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太明湖在冷月迷濛下顯得冷清蕭索。
亭中白眉老者與韓崇對坐默然無聲,落寞異常。
韓崇忽立起道:「在下告辭了。」
白眉老者抬目微笑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始終其事,尊駕不可言去。」
韓崇心下異常為難,他有生之年竟遇上這等迷離難解之事,誰是誰非亦搞不清楚,無端捲入是非似不划算,遂動離去之念。
此時見白眉老者一說,忖道:「我何時允下承諾?」
忽想起打通自己奇經八脈之德,朗聲道:「在下始終不明了此事,老丈請說個明白,以釋去在下胸中疑慮。」
白眉老者微笑說道:「此去滇南六韶,萬里途程,途中必與尊駕說明始末,目前老朽尚須行功搜毒,不然到不了六韶。」
韓崇不禁大驚,方待開口,只見白眉老者合目垂首在運功行氣,只得忍住,暗道:「他怎會中毒?什麼時候中的毒?自己怎會懵然無知?」
要知韓崇在未遇黑白雙眉之前,論眼力武功都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能手,如今事後均未能察覺半絲,不由生起一絲慚愧之感。
千佛山方向但見黑眉老者流星奔電趕來,他眼見白眉老者閉目行功,亦坐下不聲不息垂簾運氣。
韓崇又是一怔,暗道:「怎麼他們兄弟二人同樣地中了毒傷,為何自己又不曾呢?」這是一種極難解答之謎。
他仰面凝望夜空,心中苦苦尋思其中關鍵……
口口口口口口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
黑白雙眉老者倏地睜開眼來,一躍而起。
白眉老者瞥見韓崇神色,知韓崇胸中疑雲重重,不禁哈哈朗笑道:「尊駕無須尋思,六韶途中老朽自會解說。」
黑眉老者神色一怔,道:「他還要去么?」
「怎麼不去?」白眉老者沉聲道:「你我只要一息尚存,撇開賭約不說,也務使不落在芮如鷗手中,荼毒武林。」
黑眉老者默然無語。
白眉老者望了韓崇一眼,道:「我們走吧!」
三人疾展身形而去,轉眼滑失於迷茫夜色中。
工口口口口口
途中不覺已是七日,暮靄漸垂之際,三人巳在衡山祝融峰上。
時巳暮秋,滿山楓殘飛紅。
木落水寒,雲高雁過,不勝肅殺凄涼。
三人就在祝融峰絕頂席地而坐,解開在衡山縣所帶來的菜肴,一大葫蘆美酒飲用。
白眉老者略進飲食后,徐徐一聲長嘆,目注韓崇道:「韓老弟,老朽要問你,如今武林中卓著盛名人物,數誰的武功最高,天下無敵?」
韓崇聞言不由呆了一呆,搖首笑道:「目下武林中只有數人武功高強,望重泰山北斗,但無人知誰身手最高,無敵天下,造物之奇,在於相生相剋,不獨惠一人一物,否則何來如許芸芸眾生。」
白眉老者頷首微笑道:「老弟能明斯理,極是難得,武功一道,淵深繁雜,以人有限之年所得者不過千萬分之一,加今武林中行走江湖恃強鬥勝者,十有其九均是略得皮毛,真正深明武功之人,遁隱山林不求人知。」
說此略略一頓,瞥了黑眉老道一眼,又道:「老朽兩人本是孳體雙生,為家師收養割開,只以天生惡質,家師不欲傳授老朽兩人武功,經老朽兩人苦苦哀求,方予首允。」
說時望著黑眉老者苦笑了笑,道:「早知有今日,何必將百年大好時光全都磨耗在探求武功奧秘之上。」
黑眉老者本來坐在一旁默默用食,聞言後面上不由升起一種激動之色,須臾,低喟了聲。
