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奇怪,近藤家的上上下下,真的都好奇怪,
這是童心在近藤家待了一個星期之後的結論。
這裡該不會是冰宮吧?
每個人都像是戴面具似的,遇到人也不會微笑點頭,更不要說打招呼了,每次都只有她一個人像在唱獨腳戲似的,逢人大聲問好,可得到最多的回應卻是——沒有回應的面無表情。
真的好怪,她懷疑這座別墅是不是被下了魔咒,死氣沉沉的,叫人待得難受。
不過話說回來,有那樣的主人,也難怪下面的人會不敢有太多的情緒抒發了。
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天打她巴掌的就是近藤家的老夫人唐麗文,難怪會那麼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這些有錢人或許都自認為高人一等,以為用錢就可以買到一切,甚至人格跟尊嚴。
真是可悲可憐又可恨,她實在不知道這些人活在世界上的意義是什麼,就是用錢來抬高自己的價值嗎?
那種世界對她來說太遙遠,她還是不要浪費腦細胞去思考那些所謂「上流社會」人士的中心思想吧。
不過話說回來,她已經待在近藤家好一陣子了,除了每天被打扮得美美的之外,就無所事事的閑晃,不要說掃地拖地了,連想拿抹布擦擦灰塵都不許她動手。
這樣怎麼會是來贖罪補償的呢?
她以為自己是要「賣身」贖罪,補償自己不小心砸到近藤楓的罪過,可怎麼……她好像反而是來近藤家享受的?
而且這種享受對她這勞碌慣的人來說,根本就是種折磨嘛。
所以嘍,這也就是為什麼她現在會穿著襯衫跟工作褲,一身泥土的站在庭園中的原因。
她再也受不了像個洋娃娃一樣的被擺著,她要活動才能感覺自己是活著的,尤其是接觸她最愛的花花草草。
脫下累贅的裝飾,不顧其他人的側目與反對,她決定把這片荒廢許久的庭園好好整頓整頓。
瞧瞧這麼寬廣的庭院,多少人一輩子想擁有都無法達成,而近藤家卻這麼暴殄天物,放著完美的庭園不管,任其雜草叢生,看在她眼裡真是心疼死了。
「嘿,不要管近藤家的人怎麼想,我們一起來讓你變漂亮好嗎?」童心彎起唇,朝著眼前翻鬆了一部分的土地道。
風吹過,好似在回答她的話般,將樹枝上下的搖動著。
「你在幹麼?」
正當她彎下身子,準備繼續美化庭園的工作時,一道低沉淡漠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了過來。
站起身子,她望向身俊的男子,純真的臉上霎時綻放出一抹開心的笑靨,「你回來了!」
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炫目與真誠,讓近藤楓有瞬間的失神,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單純簡單的笑容了。
「你的傷口沒事了吧?」童心走向他,沒有多想的就伸出手輕撫著他頭上還有淺淺傷痕的傷處。
自從母親過世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願意」或「敢」這樣碰他了。
一股陌生的暖流驟地流過他的胸口,卻也啟動他冰冷的防衛網,讓他蹙起了眉頭。
「啊,對不起,我的手都是泥土。」瞥見他擰起的眉心,她趕緊道歉,以為他的皺眉是因為她手上的泥土。
他沒有回應這個道歉,一貫冷淡的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她側頭想了想,隨即拍了下腦袋,莞爾道:「對喔,你剛剛問我我在幹麼對嗎?」
她看了看周遭,拍掉手上的泥土,「你看不出來嗎?我在整理庭院啊。」
「整理庭院?」他重複了一次她的話。
「是啊,整理庭院。」奇怪,她說的不是國語嗎?他聽不懂哦。
「誰叫你做這些的?」
