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陶靜靜頭也不回,在床上道:「我不想見任何人。」
莫應龍道:「小靜,我們是陶老哥的兄弟。」
陶靜靜怒聲道:「我爹早就死了,他也沒兄弟,你們別來煩我。」
李笑天道:「這是什麼話?陶老哥嫂對我們恩深如海,我們是來救你的。」
林忠文一怔道:「李大叔,你……」
莫應龍伸手一指,點在他腦後玉枕穴上,林忠文應指而倒,跳到柵欄前面道:「小靜,快起來,跟我們出去。」
陶靜靜卻動也不動地道:「幹嘛要出去?」
「你這孩子,後天要開審判大會了,你就是死路一條。」
「那是我命該如此,禍是我闖的。」
莫應龍忽然轉為獰笑道:「好,小靜,你也知道你是難逃一死了,不過我們念在陶老哥的一番交情,不忍叫你落在回人手中五馬分屍而死,今天就先送你上路了。」
他抖手射出兩點寒星,噗噗兩響,卻射中在陶靜靜的後腦上,陶靜靜的身子一抖就不動了。
莫應龍朝李笑天看了一眼道:「得手了,闖出去吧!」
李笑天道:「等一下,確定了再說。」
莫應龍冷笑道:「兩枚蝕骨彈都擊中頭部,立刻就可以化為汁水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床上的陶靜靜頭部冒出一股氣霧,那一顆腦袋慢慢地扁了下去,只剩下一團亂髮。
李笑天微感駭然地道:「這玩意真毒。」
莫應龍也搖搖頭道:「這是洪大全從索倫貝子那兒要來的,據說是出自大內秘制,跟血滴子內部用的葯是同一成份,可惜只有兩顆,若是多弄幾顆做暗器,就可以橫行天下了。」
李笑天道:「橫行天下沒我們的份兒,連洪大全都挨不上邊兒,我只希望我們這兩個分堂主不會落空。」
莫應龍道:「那絕對沒問題,陶靜靜毀了,後天他們交不出人,哈山不會放過他們,等他們雙方拚得兩敗俱傷時,我們再出頭收拾殘局,這兩處分堂一定是我們的。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拉出腰間的長刀,輕手輕腳向外闖去,快到門口時,他們加快了腳步,急沖而出。
不過出了門之後,他們就怔住了,因為門外圍滿了人,形成一個半圓,強弓勁弩,都對準了他們。
燈籠火把,一下子全亮了起來。
陳大忠,牛本初和沐世光三位分堂主臉色鐵青地當面而立,莫應龍硬著上前道:「三位大哥……」
牛本初厲聲道:「住口,不要叫我大哥,牛某沒有你們這種好兄弟。」
莫應龍道:「大哥,這是什麼話?我們一直忠心追隨您,雖然今天私來探監不對,但是想到已故的陶大哥……」
牛本初冷笑道:「你們真是來探監的嗎?」
李笑天頓了一頓才道:「不,我們是來殺死小靜的。」
他居然一口坦承了,牛本初倒是微怔,李笑天道:「小靜所捅的漏子太大,誰也救不了她,若是把她交給回人處置,一定是五馬分屍的慘刑,陶老哥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們不忍心見一個女孩子當眾受此慘刑,只好先殺了她。」
牛本初沉聲道:「很好,殺了她倒不為過,可是你們連屍體也毀了,那又是怎麼說呢?」
沐世光道:「那間石牢是我們特別設置的,你們在裡面的行動,外面都清清楚楚。」
李笑天道:「你們看見了也好。不錯,我們毀了屍,如果不如此,我們少不得也要將屍體交出去,照胡人的習慣,分屍之刑仍是難免,不如徹底的毀了。」
他倒是頗善於言詞,牛本初叫道:「你把屍體也毀了,我們又怎麼對人交代呢?」
「人都死了,告訴他們,我們已經把兇手處置了,愛信不信是他們的事,我們雖是為了息事寧人,但也不能太委屈自己。如果處處都要受氣,倒不如回到關內去做清廷的順民了,何必要在邊塞地方挨這份寂寞孤單?」
他果然能說會道,有些人顯然已經被說動了。
忽然一個人從旁邊走了出來道:「兩位叔叔說得都對,處置也無所不當。」
那是白素娟,大家一起躬身見禮后,牛本初道:「大小姐,他們分明是別有用心。」
