡振,方石堅輕輕啟唇道:「拜領高招!」
「如果你接不下三招……」
「在下說過了,當場自決!」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道:「可是請芳駕答應放她走!」
「無回玉女」冷聲介面道:「我不會走的。」
一統會主掃了她一眼,說道:「本座答應你的要求。」
方石堅暗暗一咬牙,道:「如此請賜招。」
一統會主目芒一閃,道:「在較量之前,本座有句話問你……」
「請問。」
「你這柄鐵劍,是歐陽仿之物,你與他之間,必然存在著某種極密切的關係,現在,本座不迫這一點,你只說歐陽仿現在何處?」
「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的,如果定要在下說的話,在下相信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你這是由衷之言?」
「決無虛假。」
「可是他並沒有死……」
「芳駕是憑臆測?」
「不,殺死本會執法總監萬妙香的便是他。」口氣是斷然的。
方石堅心裡十分明白,殺死萬妙香的是「傷心客」不由脫口道:「不是他!」話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
一統會主臉色一沉,眸中寒芒一閃,道:「那是誰?」
「不知道。」
「胡說!你既然不知道,怎會說不是他?」
「這個……芳駕又憑什麼斷定是他?」
「是本座在問你。」
「芳駕何不先說出原因?」
一統會主咬牙沉默了片刻,才沉緩地道:「歐陽仿是本會叛徒,在他逃亡之前,萬總監十分傾心於他,曾甘冒大不韙偷傳他師門秘芨『穿以無功』這功力相當霸道,很少人能當一擊,除了他,別人很難毀得了萬總監。」
提到「穿心無功」方石堅便想到了黑白雙扭的「天魔掌」便這門功力的衍生,連「綵衣仙娘」那等人物都忌憚三分,心念之中,道:「芳駕就憑這一點判定殺人者是歐陽仿?」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能見示嗎?」
「告訴你無妨,萬總監與他因愛成仇,互誓要取對方性命,有一次萬總監幾乎殺了他,但被他逃脫了,十年之後,由於你的鐵劍,證明他化身為『鬼冢神燈』,現在,你說出不是他的理由。」
方石堅一句話說溜了口,一時無法自圓其說,他又不能指出是「傷心客」所為,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傷心客」殺萬妙香的原因,苦苦一想,急中生智,冷沉地道:「在下與芳駕一樣,是據理推論,貴會萬總監是死於杖下,而歐陽仿並不以杖為兵刃,所以認定不是他下的手,至於他的生死,揣測紛紜,在下不得而知。」
一統會主以令人困惑的目光,望著方石堅道:「照你這類性格,應該是不會撒謊的。」
這句話不知是褒還是貶,尤其這類兩個字,用得很妙,大概她把人分成了許多類,那「冷麵修羅」是分類中的那一類呢?
方石堅保持緘默。
一統會主反顧站在側後主的「五嶽神魔」道:「師叔,請你作證,三招為限!」
「五嶽神魔」點了點頭,方石堅心中暗忖,照這樣看來,一統會主還不失光明磊落,但這與「一統會」平的作風不相稱呀,她是故意表現風度嗎?
長劍徐徐揚起,劍身似一泓秋水。
方石堅趕緊收懾心神,亮出起手架式,抱元守一,這不是比武較技,而是生死之爭,一統會主的功力高到什麼程度不得而知,但不必說也相當驚人,她提出三招之議,可見是有相當的把握,因為她可能已暗中看到自己出手。
「無回玉女」仍倚在牆上,粉腮有些蒼白。
「冷麵修羅」與一統會主三招決生死,可以說是震撼江湖的大事,可惜這裡沒外人,這大事是悄然進行。
一黑一白兩支劍,在日光下相映成趣。
無聲地對峙,無形的殺機充斥在空氣里。
方石堅萬分凝重,他一再告訴自己,不能輸,照「無回玉女」的性格,如果輸了的話,可能就是三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