「沒人啊,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童心說得理所當然。
「進去。」近藤楓冷冷的道。
「對喔,現在風還滿大的,你才剛痊癒,還是趕快進去屋裡吧,我也該繼續手邊的工作了。」她微微一笑,不管他的反應,蹲下身開始鏟土。
「這不是你的『工作』。』他口氣很不悅。
「沒關係,我不介意多點工作。」沒意會到他的不悅,她還開心的繼續鏟土。
「在近藤家沒人可以違抗主人的命令。」聲音一沉,他冷漠的道:「你馬上給我進去。」
童心站起身子,轉身望向他,困惑的看著他臉上的嚴厲神色,「但是我到近藤家已經好一陣子了,除了每天打扮得很華麗之外,什麼工作都沒有做,我不懂,你到底要我到近藤家做什麼?我的工作究竟是什麼?」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你的工作?」近藤楓的眼中閃過一絲芒光,冰冷的語調宛若冬天冷冽刺骨的寒風,「你很快就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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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不會為了錢而貪婪,不會為了錢而墮落,人性的醜惡與黑暗在金錢之前將會完全表露無遺。
這是近藤楓自有意識以來,所體會到唯一一個世界上永遠不變的鐵則。
當他還是個被排擠冷落的二房之子時,所有的人對他只有鄙視與冷淡,但等他成為掌權的匯津集團總裁之後,那些原本不屑與嫌惡的嘴臉全都換成一張張掛著虛偽奉承的笑臉。
嗤,這就是人心,沒有人會例外,包括她——童心。
他就不相信世界上有人只有單純而毫無貪婪之心,那雙晶亮無瑕的黑眸之下,隱藏的會是怎樣的污垢跟貪念呢?
想到她那張總是帶著純真笑容的臉龐,他的感覺是複雜的,但他不想去深思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覺,他對自己說那一點都不重要。
他是近藤楓,除了商場上的嗜血廝殺對他有必要的意義之外,什麼溫情、柔軟,在他眼底全都是狗屁。
不過當然在這世界上,也是有人可以得到他僅存的一絲絲情感,那就是他唯一的弟弟近藤柳跟未婚妻石淑臻。
但比起對石淑臻的友誼,柳才是這世界上他最重要的唯一。
從小到大,看盡人情冷暖的他,只有這個弟弟願意在他處於黑暗中時伸出援手,也只有柳才能稍稍讓他臉部冷硬的線條軟化。
他知道柳是真心的崇拜著他、敬愛著他,然而他也很清楚,在柳背後,卻有個始終想要趕走他、撂倒他的大媽唐麗文。
小時候或許他們可以無視這一切而交心往來,可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幾乎可以預見兄弟必須對峙決裂的那一刻的到來。
而針對唐麗文最近種種的行動來看,這一天似乎已經距離不遠了……
近藤楓濃密的雙眉輕輕蹙起,平靜的心湖泛起陣陣的波瀾。
「大少爺,恭喜您康復。」洪伯平穩的聲音於站在大廳前的近藤楓身後響起。
「嗯。」轉過身,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無法到醫院探望您,還請見諒。」洪伯早已習慣他的面無表情,他微微屈身道。
「嗯,我住院期間,他們有什麼異常活動嗎?」近藤楓淡淡詢問。
「老夫人不只阻止所有人去醫院探視您,還積極安排二少爺的婚事。」
「柳的婚事?」那隻老狐狸又在打什麼主意?
「是的,是二少爺跟國友集團獨生千金成天麗的聯姻。」
成天麗……嗤,那個女人他記得,一個外表端莊賢淑,骨子裡卻悶騷之至的假面千金。
「她打算跟國友聯手攻擊我。」真是個膚淺的女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成功嗎?