白素娟笑笑道:「牛叔叔,不能這麼說,凡事要講證據和道理,他們的道理還站得住,倒不能說他們的錯。」
李笑天道:「多謝大小姐明鑒。」
白素娟一笑道:「二位叔叔對我這個會主的身份,不知道是否還支持?」
莫應龍忙道:「屬下對大小姐是十分擁護的。」
自素娟轉向李笑天道:「李叔叔呢?」
「屬下也是一樣。」
白素娟道:「這就好,把陶靜靜關在這兒是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探視也是我的命令,二位硬行闖過警衛,是不是存心抗命呢?」
莫應龍忙道:「屬下尋死有當,但有下情可稟。」
白素娟臉色一沉道:「陶靜靜犯了錯,連我這個會主都只能加以拘禁,等候公決,二位卻擅加處置了,這兩項罪名在會規上該是何種處分呢?沐叔叔,你是執掌刑堂的,請你告訴大家一聲。」
沐世光大聲道:「凡本會弟子犯此二條之一者,必死無赦!」
犯一條就是死刑,更何況兩項俱犯,李笑天和莫應龍這才發現白素娟的厲害處,她故意避重就輕,卻將他們引向了死亡的陷阱,不覺呆住了。
白素娟一嘆道:「假如二位叔叔真是為了所說的理由,還是情有可原的。只可惜二位真正的殺人原因卻是受了洪大全的指使,存心要挑起回人與本會的衝突。使本會潰散,然後進入二位的掌握。」
李笑天立刻道:「大小姐,這可不能隨便誣賴人的。」
白素娟道:「我絕不誣賴你們,因為我有證據,人證物證俱全,推上來。」
旁邊有兩名青年押著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人過來,白素娟道:「這人名叫錢四,是洪大全派來的姦細。今天下午,他跟你們在一品香茶樓悄悄的會面,遞給你們一個信封,信封中裝著洪大全給你們的指示與兩顆蝕骨彈,要你們暗殺陶靜靜;另外還有一絲派令,則是清廷特使索倫貝子所寫,委派李笑天為莎車縣令,莫應龍為尉犁縣令;另外則是洪大全的手書派令,派你們擔任紅燈會第八第九兩處分堂的堂主……」
一個青年漢子手中執著兩個大信封,裡面抖出了一大堆的文件,白素娟道:「這是從你們的房中搜出來的,錢四也完全招供了,你們今天的行動,完全在我的預料中,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牛本初叫道:「你們這兩個王八蛋,本座早就知道你們靠不住了,也早就報請大小姐處置,所以大小姐才叫我把你們帶來,讓你們自行敗露,現在證據確實,你們再也賴不掉了。」
莫應龍看到那些證據和錢四,慘笑一聲,朝李笑天道:「老李,咱們栽了!白素娟這丫頭太厲害,早就安排好一個陷阱在等我們了。」
李笑天也苦笑一聲道:「不錯,不過我們總算也做成了一件事,殺了陶靜靜毀了她的屍,後天的審判會上,他們交不出陶靜靜,仍然免不了覆亡的命運。」
白素娟平靜地道:「二位是為洪大全建了大功,只可惜你們白忙了一場,無法去向洪大全邀功討賞了。」
那兩個人聞言臉色一變,相對無言,片刻后李笑天才道:「莫兄,看來只有走上我們的第三條路了。」
莫應龍的神色有點凄慘道:「是的,這是唯一可走的路了,只是小弟有點不放心,那洪大全是否能言而有信。」
李笑天道:「小弟也不放心他,但除了信任他之外,似乎已別無選擇。」
兩個人抽出了腰刀,大家以為他們想突圍逃走,都加緊了戒備,牛本初怒聲喝道:「你們這兩個混帳,還敢動手抵抗,莫非想罪上加罪嗎?」
莫應龍慘笑一聲道:「牛大哥,很抱歉,我們犯了錯,只有一死以謝,但念在兄弟一場,我們也勸你一聲,朝廷已經找上你們,回人也不會放過你們,這點基業反正是留不住了,讓給洪大全算了。」
牛本初厲聲道:「住口!你們這兩個判徒,還敢妖言惑眾,殺!」
李笑天和莫應龍兩人舉起了刀,卻不是與人對搏,竟是雙雙對砍;莫應龍一刀砍掉了李笑天的腦袋,李笑天出刀雖慢,但鋒刃由莫應龍的喉間劃過,兩個人同時倒地死去,這番舉動將大家驚得呆了。
牛本初厲聲道:「這兩個叛徒以為一死可以逃過刑罰了,活罪雖了,死罪難逃,大小姐,屬下請求分屍。」