白眉老者見狀拊掌呵呵笑道:「老二,你也有所感觸了么?」
黑眉老者剔了剔眉宇,冷著一張臉不答。
韓崇見狀,大感困惑。
白眉老者笑得一笑,答道:「家師傳授老朽兩人武學,採取滴水療渴之法,凡四十年,老朽兩人自命武功已臻化境,尤其在劍術一道更是宇內獨步,一日,乘著家師外出時偷下山去,闖上武當五台,恃強比劍……」
韓崇不解道:「為何獨挑武當五台兩派?」
白眉老者道:「因為當時兩派出了幾個傑出人才,也是以劍術卓著盛名,老朽兩人闖上武當時,幾個印證對手俱不在山中,但老朽倆挾劍深入首犯武當禁例,引起一番搏鬥。
老朽兩人以四十年之學,連劈三十七個武當高手後退出,揚言欲復此仇,半月之內,可在五台晤面。」
說時,眼中露出緬懷過去豪壯的神采。
韓崇暗道:「不錯,這並非是自詡誇大之詞,就拿千佛寺中屠殲不下於百數十人相比,不算什麼!」
白眉老者接著說道:「那知十日後,老朽倆仗劍上五台時,五台得武當傳訊,早有戒備,連武當幾個用劍高手亦趕來五台,一場鏖戰之下,只殺得風雲變色,老朽倆身負重傷,至此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然後悔已不及。
身臨垂危之際,家師突從天而降,把老朽倆救去,回山後痛加斥責,並在老朽倆身上點了幾處禁制,說須老朽倆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否則無人可解。
待解開自身穴道后,尚需去雲貴一帶深山大澤尋出一匣殘本五代武林異人遺藏之太虛秘錄,才可行走江湖,說罷,家師即翩然離去。」
韓崇道:「令師還在么?」
白眉老者凄然一笑道:「五十年來未曾見過家師一面,家師說過『太虛秘錄』一得手,他自會現身。」
韓崇道:「五十年來,難道兩位就虛耗在尋求『太虛秘錄』上面么?」
白眉老者忽發出震天狂笑,神情異常激動道:「問得好,問得好,老二,他問得好極了,是么?」
黑眉老者鐵森著一張臉,不聲不語。
白眉老者又是一陣激動長笑,笑聲中充滿英雄老去,無限凄涼,不堪回首之意味。
口口口口口口
寒月一輪,當頭高照。
秋風勁疾,木葉蕭蕭。
祝融峰絕頂衣袖飄飄,白眉老者慨談往事前塵,不勝唏噓。
只聽白眉老者笑定,忽又黯然長嘆一聲道:「等老朽悟出自解穴道之法,屈指又是四十年,人生幾何,八九十年光陰就如此默默無聞虛度過去。
經此一來,又方始悟出家師常稱老朽兩人天生暴戾氣質,不宜習武,只以舐犢深情,逾於父子,抱定人定勝天之慧,相授絕技武功。
豈料我倆私自離山,不行俠仗義,積修功德,先自恃強好鬥,慘戮武當三十七名高手,大傷家師之心,是以點了我倆傷殘重穴。」
韓崇暗道:「千佛寺屠戮之慘,尤過於武當,可見惡根天生,其師點穴深意又成流水了。」想著不禁望了白眉老者一眼。
白眉老者從韓崇眼光中已猜出韓崇心意,嘆息道:「老弟心中還念念不忘於千佛寺中之事,認定我倆豺狼心性,暴戾不改是么?」
韓崇不禁面上一紅,口稱:「不敢!」心中暗驚他竟能測知自己腹中之話。
白眉老者微笑道:「千佛寺之事不可於武當相提並論,若老朽兩人不施展殺手,只怕我倆那晚就非得橫屍於地了。老弟,世上之事,是非很難分明,每一件沒有你表面上看得這樣好,也沒你想像得那麼壞。」
