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芳蹤一瞥
韓韻梅一見情形不對,立朝秋娘低聲喝道:
「禍由我起,生死有命,不必管我,趕緊設法搭救雲兒要緊!」
秋娘已流下淚來,臉上覆著的藍紗,被淚水沾濕后,微露出那絕代嬌姿,看得韓韻梅不住點頭嘆息:
「我和前總幫主交情,決不會隨時日而沖淡,只是養疽遺患,我實力太薄,拼著孤注一擲,畢竟獨掌難鳴,如今一死心安!」
說完,笑意微微,身子一掙,立想擺脫嬋兒的手,走了出來。
秋娘從玉瓶中,倒了一顆丹砂,塞在他的口裡,忙悄聲耳語道:
「梅叔,快莫如此,大敵當前,激動則亂,倒不如暫時平靜養傷,暗圖良策對付!」
韓起龍突又爆起一聲冷笑道:
「我限你們立刻丟下兵刃,從速就縛!」
羅家一老賽方朔羅翔,似乎幸災樂禍,大聲笑道:
「真是好戲愈演愈佳,計謀愈施愈奇,拿十三四歲的魚子,作為人質,確是作為幫主的好辦法!」
他拿話故作諷刺,形狀更是滑稽。
韓起龍目視莫三娘,微笑道:「叫他們先行交出背叛幫規的人?」
這惡毒寡婦,毫不躊躇,立朝韓韻梅冷笑道:
「怎麼啦?難道自己心裡沒數,故意裝聾賣啞不成?」
韓韻梅吞服龍虎丹后,傷勢已經好轉,一聞招呼,也不回答,竟邁步而出,屹立堂中,由韓起龍取出一顆白丸,莫三娘伸手要過,喝道:
「先吞服這丸藥再說!」
韓韻梅滿臉不屑之狀,張口便吞,漸漸,兩目垂合,人如入睡,好似一根木頭,朝地便倒。
紅雲師太柳姍,風雨散人陳貫一,都覺得這情形使人窒息,堂中空氣,似含著火藥成份一般,隨時隨地,都可爆炸,而且可以危及任何一人的安全,不免暗中都有相同的打算。
嘯月書生余劍輝,突然挺身而出,就站在韓起龍的前面,相距不過兩步來遠。
兩人彼此早有敵意。
韓起龍微一怔神,但臉上故作鎮定,只好緩緩說道:
「余兄,此刻如能惠賜一臂,韓某委實感激不盡!」
嘯月書生狂笑不止。
孤岑丐宋琪,把一對紅線牽邊,其凸如卵的怪眼一翻,大喝:
「你有何得意之事,可以發笑?」
洞頂,鍾酪瓔垂,其白如玉,被這一喝,上面凝結的水氣,密如驟而,籟籟灑落。
老乞兒,意猶未足,雙掌朝上一揮,那徑逾七寸,由上倒垂,曲蜷如蛇的石鐘乳,突然裂開墜落,震得洞幌燈搖,駭人至極。
這是向旁觀賓眾,藉故示威。
石鐘乳就落在韓韻梅身旁不遠,他躺卧地上,全無知覺,手臂上,被擊碎的石頭刮破皮膚,鮮血津津,袖管上也現出血來。
韓起龍氣焰陡漲,又喝令秋娘立即棄劍。
闕光劍背在秋娘身上,因為靈舒之物,秋娘看得異常鄭重,那肯立即就範。
趙龍喝道:
「賤婢,你引誘外人,背叛祖師,罪大惡極,到底服也不服?」
秋娘默然不語,因身子略在嬋兒前面,月嬋突把箏弦撥弄,想用箏音傷人。
韓起龍立把雲兒朝前一擋,手按天庭,冷笑道:
「只要你們能忍心看著他遭慘報,我還有什麼憐憫。」右掌含勢待吐。
靈舒突緩步而出,兩手朝背後一放,神色泰然道:
「大丈夫,生有地,死有時,韓起龍,你雖然能逞奸計於一時,終究必有惡報,來,你就把那殺人不見血的白色迷藥,施出來吧?」
賽方朔這時卻手之舞之,衣袖管隨著他的手臂,拂得呼呼作響,形狀滑稽已極,他把脖子一伸,鼠須幾乎觸著紅雲師太的臉,大聲笑道:
