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到達日本成田機場是凌晨。令上官紫緒大為意外的是,她剛下飛機,便見到了伊騰忍來接他的手下,那是一個高大瀟洒的西方人。

一般情況下,到機場接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可能會採取一些必要的舉措,比如製作一塊寫有被接者姓名的牌子,或是通過其他通訊手段告之被接者。但是,伊藤忍的這名手下並沒有做這件事,他準確無誤地走到上官紫緒面前,禮貌有加地說道:「是上官小姐吧?我是戴維斯。伊藤先生接到你來台灣的消息比較晚,因此不能親自來機場接你。他現在正乘坐私人飛機趕回東京,估計一個小時后就會到達。上官小姐,請隨我來。」

上官紫緒對他竟能認出自己感到驚訝,因而問道:「上次在台北,你是否已經見過我?」

戴維斯坦白地說,上次他因為有些別的事務,並未去台北。

上官紫緒有些不理解了,既然他並未見過她,為何在機場一眼就認出了她?

「我見過一些你的照片。」戴維斯說。

「照片?什麼照片?」

戴維斯連忙解釋說,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率,伊藤忍每次行動,他的保鏢都會進行秘密錄象,戴維斯看到的,就是那些錄象,其中就有上官紫緒。

隨後,戴維斯又問上官紫緒在日本有些什麼安排,是否預訂了酒店房間。

上官紫緒拒實以告,她並未預訂房間,而且,也沒有特別的安排。她說她一直在世界各地周遊,完全是興之所致,並無詳細的計劃,也無一定的目標,想起去哪裡,便背起行囊上路。

戴維斯將上官紫緒帶到了帝國財閥旗下的帝國大酒店。

大堂領班見到了戴維斯,連忙熱情地迎上來,不停地對他鞠躬,嘰里呱啦說了一大通日本話,上官紫緒連一句都聽不懂。戴維斯與大堂領班用日語對答,似乎在問酒店房間的情況,最後露出滿意是笑容來,對上官紫緒說:「上官小姐,請跟我來。」

他們乘電梯到了酒店的頂樓,隨後住進了豪華套間。

世界上每一家五星級大酒店都有這樣一個房間,並且有一個專門名稱,叫總統套房。這個房間之所以叫總統套房,設計的時候,是考慮到有一天美國總統可能帶著夫人以及隨從將他在白宮的家以及辦公室臨時搬到這裡來。因此這個套房的豪華程度根本不必形容,其費用之不菲,更是普通人所不能想象的。但是,不用說美國總統,就是其他國家的的總統國王之類的,根本不可能光顧如此之多豪華酒店的豪華套間,這些套房通常都住著那些做著總統夢但也許永遠與總統無緣的頂級富豪們。

如今,上官紫緒被安排在這個房間,便說明她享受了一次國王級待遇。

戴維斯安排妥當,將上官紫緒交給豪華套房的管理員后便告辭了。

上官紫緒獨自坐在房間里,心中仍然不能平靜。她雖然知道伊藤忍不會拒絕自己的要求,卻沒料到會受如此禮遇,規格實在太高了點,以至於她認為對方是接錯了人。

為了調整時差,上官紫洗過之後,便上了床。

一覺醒來,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上官紫緒走進客廳時,便發現這裡與她上床之前大不一樣,這間客廳幾乎成了花店,裡面擺著幾十束紅玫瑰,伊藤忍就坐在玫瑰叢中。

上官紫緒看到這些花,頓時不勝其煩,竟沒有發現花叢中還有一個人。她憤怒地大聲喊著管理員的名字。

管理員小姐正在擺弄那些花,因為花實在是太多,她又是躬著身子,因此沒有被上官紫緒注意到。聽到喊聲,她連忙站起來,迎向上官紫緒。

伊藤忍在這是也站了起來,上官紫緒看到了他,臉色多少有點緩和,先向伊藤忍笑了笑,以示招呼,然後轉向管理員小姐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些花,有一束是一個花店小姐送來的。」管理員小姐回答說,「當時您已經睡下了,我就代您收了下來。其餘的……」