他抽出刀來,上前就要執行,沐世光沉聲道:「老牛,大小姐還沒有答允你。」
牛本初一怔停住了,朝白素娟一躬身道:「大小姐,請恕屬下冒昧,乞求賜准屬下分屍之請。」
白素娟卻慘然一嘆道:「牛叔叔,同門相殘是最悲痛的事,他們既然以死謝罪,似乎也夠了。好好收拾他們吧!把遺體交給他們的家人,予以厚恤。」
牛本初道:「他們沒有家人。」
白素娟微怔道:「沒有家人,這怎麼可能呢?」
牛本初道:「他們是在陶大哥手下被提拔起來的,做事很賣力,很得陶大哥的器重,所以一直提拔到副手的位子,但他們的確沒有成家。」
白素娟道:「他們臨死前的對話,似乎洪大全抓住了他們的弱點,很可能就是以他們的家人為脅,若是他們沒有後顧之憂,這一死就太沒道理了。」
沐世光道:「老牛,你交來的資料中,說有弟兄們密告他們帳目不清,侵吞了大筆的公款,若他們是一對老光棍,攢下銀子又有什麼用?」
陳大忠也道:「他們是負責採購貨物的,每年有一半的時間要來往蘭州和內地,很可能在內地悄悄地置了家小,所以才會侵吞公款。」
牛本初想了一下道:「大有可能,每次他們出去採購貨物,總要耽誤一下行期,在內地多留幾天。到了內地之後,他們也總是推託要接洽事務,把隨行的門下撇開,單獨地行動幾天……」
白素娟道:「牛叔叔,這種情形你不加干預嗎?」
牛本初道:「邊塞生活荒涼苦悶,弟兄們到了內地,揮霍排遣一下的情形很普遍,屬下也體諒到他們的苦悶,所以有時裝糊塗一下。」
白素娟深深一嘆道:「牛叔叔,這是很危險的事,我這次出塞,也經過蘭州,知道我們紅燈會的弟兄在那兒生活得很奢侈,秦樓楚館,犬馬聲色的場合,都把他們當豪客,尤其是最近幾年來,蘭州城中增多了十幾家妓院,聽說是專做咱們紅燈會的生意……」
牛本初道:「這個屬下也有所聞,但據知都是洪大全手下的人光顧的多,他們那邊的事,屬下也不便管。」
白素娟道:「色與賭兩者,每為盜亂之源,以後我們對派往內地販貨的門人弟子,行為當加註意一點,我不要求他們做聖人,偶而逢場作戲,固不必苛求,但一旦沉迷其中,就易為奸人所用而墮落了。」
牛本初道:「是的,屬下督導不周,自請處分。」
「牛叔叔,你說這話是存心拆我的台,事情發生了,我們大家都有責任,現在不是處分誰的問題,重要的是如何彌補缺失,度過難關。」
牛本初苦著臉道:「可是這兩個混球殺死了小靜,好像還毀了屍,我們後天要怎麼辦呢?」
白素娟卻平靜地道:「我們進去再商量辦法吧!」
她只邀了沐世光、牛本初和陳大忠來到裡面,剛好林忠文被人救醒了過來,見了他們,羞慚地道:「大小姐,沐大叔,小的警衛不力……」
白素娟一笑道:「忠文,你帶人進去是我的指示,你做得很好,怎麼會有過錯呢?」
「可是他們殺死了表小姐,而且還毀了屍。」
白素娟道:「那已經不是你的錯了,現在我們要在裡面商量重要的事情,你再出來守好門,這次可不能再放任何人進來了。假如有什麼緊急事故,你也不可以進來,可以用緊急暗號通知我們,你記得嗎?」
林忠文道:「記得,敲鑼,五響一通,以次遞減。」
「對了,敲鑼的事必須你自己執行,那面鑼是特製的,聲響很特別,這樣就不會混淆了,鑼帶在身邊嗎?」
「帶著,屬下知道事關重大,隨時都貼身帶著。」
「好極了!這次可要特別慎重了,有變立刻報警,我們商談的內容十分重要,絕不能泄之於外。」
林忠文凝重地答應了,等他出去后,白素娟栓死了門戶,再重新回到那間地牢內,來到陶靜靜所關的那間牢房前,她取出鑰匙開了門,又到床前揭開被窩,裡面是一具新化的白骨殘骸,牛本初又悲又怒地道:「想起那兩個王八羔子就恨,小靜的一條命白白地送在他們手上……」
說著已跪了下去,白素娟忙拉住道:「牛叔叔,這是幹什麼?她可當不起!」
「怎麼當不起,那兩個王八蛋是老牛的手下,小靜的死,老牛也有責任。」
白素娟道:「責任該是我的,錢四和孫七早已被我們逮住了,洪大全的陰謀也問了出來,假如不能好好保護靜表妹,是我的疏忽了。」
牛本初道:「怎麼,你早就捉住錢四了?」