「老伴,這年頭真是反了天,卻有一些自甘就戮的獃子,任人宰割!」
誰也覺得這老兒滑稽得使人討厭,不願搭腔。
韓起龍又飛起三顆白丸,「蒲蒲」兩響,彈破粉落,朝舒兒頭上罩去。
只嚇得嬋兒秋娘嬌軀抖顫,心痛如絞,秋娘乃至低聲自語道:
「弟弟,這情形我無法顧及你了!」
一道銀光,拔地而起,疾如閃電,議事堂上的溜璃燈光,雖在白天,尚未撤去,猶散著清輝,這時,燈光被寒氣逼得一暗。
賓客們雖都是武林高手,但這種身劍合之一術,不少人尚是初見,立時往兩旁一退。
韓起龍毫不畏懼,也從地上拔起身來,竟握著雲兒身子,當作兵刃,朝那白光閃閃之處打來。
秋娘憶把寶劍朝身後便卷微,仰嬌軀,疾落而下,卻往靈舒身前便撲。
白粉灑落,並未迷倒舒兒,使秋娘驚喜若狂。
韓起龍也凌空飛落,正降在韻梅跟前,猛覺手上一麻,一條人影,突從地面衝起,猛聽韓韻梅大聲喝道:
「萬惡孽徒,死期已近,把人交我!」
這聲音,如天崩地訴,雄壯異常,聶雲生已被他一舉奪來。
韓起龍武功得海心門中之秘,異常了得,臨危雖然失利,但未失卻主宰,冷哼之下,直逼中宮,忙中運掌,直朝他叔父將台要穴打去。
這一掌,施展了九成以上的內力,存心置人於死。
眼看韓韻梅與聶雲生,千鈞一髮,危亟存亡。
韻梅身側,人影一幌。
還未辨清來人,韓起龍的掌風,已被一股無形真力,朝上托去。
靈舒不但發威救人,而且已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避過一掌后,舒兒握著韻梅左臂,朝月嬋之旁便落。
這位粉貌如花的麗人,此刻已毫無顧忌之心,懷抱長箏,飛指弦上,已發動蕩天箏音。
來賓不下數百,只覺兩耳之內,聞到千絲微音,裊裊傳來,無止無盡。
初聽尚無特殊不適,但胸部似鯁著一物,隨著箏音改變,起落不停。
部份來賓,則紛紛湧起無數幻想:
「妻兒子女,間關千里,山川險阻,飽歷折磨,似乎是:眼睜睜望著他們,一籌莫展。」
有的甚至想及自己少年情景,「似覺青梅竹馬之交,到頭來,卻又琵琶別抱。」各種幻覺,不一而定。
練武的人,最忌心緒不定,失去主宰和控制。
驀地里。
月嬋把手一松,箏上鋼簽,和箏弦產生共鳴,靈舒一看,知道這位盟姊,已激發原有本性,竟想利用她這殺人不見血的奇特兵刃,大開殺戒,卻未想到,與會的人,有善有惡。
如善惡不分,不論首徒,一概誅卻,雖然也可逞一時報復之欲,但天理國法人情,均屬不許。
舒兒一怔之下,忙拉著嬋兒左臂,含笑勸道:
「嬋姐,快莫亂來,我們要的,是首惡韓起龍,和那些助紂為虐的武林敗類,余可不計。」
月嬋正在興起,賣弄精神,聞言嫩臉故作一沉,嗔道:
「你管我……」
話雖如此,但舒兒在她心目中,佔了首位,那忍怫逆?當即把箏撤掉,悄生生的和秋娘並立一處。
兩女身材,均極美麗動人,秋娘因為臉上帶藍紗,更顯得似霧裡仙娥,使人可望而不可即。
雲生已食有解藥,就在秋娘身後,依伴著韓韻梅,因藥力尚未行開,猶在半醒狀態。
莫三娘和雲逸上人這時,已把洞口堵著。
一指老人周立,白眉叟童成,和甘涼道上幾個劇盜,因與海心山互有淵源,自然與韓起龍一鼻孔出氣,這時,正是賣命效勞之際,那有不動手之理?