伊騰忍接過話說道:「我送的,上官小姐不喜歡?」

上官紫緒以為又是那個玫瑰使者這次來個大手筆,原本想讓管理員小姐全部清理出去。現在知道除了一束花外,全部都是伊騰忍送的,態度當然就變了,連那個玫瑰使者也跟著佔便宜,他送的花沒有被處理。

她又轉向管理員,責怪她說:「伊騰先生到了,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管理員小姐正要解釋,伊騰忍又說:「我不讓她喊醒你。」

上官紫緒一想,這就是了,這家酒店,本就是伊騰忍的,他不準管理員小姐做的事,管理員小姐就是有一百個膽,也是不敢幹的。

「讓你久等,實在不好意思。快請坐。」上官紫緒說道。

伊騰忍不坐,卻對她說:「是吃飯時間了。」

他使用的語言實在是太節約了,以至於上官紫緒以為他要告辭,看著他,有點不知應對,直到他做了請的手勢,她才知道,他是要請她出去吃飯。好在上官紫緒已經領教過他的惜言如金,也就不太計較,當即對他說:「請稍等,我去收拾一下。」

女人出門,當然有將自己打扮得儘可能漂亮,否則,她們是定不出門去的,何況一個本就非常漂亮的女人?伊騰忍不是太了解女人,對女人的這些習慣還是有些不太適應。不過,他的人生準則就是一個忍字,凡事做到忍字為先,因而也就不會計較女人的羅嗦事。

上官紫緒換過衣服,化了妝出來,跟著伊騰忍走出酒店。在專用車位上,去機場接她的那輛卡迪拉克房車正等著他們。專職司機見了他們,連忙跑下來,拉開車門,伊騰忍讓她先上了車,自己隨後坐進來。

身為漂亮女人的上官紫緒習慣了男人主動說話,尤其是一個還沒有熟悉到無話不談那種程度的男人,她一般都不會主動提出一些問題。但是,遇到這個伊騰忍,她的習慣就得改一下,因為伊騰忍除了沉默以外,似乎還有些羞澀,坐在她的對面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上官紫緒對這個功成名就的男人忽然大感興趣,她的社會經驗告訴她,這樣的男人沒有不風流的,他們往往是情場上的將軍,別說是見到一個普通的漂亮女人,就是見到女王,他們都能應付自如。但是,面前的伊騰忍顯然不能用經驗去衡量,他根本就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從來沒有跟女人有過親近的交往吧?」上官紫緒見他跟自己在一起顯得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這麼問了一句。

伊騰忍的臉立即大紅,那種羞態,讓人懷疑他是一個從男人國中走出的人,從來沒有見過女人似的,更讓她大為驚訝的是,他居然非常肯定地用英語回答她。

「NO!」他說。

象他這樣一個三十歲以上的男人,竟然說自己從未與女人有過親密的接觸,這太難以執信了,在上官紫緒看來,要麼,他沒有說真話,要麼,他是天生害羞,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起這樣的事。

「真的?」她再問了一句。

伊騰忍非常坦白地說:「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聽到這句話,上官紫緒頓時大失所望。他對女人不幹興趣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對男人感興趣?她自然就想起了上次在台灣時,東幫那幾個傢伙對伊騰忍的態度。她隱約聽說過,東幫諸人與伊騰忍爭奪龔季雲,曾一度鬧得劍拔弩張,關係非常緊張,伊騰忍甚至幾次要對付東幫的人,後來是龔季雲從中周旋,他們才握手言和。當時,上官紫緒聽說次事時,絕對沒想到這些人中誰有可能有同性戀情結,只是以為男人有時也會象女人一樣,即使是為同性朋友,也會吃味。現在,伊騰忍直言不謂地告訴她,他對女人不感興趣,是否說明當初他與東幫諸人不和,關鍵正在於他深深地愛著龔季雲?

天拉!上官紫緒在心中暗暗叫了一聲。世界上還剩下最後一個好男人,誰知道,這個男人卻是個同性戀者,他對女性根本就不會產生興趣,這豈不是太讓人失望了嗎?既然他是個同性戀者,但他在看著自己時,目光中又為什麼會流露出只有異性戀者才會有的火熱?

