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鐘聲救劫
韓起龍怔柯柯的望著場中情形,似乎所有一切,都決定在雲旗幫主的手裡。
孤岑丐因為當場出醜,傲氣全消,但仍然屏聲靜氣,睜護著這位陰險巧詐惡徒。
雲旗幫主突朝韓起龍笑道:
「武陵總幫,由老夫作主,讓你掌握,如果有人不服,儘管沖著老夫顏面,往雲嶺找來,我也讓他噹噹,那是什麼陣勢。」
雲生見他連武林總幫的事,也一齊攪在身上,不由大怒道:
「你憑什麼來管我們,幫有幫規,國有國按,是否你們雲旗幫的幫主,也可由我們任意指派!」
雲旗幫主又是一聲陰險惻惻的冷笑,道:
「等到你能和老夫互作對手,到那時,我可斷你擺布!」
不待雲生回嘴,他又續道:
「老夫生平,說一不二,就是至好知交,也無人敢逆我意,適才竟還有少數,不願和老夫聯盟,事情至此,也說不得了。」
朱霞尊者,介面笑道:
「貧僧與道兄會晤,這是首遭,雖然未示真面,但一舉一動,極使貧僧心服,可是武林中龍蛇雜處,懂得幾手莊稼把式的三腳貓,卻不在少數,加以統率群倫乏人,誰都可以妄目尊大,本門掌教師兄,鑒於此弊,認為再不設治,勢將流於不可收拾,不料與兄道相晤,彼此所見皆同,眼前的局面,真得好好收拾!」
靈舒和秋娘,見他居然自抬身價,輕輕用話語掩飾,那種被人武功屈服的丑像,而且還在暗中唆使,把場中正義之士,一網打盡,不由又恨又急,一時卻又無計把這種險局打開,忙冷眼往煙中望去。
白煙迷漠,連那淡淡身影,也一齊遮住,這怪魔冷然答道:
「彼此既有同感,就由你為首,把附近不願馴服的人,一齊消滅吧!」
這等於一紙命令,如不尊守,可鬧出極大亂子,朱霞尊者躍身而出,同時拿眼朝一者老人和白眉叟等示意,一同出手,主要對象,卻在風雨散人、紅雲師太和嘯月書生等人。
首由朱霞尊者朝紅雲師大發話:
「不是同盟,即是仇敵,老師太請隨老僧一同動手!」
紅雲師太先是一聲佛號,繼而淡然笑道:
「貧尼久絕殺戒,難道師兄不看佛面,把我饒過一旁?」
「不看佛面,老僧也不必苦口婆心,向你進言!」朱霞尊者,面蘊殺機,連邁兩步,鐵連花朝背上一插,雙掌通紅,太陽穴凸起老高,顧然凝運功力,準備突襲。
紅雲師太,也把雙眉一皺道:
「怎麼啦?師兄聲勢洶洶,咄咄逼人,是否想仗你一身奇特武功,令襤外僧尼,來闖混水?」
「這與老憎無關,事情由你自己決定,假如你自不識趣,那也怨不得別人!」
紅雲師太,雖然涵養極高,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遂冷笑道:
「這麼說來,你是非逼得我動手不可!」
「公事公辦,方今武林里,無論何人不向南天?便成反派,一想從中間做好,另樹棋幟,在夾逢里自抬身價,這種人最沒有種!」
一語道破,右足微點,僧袍帶風,人如電制,往前一仲,掌挾排山,寒風颯颯,往紅雲師太身前,劈面攻到。
師太笑道:
「逼人動手,師兄你可要負全責!」
她把身子往前一側,右臂一穿,借勢使力,肥大僧袍,招展之間,如一條暗紅怪編,往旁一搭,朱霞尊者,立覺罡風撲面,自己打出的掌力,竟被人一舉卷斜,忙把真氣下沉,穩住身子,左掌微掩心胸,暗中硬把自己的掌風接住,立覺氣促耳鳴。雖然勉強忍住,心中頓吃一驚,這才知道,中原俠隱之土,勢不可侮。
停頓間。
雲旗幫主,突然冷聲斷喝:
「道友,速用一指禪功侄,破她內力!」
白煙瀰漫間,突爆出千絲金星,朝紅雲師太紛紛彈去,但見一條人影,從平地衝起。