韓崇暗道:「不錯,自己何嘗不是一樣,託身黑煞門下多年,在正派眼中無異是十惡不赦之徒,其實自己所行所為,比那些自命正派人物,偽貌良善,暗中卻做出令人髮指之輩好得太多。」
但聽白眉老者又道:「我倆自解穴道后,即離山前往雲貴深山大澤,探求『太虛玄錄』……」
韓崇情不自禁插口道:「令師定欲二位非求得太虛玄錄不可么?」
白眉老者凝眸望了韓崇一眼,點頭說道:「問得不錯,家師飄然離山之前曾說過,倘我倆不志在江湖,留在山中明心見性,貽養天年,則無須探求太虛玄錄。
老二也曾阻止,是老朽不好,激使老二與我打賭,我若尋獲太虛玄錄,他就要對老朽執弟子禮,反之亦是一般……」
他微微一頓,嘆道:「九年以來,僕僕於雲貴之間,一無所得,老二數次勸老朽打消繼續探尋太虛玄錄之意,只要服輸與他磕上一千個響頭便可,老朽乃心高氣傲之人,怎能服輸。
一年前,正當中秋月明,桂子飄香,老朽倆人正行在六韶一處嶺脊上,忽見有五人端坐峰頭,高聲談笑。
老朽不禁生出好奇之念,隱在一側窺聽五人說話,只聽一人說道:『芮大哥得手這秘圖,只須悟解圖形所指,「太虛玄錄」不難到手。』
老朽久抑之心情,不禁欣喜若狂,身形不覺現出,直明說如圖形見贈老朽,無事不可首允。
五人中有一個三旬出頭中年漢子,目光閃爍了一陣,這時,老二也現身了出來,他見得老朽二人後,立即哈哈大笑道:『在下芮如鷗,倘需在下千辛萬苦得來之秘圖相贈,非應允在下一個要求。』
老朽不加思索,答稱:『只要力之所及,無不應允。』
芮如鷗面上一寒,道:『要你們兩個項上人頭。』語整未落,五人已出手攻擊,辛辣無比。
老朽兩人雖憤怒,但不欲置對方五人於死,五人不敵而遁,老朽遂暗生終止尋求太虛玄錄之意。
然而,芮如鷗卻不放手老朽兩人,屢屢暗襲,所採的手段又無一不是惡毒陰險之極,有幾次死裡逃生……」
韓崇道:「芮如鷗是恐懼二位從中作梗,如同芒刺在背,拔之而後快,不得不如此。」
白眉老者微微一笑道:「我倆也是作此想法,是以退出六韶,那知芮如鷗竟不放過老朽二人,千里追蹤,如影隨形,惡毒手段愈演愈厲。
老朽忍無可忍,不再退縮,半年以來,芮如鷗同黨四人陸續斃命老朽掌下,但芮如鷗狠稱誓報此仇,在老朽兩人未死之前,必令我兩人食不下咽,睡難及枕,老朽也狠稱非將他碎屍萬段。
自此以後,芮如鷗形蹤鬼魅,飄忽不定,在老朽倆人用食就寢之前必弄上一些手腳,加此一夕數驚,防不勝防。老朽也就決意取他的性命,雙方捉迷藏般,周旋到底。
半月之前,芮如鷗奔往千佛寺老朽追蹤而上,又為之冤脫,屢屢現蹤,直至七日之前,相遇於趵突泉畔,一場凶搏,芮如鷗中了一掌乾元掌力,並一握戮魂砂,負傷逃奔千佛山而去……」
說此一頓,又道:「老弟所見,就是芮如鷗負傷逃去之情景,當時老二曾力勸老朽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倆既一無損傷,不如放手還山。
然而老朽卻斷言他必死無疑,太虛玄錄圖形定在他身上,若落在他人手中未免可惜,老二為此與我發生一場爭辯,我又與他打睹,他拗不過同行,餘下之事老弟全然知情了。」
韓崇道:「千佛寺之事在下還有點不明白。」
白眉老者嘆了一聲,道:「這還有什麼不明白,七僧圍著老朽舞劍不出手之故,乃劍身上附有一種毒性極強粉末,順風吹襲老朽鼻中,老朽發覺有異,趕忙屏住呼吸,驅毒逼出體外,一面施展殺手將七僧殲斃。