她那裡知道,在未見到她以前伊騰忍的確有著極為明顯的同性戀傾向,他迷戀龔季雲迷戀了許多年,甚至是以綁架的手段,將龔季雲困在他的私人島嶼上很長一段時間,希望以這種方式讓龔季雲接受他的「愛」。伊騰忍之所以有這種傾向,顯然與少年時的經歷有著極大的關係,他是他父親的私生子,當時,母親給父親當秘書,兩人發生了戀情,不久便珠胎暗結,有了他。然而,他的父親又不可能離婚後娶母親。母親一直生活在一種畸形的親情關係中,唯一能了解母親心中痛苦的只有他。從那時起,他便根深蒂固地認為,男女之間的感情,是一種非常可怕也非常可恥的感情,甚至一直不跟任何女性來往。

但是,自從見到上官紫緒后,他的性到錯傾向竟然不治而愈。

伊騰忍的確是對女人不感興趣,但這句話必須加上一個限制詞,那就是除了上官紫緒以外的女人。問題是他是一個惜言如金的人,從小到大,他都不大習慣一次說太多的話,他的原則是能用三個詞表達的意思,絕對不會用四個詞。因此,許多時候,他的話因為意思表達不完整,結果被作了完全相反的理解。

上官紫緒此時便作了相反的理解:他對女人不感興趣,自己也是女人,因此,他對自己也不感興趣。

這樣的結論,如果是對普通的朋友,甚至是友情極深的朋友來說,的確不會有什麼特別之處,但對於那些有可能發展戀情的男女來說,就非常致命了。

上官紫緒在得出這一結論之後,立即就對自己的情感取向進行了調整,她告戒自己,自己所面對的,只是一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男人,自己在情感走向方面,務必要萬分小心,千萬不能不留神愛上了他,真發生那樣的事,結果只可能是令自己痛苦不堪。於是,上官紫緒立即關上了自己心中的一扇門,只是將另一扇門開的更大些,這扇門通向友誼而不是愛情。

這個話題當然不合適再談下去,但如果她不說話的話,伊騰忍看來不會主動開口的,一男一女坐在車上,彼此不說任何話,那情形實在太尷尬。上官紫緒不得不提起另一個話題。

「我聽說你原本在休假,我的到來,讓你的休假提前結束了,對此,我非常抱歉。」她說。

這樣的話題,原本可以說是一次極好的討好異性的機會,換了那種情種型的男人,可能會說:「能與你這樣美麗可愛的小姐在一起,那是人生最美妙的假期。」也可能會說:「你的到來,讓我的假期有一種全新的改變。」但是,遇到像伊藤忍這種男人,事情就變得異常的複雜和微妙起來,在上官紫緒說過這句話后,他竟然沒有把握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只是淡淡地一笑。

上官紫緒實在太不善於與這樣的男人交往,她完全不明白他這笑是什麼意思,似乎可以理解成不必介意,也可以理解成他對此感到一種身不由已的缺憾,即使是理解成:「對,你是應該對此抱歉。」也完全說得過去。

她從來都沒有感到,語言對於人類來說是多麼的重要,但現在面對伊藤忍的時候,她真的感覺到了,感覺到一個缺乏表達能力的男人,其實是一個非常無趣的男人,與這種男人在一起,自己的忍耐力必須異常的超卓才行,否則,可能會在第一秒鐘見面,第二秒鐘就逃開了。

上官紫緒覺得無趣,便也懶得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思。她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是,自己來找這個伊藤忍,這件事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是否應該將自己的事委託給他?第二件事便是,如果自己下定了決心委託給他,不管他答應與否,明天,一定要離開他,否則,如果在這裡多呆幾天,自己說不準會憋出什麼毛病來,那可就問題大了。

沒多久,車子停了下來。此時的上官紫緒變得有點漫不經意,卻沒有料到在下車的時候,她竟被伊藤忍感動了一下。

車子停穩后,司機從駕駛室下來,繞到後面來替他們開門,但是,在他還沒有到達之前,伊藤忍已經將車門打開,自己先走了下去,然後一隻手扶著車門,另一隻手卻伸出來,擋在上官紫緒的頭和車頂之間。