場中諸人,不免駭然,集中目光往那人影掃去,但又幾乎笑出聲來。
原來羅家一老,平常玩世不恭,此刻已忍耐不住,雙足疾彈,人如飛隼,縱身五六丈,立拳足縮背,星瀉而下,也不知從那兒得來一把破扇,朝著打來的金星,用力幾扇,竟把金星紛紛撲落。
落地之後,他吡牙大笑道:
「這火星子,太過厲害,不是我老偷兒早有這把破扇,真吃不消!」
敵我雖然至感驚震,但也知道雲旗幫主,必不罷休。
突聞冬冬之聲,不斷傳來。
雲旗幫主,撮口一嘯后,仍然停在煙霧中,迄未稍動。
那怪聲自遠而近,如戰鼓齊鳴,替揚中增加不少殺氣。
秋娘聽得這種怪音,知道不尋常,正待設詞詢問舒兒,但見他深鎖劍眉,玉容驟變,兩股憤怒懾人的光芒,從他眼中閃爍射出,不由大感意外,悄聲低問:
「難道你知道這是什麼聲音?」
「事情就擺在眼前,不必多問,但須留心,龍需注意雲弟,遇到這種惡獸,千萬不宜魯莽!」
秋娘知道事態嚴重,一顆心,不由往下一沉,驚顧之間。
人影連幌,林木間,突走出兩位奇醜老人,和兩位妙齡少女。
秋娘一看,不由玉容驟變,雲生更是目定口呆。
因為來人形狀穿章,無一不奇,那兩位老人,生得兒唇掀鼻,一是獨臂,一是跛足,身後跟著的女子,卻美艷無雙,一衣紅衣,一著綠裳,劍海齊眉,笑容滿面,那舉止,似是丫環婢子之屬。
靈舒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兩位怪老人,健步如飛,身子前撲,似在注意場中情勢,目光炯炯,望著白煙,但一見到舒兒,立時止步,驚臉上露出困惑之狀,竟喃喃自語道:
「看來此中大有文章,好在正點兒在此,正好當場對質,事情問清之後,才能向主母有個交待!」
那紅綠丫頭,看靈舒,耳語一陣,立即掩口微笑,妙日流盼,嬌美無比。
綠衣丫頭,大聲嬌喚:
「小姐快來,幫主在此!」
林子里,突衝出兩匹馬首獅尾,眼散紅光的怪獸,除尾巴為黑色外,混身上下,一片雪白,絕無半點雜毛,身上獨角高聳,各配著一村雙座金鞍,紫光閃爍,流蘇瓔珞,富麗堂皇,但金鞍之上,並未坐人。
在場高手,都莫陰究竟。
這兩匹怪獸,四蹄飛動,場內立時走石揚砂,枝飛樹折。
怪獸朝紅雲師太和嘯月書生跟前便撲,兩人口覺一股腥風,中人慾嘔,忙往旁邊躍開,閃避來勢。
嘯月書生,少年氣盛,手上長劍,捲起一道銀光,往惡獸主腹,狠狠刺來,但這種惡獸,久經訓練,深請武功,后蹄朝劍光一踢,力能碎石,嘯月書生不但握劍不牢,右手虎口,頓時裂開,忙驚退側閃,但惡獸比他還快,只一擺頭,橫衝而上。
嘯月書生一聲慘叫,場中立時血雨橫飛,碎布如蝴蝶一般,飄落四處。
右邊一隻,卻被紅雲師太掌風擊退,聞到血腥后,撲上前和左邊一隻,爭奪美食。
只看得場上諸人,寒從腳起,直冒冷汗。
林子里,笑語華然,漸漸臨近。
兩位少年,卻擁著一位黑紗麗女,拂枝而來。
但聞少女嬌喚:
「聽嘯聲,就知父親在此,你們還不趕快前去拜見,拂了他意,便什麼都不成了?」
語音一落,又爆出一陣銀鈴似的嬌笑,秋娘只覺那笑聲似乎很熟,猛可里,才想出她的聲音,和月嬋極為相似,看她穿章打扮,一身鵝黃緊身細襖,腰懸百摺碧羅裙,肩若削成,蠻腰楚楚,聳雙峰,覆綠雲,舉上漫步之間,如煙籠芍藥,風搖彌椰,別是一種誘人風韻。
這位天仙化人的妹子,似乎不滿意來人,依著舒兒,傍得緊緊,若有意讓來人知道:
「他身旁已有我啦!誰還比你不上?」
對方也有人哼了一聲。
那是一位死眉死眼,蜂腰猿臂的少年,他的身子,和那黑紗少女也靠得緊緊,不過是男的成了主動。