之後眾僧群毆,大法賊禿遲不出手之故,是想老朽毒發劍斃及你們二人耗盡內力后,再由他們出手猛攻,務必將我等三人置於死地不可。
老二與大法賊禿等人拼搏之際,也曾吸入劇毒,豈料天不從人願,一番毒計末逞,先我倆含恨入得冥府地獄。」
韓崇略一沉吟,問道:「在下只覺此事另有隱秘,值得審慎探討,芮如鷗似是與二位結有宿怨,不然,怎會無所不用其極?」
白眉老者呵呵笑道:「老朽隔絕塵世已久,芮如鷗尚未有四旬年歲,怎會結有宿怨呢?」
韓崇似有話要說,但又按耐住。
十日後,三人已來在六韶山中,發現芮如鷗及心印和尚現身相誘,追入一座洞腹之中,芮如鷗不幸被白眉老者抓住,一掌飛劈而下。
韓崇忽出手一攔,道:「且問他為了何故欲置二位於死地,再行處置也不遲。」
白眉老者不禁一怔,放下芮如鷗。
芮如鷗已厲聲道:「芮某恨不得將你們碎屍萬段,方清此恨,如有問芮某何故,洞中已有你們相識之人等侯,自會代芮某答覆。」
洞徑深處忽傳出沉厲的語聲:「孽徒!」
黑白雙眉聞聲不禁瞼色大變,飛奔入內。
只見洞腹中端坐一鬚眉皓白,清癯瘦小老僧。
心印和尚立在一旁,目光怨毒逼射在黑白雙眉臉上。
黑白雙眉一見老僧,同時跪拜在地口稱:「恩師!」
老僧面色一寒,道:「孽障,你知芮施主與心印禪師是什麼人么?」
黑白雙眉跪在地,聞言不禁互望了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老僧低喝道:「孽徒,他們就是五十年前在武當五台無辜死在你倆劍下俗家弟子之後人,一之為甚,殺孽又增,你倆是否永無愧疚之心么?」
黑白雙眉只覺心神大震,冷汗浸透重衫,白眉老者連連頷首道:「恕弟子不知,倘芮如鷗說出本身來歷,弟子倆立即束手抵罪。」
芮如鷗及心印眼中怒焰如火,悵不得將黑白雙眉生吞了下去。
老僧輕輕嘆息一聲,望著芮如鷗道:「芮施主你也有不是之處!」
芮如鷗一臉鐵青,高叫道:「老前輩可是有反悔之意么?」
老僧莞爾笑道:「佛門弟子,忌打誑語,言出如山,那有反悔之理,在一年前老衲一再鄭重相托,將一雙孽徒引來此地,讓他們俯首認罪,化解前愆。
豈料施主不此之圖,憑血氣之勇,一意孤行,千佛寺中百數十條性命就誤在施主手上,施主不覺問心有愧么?」
芮如鷗一臉漲得通紅,抗聲道:「晚輩當時不知老前輩就是仇人之師,何況先祖之仇亦不能假手他人代報。」
老僧微笑道:「芮施主你這話未免太過牽強,如果一雙孽徒喪命在千佛寺中,算不算假手他人?」
芮如鷗不禁語塞,一臉不忿之容。
老僧嘆息一聲道:「老衲誤卻證果,就是為一雙孽徒雙手血債耽誤,當年武當五台只是孽徒兩人好勇恃斗所致,並非與令先祖有什麼深仇宿怨……」
芮如鷗憤色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老僧笑道:「老衲說此話,絕非阻施主熄了復仇之念,凡在人世,無人能做到不曾做過一兩件無心之錯。」
說著目注心印禪師道:「禪師,你我同為佛門中人,請問禪師此生之中沒有殺過一個人么?」
心印悚然不語。
芮如鷗憤聲道:「老前輩若存心袒護門下,晚輩無話可說,容晚輩們告退!」
老僧臉色一沉,道:「螳螂捕蟬,孰知黃雀在後,芮施主,三年前蘇州天平山下,施主口舌成仇,將趙錦楓殺死,如今趙錦楓後人亦已找上門來。
心印禪師靈台寺無故伸手,不問是非殺害了一條人命,這人之子也是天涯尋仇,二位可曾有過此事么?」