首由周立重起發難。
但聞他嘿然一聲冷笑,右臂揮動,食指如筆,朝月嬋前胸划來。
這一式,來勢疾猛,一線強風,其寒透骨,震得盪天箏上的弦線廣嗡嗡作響。
武月嬋對當前大敵,已無任何顧忌,神箏立交左手,身子朝後一退,朗聲嬌笑道:
「久聞青城派的一元指力,冠冕江湖,我倒得朝你試試!」
這妮子,又俏又媚,如綠葉之上,托著一株牡丹,一抹幽香,沁人心脾,這一笑,更似銀鈴響動,清脆逾恆,右掌隨著風聲,朝後一幌,立感壓力奇重,她原冰肌玉骨,八面玲瓏,微挫嬌軀,暗凜功力,雙蛾微促,突把玉掌朝前一推。
兩股寒風激撞,勢挾千鈞,化為無數旋流,把堂上宮燈,翻落兩隻。
琉璃碎片,紛飛四濺。
一指老人,被她掌風震得身子連幌,變顏變色,但他畢竟老奸巨猾,袍袖連番招展,身子往旁一橫,暗中把真氣布滿,兩道銳利目光,略事打量,立又欺身而進。
這時的秋娘,對月嬋不由愛意橫生,手揮闕光,躍躍欲試。
靈舒把她手腕扣住,柔聲說道:
「不忙,待嬋姊攪他一陣,再行出手不遲!」
「周圍高手,虎視眈眈,一個應付不當,又步雲弟後塵,使人措手不及。」話雖如此,她還極力隱忍。
那賽方朔,一雙鼠目,滴溜溜的往兩人臉上亂掃,還咧著一張怪嘴,不住微笑。
「這人真的惹厭。」秋娘自語。
舒兒忙悄告道:
「秋妹絕不能得罪這位前輩。」
「誰叫他釘人凝視,見著心煩!」
「適才我懷疑他暗施手腳,把我搭救。」
秋娘一聽,不由驚道:
「那不是你自己的解藥么?」
靈舒搖頭一笑。
一指老人,已朝月嬋兩度進逼,這一次,他似把青城派的鎮山絕技,都施展出來。
堂前:都被他的指風籠罩,一招一式,詭秘絕倫,月嬋為雲嶺弟子,素有勾魂仙子的雅名,專就那套身法,已使人懾服。
指風酷似窩流,團旋疾轉,老人彈指,專攻一百零八穴道,而且勢挾風雷,眼見打在嬋兒身上,紅光幌動間,這妮子一笑避開,身法奇妙處,瞻之在前,忽然在後,委實使人無從捉摸。
莫三娘站在洞口旁邊,滿頭白髮,亂若飛蓬,她一步一步的接近嬋兒,臉上陰慘慘的。兩條幹桔無肉的手臂,帶著形似雞爪的利指,點足前撲,朝嬋兒探手便抓。
一陣急促箏鳴,嘈嘈如驟雨急降,紅光灑麗,散射四處,洞堂之內,徒聞勾魂仙子的笑聲和娓娓細語:
「韓起龍承海心秘令,暗中設法護取武陵幫位,先與莫三娘勾通,利用毒藥,放在山泉之內,因聶老幫主潛心武功,飲食極少,而其子女另有師承,且服食秘葯,毒性化除,未蒙其害,但老幫主夫婦,則已造成慢性中毒,迨其發覺,乃至救治不及,韓起龍又複色迷心竅,籍總幫慶典,集武林群賢,暗取明奪,畢於一舉,司馬之心,昭然若揭,為維護武林正義,望來賓一同援手!」
她語氣雖然輕鬆之極,但一字一句,幾同無數利刃,刀刀插在韓起龍和莫三娘的胸口。
秋娘被她一說,前後情節,相互印證,也不由恍然大悟。
雲生已大聲叫道:
「原來父母的病,是這幾位畜生的陰謀,不是嬋姐姐道了出來,我們還蒙在鼓裡!」
嘯月書生金劍輝,久想動手,因被孤岑丐和朱霞尊者,極力監視,未敢發動,這時,已隱忍不住,遂用話語激動風雨散人和紅雲師太道:
「原來這裡面還有偌大隱情!兩位前輩,如不仗義援手,恐不明真像的人,認為和他們互有勾結,那一來,豈不被後人恥笑?」
賽方朔羅翔介面道:
「有理有理!」
說話之時,他目視紅雲師太,瞧她反應,這位玄門比丘尼,除念了一聲佛號外,似乎毫無感覺一般。
陳貫一和羅翔,頗不值其所為,哼了一聲,踏步而出,朱霞尊者怒吒道:
「兩位以來賓身份,最好顧全大局,袖手不管,否則,莫怪老僧無情!」
羅翔身子朝前一竄,大聲喝罵道:
「韓起龍原是你們刁唆使壞,我老頭子可不願再和你們同流合污!」
他手舞足蹈,朝朱留尊者胸前便抓。
精光閃爍間,這惡僧已拔出獨門兵刃鐵蓮花,團團旋轉。
風雨散人陳貫一,本已出手,卻似乎對這兵刃,特別顧忌,一見老和尚目光游移不定,知道他含著絕大陰謀,陡聞和尚笑道:
「這地方太小,缺乏海闊天空之感,起龍,準備外出和人周旋。」
鐵蓮花瓣,突似活的一般,朝下一落。
散人大喝道:
「這是海心山蓮花散霧,諸位留神。」
風雨散人陳貫一,和賽方朔羅翔。兩人已朝洞口一衝,莫三娘返身阻敵,大喝道:
「往那裡逃?」
一陣旋風也似,往斜刺里橫裁,羅翔的頭上,已被她五指抓到。
莫三娘擅修羅功,十指蘊有奇毒,不論人畜,當者立死。
羅翔賊滑異常,頸子一縮,雙手朝上一翻,金絲韁腕,立朝莫三娘手上扣去。
毒婦冷笑:
「老賊,這是你自己找死,明年此日,你那些賊子賊孫,正好為你忌辰祭奠!」
不料對方涎皮答道:
「我老頭死時,隨手帶個寡婦,絕不舍本。」
莫三娘突聞到他的口內,已噴出一股奇腥,只一呼吸,頭腦欲脹,四肢酸麻。
這才知道人家得著賽方煉的美名。卻把功力煉在腹內。這一來,無處不毒。
脈腕被人扣住,莫三娘心中一急,只好抱著同歸於盡之念。
身子右左斜,掌前穿,右腕後退,打算用五指穿心,和人一拚。
不料這老偷兒異常賊猾,這一式,原是虛招,不等人家掌到,已鬆手朝洞口溜去。
陳貫一和羅翔等人一走,嘯月書生和紅雲師太也繼起發難,幾於同時朝洞口撲來。
蓮花散霧,不過是一種毒汁而已,花瓣下落,隨著莖上機簧,又復朝上一合,鐵蓮蓬內,立噴出一團紅霧,帶著荷香,朱霞尊者,左手朝空劈出一掌后,立縱聲朗笑,身子一閃,疾縱而退。
這時,堂上秩序大亂,來賓恐受毒霧占染,也朝洞口湧來。
月嬋適當其沖,已由呼吸中感染毒氛不少,立覺頭目昏眩,步履踉蹌,朱霞尊者,立又跟身而進,鐵蓮花揚合之際,攔腰打來。
嬋兒勉強把第一舉,箏蓮相觸,響震有聲,月嬋難於再敵,已被蓮花震得知脫線風箏,往後翻落。
靈舒忙縱上前把玉人接住,隨手劈出一掌。
朱霞尊者冷笑道:
「狂徒,還想反抗?」
但聞噝噝數響,蓮花蓬內,紅霧飛迷,舒兒已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臨危背友,雙手抱著嬋兒,朝右角一縱。
平地,銀芒進起,秋娘已鼓動闕光,把靈舒雲生和韓韻梅等人,身子護住,但空中毒霧,被劍攪和,隨之而人,連秋娘也覺頭昏,劍式已漸感零亂。
韓韻梅知道難於逃脫虎口,已撕下身上衣衫,把口鼻蒙住,低聲發話。