伊藤忍這樣做,顯然是怕上官紫緒不留神時,頭撞到了車頂上。雖然這種可能只有幾十萬分之一,但畢竟是存在的。伊藤忍做出這件事,似乎並不僅僅只是出於一種朋友之間的關切,更何況,他作為堂堂的帝國財閥總裁,竟能為上官紫緒做這件事,讓任何人見了,都會認為他是在向上官紫緒獻殷勤。問題是他說過,他對女人並不感興趣。

一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男人,會為女人做這樣的事嗎?何況是一個頗講究大男人主義的國家。

上官紫緒感到無法理解。

進了餐廳以後,伊藤忍的熱情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是一家日本料理店,在世界各個國家,都可以見到日本料理店,但去那些店中進餐,其感覺與在日本本土,又是完全的不同,至少不會有這種純粹的日式房間結構。在寸土寸金的東京,一家料理店卻講究著家居風格,將大量的空間浪費在玄關一類的地方,顯然只有那種極高級的消費場所才會有。

上官紫緒雖然有一些日本朋友,但與他們的交往,也只可能說是泛泛,因此對日本禮節就更不是太熟了,但她至少知道,在日本的家庭中,男人和女人有著絕對不可同等的地位,即使是體現在吃飯這種事情上,女人也一定是男人的從屬品,諸如盛飯斟酒一類的事,當然就是女人乾的。

但是,伊藤忍卻非常主動地干著這一切。他將醬油倒進兩隻小碟中,又往裡面擠了些芥末,小心地調勻,將其中一隻碟放在上官紫緒面前。這種事,原應該是服務小組乾的,但伊藤忍卻將服務小姐支走了。

「這件事應該由我干。」上官紫緒說,「我的印象中,日本男人是不幹這些的。」

「你不是日本女人。」他用肯定的語氣說,然後往她面前的懷中倒日本清酒。

「雖然如此,但你為什麼不讓服務小組干呢?你到這裡來消費,她應該為你提供這種服務,對不對?」

伊藤忍又是那種淡然的笑,卻沒有說半句話。

準備工作做好了,他們點的菜也上齊了,伊藤忍端起酒杯,做出一個向上官紫緒敬酒的動作。

上官紫緒卻故意不去端酒杯,而是對他說:「我的印象中,日本人都習慣女性給男人敬酒,對不對?」

「你不是我的妻子。」他說。

上官紫緒立即明白,妻子如果與丈夫一同飲酒,那麼,妻子就一定要先向丈夫敬酒。伊藤忍說她不是他的妻子,當然是說她不必拘於這個禮節。但上官紫緒是中國人,中國人不太習慣喝酒時太清靜,認為那會讓酒量大減,因此,中國人喝酒的時候,鬧酒為多,越鬧性子越起,體內細胞活動加快,有一部分酒精就被這些加速活動的細胞帶出了體外。她也不希望喝酒的時候太沉悶,因此活躍一下氣氛,便對他說:「你並不希望我做你的妻子,對不對?」

聽了這話,伊藤忍的反應非常特別,他吃驚地瞪著她,木頭人一般,竟是一種目瞪口呆的POSE。

上官紫緒很認真地注意著他的表情,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心理活動,結果發現這根本就是枉然,他那張臉太不生動了,幾乎難以看出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即使他此時在吃驚,卻也難以知道,這種吃驚所表現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跟這種人在一起喝酒,實在是夠乏味,上官紫緒頓時失去了興趣,決定直奔主題。

「我這次來日本,是有件事想求你幫忙。」她說。

伊藤忍放下手中的酒杯,雙手撐在膝蓋上,非常鄭重地向她點了點頭。看上去,似乎不是她來求他,倒像是他在求她一般。

「你是不是跟女人接觸太少,所以非常緊張?」上官紫緒看他那副模樣,忍不住說道:「你既然不習慣跟女人接觸,那就不要將我看作女人好了,只當作一個朋友,就像龔少雲或者其他男性朋友。」