「不止是錢四,還有一個叫孫七的傢伙。他們潛入漢城,跟莫應龍和李天笑悄悄連絡,早就在我們的監視中,所以那兩個人私闖石牢,早在預料之中。」
牛本初愕然道:「大小姐,既然你早知道他們要加害小靜,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得手呢?」
沫世光忍不住道:「老牛,你能不能多用點腦筋,大小姐是何等智慧,已經知道了對方陰謀,還能叫他們得手?」
「啊!你是說小靜沒死?」
「當然沒有死,否則咱們那有這麼輕鬆。」
「那這具屍體是誰的?」
「是那個叫孫七的傢伙。」
牛木初又愕了一陣,才哈哈大笑道:「大小姐,你真高明,安排下了這一手,事情發生后,老牛心中是有點埋怨你對小靜的保護不夠力,明知道洪大全必然會來這一手,說什麼也該對小靜嚴加保護的。」
白素娟一嘆道:「所以我才要把表妹關起來,她始終不相信洪大全能暗算她,若是由著她的性子到處亂跑,這下子豈不是把命給送掉了,表妹,你可以出來了。」
床板被抬了起來,原來底下還有一個暗格;有石級通下去,下面居然是另一間石室,陶靜靜由底下走了出來,見了牛陳二人,彎腰作禮,低低地叫了一聲。
牛本初興奮地道:「小靜,你沒事就好,否則牛叔叔就要自己抹脖子了。真沒想到那兩個王八蛋有這麼大的狗膽,喪盡天良,想當年陶老哥對他們是何等提拔……」
陶靜靜眼中垂著淚,低聲道:「我也沒想到他們會對我下手,小的時候他們還常抱我上街去玩……」
沐世光卻道:「就是這種人最不可信。他們對陶大哥太巴結了,若說是兄弟的感情,他們對其他人又不是如此神氣活現,一副小人嘴臉。」
牛本初低聲嘆道:「我也知道,但我接任時,他們已經是副分堂主了,而且在職分上表現還不錯,我也不便撤換他們。
陶靜靜道:「我知道,我們陶家人一向就做不好事情。」
牛本初連忙道:「小靜,我不是這個意思,陶老哥嫂為人是沒話說。」
陶靜靜道:「為人還可以,做事就不行。我們知人不明,常用小人,意氣用事。」
沐世光莊重地道:「小靜,現在是談論事情,你既然提出來,我就老實地說一句,在陶老哥手中,第八分堂的人事最糟,多虧老哥接下來整頓了一番,才像個樣子,陶老哥的確不是獨當一面的才具,你也是一樣,你為了一時不忿,殺了哈都,惹下了多大的漏子,你還要使性子。」
陶靜靜怒道:「我一人做事一人擔。」
沫世光道:「你擔不了,人家不是沖著你一個人,是針對著整個紅燈會,你的行為影響到幾千人的生死。」
陶靜靜叫道:「了不起把我交出去五馬分屍而已。」
沐世光沉聲道:「先是你殺死哈都一個人,五馬分屍是可以解決了,可是那天動手的不止你一個人,另外還有六個人被殺了,那是我紅燈會下弟兄動手的,你是不是也要把那十幾個弟兄交出去。」
白素娟皺眉道:「沐叔叔……」
沐世光道:「大小姐,我事後調查過了,那天固然是哈都不對,但小靜卻是故意生事;人家在包廂中,她坐在樓梯口,哈都派兩個人來架她進去,以她的身手,人家絕對無法脅制她的,她是故意被人架進去生事的,如果羅爺不先來警告,倒還可以原諒她,她聽見了羅爺的警告,還要如此,這分明是存心挑起戰端。」
白素娟痛苦地道:「我知道。」
沐世光道:「大小姐既然知道,就不必替她辯解了。」
白素娟道:「我不是要為誰辯解,洪大全是存心唆使哈都來生事,不找上表妹,也會找上別人;這根本是敵人的一項陰謀,我們要針對的是問題的癥結。
沐世光這才不響了,白素娟又道:「表妹是我帶來的,對她的一切,我完全負責,各位叔叔若是尊重我的職權,就交給我來處置,否則就請你們把我跟表妹一起抓起來,隨你們處置。」
沫世光大感意外地道:「大小姐這麼一說,屬下等就無地自容了。」
白素娟目中淚光閃爍,哽咽著道:「外有強敵。我們自己萬萬不可再鬧內亂了!」
沐世光低下了頭道:「屬下冒昧,請大小姐原諒。」
白素娟搖搖頭:「表妹來此的消息,請各位暫守秘密,這樣至少在大會之前,對方不會再鬧事了,一切等大會時再解決吧!」