芮如鷗及心印聞言驚得臉色慘白,額角豆大冷汗冒出。
突然,在洞后閃出一雙十五六歲青衣少年。
兩人狠狠地望了芮如鷗與心印一眼,忽淚珠奪眶而出,向老僧同聲道:「請老前輩主持正義。」
老僧似是無限感傷,長嘆了一聲道:「親仇不啻戴天,老衲何能相阻,一雙孽徒任憑芮施主與心印禪師怎樣處置,老衲絕不過問,你們的事,就端視芮施主心印禪師有無愧疚之心了。」
驀地——
芮如鷗與心印禪師高喝一聲,雙雙疾如閃電朝洞外掠去。
韓崇原是局外之人,立在黑白雙眉身後四五丈遠處,他們言語字字入耳,胸中不由一陣慨嘆道:「冤冤相報,何時可了。老僧說得不錯,人生在世,不能或免做下一兩件無心錯誤,凡事作退一步想,怨憤漸平。」
及見芮如鷗及心印雙雙迎面竄來,不禁暗罵:「無恥!」
兩手飛攫而出,「海底撈月」手法奇奧無比,倏然翻腕「篤篤」兩聲,兩人右手手腕要穴登時被扣了個正著。
韓崇拾指勁力驟加,冷冷說道:「朋友,大丈夫恩怨分明,敢作敢當,決不可一走了之。」
芮如鷗及心印兩人猛感行血反攻內腑,酸麻襲體,真力一點都使不出,不禁色如死灰。
一雙少年如飛趕出,見兩人已被制住,不由大喜。
韓崇望著兩人冷笑一聲,扣拉著兩人走回老僧面前。
老僧霜眉一皺,嘆息道:「孽重難償,老衲也無話可說,你們自己處置吧!」
說后,閉上雙目……
口口口口口口
韓崇與沈謙、黎玉珊說到此處,沉沉的嘆一口氣,兩道眼神落在鄰峰上。
黎玉珊嬌嗔道:「二叔,講話講到節骨眼上就打住了,以後呢?」
韓崇望了兩人一眼,道:「黑白雙眉及芮如鷗、心印四人都得了所應得的處罰。」
黎玉珊道:「他們都死了么?」
「不。」韓祟道:「他們都廢除一身武功,自殘一隻右臂,這是取得一雙少年同意,黑白雙眉至今尚留在洞內懺悔罪惡,芮如鷗心印及一雙少年均立下重誓,永不得泄露此洞所在後離去。」
「為什麼要立下重誓?」沈謙道:「莫非是太虛玄錄關係?」
韓崇搖首道:「太虛玄錄有無,恕老朽不知,不過老朽所得武學秘笈,乃老僧舉贈,據老僧說此洞為前輩武林異入所居,內洞所藏笈經圖刻,均為練武人夢寐難求者。
老僧為防妖邪得手,所以長護在洞內,老朽離開此洞后,老僧即下了數重禁制,闖入者必死無疑。」
沈謙道:「不知老僧是何來歷?」
韓崇搖首道:「連黑白雙眉都不知姓名,何況老僧。」
話猶未落,鄰峰忽衝起一聲凄厲噑叫,播震得山谷回應不絕,那噑叫之慘,實不忍卒聞。
沈謙面色為之一變,一躍而起。
韓崇急沉聲喝道:「謙兒,不准你過去探視,老朽曾答應過那位佛門高僧永不泄露此洞秘密,你這一去,萬一佛門高僧現身出來,你如何答話?」
沈謙面上一紅,僵在那裡做聲不得。
韓崇目中冷電逼射,哼了聲道:「他們怎麼逃出山外,我料此事必是芮如鷗與心印有意放水,若又掀起一場武林殺劫,則武林將永無寧日了。」
沈謙與黎玉珊目光均投在鄰峰上。
只見兩條淡淡人形疾瀉而下,前面一人尚挾著一人。
韓崇忙道:「謙兒,你可跟蹤他們,偵知他們來歷,必要時下手殺卻,免貽武林無窮後患,你也可順道返回西川。」
黎玉珊急叫了一聲道:「就要走了么?」依依不捨之情溢於言表,剪水雙眸中泛出無限幽怨。
沈謙不敢用目光相接,只道了聲:「二叔,珊妹,珍重再見!」
說時,兩臂一振,颼地「潛龍升天」而起,半空中疾然一轉,星瀉電射往峰下瀉去。
黎玉珊星眸中不由自主淚珠順頰落下,這一回,她動了真感情,只覺芳心中一片空虛悵惘。