伊藤忍再次向她點頭致禮。

「哎呀,你真是沒救了。」她說,「算了算了,越讓你自然,你越緊張。如果讓南宮美麗那一對促狹鬼見到了,還不知會怎樣整你呢。」

伊藤忍的確有些緊張,甚至還有些手足無措,本就少言寡語的他,此時竟連一句場面上的話都不會說了。

他不說,上官紫緒便說:「我求你幫助的事,其實也不能算是一件大事,只是我不太喜歡這種事。我之所以想到請你幫忙,是因為恰好有事路過日本。如果你比較忙,那也就算了。」

伊藤忍又是一次鞠躬,對她說:「請說。」

「近段時間來,老是有人給我送花,卻又不說明他是什麼人。」她說,「我不喜歡有人做這種神神秘秘的事,所以,想讓你幫我查一下這個送花人的情況。」

伊藤忍顯得非常吃驚,對她說道:「你會占卜!」

這又是一句半截話,這半截話可以作許多種理解,既然可以理解成「你不是會占卜嗎?為什麼不通過占卜的方式找到那個人?」也可以理解成「你會占卜,何必求我?」還可以理解成「你忘了,你會占卜,為什麼不用這一手段?」,除此之外,還可以作許多種不同的解釋。

上官紫緒此時已經有點適應了他這種只說半截話的習慣,因此對這半句話按照自己的願望進行了理解:你不是會占卜嗎?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送花人是誰?

她只好對他解釋說,占卜術常常不適用於自己。最眼前的例子就是上次南宮烈的侄婦女和妻子在台北出事那件事,南宮烈可以說同樣是個占卜高手,但他卻對自己有關的事一無所知。

上官紫緒進一步說:「我希望你幫我找到那個人,並且告訴他,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我不會喜歡他的。」

伊藤忍說:「他愛你。」

最初,上官紫緒吃了一驚,他如此肯定地說出這句話,是否說明,他知道這個送花的人?轉而她又想到他說話的習慣,幾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作多重解釋,但絕對質不能按那種約定束成的規範去理解。比如他剛才所說的「他愛你」這句話,正確的理解則表明,那個送花的人愛她。這是一種肯定句式,肯定表明使用者的自信,也間接說明他是知情者。但是,遇到只說半截話的伊藤忍,這句話一定不能作此理解,理解他所說的話時,必須幫他加上一副詞。例如在他愛你前面加上「或許」,如果不是像他一樣惜言如金的誨,還大可以加多一些,諸如「送花是一種表達感情的方式,他只給你送紅玫瑰,而不是別的話,這充分說明,他愛著你。」

上官紫緒進一步想到,他們之間的交談,一直使用的是英語,會不會因為英語不是他的母語,因此表達時有些困難?她當然不希望他每說一句話,自己都必須要為他進行一番修辭方面的補充,因而用日語對他說:「我的日語還勉強湊合,不如我們乾脆改用日語。請你用日語將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好嗎?」

伊藤忍答應了一聲,按照她的意思又複述了一遍,可說出來的,仍然是那三個字,只不過將英語改成了日語。

看來,並不是語種的問題,而是語言習慣文獻的問題,既然如此,上官紫緒也就沒轍了,只得由他去。自此以後,他每說一句話,她就要幫他進行一番填空,以便更準確地把握他所說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說,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對我的愛意。」她說,「可是,我不喜歡這種方式。你是一個男人,你當然知道,男人應該是什麼樣的,對不對?男人應該頂天立地,應該敢作敢為,應該認準了目標就一往無前。可是這個男人----我們暫且將他定義成一個男人吧----他或許真的是在什麼時候見過我並且愛上我。可是,他卻沒有勇氣直接面對我,你想,我會接受這樣一個男人嗎?更何況,我甚至連他是個什麼人,長得什麼樣,有著什麼樣的性格,是不是符合我心中的標準等,一概都不知道,他能指望我會愛上他嗎?」

伊藤忍說:「他認為浪漫。」

雖然上官紫緒不太習慣他這種表達方式,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幫他進行了一番補充,他的話,應該理解成「也許他認為這種求愛方式比較浪漫,充滿濃情蜜意,所以才會這樣做。」除此之外,還可以作進一步的補充「他或許只是想以這種浪漫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這並不等於他準備永遠都不面對你,也不等於他希望在你對他根本不了解的情形下全部接受他。他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在為以後的相見並且最終表達自己的愛意,做一個鋪墊。」