「是的。」洪伯點點頭,「請您千萬不要大意,匯津中已經有不少人因為這件婚事可能會帶來的好處而轉靠老夫人一派,若再加上國友的援助,對您會是個不小的威脅。」
近藤楓冷冷的揚趄唇,「你認為我會讓這樁婚事談成嗎?」光憑成天麗以前對他毫不掩飾的露骨愛慕,他想要讓她轉移目標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相信您可以處理好每一個危機。」洪伯恭敬的回答。
他微微的扯動唇辦,黑眸閃過抹自負的芒光。
從小在家族鬥爭中成長到現在的掌權,他的確憑著過人的聰慧與毅力安然渡過每一次的難關。
以前如此,以後他也不打算破例。
「對了,那位童心……」洪伯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原本以為她是要來當傭人的,可怎知之後大少爺突然改變了心意,只交代他讓她過著舒適安逸的千金生活,除此之外,不需要讓她做任何事。
但這樣的目的為何?他實在很困惑,畢竟大少爺是個從來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的男人。
「她不需要做任何粗重的工作。」這不是他要她入近藤家的目的。
「對不起,我不會再大意讓她逕自行動的,」洪伯抱歉的道:「但是,她似乎很難控制,」這樣的女人,他有預感,將會對近藤家造成很大的影響。
近藤楓背過身子,將視線望向窗外被她翻整過一次的庭院,緩緩開口,「沒有人是不受控制的。」尤其是被金錢控制。
而童心將會是下一個……他手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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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回來了。」近藤柳看到走進書房內的近藤楓,臉上露出真心的喜悅。
「你在忙?」近藤楓原本冷硬的臉上線條霎時柔軟了下來,讓他英俊的容貌增添了些沒人看過的溫情。
近藤柳自嘲的扯扯唇,「我只是趁媽媽不在,做些我喜歡的事情。」
「這次的題材是什麼?」他了解的點頭,關心的問。
他知道這個弟弟一向對做生意沒任何興趣,反而獨鍾文學寫作,甚至偷偷的投稿出書,而這一切,都必須瞞著一心一意希望他奪回匯津集團的母親而為。
「沒什麼特別的。」近藤柳蓋上筆記型電腦,神秘的笑笑。
「連我都不能知道?」他挑眉道。
近藤柳搖搖頭,微笑的說:「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也好。」在近藤家,每個人心中都有不想讓人窺探的秘密,而寫作應該就是柳發泄的方式吧。
有時他甚至會羨慕起他,畢竟他還可以保有他的「興趣」,而他,除了賺錢跟奪權之外,任何興趣對他來說都是奢侈。
「大哥……」近藤柳的笑臉忽然收趄,欲語還休。
「直說吧。」近藤楓凝視著他道。
「我媽她對你做了些事情,我想我應該替她向你道歉。」他神情很凝重。
近藤楓扯扯唇,戲謔的問:「你是指哪件?」
近藤柳臉上布滿尷尬,他知道母親對大哥做過太多需要道歉的事情了,而這讓他無時無刻不被罪惡感所折磨。
「那些不干你的事。」近藤楓了解他心中的想法,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但是她竟然阻止所有人去醫院探望你,那真是太過分了。」近藤柳想到連自己也屈服在母親的權威之下而沒有去探病,不禁感到慚愧極了。
「沒關係,我了解。」近藤柳輕聲道。
「大哥,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近藤柳期待的看著他。
近藤楓微微眯起眼眸,「你說。」
「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近藤柳遲疑的垂下睫毛。
「繼續。」近藤楓鼓勵他直說。
鼓起勇氣,他繼續道:「我迫於無奈聽我媽的話,請你原諒我。」
看著他,近藤楓沉默了半晌,空氣似乎霎時在他們周遭凍結了起來。
這個敏感的話題,他們一向都極力避諱而不碰觸,但沒想到今天卻是由一向軟弱的柳提起。
這正表示他所擔心的情況已經逐漸逼近,甚至連一向對這種事情不太敏感的柳都感覺到了。
他們兄弟對決的一天或許是無可避免。