「速隨我衝出洞口!」
但洞堂遼闊,賓眾極多,受毒霧感染而倒在地上的人,業已不在少數。
韓起龍、莫三娘、孤岑丐、雲逸上人、朱霞尊者、一指老人及白眉叟等,已如瘋如狂,分從四方八面,實施包抄。
還有西涼道上,一干劇賊,以莫氏三雄為首,也隨從韓起龍等一道攔截。
這三位劇盜,均系暗器能手,老大莫凡,能使鐵胎弓,箭長不逾六寸,鏃有倒鉤劇毒,弓勁奇重,可以百步穿楊,素有毒飛衛之目。
老二莫堅,能運用鐵制卡簧,巧打敬星飛芒,十步之內,百發非中,穿肌透骨,中人必死。
老三莫慎,人稱多臂哪吒,功力尤冠三兄,武林中人,只一提到他的雅號,莫不聞名色變,這傢伙,一身都是暗器,神情褲腳,背部開胸,莫不暗裝機簧,只要一施毒手,舉手投足之間,毒弩毒丸,藥粉飛匕之屬,立朝目標物紛紛贊射,不死不休。
此人武功,尢屬奇絕,不但內外高明,飛行提縱,更使人莫測高深。
韓起龍拉攏這三位巨盜,據云費了不少心事,最後還得自了如上人之肋,暗誘明逼,才心服就範,和韓起龍折節訂父。
但聞多臂哪吒狂笑道:
「我倒要見識,你們往那裡沖逃?」
抬手提足,袖管和褲腳兩處,發出一陣嗤嗤絲絲之聲,袖管內,打出七枝鐵箭,褲腳里,卻射出絲絲紅線,分成上下兩處,排射而來。
秋娘一聲嬌吒,拚卻全身真氣,御劍而上,劍灑千絲銀光,但以毒氛太厲,真氣不繼,難於支持,一擊之後,又忽吁然而降。
打來的鐵箭,已被劍氣震落,但底下的紅線,卻無法御防。
月嬋雖在昏迷中,被舒兒持抱,此際,卻驚叫一聲,嬌軀抖顫,顯已受傷。
只嚇得舒兒肝月於膽俱裂,他側著身子,不惜拿半邊臂膀,掩護玉人。
莫慎和莫凡,早已展開身法,疾如飛鳥,往前面一縱,突地反身狂笑,一排利箭,和數不清的飛弩芒刺之類,密如驟雨,二度攻來。
韓韻梅目眥欲裂,雖然身負奇傷,也勉強抽出寶劍,搶在靈舒身前,揮劍直攻。
但洞中毒霧,已隨著朱霞尊者的鐵蓮花,上下飛舞,愈來愈濃。
韓韻梅前撲之勢,竟被堂中賓客,湧出的人潮擋回,吒喝罵,兵刃交鳴,箭簇如雨,掌風雷動,翠薇洞簡直鬧得天翻地覆。
莫堅為人,最是陰險,立在左邊一旁,冷眼旁觀,手裡卻扣了兩筒散星飛芒,一雙賊眼,陰沉沉的望著秋娘等人,嘴角上,更掛著森森冷笑。
韓韻梅懷拚命之勢,他已看得清楚,突地兩手一抬,卡卡數聲,飛芒千萬絲,激射而來。
雲生朝地一滾,口中大叫:
「韓叔留神!」
這孩子,動作疾快逾常,雙腳一鉤,把陸靈舒也弄倒地下。
韓韻梅揮劍疾救,業已不及,只好把身子往左一橫,用以掩護,千萬根毒芒,已有一半射在他身上,緊接著,多臂哪吒袖管一舉,又飛來三枝毒弩,射人腹中,韓韻梅一聲不哼,身子猶未倒地,兩眼奇凸,毛髮直豎,形狀極為駭人。
秋娘和舒兒雲生,不由大叫:
「韓叔父,我們害了你!」
這一聲,向乎一字一淚,凄厲動人,他嘴角間,似乎掛著一絲微笑,立即從七孔之內,噴出血來,但身子還尚未倒。
堂上敵人,被他這種剛烈之氣所震懾,嚇得勢子一緩,洞堂倒下的人,愈來愈多,但衝出洞口的人,也不在少數。
眼看勢子緩和。