上官紫緒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如果是一個自己可以接受的男人的話,這樣的方式,的確是夠浪漫的,也的確能令她動心。如果她在事前知道那個玫瑰使者是何許人也,並且對他有一定好感的話,說不準會因此徹底改變對他的態度。然而,她對此人一無所知,他的行為似乎是有意想讓她接受了,假若對方是一個身體發育不全,智商不高的人,因此某位高智商者給他出了這個浪漫的主意,她也因此接受對方的愛意嗎?

當然,她不會向伊藤忍談這些,她只是非常肯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希望伊藤忍幫助她,找到那個人。

伊藤忍略想了想,然後說道:「你不愛他!」

跟他說話真是太費力了,完全不能按照常規情況去理解,否則,就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聽了他的話后,上官紫緒差點就叫了起來:「老天,我連他是誰,長了一隻眼睛還是三隻眼睛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愛他?這句話要溜出口時,她突然又想到,錯了,對他的話還沒有進行解密處理。

對他的話進行處理之後,就變成了另一句話:你確定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可能愛上他?

如果他是以這種方式說出這句話,她便可以大笑出聲。但在進行了一番解密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這句話也就變得並不可笑起來。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她說,「現在,我只想出知道此人是誰。如果說他採取那種方式是為了引起我注意的話,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目的達到了,此刻,我對他充滿了好奇心,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長著四條腿,或者他跟別人都不同,他長著三隻眼睛。」

「你怎樣處置他?」

這句話應該理解成:「如果我找到了他,你準備怎樣處置這件事?」或者還可以理解成:「你需要我怎樣處置他?」

怎樣處置他?上官紫緒真的還沒有想過。

她也承認,那人很可能只是因為愛她,才會用了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愛意,愛是沒錯的,她不會因為別人愛自己而處罰別人,也不會因為別人向自己示愛,就認為他是這個世界最可惡的人,她只是對此人感到好奇而已。退一萬步說,人家既然有興趣跟她玩遊戲,她總得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對不對?至於怎樣處置,那是以後的事,不同的人,應該有不同的對待方式。

「先找到他再說。明天,我可能雲非洲,我會將我的通訊地址告訴你的,如果有了結果,我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伊藤忍非常肯定地說道:「留下來!」

留下來幹什麼?跟你這個傢伙在一起吃飯或者聊天?那真是世界上最無趣的一件事。這隻不過是上官紫緒心中想法,她當然不會說出來。既然將他認作是自己的朋友,就應該尊重人家的習慣。如果換了其他人,她可能有興趣將他這種極為特別的語言習慣當作一種笑料,那麼,即使在日本再多住些時日,也不至於太悶。問題是他是伊藤忍,而不是那種愛搞笑的人,現在的少女們在選擇男朋友的時候,都要求對方是一個高大威猛、英俊倜儻、幽默機智並且風流多情,認為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不會感到寂寞,也不會無聊。面前這個伊藤忍,前面兩條是百分百的符合,甚至也符合少女們通常所說的一種通俗標準,又帥又酷。但是,因為缺乏了后兩條,整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不解風情的大傻哥了。

整天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會有什麼意思?

當然,上官紫緒已經習慣了解密,因而也就知道他要求自己留下來的用意。她既要求他調查那個送花人,當然就需要知道一些有關那個送花人的情況,她留在日本,那個送花人明天仍然會將紅玫瑰送到酒店中來。到時候,伊藤忍就可以順著這條線一直查下去。她如果明天就離天的話,伊藤忍就得布置力量,悄悄地跟著她,那可能要費事得多。

既然自己求到了他的門下,只好留下來。她在心中暗想,最多一個星期,一星期後,她是一定要離開的。

小山雄看著兒子小山澤和兩名部下,眼中彷彿能噴出火來。

「你們已經用去了幾個月時間。當年我用幾個月時間建起了小山公司,並且讓小山公司發展壯大。你們該不會告訴我,這幾個月中,你們一無所獲吧?」他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語調到冷淡地問道。