沐世光等三個人默然無言退出,白素娟這才對陶靜靜道:「表妹,你從底下可以通到我的房間,如果你要離開,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機會。」
「我離開,跑到那兒去??南路是洪大全的天下,北路是七八兩處分堂,人人都認得我。」
「認得你未必會留難你,只要你小心一點,進了玉門之後,就沒人再會注意你了。你在此地殺了人是事實,假如到了大會上,我不一定就能庇護你了。」
「我走了,你又怎麼辦?」
「不怎麼辦!實話實說,告訴他們你已經離開了,殺人雖是你的錯,但你受欺負也是事實。在大漠上,欺凌婦女是死罪,我們可以據理力爭,這幾天我跟一些回部的王公接觸過,他們對準噶爾部本就不太和,都表示了支持我們,所以這一仗可能打不起來。」
「既然他們都支持我們,那我就不必走了。」
「我只是說有此可能而已,卻也沒有十分把握,你也可以看得出,你在這兒,沐叔叔已經不太支持你了,到時候……」
陶靜靜冷笑道:「正因為他們不支持我,所以我才不走,要走也得把事情擺平了走,我不領這份情,更不能讓人說我是闖了禍逃走的,陶家的女兒不做這種丟人的事。」
看她又鬧上了彆扭了,白素娟也只有嘆口氣道:「不走也好,反正有我一條命陪著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表姐。禍是我闖的,關你什麼事?」
白素娟又嘆了一口氣道:「表妹!看來你真是不懂事,這不是你在家鄉的時候,行動只於一身。你是紅燈會的人,你的任何行動,我這紅燈會主都有責壬。老實說,後天的大會上,你在不在都沒關係,人家找的也不是你,而是我這個負責的人。」
「任何一個弟子闖了禍,會主都要負責。」
「是的,我都有責任。如果對方堅持要償命的話,第一個要的就是我的命。」
「這太不公平了吧!」
「世上本沒有公平的事,我在會中沒有絲毫建樹,卻能膺任會主,就是因為我負起了爹所遺下的責任,你只羨慕我坐享其成,一到塞上就能發號施令,掌生殺之大權,卻沒有看到我所負責任的沉重。」
「這麼說來,這個會主沒什麼幹頭。」
「那要看你如何去幹了,如果你只想享受權利而不肯負責的話,會主是很有幹頭的。如果你要善盡其責,這副擔子就沉重得很,只是我非干不可而已。」
陶靜靜也沉默了,她一直對這個表姐有點不服氣,因為白秦娟處處壓著她。不管在什麼地方,總是掩盡了她的光芒,處處受到別人的尊敬。
本來,她以為白素娟只是運氣好,有個做總堂主的父親,現在才知道,白素娟在很多地方是比她強出很多。
口口口口口口
葉爾羌河畔,廬幕連天,戰馬成群,人頭如潮湧,漢回兩城的人都出動了,紅燈會的弟子們一色素布打扮。腰中系著一條紅色的腰巾,回人們則穿著自己本部的傳統服裝,五光十笆,亮麗耀目。
哈山王公的准葛爾部是人數最多的。約佔了有三分之一的人數。在一大堆五光十色的服色中特別顯目,也只有他們是全副武裝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殺氣,對著紅燈會的弟子怒目瞪視著,好像戰火隨時都可以點燃。
戰鼓咚咚地敲著,突然節奏加快起來,而且號角也嗚嗚地吹奏起來,大會開始了。
首先是仲裁人登席,那是由回部的各王公們組成的;其間也有部份漢人,包括莎車縣的縣令在內。
照理說,他是一地的首長,席次該在正中才是;可是他卻被安排在邊頭上坐著,可見大家都沒當他一回事。
哈山王公帶了一部份的人在仲裁席的左首坐定。一臉的憤色,紅燈會中的白素娟則領著陶靜靜和三位分堂主,坐在右邊的席次上。
大家都坐定后,由最年長的吐魯蕃王公穆爾為主,起立宣布大會開始,哈山王公即提出了控訴,說他的兒子哈都在漢城中被紅燈會的人殺死,要求懲凶。
他還提出兩名證人,是那天在決鬥中突圍逃出的生還者,他們說哈都是認識陶靜靜的,在酒樓上遇到了陶靜靜,禮貌地邀她過去同席,後來為了敬酒的問題起了爭執,陶靜靜即時拔出腰間的匕首,刺進了哈都的胸膛,然後又跟哈都的人展開打鬥,陶靜靜又殺死了兩個人後紅燈會的人一擁而進,再度殺死了四個人,只有這兩人力戰得脫!