「柳。」近藤楓嚴肅的正色道:「如果那一天真的來到,你要知道絕對不要心軟。」
「大哥?!」近藤柳訝異的抬起頭望向他。
「因為我也不會對你留情。」他冷硬的道。
這是大哥第一次用這樣無情的神情跟語調對待他。
近藤柳感覺到胸口一陣悶痛,但終究還是默默的點頭。
「既然如此,也就用不著提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問題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只能怪自己能力不如人,沒有其他借口。
「我知道了。」就是這樣冷靜理智的大哥才能讓他如此折服。
近藤楓俊薄的唇辦微微牽動了下,拍拍弟弟的肩膀,隨即轉過身走開。
才走出書房,他臉上的線條霎時又冷硬了起來。
該面對的始終是該面對,但是,想到世界上那唯一可以讓他安憩的溫暖如今也必須割捨,即使剛硬如他,也不禁感到黯然。
「你到這裡幹麼?」唐麗文尖銳的聲音在近藤楓關上書房門之時驟地揚起。
他用面無表情當做回應。
「才住院沒幾天,就忘記該有的禮貌了嗎?」她諷刺的道:「還是你骨子裡壓根就沒有尊重那兩個字。」
「大媽。」他徐緩的開口,語氣平淡,「看樣子你精神很好,應該不差我的問安。」
「呵,若你希望我身體欠安,那你的確是要大失所望了,沒有看到柳成為匯津集團總裁之前,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她的聲音尖細而刺耳,雖面帶微笑,卻流露出對近藤楓毫不掩飾的厭惡。
「那我希望你可以長命『千歲』。」他嘲諷的揚起唇角。
他的意思是柳永遠不可能當上匯津總裁?唐麗文的臉色微微一變,不再維持佯裝的笑容,「你以為你還可以霸佔柳該得的權力地位多久?烏鴉生的兒子永遠都會是烏鴉,絕對不可能有機會變成老鷹。
「你就跟你那像小偷般的母親一樣,自以為得到了一切,卻忽略了自己永遠只是個垃圾,不配擁有不該屬於自己的高貴,這一切總有一天還是會回到正統,歸還原來的主人,就跟我的丈夫一樣,最後選擇的女人還是我。
「而你母親……那個小偷,只能孤單絕望的死在陰暗的角落中,呵呵呵——呵呵呵——」
「閉嘴。」近藤楓的牙齒緊皎,低沉的聲音雖不大,可充滿讓人顫抖的權威。
「你說什麼?!你敢這樣對我說話。」唐麗文收起尖銳的笑聲,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否則我該怎麼對你說話?『母親』。」他冷冷的道。
「不許你叫我母親。」他根本只是個野種,一個讓她痛苦跟怨恨的根源。
「不管你願不願意,我近藤楓就是近藤真彥的『長子』,也是你法律上的『兒子』,就算你恨死我,匯津的總裁也永遠會是我,這點,就跟我身體中永遠流有近藤家族血液一樣,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近藤楓犀利的黑眸宛若要刺穿唐麗文般的直視著她。
那雙無情冷靜的眸子跟他父親是如此的相像,唐麗文的心不禁緊緊的揪了起來,原本就盤據在胸口的怒火此刻更加的熾烈起來。
「你跟你父親唯一像的地方就是對女人的品味,都喜歡那種身分低賤的女人。」她怒氣沖沖的道。
「你是在指你自己嗎?『母親』。」近藤楓諷刺道。
「哼,你帶回來的那個臭丫頭,跟你『母親』當初進門的模樣一樣,有相同的骯髒味。」她壓抑下怒氣,泛起冷笑,「你要生幾個野種是不干我的事,不過不要妄想近藤家會承認她。」
「這用不著你費心。」近藤楓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還有很多事情必須處理,沒辦法跟你『閑聊』再見了,『母親』。」
「慢著。」唐麗文喊住了已轉過身子的他。
近藤楓身形頓了頓,回首譏誚道:「我不知道你這麼喜歡跟我說話?」
「我警告你,以後少來打擾我們柳。」戰爭已要開始,她不允許他們有任何親近的機會,那對柳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他已經是個男人。」有個這樣的母親,真是柳的悲哀。
「他是我兒子。」她強勢的道。
近藤柳憐憫的瞅了她一眼,隨即走開。
上一代的恩怨卻要下一代承擔,他替柳跟自己感到悲哀與憤怒,而這一切會到何時才結束?
或許等真正決裂那一刻的到來才會有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