靠少女右手,也是一位十六七歲的美少,生得唇紅齒自,朗目修眉,青巾青服,頭上還綴著一塊美玉,閃放紅光。
從右肩斜穿左邊,卻是一把紅柄綠鞘,形式奇古的長、劍,專就劍柄上的珠光寶氣,立使人感到這柄劍來歷不見。
這少年美好如女,乍看幾和舒兒是伯仲人物,但秋娘目光銳利,暗中比對后,深覺自己的玉朗,神清於骨,秀髮於中。一舉一動,文雅中卻含有三分稚氣,對女人似具有磁性一殷,深具誘力,此間道理,似乎只可意會,無法言傳。
對方雖是英俊異常,但氣質即無法和他比擬了。
少年朝黑紗女笑道
「紫星透霧之法,為世伯獨門功夫:幾和武林之內,荒誕不經的隱身法一般,使人拍案驚奇,但誰得知道,這是一種藥物,經過燃燒以後所致,今日總算開了眼界,能目睹這種功夫,大哥,我們趕緊叩見吧!」
死臉少年冷笑道:
「四周都是強敵,說不走世伯已被人包圍,我們暫時不宜魯莽,默察情勢再說?」
他語音顯得異常低沉冷峻,似乎含著憤怒,無處發泄一般。
黑紗女停了一停,也不知她心裡懷著什麼鬼胎,突把面上黑紗,隨手揭去。
秋娘立覺眼前一花,膚光如玉,朝自己身前朝來。
她有七分相武月嬋相似,但略見肥環,眉目之間,妖嬈無比,在男人心目,這是絕代傾城的性感尤物。
秋娘暗地裡喝了一聲彩道:
「無怪舒哥哥有點迷神脹腦,雪見太陽,自然溶化,這也怪他不得,只是武林里把月嬋當作勾魂仙子,何不把這雅號,給了此女,更為恰當!」
她把黑紗取下之後,很自然的朝靈舒一望,女人的心最為敏感,秋娘已看出她這一眼不知含了多少錯綜複雜的感情,最微妙的,舒兒也有點失魂落魄。
那死臉少年,似已看出情形不對,突把手朝自己衣領中插去,拍的一響,一層薄皮,從臉上揭下,少年已露出廬山真面。
劍眉雙挑,目光炯炯:除嘴皮略薄外,確也稱得上天生美少。
少女朝他望了一眼,微含笑意道:
「幹嗎今天特殊,連這撈什子的面罩,也取了下來,不怕強風刮破了臉嗎?」
少年僅從鼻小哼了一聲,未即答話,-雙目光,卻滿含怨毒,如利刃相似,朝靈舒看了一眼之後,立即扭轉頭來,動問少女道:
「絳殊,這作何解釋?」
少女也心神不屬地應了一聲道。
「你叫我解釋些什麼嘛?吞吞吐吐,不說出來,我可沒法過猜!」
少年縱聲大笑道:
「這大約不是你肺腑之言,你不傻,我也不呆!」
少女粉臉一紅,蛾眉微促,翹胎扭身,不顧面出,竟朝那白煙走來。
這情形,似已弄僵。
獨臂老人和那青面跛足的丑鬼,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滿懷憤慨之色,獨臂還大聲嚷道:
「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家公子,未免過於忠厚!」
這位揭去面罩的少年,此刻似乎已怒不可逼,一個縱步,立越過少女,把人攔住,口裡還不斷冷笑道:
「你不能當著令尊,即亂耍脾氣,真正鬧僵,讓母親知道,那時,小相嶺和雲旗幫,便是一場事非,我拼著受責,招惹事非,也得把事情弄個明白!」
「那就說!」少女雙眸里,已晶瑩地流下兩顆淚來。
「姓陸的小子為何沒有死!」
「這個,我不知道,他人在眼前,你何不直接向他發橫!幹嗎問我?」
她把身子往前一衝,逕朝白煙撲去。
那兩位少年,互相對望一眼后,只好緩緩隨著少女身後追來。
紅綠兩位婢子,知道小姐和男友睹氣,彼此做了一個鬼臉,碎步凌波,擁著這位紫衣少女往煙雲之前一跪。由少女發話:
「女兒攜二婢拜見爹爹!」
雲旗幫主,在煙雲里大聲笑道:
「你和蘇岱,來了正好,你妹子不聽良言,深怫我意,而今人受重傷……」