「伊藤忍比他的父親更冷靜,也更冷酷。」小山澤對父親說,「我們已經想過很多辦法了……」

「我知道你們的辦法。」小山雄沒待兒子說完,便打斷了他,「你們找了一個妓女,想去拉他下水,對不對?你們真是蠢,一個妓女能頂什麼用?你們都是男人,而且是有身份的男人,我相信你們對女人一定會非常感興趣。天下的男人都會感舉的。但是,你們會去找妓女嗎?你們難道不怕染上帶A字頭的病?為什麼不回答?因為你們身邊並不缺少乾淨的女人,所以,你們不會對任何妓女感興趣,哪怕那個妓婦女長得再出眾,你們都不會多看一眼。你們知道,只要手中有錢,就一定可以找到比她更出眾的女人。」

小山雄從大班椅上站起來,在那寬敞的大辦公室里走了幾步,眼睛始終盯著面前的三個人。

「你們知道你們錯在哪裡了嗎?」

三個人一齊看著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中國有句話,叫已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你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千萬不要讓別人接受。你們犯的,正是已所不欲,卻又欲施於人的錯誤。你們想想,伊藤忍現在是什麼人?難道還是當年那個在美國流浪的小混混?不,他早已經不是了,他現在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範圍內響噹噹的帝國財閥的總裁,他成了一個人人敬畏人人敬慕的大人物。如果一定要將人分出等級的話,目前的他,比你們不知道高出多少級。連你們都不會感興趣的妓女,他會感興趣嗎?」

這一席話,讓室內的另外三個人茅塞頓開,他們一連聲地答應著。

小山雄仍然不解氣,繼續教訓他們說:「這麼說,你們明白了?我看未必。你們搞出一個美人計就充分說明你們是一幫廢物,根本就不知道你們的對手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的弱點是什麼,就匆匆忙忙地搞出什麼攻擊計劃,這樣的計劃能成功嗎?」

此時,面前的三個人又有些不服氣了。這個美人計他們可是商量了好長時間,而且經過多次修改,最後覺得萬無一失,才確定下來的,怎麼能說是匆匆忙忙搞出的嗎?他們承認自己的失敗,卻不肯承認自己無能,更不肯承認地對待這件任務上沒有用心。

今年已經六十七歲的小山雄真正可以說是見多識廣,近七十多年來,他將小山公司由一家普通的小商鋪變成了今天這一家在全日本頗具規模的綜合性實業公司,如果沒有點識人的本領和超卓的眼光,那是根本不可能想象的。他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又看了看兩個最受兒子寵信的手下,立即知道他們對自己的話不服,便輕輕咳了一聲,以更加陰冷的聲音說道:

「你們不服,對不對?好吧,我現在就要讓你們心服口服。」他轉向兒子左邊的那個問道:「鈴木。」

「哈依!」鈴木應道。

「你主要負責情報,對不對?」

「哈依!」鈴木再次應道。

「那麼,你知道伊藤忍現在有多大年齡了?」

「三十五歲。」

「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為什麼還沒有結婚?」

鈴木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小山雄。說實在話,他也想不明白,伊藤忍為什麼至今沒有結婚。

「我再問你。」小山雄轉著鈴木走了半圈,然後又退回來,站在他的面前,「伊藤忍曾經有幾個情人?叫什麼名字?他們從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在一起?現在是否還保持著情人關係?目前,跟他保持情人關係的,是幾個什麼樣的女人?住在哪裡,幹什麼工作?家庭背景如何?」

前面幾個問題,鈴木根本就回答不出來,因為他不知道伊藤忍的任何情人,連一個都不知道。至於後面的幾個問題,他則可以回答,據他幾個月來的調查了解,在近段時間內,伊藤忍應該沒有情人。他從未發現伊藤忍有過找女人的記錄。

鈴木據實答過之後,小山雄再一次追問道:「你在小山公司是負責情報方面工作的高級職員。那麼,我問你,以你這個情報專家的眼光看來,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竟然幾個月不沾女人的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鈴木曾經考慮過,因此沒有認直思索便答了出來L:「他可能是性無能,也可能是同性戀傾向。」