韓起龍立又大笑道:
「莫家兄弟,我們斬草必須除根,免得風吹草長!」
莫氏三雄,笑應一聲:
「除雄伏雌,留供作樂!」
三人正待再發暗器,對付舒兒,洞堂之中突傳來一聲嬌笑道:
「西涼餘孽,到陰司快活去吧?」
就在洞口之旁,石筍十餘根,犬牙交錯,使翠薇洞,變成古色古香,一道銀光,如匹練也似,從石筍之下,沖空而起,天光燈色下,銀光內,裹著一條黑影,那是一位女人,從頭到腳,卻被黑衣遮住,銀光閃動,古洞雷鳴。習習風吹,奇寒透骨,只幾閃,已撲近莫堅。
秋娘驚叫:
「這是冷劍。」
反顧舒兒,他已看得如醉如痴,星眸里,熱淚交流,一種依戀向慕之者,直無法言表,莫堅似也嚇得慌了手腳,又打出兩筒散霞尊芒,銀光矯夭,直若九天神龍,不可一世,那打來的暗朱,如泥牛投身大海,紛紛消失。
銀光從洞頂倒卷而下,突由莫堅身上,噴出一陣血雨,細看,這惡盜早已喪元,身子仆倒在地。
莫凡莫慎,狂吼一聲,早從身上拔出寶劍,朝那銀光閃爍之處,狠狠撲來。
朱霞尊者和孤岑丐,也縱起攔截,無如這黑衣人身手太快,創法向異凡流,左幌右閃,上起下落,如雲詭波譎,使人無從捉模。
秋娘於無意之間,瞥見身前突飛來一道碧光,隨手一抄,卻是一隻玉瓶,知是人家冒險犯難所賜的解藥,不由動念:
「趕緊搭救梅叔!」
韓韻梅已同血人一般,此際突然倒地,摸撫前胸,雖有微溫,但心脈已斷,知道無救,不由伏地一拜,痛哭失聲。敵我劇戰,如同駭浪驚濤,情勢異常險惡,莫三娘和一指老人,均已參戰,來人雖嫻御劍之術,但也難敵一干高手,眼看洞口把守無人,忙將丹藥分賜雲生舒兒,吞服之後,也顧不得身上有傷無傷,自己用劍開路,把神箏遞與雲兒斷後,朝洞口便縱。
韓起龍已拔出兵刃,從側面繞到,挫腰伸臂,仙人指直刺下陰,口中吆喝:
「渥婢吃裡爬外,看我毀你。」
秋娘粉臉通紅,正持遞劍,不料雲生已領著舒兒,從姐姐身後,撲到洞口,這孩子,不知他何時,在死者莫堅身上,摸了幾筒散花飛芒,突地一閃身,讓舒兒先出,自己卻拿著暗器,覷准韓起龍,連環打出兩管。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饒你本事天高,韓起龍也幾乎傷在他暗器之下。
抽筆自救,怒吼連聲,還想再起惡念。
身後,突聞衣袂飄風之聲,而且寒氣襲人,知道已有人御劍攻來,忙用鐵筆護身,游身側閃,一道銀光,疾從頭上掠過,立與秋娘合在一處,兩人都嫻御劍之術,這一來,自然是璧合珠聯,漢雌並秀,突地韓起龍怒吼一聲,竟招呼朱霞尊者等人,朝洞外疾躍而去。分別追趕雲生舒兒,只要一方就範,不愁秋娘不服。
秋娘朝黑衣女嬌喚一聲:
「姐姐,你為我們擔偌大風險,我真不知如何感激!」
「自家人,還有什麼說的?」她輕鬆地爆出一聲朗笑,那股親切味兒,使人見了異常舒服。
一頓之間,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忽又笑道:
「他很痴,但痴得可愛,你和他,正好一對。」隨手舉劍,挑起她面上的藍紗,口中還嘖嘖稱奇道:
「真美!」
「娥姊,你打趣我,他心目中,絕無二人,適才,自你出現,他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真的么?」
秋娘點頭稱是。
黑衣少女,又復嬌笑連聲,道:
「安不是貓兒哭老鼠?」但淚珠卻從黑紗之內,流了下來,秋娘也覺心酸,粉臉盡濕。
「你快把藍紗帶上,這柄劍,原是你的,物歸原主,拿了去,和他一道,闕光太短,對你並無適宜,他,武功路式極雜,劍的長短,並不能限制他的威力,我……。」
秋娘芳心一酸,不肯接劊,嗚咽道:
「你不打算見他了么?這樣會使他更加傷心!」
「我一輩子也不能近他,雖有盟誓,那隻能算是我的心跡。」
「這原因,我一直不懂,根據忖測,你似乎身懷暗疾,但朋友之間,貴相知以心,姊妹,你不能把你的處境和病況,告知我么?我不蠢,也知道朋友和……。」
「也知道朋友和夫婦的重要,這是你所要說的話么?」她語言凄涼地笑了一笑,「我和他,已相處了一段不太短的時間,人品才情,舉止言論,踏遍武林,也難找出這麼一位多情公子,是女人,誰也擺脫不了她的終身大事,這一層,我懂得,但環境和身體,阻礙了我的自由,明白的說,我確有暗疾,最近已能感覺,雖然蒙他一片好意,不惜拿自己的生命,給我找到藥物,但天不從人,重要之物,業已被人奪。」
秋娘一顆芳心,直欲跳出口來,眼前這位黑衣少女,一舉一動,無不吸住他的芳心,她已忘掉了一切,危險、恐怖,和地下躺著的人,甚至連外面的舒兒和雲生,也暫時不管。
她驚問:
「你是說那紅鱗穿山甲、蛤蟆、毒蛇,業已被人奪取!」
黑衣少女搖頭道:
「這些,一件未少,失去之物,比它們重要得多,我只有慚愧,同時我知道,他失去了我,心靈上會留下一道創傷,但時間和無情的流水一樣,可以洗掉美好的記憶,也能潔凈傷跡,何況,月嬋和你,都是天上尤物,桂官嬌娥,能這樣,他已非常美滿,還有什麼依戀?
本來見他一面,把臂談心,並非難事,可是,一泓清水,何必讓它重起漪漣?所以漢室李夫人,卧病三年,終以團扇掩面,不令漢皇一見,這是她懂得技巧,天下美婦人,越有美名,愈加薄命,只要他能存心體會,修己安人,秉俠義仁心,為萬家生佛,縱令今生命世,我無法踐金石之盟,假如輪迴有望,誓必要求月老,重證鴛牒於來生。」
她娓娓而談,語潤聲圓,辭誠意重,把秋娘聽得如痴似醉,心說:
「無怪他對她念念不忘,我和月禪,始終不能打動他的痴心,眼前一比,委實無法和人相提並論。」不由加倍敬愛,盈盈一拜道:
「小妹今日,才知姊姊比我高明很多!」
天遁劍,早被人家掛在肩上,暗道石門,隆隆大響,一絲餘音,傳人耳際:
「強敵未消,趕緊出洞,月嬋雖無性命之厄,眼前恐也得離開,此間蘭因絮果,出洞以後,自明究竟。」
語罷,聲音寂然,她如九天神龍,一現之後,竟從暗道里,隱身而去。
秋娘悵然若失。
縱身洞外,極目岩頭,除高桿上,懸挂著薛幫主的人頭外敵我雙方,均無人影。
秋娘朝看人頭,拜了四拜,含淚走開,也不知道雲生舒兒,逃身何處?