「誰敢傷她,讓女兒代她報仇……。」
雲旗幫主,忙把她話語止便道:
「你這丫頭,真是不知輕重,如果她能聽話,有我在旁,還會讓她吃虧么?這麼任性,吃下苫頭,自然活該,打她的人已成一家,不再追究,蘇岱來此,正好交他把人帶去,同往小相嶺養傷,也了卻我一重心事。」
不知為了何故。
黑紗女武絳珠,似乎受了極大委屈一般,嗚咽地哭了起來。
煙雲繚繞,緩緩朝少女走近,雲旗幫主,似在安慰女兒道:
「少年之間,難免意氣用事,齟齬在所難免,但事情一過,立應和好如死,何必這等傷懷?」
兩位少年,正是小相嶺的蘇明和乃弟蘇岱,業已走近煙前,恭身施禮道:
「小侄奉母命遊歷江湖,特來參見世伯!」
「毋須多禮,令堂閉關潛修,功參萬有,幾度想赴小相嶺專程參謁,又恐打擾不便,賢侄返府時,煩代老夫問候?」
那兩位怪老人此刻突然飛身而至,朝白煙里便闖,口中還怪裡怪氣的大叫道:
「據云,紫星透霧,技壓江湖。我這兩位殘廢弟兄,也想見識一下,它是什麼味道!」
雲旗幫主,哼了一聲,未曾理答。
就在這兩位殘廢老人,撲近煙霧之時,突聞怪叫兩聲,人影幌動,如星飛丸瀉,朝地下一落,跛足和那獨臂老怪,如一頭撞到牆壁,立被彈回,跌在地下,這兩個怪物原易蘇明家裡的忠僕,天殘二絕,獨臂老人蘇正奇,青面鐵拐韓天昊。
這兩人也是武林里高手,適才,在存心一試,雲旗幫主,是否如傳言中的厲害,一著失手之後,兩人都用鯉魚打挺的身法,從地上立了起來。
場中環立的人,不論敵我,都存著戒心,尤其看到那白身黑尾的怪獸,裂人而食,片刻之間,嘯月書生金劍輝,除灑下幾點血液和衣物之外,幾乎屍骨無存。
雲旗幫主,始終隱身不出,武功之高,亦著著出人想家,而且喜怒哀樂,捉摸不定。
場中只有紅雲師太、風雨散人和羅家一老,才是正正噹噹,威武不屈的俠義人物,余則都惟朱霞尊者的馬首是瞻。
天殘二絕敗陳之後,雲旗幫主突地冷笑道:
「南天七奇,都是同輩人物,合在無敵於天下,分在互相牽制,實力抵消,難免不為外人所乘,這一點,就煩兩位賢侄,歸語令堂,如有同感,自為彼此之福,否則,老夫當不勉強,煙雲雖是小術,倒也未便為人輕視,未打招呼,想要進來,格於規定,難免有得罪之處!……」
他似乎不願再說下去,鼻子里哼了一聲,語音也划然而止。
由於他話中有刺,蘇明已感到極為尷尬。
武絳珠卻喚了一聲。
「爸爸!」
微促雙娥,竟閃進煙雲之內。
蘇明忙道:
「絳妹,你我此處未便久留,母親交待之言,急於辦理,就此走罷!」
「妹子受傷,我不能丟下不管,令堂交辦之事,你和令弟足可完成,恕我不陪了!」
蘇岱一聽說武月嬋已來此間,竟欲往煙雲之中撲去,但又怕惹發雲旗幫主的小性,立即躊躇不前,一時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突聞雲旗幫主笑道:
「岱賢侄,月兒傷勢頗重,行動極感累贅,你騎著駁來,正好把這妮子交你,就此請進吧!」
蘇岱滿懷高興,正待進入煙雲之內,突聞武絳珠大聲勸扭道:
「爸爸,妹子傷成這樣,你何不把她送回家裡?有母親在旁,多大的傷,也容易治療,你嫌累贅,把她交給女兒吧!不必託人了!」
蘇岱如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先是意冷心灰,繼而在潛意里湧起了一股怒火,他愛嬋兒,而且認為事在必成,即使雲旗幫主,提反對意見,有自己母親,數說一句,南天八奇,除極少數的人,能和母親一較長短外,誰敢不遵?