她突感肩頭被搭上一隻手掌,只聽韓崇溫和的說道:「珊兒,謙侄不久就會返回,我們進去吧!」
黎玉珊猶自屹立不動,目送久之,才勉強轉過身軀,羅衣飄飄,蓮步細碎,隨著韓崇回返山居。
口口口口口口
朝陽正上,放射萬道霞光,天際尚飄浮著一兩片雲絮,也襯著淡淡金黃,湛藍的天空延伸無際。
這時驛道上響起得得蹄聲,由遠而近,響亮清晰。
滇本驛道崎嶇,山迴路轉,又是郁林密茂,深菁莠草,將驛道隱沒,是以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漸漸林木開朗,現出一條逼仄崎嶇黃澄澄驛道,道上只見兩騎黃驃高頭駿馬,一前一後,向開遠縣城行走。
為首騎上人黑衣勁裝捷服,燕頷虎目,目光深沉,肩插一柄「多環緬鋼鬼頭刀」,環聲隨著馬步叮噹作響。
騎上街橫放著一具重傷僵硬軀體,為使傷勢不震動起變化,馬步不敢放快。
隨後一騎上人身形驃悍,臉膛煞白,像是罩上一層寒霜,鷂鼻鷹睛,目光亂轉閃爍,眉上斜揮一柄松紋古劍。
兩騎默默無言按轡行去。
過了一會,為首騎上人目光投向了前路遠山一瞥,嘴角牽了一牽,冷冷說道:「好啦!開遠縣城僅十里之遙,不久便可抵達,只不知何賢弟沉重傷勢挨得過么?」
後面一人冷冷答道:「早與你說過,讓我先奔騎至縣城抓藥停當,你一到便可施治,這樣慢吞吞地,不誤了何賢弟性命才怪咧!」言下倖幸不已。
燕頷虎自漢子咳了一聲,道:「你那知道,何賢弟需用的葯都是極珍貴上材,只有愚兄才可分辨出來,萬一其中有一二味是劣質,嘿嘿!準保何賢弟一命斷送無常。」
背後回出一聲鼻中冷哼,並無應答。
蹄聲仍自得得個不停,此起彼落。
突然,兩騎身後隨風傳來一陣晦沉蹄聲。
騎上兩人同地面目大變,情不自禁地轉過而去。
但屏樹森翳,什麼都也瞧不見,只聞傳來蹄聲由晦沉而清亮,轉疾馳而徐緩,兩人驚疑交換了一下目光,伸手按向眉頭兵刃。
煞白臉膛漢子壓低嗓門說道:「只一有神色,立即宰了再說。」
忽聽歌聲裊裊而起,兩人按騎慢行,目光更顯驚疑,凝耳靜聽,但聞:
西湖楊柳風流絕,
滿縷青春看贈別,
牆頭簌簌暗飛花,
山外陰陰初落月。
秦姬穠麗雲梳發,
持酒唱歌笛晚發,
驪駒應解惱人情,
欲出重城嘶不歇。
歌聲鏗鏘悅耳,配合著得得蹄聲,節奏有序。
燕頷虎目漢子面色轉和,冷冷說道:「原來是一個書獃子,咱們放心走吧!」
煞白臉膛漢子冷笑道:「我看不然,在這滇南蠻荒,深山野嶺,那有騷人墨客在此經過,我總覺透著點邪門兒。」
前面那人答道:「只要不是沖著咱們哥兒倆來的,管他什麼來路。」
突聽來路身後歌聲又起:
「帽檐風細馬蹄塵,
常記探花人;
露英千樣,
粉香無盡,
驀地酒初醒。
探花人向花前老,
花上舊時春,
行歌聲外,
覬妝叢里,
須貴少年身。」
來騎上人一闋「少年游」方罷,似歌興大發,又是一闋「臨江仙」又起:
「自古傷心惟遠別,
登山遠水遲留,
暮塵哀草一番秋,
尋常景物到此盡成愁。
況與佳人分鳳侶。
盈盈粉淚難收,
高城深處是青樓,
紅塵遠道明日忍回頭。」
歌聲中,驛道盡頭一騎現出,騎上人劍眉朗目,面如冠玉,肩后長劍絲穗飄揚。
兩人四顧一望,臉色煞白漢子陡地一驚,低聲道:「你瞧,來人座騎不是何賢弟的么?壓根兒就滿透著邪門。」
說時,嗆啷長劍奪鞘而出。
來騎緩緩走近,騎上人軒眉微笑道:「兩位好早。」
煞白臉膛漢子忽斷喝一聲,道:「朋友,你座下之騎由何而來?」