白素娟一直冷冷地聽著,輪到他盤問證人時,她只問了一個問題,「你們是不是清廷特使索倫貝子手下的護衛?」
那兩個人似乎怔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哈山王公立刻抗議道:「這個問題與證人無關。」
白素娟道:「有關係,索倫貝子這個特使是朝廷派來專為對付我們的,因為他們的證詞中跟事實略有不符,所以我才要追究他們的身份,看他們的證詞是否可信。」
主裁的穆爾王公點點頭:「哈山王公,這兩個證人的身份問題是很重要,請你回答。」
哈山王公只有道:「不錯,他們是索倫貝子的護衛。索倫貝子在回城作客,是兄弟的貴賓,小兒也跟他們交成了朋友,才招待他們到漢城遊覽。」
穆爾道:「我們僅為了解他們的身份,其他的我們不管。白會主,現在請你提出證人以及答辯!」
白素娟道:「我的表妹陶靜靜是被他們在座上強行綁架過去的,我也有兩位證人。」
她請出了兩個中年人,卻是在漢城開設雜貨鋪的馬如龍和馬如虎兄弟。
這兄弟兩人都是漢人,卻信了回教,而且都娶了維吾爾的女人做老婆。他們做證說是那天在樓上要請另外一些客人,確實看見是兩個男人,架著陶靜靜進去的,沒多久就聽見了陶靜靜的叫罵聲以及哈都輕薄的調笑聲,最後則是驚叫聲,打鬥聲,然後看見陶靜靜拿著兵器衝出來,在樓廳中被追上圍斗,最後則是紅燈會的人一哄而上。
穆爾王公沉聲問道:「馬如龍、馬如虎,你們說的都是真話嗎?」
哈山王公道:「他們在漢城中開設雜貨店,全靠著紅燈會賺錢,他們的證詞不足取信。」
馬如龍抗言道:「小的兄弟都是真主阿拉的子民,我們敢對著可蘭經發誓,所言句句屬實。」
哈山王公道:「不可信。」
馬如龍怒聲道:「哈山王公,我們已經對著可蘭經發誓了,你還要懷疑我們,這是對真主的侮辱,我們為了要貫徹對真主的信仰,要求與你決鬥。」
穆爾道:「馬如龍兄弟,哈山王公對可蘭經懷疑,這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了,你們先等一下!」
他滿臉正色地對哈山王公道:「哈山王公,除非你立刻向馬家兄弟道歉,收回你所說的話,否則所有草原上的弟兄,都要向你申討不敬真主的罪了。」
哈山怒聲道:「什麼?你要叫我向一個漢狗道歉?」
白素娟立刻怒聲道:「哈山,漢人不是狗,你立刻收回那個稱呼,而且向我們道歉。」
哈山怒聲叫道:「笑話,本王絕不收回那句話,而且再說一句,漢人都是漢狗,穆爾王公,這個漢狗的婆娘殺死了我的兒子,你們該判決她五馬分屍的大罪。」
穆爾王公卻沉聲道:「草原上的弟兄聽著,哈山不敬可蘭經,冒犯真主,我們該怎麼辦?」
底下已經是一片怒喊道:「打!把他拖下來,用石塊打死他!」底下起了一片鬧聲。哈山怒叫道:「誰敢!本王是準噶爾的王公。」
穆爾用手壓庄了底下的喧嘩,然後沉著臉道:「哈山,你這種態度,我們已經無法把你當作弟兄,現在我們退出審判!」
哈山怒吼道:「你退出好了,你們反正也做不出公平的裁判,我兒子的血債我自己來取償!兒郎們,把那個漢狗婆娘拖過來。」
他一連幾聲漢狗,早已把紅燈會的人叫得發了火,所以十幾個準噶爾人吼叫著要衝過來時,所有紅燈會的弟兄都已經兵刃出鞘,列陣以待。
哈山繼續怒叫著要衝出來,忽然人群中衝出了十來名回人,領頭一個漢子叫道:「準噶爾部的弟兄們退下去。」
那些回人一見這個漢子都怔住了,立刻跪了下去,磕頭在地道:「參見大汗!」
原來這漢子正是準噶爾的汗者沙哈拉,他擺了擺手,帶了十幾個人一齊走到仲裁席下,首先朝穆爾王公一恭身道:「穆爾老王爺,本王首先為哈山的言行道歉!」
哈山也大叫道:「大汗,你來得正好。你哈都表弟被一個漢婆娘殺死了,你要為他作主呀!」
沙哈拉沉聲道:「我會處理的,你少說話。」
然後他面向大眾,朗聲宣佈道:「本王以準噶爾大汗的身份,正式宣布取消哈山的王公名份,而且也同時逐出本部,沒收他在本部的一切土地和財產。」
底下一陣喧嘩,誰都沒想到他會作出這樣的宣布,哈山尤其感到意外,蒼白著臉,厲聲大叫道:「沙哈拉,你憑什麼作此宣布?」
沙哈拉沉靜地道:「憑我是現在的大汗。哈山,本部大汗在重大事件上,有裁決之權,這就是本王的裁決,同時本王也要宣告一聲,哈山是本部放逐的人,我回族弟兄如果加以收容,就是要與本部作對了,本部將不辭一戰。」
哈山王公的人緣本就不佳,因此也沒有人為他聲援,只有哈山自己不死心,大聲叫道:
「放逐一位王公,沒有這麼容易,你必須透過全族長老的同意。」
沙哈拉道:「本王在來此之前,已經召集了本部全體長老,這就是大會的決議,由本王向回族弟兄各邦作正式的宣布。」
沙哈拉汗這就在懷中取出一張牛皮,展開了之後道:「這是全體長老大會的決議,上面有每一位長老的簽名和鈐記,你可以派人過來看一遍。」
哈山王公知道這一封決議書絕不會假,他像是一頭斗敗的公雞般地掙扎吼道:「原因呢?