正躊著間。
突聞左側一聲冷笑。
秋娘忙循著笑聲望去,周圍古木森森,樹大合抱,高拔人云,但無半點人影,不由奇怪:
「分明有人發笑,為何不見有人?」
那聲音又划空而來,道:
「你那愛侶,業已遭受包圍,再不趕去,不是生離,便是死別!」
秋娘暴吃一驚,脫口而出道:
「他在那兒?」
「雁來谷上!」
「難道他們依仗人多,不怕武林竊笑?」
發話的人,帶著憐憫的口吻道:
「當堂弒叔,已棄人倫,尚不為意,韓起龍心目中已無羞惡之事,又何在乎人多?老夫不願多言,忙瞧熱鬧去罷!」
語罷,聲音寂然。
秋娘已攜著天遁御劍,踏梢而行,林木里受毒藥所迷,藥性發作后,倒地的人並不在少,其中,有許多正派人物,均為暗器所斃,知是韓起龍排除異己,籍三雄之手,姿意為惡,不由暗中更為疾憤,也顧不得停身救助,往雁來谷頂,踏梢而馳。
這是一處怪石嵯峨,形勢險惡之區,武林來賓,三兩成群,紛紛四布,各懷著不同心事。
靈舒和雲生,背靠背的屹立一處,嬋兒並未蘇醒,人聲雜嚷,怪嘯連天,雁來谷上,籠罩著千重殺機。
韓起龍,孤岑丐,朱霞尊者和莫凡莫慎,幾乎把舒兒團團圍住,但面上都帶著驚愕之狀,彼此僵持,迄未動手。
秋娘不由大感驚異,心說:
「韓起龍怎的這般愚蠢,如早發動攻擊,豈不一舉成擒?」遂從左後樹梢之上,將劍一揚,白茫茫一片銀光,沖空而起,如匹練卸梢,沿著一條弧線,朝舒兒身前便落。
這舉動,並未使人驚奇,連舒兒也只和她微微一笑,他抱著嬋兒,一張清秀的臉,帶著困惑,望著前面,默察敵人方面,都在凝神傾注,一似另有大敵將臨。
秋娘戒備之餘,回頭望了自己弟弟一眼,雲生天真稚氣,和舒兒並之一處,真不帝玉彩瑤輝,一見姊姊回顧,忙低聲警告:
「此間,出了一位極厲害的人物,是敵是友,尚不明白,單憑他那冷峻使人難於捉摸的話音,就足以駭人聽聞。」語音未落。
一株撐雲古松,無風自搖,枝頭上,颼的一聲,突穿出一溜紅光,如空中流星一般,落在韓起龍的包圍圈內,插在地上。
群豪驚愕地啊了一聲,所有目光,都投射在來物之上,只一看,這東西,原是一隻六寸多長的黑箭,箭尾,吊著一面紅旗,手掌大小,上面綉著幾條如意鉤形之物,毫不起眼。
誰也不知發旗的人,是何來意,千百雙目光都往那松樹之上望去。
華松如蓋,蔭綠青蔥,枝濃葉密,誰也無法看出,裡面是否藏人。
枝葉中,突爆射千絲濃煙,成星射狀,朝四周擴散,愈演愈濃,範圍也越來越大,使人望去,如一朵暗雲,把松樹籠罩,而且,立問包圍圈中,緩緩前移。
朱霞尊者和孤岑丐,闖蕩江湖一輩子,見多識廣,也從未看到,大白天里,人群廣眾之下,居然會有這種怪事。
雲生把舒兒和自己姐姐,暗中輕輕一推,低語道:
「那話兒來啦!」
舒兒一反頭,秋娘也扭頭後顧,因為雙方靠得最近,幾乎頭臉相撞。
雲生哧哧笑道:
「臭男人,怎麼會和姐姐靠在一塊?」
秋兒鹿撞心頭,一抹紅暈,直泛玉頰,正待開言喝阻,雲兒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朝姐姐眨了一眨,低語道:
「他很好,你愜意?」
「事完,留心我好好揍你。」
「能否脫出包圍,誰也不敢斷定,沒法往寬處著想,要揍,趁早!」
秋娘無法和他鬥口,只好央告道:
「情勢險惡,你留心四周要緊,纏姐姐,多沒出息。」
雲兒一笑。
樹上煙雲,如一條白帶,業已落在一根石筍之,白煙瀰漫,凝而不消。
陽光下,煙霧中,很模糊地出現一條人影,是男是女,幾乎沒法辨別出來。
孤岑丐一向狂妄,本已蹩著一肚子悶氣,此時委實無法再忍,手掄旋輪戟,朝著白煙人影一衝,怒吒道:
「偏不信邪,倒看看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