蘇明一把拉住乃弟的手,耳語數句,立即答道:
「世伯所囑,敢有不從!但小侄等尚有庄心愿未了,事情未完之前,嬋妹暫由絳姊看護,尚煩稍候!」
說罷,扭轉頭來,撮嘴長嘯一聲。
那兩匹馬首獅身的怪獸,自撕食余劍輝之後,似乎猶未一飽,豎耳張目,眼射紅光,頸上鬣毛,根根直豎,正欲擇人而噬,一聞嘯聲,疾同電掣:猛衝而來。
蘇明功岱,揚手之間,立將怪獸止住,手撫獸頭,微笑道:
「銀兒白兒,稍事忍耐,等會兒即有一頓美食,乖著點吧!」
蘇岱就在此時,長笑而出,反手一按,背上長劍,一衝即起。
舒兒一見劍身上,放出一溜銀光,雖隔十餘丈,猶覺寒氣襲人,知道這是武林中一柄斷金截玉的利劍,能佩這種寶劍的人,他的武功,自非常人可比。
蘇明忙朝乃弟笑道:
「殺雞焉用牛刀,著鮫兒把他撕食即得!」
蘇岱搖首:
「我叫他死得心甘情願,不能假手坐騎!」
邊說,手提利劍,大踏步朝前走來,秋娘知道他志在靈舒,正想代玉郎抵擋頭陣,方提劍欲出,舒兒把地一把挽住,鄭重勸告:
「他沖著我來,由你出手,豈不讓人恥笑?」遂不山分說,也踏步而出。
四道目光,炯炯相對,這兩位少年,初見面,無形中即作了對手!
「你姓陸,號靈舒,不會錯吧?」蘇岱語聲冷峻無比。
「足下也請通名!」靈舒點頭之後,也劈口相問。
蘇岱笑道
「聽說你和家兄作過對手,也該知道我是何人,就請撥劍,十招之內,我要你棄劍斷指,而且在你前胸,劃上一個鮮紅十字!」
環場敵我,不由大驚失色,因為話語這麼狂妄的少年武生,確不多見!
舒兒冷笑道
「交手之後,才見起落,此時把話說定,未免言之太早!」語罷,也把玉人的天遁神劍,拔出鞘來,還未掄劍,跟前風聲雷鳴,銀光閃爍,對手劍同匹練,由下而上,卷繞而至,這一手,不但過分疾快,而且招式玄妙無比,迫使靈舒抵禦不及,只好翻身疾退,但趨避之式,也運的特奇,暴退一丈五六,剛好避開蘇岱劍上的鋒芒,這少年,正自嗚得意:
「這還是第一招!」
陡覺平地捲起一道銀光,如大江涌日,河漢凝輝,呼聲刺耳,劍氣森森,這位溫文如玉,俊雅無四的美少年,竟能於退招之內,驟然反擊,天遁神劍,往前一壓,劍勢如倒海排山,崩刺連環,削劈以繼,他把永字八法,施展得出神入化,不但身輕如燕,而且內力雄渾,蘇岱仗著小相略劍法特殊,但也不覺為之驚心駭目,一式「孔雀對屏」,劍氣繚繞,寓守干攻。
但舒兒恨他狂妄,劍式熔百家於一爐,長劍疾旋,「空山掛雨」、「銀漢飛星」、「盤然系腕」、「昂日穿雲」,眨眼之間,化解五招,連攻六劍。
不但正義人士,摒止呼吸,全神貫注,隨著舒兒劍式起落,興奮緊張,連蘇明、韓起龍、摟霞尊者,都驚叫失聲。
九招已過。
雙方劍氣,直射鬥牛。
蘇岱手上所持,正是驚貌異寶,入水伏蛟,陸地斬龍,自以在兵刃上強人一著。
突地劍式一變。
光芒打閃,「曉掛秋城」,驚鯢劍從空中倒穿而下,天遁被它穿過正著,小相嶺的粘字訣,在武林中罕逢敵手,蘇岱心中一寬,將笑聲里大喝一聲:「脫手」。
立聞踉蹌之聲震耳,人影和劍光,沖空而起,秋娘和雲生不約而同的狂奔而上,以為靈舒必定受傷,還未穩住身勢,舒兒竟已疾瀉而下,依然玉面丰神,含笑而立,淡幽幽的指著蘇岱道:
「十招已過,陸某雖無餘勇可賈,但十指仍然無恙,不知蘇兄有何解說!」
武絳珠睜著一雙妙目,脈脈無言地只望舒兒暗裡點頭,蘇明一咬牙,戟指舒兒喝道:
「姓陸的,你不過仗著手頭有柄利劍,僥倖自保而已,否則,別說十指,恐項上人頭,也到了舍弟手上!」
雲生見他強詞奪理,也指著罵道:
「你弟弟手上所持,也是一柄寶刃,難道比劍時,你有特權,不許人家動用珍貴之物!」
武絳珠不住抿嘴微笑,使蘇明更加氣憤難忍,正待設法發作,自找階台。
雲旗幫主,突地冷然發話道:
「岱賢侄,不妨再戰,仍然十招為準,老夫代你督陣!」
羅翔嘻著一付怪嘴,竟朝煙雲打拱作揖道:
「可別再變戲法了,傷了准女婿,有損老丈人,捉弄孩子,也是罪過!」
對方不答,盡含糊自語。
「猛攻猛打,必能致勝!」
紅雲師太和羅翔,心中一動,但也猜不透對方語意,不由暗暗納悶。
兩人抽劍動招。
這一次,蘇岱已除去輕敵之念,上手便把小相嶺的劍法,盡行抖露出來。
舒兒仍然是不疾不徐,身法如行雲流水,一被對方劍芒纏快,優芒繚繞間,竟看不出他使用何法脫出糾纏,眼看又是七招,彼此誰也未敗。
羅翔可猜不透雲旗幫主,有何詭謀。
奇怪間。
突地劍華一暗。
蘇岱一聲長嘯,劍如怒龍旋空,靈舒不但不支,似乎被人家劍招逼得慌了手腳。
那兩匹惡駁,這時已發揮威力,如閃電驚雷,朝舒兒急撞,冬冬嘶嘯之聲,如萬鼓齊鳴,戰場上,不但殺氣天來,而且愁雲籠罩,白煙金星,齊朝靈舒頭上罩去。
武絛殊雙手掩面,銳聲叫道:
「這是陰謀!」
紅雲師太和風雨散人,也看出事有蹊蹺,但一時卻無所見,賽方朔羅翔,又拿出那柄破爛蒲扇,一聳身,往煙雲之內撲去。
秋娘雲生,也相繼發動,開撲向舒兒,一近身前,這位溫文爾雅的少年公手,業已神色大變,不但一臉慘白,而且滿頭冷汗,滾滾而下。
蘇岱愈戰愈勇,但似以精純劍法,故在戲耍對手,舒兒胸口,已被他的利劍,劃了一道十字,雖未傷及皮肉,但也狼狽不堪。
秋娘吒道:
「狂徒休得逞凶!」
聳身之間,望靈舒身前使落,猛覺白光連幌,奇腥撲面,那雌雄惡駁,驟如天馬,已朝秋娘靈舒頭上撲來。
雲生膽大心細,縮身一彈,沖空而起,瞥見駁背獨角,不由心生奇計,往鞍上一落,雙腿一夾,手扳住獨角,一手把韁繩一帶,他可從沒想到,這樣正是降服駁兒的妙著。
駁性兇殘,裂人而食,毛深肌厚,刀劍難傷,脆弱之處,就在鼻部和獨角。
別看它角扎堅韌,底下卻是脆弱異常,只需使勁一扳,立使奇痛入骨,鼻子上,正是綴繩所系之處,這一扳一拉,獨角怪駁,冬冬嘶嘯不已,身子從空中跌了下來,伏身彈足間,四蹄一竄,立又衝起老高,直往東南疾馳而去。
雌駁一走,雄駁大急,本是前撲,也朝斜刺里疾落,天殘二絕,怒吼連聲,拳足揮動,想把這猛獸制使,但它一時凶性大發,四蹄堅於鐵石,競不避掌風,朝獨臂老人頭上狠狠踢來。
蘇正奇不敢硬接,也不敢拿內家掌力傷它,只好撤身躲閃,避開來勢。
蘇明適於此時躍到,順手把韁繩一帶,足踏子午,穩定全身,惡駁帶韁飛蹄,但鼻子被韁繩一勒,奇痛入骨,只好冬冬嘶嘯,停了下來。
秋娘眼見愛弟,奮不顧身,把惡獸騎走,但這比騎上虎背還難,不由心中大急。