小山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在坐下去之前,伸手抓起了辦公室卓越上的銅鎮低,猛地往桌上一拍,說道:「如果他真是個性無能者或者是個同性戀者,你們給他送去一個妓女,目的是什麼?幫他治性無能?還是要讓他由同性戀變成異性戀?我說你們是幾個廢物,你們不服氣?現在服氣嗎?」

三個人同聲大叫:「哈依!」

「還有,」小山雄:「我讓你們找他的弱點,你們認真找了嗎?我記得你們剛才還在告訴我,他雙他那死去的父親還要能幹,還善於保護自己。你們讓我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完人,一個不可戰勝的人。可是你們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他可能是個性無能者,也可能是個同性戀者?你們為什麼沒有對這件深入地調查下去?為什麼沒有想到,這很可能是他最薄弱的環節,是我們的突破點?」

三個人相互對視一眼,果然是明白過來。

小山雄:「我再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這一個月,你們仍然不能對付伊藤忍的話,你們永遠不要再回公司來了。現在,你們給我滾出去!滾!」

小山澤在父親那裡受了一肚子的氣,當時沒法出,回到辦公室就出在了鈴木和松田身上。首先,他將他們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罵到性起,竟搶起巴掌,狠狠地抽在兩人的臉上,直到他覺得自己的手掌有了非常強烈的育感,才各出一腳,將鈴木和松田踢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鈴木和松田離開后,小山澤胸中的怒氣還沒有出盡,他又對著大開著的辦公室門大喊一聲,他的秘書和子小姐膽戰心驚地走進來。

小山澤餓虎一般撲上去,一把將她抱住,伸手就去扯她的衣服。

鈴木和松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並上門便大聲罵起來。整個計劃,都是小山澤在指揮,他們甚至提到過伊藤忍可能是同性戀者,小山澤甚至連聽都不想聽,直接指揮他們搞出一個美人計。現在,計劃出了問題,小山澤自己不檢討,卻將氣出在他們身上。他們除了躲在辦公室里大罵小山澤是笨蛋飯桶之外,是無法出這口惡氣的了。

罵過之後,他們還是要考慮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在這種人手下幹事,我真是一天都無法忍受了。」松田說道。

鈴木比他大兩歲,為人也沉穩得多,「可是,我們如果離開這裡,去一家新的公司就得重新開始。」

松田一想也是,他年紀不大,在小山公司已經是部門負責人了,可以說身居要職,不說可以指揮一大幫子人,就是每個月的薪水,都是一個相當可觀的數目。他如果離開小山公司,就得從頭干起,那時的月收入,可能就比現在少五分之三以上。真是那樣的話,他的兒子讀書怎麼辦?他那幢豪華公寓哪有錢供下去?還有他的名車,也是分期付款買下來的,更不用說拿錢去找女人。

想拿高薪就得付出代價,這就是這個社會的分配原則,除非你有本事自己開公司當老闆。實際上,想開公司當老闆的人多得很,但拿幾百幾千萬日元開一家公司,如果經營情況在中等以下,還不如在大公司中當高級職員。

真正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罵過之後,冷靜下來,兩個人全都坐到沙發上,自己對自己生了半天的悶氣。

鈴木首先站,起來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給松田倒了一杯。

「松田君,我們還是考慮一下新的計劃吧?」他說。

「是啊,我也正是這樣呢。」松田說。

鈴木接著又說道:「首先,當然要查一下伊藤忍那傢伙到底為什麼對女人不感興趣。」

他的話還沒說完,松田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對了,鈴木君,你知道老傢伙為什麼那麼恨伊藤家的人嗎?」

鈴木看了松田一眼,淡淡地說:「這種事,我們還是不知道為好。」

「可是,帝國財閥畢竟不是一般的公司,如果此事出了什麼問題,最後,老傢伙不會承認是他指使的,我們就會被當作炮灰推出來。在干這件事之前,我們得做個明白人,對不對?」

鈴木想想,這話還真有個理,便暗中下了決心,要對此進行一番調查,至於對付伊藤忍,那是下一步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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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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