放逐我的原因是什麼?」
沙哈拉冷冷地道:「原因當然有,但是本王不必告訴你,因為你已受放逐,沒有資格再向本王問話了,本王倒是有幾句話,要告訴你背後的主子,索倫貝子,你該站出來了,別等本王把你揪出來……」
其實索倫貝子那一伙人都在哈山那邊的帳篷里,沙哈拉對著帳篷說話,他也藏不住了,現身出來道:「本爵在此,大汗有何見教?」
沙哈拉冷冷地道:「貝子,你這個特使居然管到塞外回部的家務事了,是令尊忠親王的私自行動呢?還是大清國皇帝的意思?」
索倫貝子一怔道:「大汗這話本爵不懂。」
沙哈拉冷笑道:「你不必賴,本王調查得很清楚,你拉攏了本部王公哈山,想以大清朝廷為後台,幫助他在本部奪權,取代本王的汗泣,這是誰的意思?」
索倫貝子忙道:「沒有的事,本爵來到塞上是另有公務,因為哈山王公跟家父是素識,才在他這兒作客……」
沙哈拉冷笑道:「你不承認沒關係,反正本王已經取得了證據,忠親王給哈山的私函以及你們所訂的合約,都已經到了本王的手中。本王已經派遣專使,帶了那些證據,向大清皇帝理論去了,是非到時自有公斷,本王也不怕你們一手遮天,本王只告訴你一句話,你們要對付紅燈會,那是你們的私務,可別把回部給扯了進來,更別想干擾到我們回部的家務,現在本王宣布你是不受歡迎的人,限你在十天之內,離開回疆。」
索倫貝子忙道:「慢來,這是我大清疆域,你憑什麼不讓我在這兒留下?」
沙哈拉冷笑道:「貝子別忘了,我們雖然向大清皇帝納貢為藩屬,卻也有明文約定,回疆的事我們有自主之權,本王已經宣布過,十天之內要你離開,你如果不相信,就不妨試著留下看看,本王將以十萬鐵騎取你之命。」
說完他又一揮手道:「今日之會,到此結束,有開罪各位回族弟兄之處,本王敬致歉意。」
哈山聲嘶力竭地叫道:「我兒子被殺的事呢?」
沙哈拉冷冷地道:「你自己去想辦法吧!你已經為本部所放逐,回部兄弟是不會再管你的事,你不妨去向莎車縣申告去。」
莎車縣令立刻站起來道:「這個本縣管不到,因為哈山是回人,木縣於律不管回人糾紛。」
哈山可憐兮兮地道:「貝勒爺,你可要為我作主。」
索倫貝子略一沉思道:「沙哈拉汗說家父給你的私函和我們的草約都到了他的手中,是否有這回子事?」
哈山結結巴巴地道:「這不曉得,老朽不懂得文字,都是由第五個小妾瑪娜保管的。」
沙哈拉冷冷地道:「瑪娜是本王的人,派在你身邊做工作的,所以那些文件都到了本王手中。」
案倫貝子嘆了口氣道:「哈山,你實在是根扶不起的草繩。你在我面前吹噓你在準噶爾有一半的影響力,可是那些長老們卻共除掉你的王公,把你放逐了出來,你居然連消息都不知道?本爵選上你來台作,實在是個大錯誤,現在本爵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了,實在管不了你的事。」
「那我的兒子就白死了?」
案倫貝子沉聲道:「你那個兒子倚仗你的勢力,胡作非為,無惡不作,實在也該死了!