蘇岱的劍招,至為凌厲,自己雖然可以接住,但畢竟因情緒無法穩定下來,功力已大打折扣,尤其是靈舒,此刻好比得著大病一般,步履踉蹌,眼睛似睜還閉,嘴角上,接著兩線白涎,順流而下,竟拿寶劍支撐全身,那情形,可憐已極。
秋娘心痛萬分,暗道:
「我和他什麼都完了!」
她把身子移近舒兒,用劍幕把他護住,只希望正義群中,有出類拔萃的人物,能把靈舒救走,自己死活,倒無足惜。
此刻紅雲師太、風雨散人,已經和一指老人與白眉叟,作上對手。
羅家一老,卻用破蒲扇,想把那煙雲止住,此老雖然滑稽,但俠義為懷,朝舒兒方向湧來的煙去,確已破去不少。
他繞著蘇岱周圍,游身疾走,每到秋娘露出破綻時,則扇出內家罡風,將蘇岱劍招,硬行封住。
場中情勢,已成混戰之局,但對群俠不利。
首由雲旗幫主陰惻惻的冷笑連聲,紅光一閃,竟把月蟬嬌軀,從煙雲之內,拋向絛珠,還大聲叮囑:
「速隨明侄直奔小相嶺,為父也跟著就到!」
武絛珠接過妹子,不由哀告:
「爹!你也動手么?饒了他們吧!」
雲旗幫主,毫不理睬,但聞嗤啪之聲大作,白煙里還射出千絲黃霧,疾同飛矢,剎那間,煙雲四布,愈聚愈濃。
賽方朔羅翔,忙大聲警告:
「諸位道友速退,遲則不及!」
但身旁,卻有人冷笑道:
「閻王註定三更死,那得留人到五更!」
略事躊躇,陡覺一股寒風,當胸襲到,忙縮手一推,想把來人掌風閉住。
不料身後又是一陣勁風撲到,趕忙往斜射里閃避,鼻子里,突聞到一種奇香,咽喉立感刺痛,頭腦也覺得昏花,而黃霧太盛,杳不見人,知道自己被人暗算,就此已完,不由忽憤填胸,勉強喝道:
「使用卑鄙下流的毒藥,暗中襲人,老夫死不甘心!」
「那就等來生再算帳罷!今日在場的人,如果不從老夫,莫想走脫一個!」
賽方朔羅翔,立覺胸口上如中了一下鐵鎚,人同脫線風箏,直朝身後倒去。
紅雲師太和風雨散人,也中了煙雲裔毒,不但身子被對手絆住,無法施救,而且自顧不遑。
雲旗幫主,大聲笑道:
「明岱兩位賢侄,老夫之言,頗不謬否?」
蘇明忙道:
「世伯功夫,令人心折!」
話聲未落,鐘聲一杵,起自梢頭,地上滾滾煙雲,似乎被那一陣一陣的音波,從上而下,往當中一擠,黃煙和金星,立即受制。
武絳珠本淚流滿面,兩手抱著妹子,如痴如醉,一聞這鐘聲,不啻如醍醐貫頂,芳心一涼,突從蘇明手上,接過韁繩。
蘇明一愕,方待動問,武絛殊早已路上駁背,一勒韁繩,襠下加力,竟不顧蘇明和雲旗幫主,也朝東南,疾馳而去。
場中變化,確使人意想不到,蘇明蘇岱,又急又惱,蘇岱業已捨去秋娘,朝乃兄身前一躍,急迫動問:
「她背人騎駁,趕回小相嶺?是否嬋妹傷勢,業已迫不及待?」
蘇明哼了一聲道:
「神駁可以傷人,騎走駁兒,便可減少敵人一分阻力,看情形,月嬋也和她走了同一路線!」
「那只有告訴母親,讓她老人家親自出來一趟,到時,見人就毀?」
場中斷喝連聲,雲旗幫主,帶起一陳煙雲,往一株古松之上躍去。
鐘聲繚繞,裊裊不絕,虯松內,突然躍落一人,那是一位臉覆黑巾,身著青袍,手執金鐘,懷抱玉杵的女人,由於頭臉被罩,可猜不出她是何人?看她十指如玉,不難想見這是一位中年婦女!