這次是他自己作死,冒犯人家良家婦女,犯了大忌,死了的確是白死。」
哈山不料到案倫貝子說翻臉就翻臉,扔下了這一番話,兩眼直翻,一口氣透不過來,昏了過去。
索倫貝子又沉聲道:「沙哈拉汗,本爵知道你走通了恭親王的門路,處處跟家父過不去,但是本爵也警告你一聲,家父現在執掌全國密探,權蓋天下……」
沙哈拉勃然道:「索倫貝子是在向本王示威?」
案倫貝子道:「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別跟家父作對,否則你會後悔的。」
沙哈拉怒聲道:「滾!給你十天時間,你給我滾回玉門關去,否則你也看看,本王敢不敢殺了你?」
這個沙漠上的硬漢是絕不受威脅的,他這麼一發橫,底下的那些回民大感興奮,大聲地為他喝采歡呼。
沙哈拉汗得意地一笑道:「索倫貝子,不管你們父子在朝中掌了多大的權,塞外可是我回教弟兄的天下。你們的皇帝如果還講道理,大家可以客客氣氣地相處下去,否則木王就要聯合所有的回民弟兄去跟他講講道理了。」
索倫貝子見到群情激昂,一時也不敢跟他再僵持了,忍氣吞聲地回到了帳篷里去了。
哈山被逐出了準噶爾部,王公的地位也被取消了,他的兒子哈都被殺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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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白素娟在葉爾羌河邊上,單獨見到了羅奇,她很興奮地道:「羅大哥,前兩天你在那裡……」
「我在沙哈拉的帳幕中。」
「什麼??你躲在他的帳篷里?我正在奇怪,你怎麼不管我們了呢?他是你去搬來的嗎?」
「不,他是自己悄悄地來的,他跟恭親王的關係很好,忠親王想在回疆擴展勢力,找上了哈山王公,暗中支持哈山在準噶爾奪權,沙哈拉為了保護他的汗泣,跟著來應變的,我再幫了他一點忙,所以他才會大力地支持你們,使那次大會開不成,否則黑妞兒至少要為哈都償命的,你們也是的,我已經警告過你們了,怎麼還是鬧了開來呢?」
白素娟苦笑一聲,羅奇又道:「忠親王給哈山的那些信函手札是我幫他偷到手的,拿了那些證據,他派了個專使到京去找恭親王在皇帝面前告狀,有恭親王幫忙,忠親王這次恐怕會倒大楣,所以那個索倫貝子也急急地趕回去,一時沒有精神來對付你們了。」
「謝謝你,羅大哥,我知道一定是你大力幫忙,否則事情不會那麼容易解決的。」
羅奇嘆了口氣道:「這次是運氣好,牽上了準噶爾部的奪權事件,否則我也無能為力,因此我希望你,最好能把黑妞兒送走,她留在這兒只會搗蛋。」
「是的,這次事件后,紅燈會中三位分堂主對她都十分不滿,我想她自己也感覺到耽不下去了。」
羅奇道:「黑妞兒的脾氣很倔,你們要硬趕她走,恐怕會激起她的反感,做出些很麻煩的事。」
「是的,我擔心也是這個。紅燈會中新起的一代,跟老一輩的在思想和行事上都已有點距離,現在那些年輕的弟子們都很擁戴她。」
羅奇道:「所以你要謹慎處理,明天我要走了,如果再發生什麼事,我恐怕無法再幫忙了。」
「什麼?羅大哥要走了?」
「是的,浪子是沒有根的,我註定是要四處流浪的。這次是準噶爾的沙哈拉汗邀我到准部一行,他還有些事要求我幫忙,我欠了他一次人情,必須要答應他。」
「羅大哥,你是為了我們才欠他的情?」
「也不能這麼說,我在塞上做浪子,總免不了要跟回人打交道,交幾個回人領袖朋友,對我也有好處。」
「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你呢?」
「很快,最長不會超過三個月,你放心,浪子絕不會錯過一個美女的約會。」
白素娟只叫了一聲「羅大哥」,就把嬌軀緩緩地靠進他的懷中,這男女兩人很奇特。他們以前沒說過一句情話,但是一下子就彷佛突破了很多界限,似乎情誼極深。難道世上真有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回事,能夠不藉語言互道傾慕,就締下深厚的感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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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靜靜騎著一匹駿馬,賓士在沙漠上,她的行囊中帶了充份的水和乾糧,這證明她計劃著遠行,可是她的行為卻不像,因為她拚命地鞭策著跨下的馬。
這頭黑天虯本是她心愛的坐騎,也是塞上難得一見的駿馬,在陶靜靜的急催下,像支箭般在沙漠中疾奔著,揚起了一蓬沙塵。
在大漠中是切忌如此催馬疾行的,除非是在最緊急時逃命,否則誰也不會做這種跟自己過不去的事。前途茫茫,疾行最傷馬,把馬匹累倒不能動了,人可不能靠步行去度沙漠,馬匹在大漠上就是生命的一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