她屹立場中,宛如一椿石像,雲旗幫主,帶著煙雲,一瀉而下,黃煙雲霧,將她緊緊罩落,兩人相隔,約有四五丈。
彼此一語不發,約有一盞茶久,來人又把金鐘一敲,那煙雲,似被一陣微風,從平地捲起,朝上一托,逐漸消失於浮雲之內。
「本幫主抱定人不犯我,我不侵人,既然彼此無仇,為何擅自干涉本幫之事?」
那女人口宣佛號,合什為禮道:
「武道友也是三清人物,卻使用紫煙傷人,必使場中俠義道,引頸受戮為快,未免有干天和,貧尼得佛祖慈悲,求居士高抬貴手,讓他們及早離開吧!」
她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立把手朝秋娘一招,溫語說道:
「你近前來!」
雖然是短短四字,但在秋娘心目中,似具有無比吸力,她有點茫然,竟不顧一切,抱著靈舒,走到黑衣女人的身前,恭謹跪倒,似有無限委屈,一旦遇著親人,必欲一瀉為快,淚珠滾滾自流,一滴-滴,都流在五郎的臉上。
她自己心頭,也陣陣泛惡,頭目昏眩,極度疲乏,秋娘人本嬌小玲瓏,臉上又蒙著籃紗,嬌姿若隱若現,黑衣女對她似有無限關切,竟緩緩走近她的身前,輕輕揭開她的藍紗,看了又看,不由讚不絕口,又用手撫摸舒兒的頭,雖是默默無言,但秋眼已經看出,她的手在微微發抖,本由暗裡稱奇。
突然地,她嘆息一聲道:
「你們兩人,都中毒了,可曾知道!」
秋娘小聲答道
「晚輩雖然猜到,但可不知對方所用何毒?身上也無對症解藥!」
黑農女尼笑道:
「這是困龍香,你有解藥?」
秋娘幾乎叫了起來,「困龍香在江湖上,雖曾聽說,但只能算是一種毒藥的陳跡而已,三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玄門人物,與人動手過招,似玩人於股掌之申,每戰必捷,后經人探察,原來他身上就帶著一種藥物,可以使人中毒,受害的人,昏迷難醒,功力消失,這藥物,可以酥龍困虎,武林中人,把此葯懸為厲禁,想不到,南天八奇的人物里,會有這種奇葯。」
黑衣女尼,娓娓而談,對身前強敵,似乎漠不關心。
雲旗幫主,突地冷笑道:
「香能困龍,一點不假,你既能懂得這種藥物,也知道老夫為人!」
黑衣女尼微笑道:
「佛祖存心渡世,責在救人,他無所知!」她手上拿著三顆紅丸,著秋娘吞服一顆外,並親自塞了一顆在舒兒口內。
叮囑秋娘道:
「羅家一老,雖玩世不恭,但人極方正,如今人在生死邊緣,你拿這顆紅丸,儘儘人事,也報他救你一場!」
秋娘想抱著舒兒欲起,那女尼又忽笑道:
「就把他放在地下吧!貧尼代你看守!」
紅雲師太與風雨散人,此刻正在察看羅沏的傷勢,這位素擅神偷八法的武林奇人,業已七孔流血,氣若遊絲,師太雖有治療內傷的丹丸,但傷勢這麼嚴重,如用藥,反加速其死,秋娘忙把紅丸遞過,低聲道:
「晚輩奉那位神尼之命,特送上這顆丹丸,羅老前輩,俠肝義膽,叫晚輩好生感激!」
紅雲師太,把丹丸接過以後,似覺滿臉困惑,看了一會,又把藥丸拿向鼻端嗅了一嗅,莊嚴的臉上,立現出一絲笑容,忙把丸藥納在羅老的口裡,然後朝秋娘頗首謝道;
「姑娘,你代貧尼向那位道友致謝,有了這種人間至寶,不但羅道友命可保使,他的功力也不至於絲毫減損,只是這丹丸,不惟得之不易,武林中連見它一面也難,羅道友真算因禍得福了!」
風雨散人,怔了一怔,忙笑道:
「看來道友對這丹丸的來歷,似乎知道清楚!可否見告一二?」
紅雲師太,搖手含笑不語。
那女尼垂著頭,守著靈舒,對周遭一切,不瞅不睬,專就這份定力,即使在場高手,不論敵我,都覺驚奇不已。
雲旗幫主,也呆立當場,仍然霧繞煙環,陰陽怪氣,但那黃色的煙霧,似比以前更加濃厚,而且爆出絲絲之聲,不絕如縷,直往黑衣女尼身前射去。
秋娘已撲近她的身前,將紅雲師太話語轉告之後,俏生生的侍立身側。
黑衣女尼,突地一抬首,柔聲問道:
「姑娘,你可愛他?」
羞得秋娘不敢抬頭,玉臉上,紅暈驟涌,直透眉梢,一時委實難於作答。
「這關係你一輩子,感情如同烈火,不可濫用,姑娘你得直說!」她又慈祥地逼上一句。
秋娘只好把頭一點,但世俗兒女的嬌羞,使她立即把臉轉向別處。
「他中毒極深,一時半刻,或許醒不轉來,我這丹丸,也無什麼特殊之處,如聽人言,難免不使你失望,慢慢等著瞧吧:狼煙遍地,惹厭非常,出家人先把它清除再說!」
語罷,她輕微地笑了一笑,葛地,抬腕圈掌,四周煙雲,滾滾捲動,竟如一條游龍,夾著飛沙走石,沖空而上,但聞一片轟發之聲,如天搖地動,海嘯山鳴,不片刻,煙消雲散,聲音也為之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