少年淡淡一笑道:「落荒野馬,無主之騎,在下正行得疲乏,正好擒而權代腳步,莫非閣下認得此騎么?」
燕頷虎目漢子介面道:「路賢弟,莫妄自惹事生非,這匹坐騎是我們不要拍走,我棄他取,有何不可。」
路姓漢子鼻中哼了一聲,雙目上剔,精光逼射,朝那少年冷笑道:「朋友可是從六韶而來么?」
少年面色平靜,點了點頭道:「正是從六韶而來。」
「去六韶為了何事?」路姓漢子緊接著追問,音調咄咄逼人,一付凶神惡煞神情。
少年聞言目中陡涌怒意,輕笑道:「遊山玩水,有何不可?閣下此話是何用意,難道六韶是閣下私有的么?」
說此略略一頓,怒容一收,面上轉起一種爽朗笑容,道:「瞧兩位神情似驚弓之鳥,懼前恐后,卻為了什麼?」
目光突落在前騎橫放一具傷者上,疾又改口道:「啊!這也難怪。」
路姓漢子突暴雷似地一聲大喝道:「朋友,你少在路某面前裝神弄鬼,路某眼中揉不進一粒砂子,你實話實說還可饒上一條性命。」
少年面色一寒,道:「閣下眼中揉不進一粒砂子又怎麼樣?」
路姓漢子臉色亦是一沉,掌中劍一式「分花撥柳」,颼地一劍直刺少年右胸「幽門」大穴,勁風凌厲,認位奇准。
燕頷虎目漢子高呼了聲:「路賢弟,不可……」
話聲未了,卻見那少年端坐騎上,竟將迅厲來劍視若無睹,劍尖距「幽門」穴僅三寸時,身軀突向左一歪,劍勢頓然落空,直刺了過去。
少年右腕一抬,一把飛扣住劍身,微一著力,咔喳聲響,一柄長劍齊中斷折,路姓漢子被他一震之力幾手甩落下騎。
路姓漢子只覺少年腕力沉厲如山,震得血翻氣逆,耳鳴目眩,身形似不由自主地拉了出去,心神大凜。忙兩腳一沉,豎腰後仰,才算把身子定住。
但卻因兩足急沉,馬怎禁受得住,希聿聿一聲豎蹄長嘶,馬身連搖,差點又將他掀下鞍去。
少年一聲哈哈朗笑,道:「在下本要為負傷的朋友施治,經閣下這樣瘋狗似地亂咬,在下也心灰意懶了。」
韁繩一提,輕叱一聲,座騎似風般擦過兩騎,四蹄翻飛,疾馳而去。
路姓漢子一張臉又驚又恐,變得紙一般灰白,目送黃塵遠盪而逝。
半晌神定,冷笑道:「是路某一時輕敵,才讓這小輩佔了便宜而去。」
燕頷虎目漢子不忍責怪他,只道:「還好他不是存心找我們作對,只是路經偶過,這事撇開不提算了,啊!為此又耽誤了一些時候。」
說罷一拍馬背,蹄聲亮開而去。
路姓漢子一面隨行,一面說道:「誰相信我等昨晚象鼻峰之行不落在他眼中,如果聯合出手,這小輩怎能逃出掌外。」
燕頷虎目漢子冷笑道:「俺李慶就不相信,他准知道象鼻峰的奧秘么?當今之世,只有芮如鷗大哥、心印禪師及你我、何賢弟知道其中底蘊。
他若獲悉,不會逕上象鼻峰,隨著我等身後幹什麼?哼!真是疑心多鬼,庸人自擾。」
路姓漢子不禁為之語塞……
口口口口口口
開遠縣城一條長街上,人群熙來攘往,語聲如潮。
茶樓店肆里生意興旺。
這本是一座山城,因靠近安南邊界不遠,皮毛海貨布疋珠寶無形中集中此處轉運,行商負販雲集,把這山城增添得繁榮起來。
長街西端,正當西關入城數十丈處,有一家規模宏偉,氣象森嚴的「長遠鏢局」,門額上一塊橫區,龍飛鳳舞斗大黑字,老遠就現入眼帘。
門前立著一個發須蒼白老者,面色紅潤,腰干挺直,一手叉腰,一手捻須,沛然雙目掃視著街上人群。
在這家長遠鏢局緊隔壁是家「天福客棧」,只見一個氣宇軒昂,英俊瀟洒的背劍少年,牽著一騎駿馬走向天福客棧。
客棧店伙跑了出來,接住馬韁,那少年已自昂然入內。
老者目光一怔,兩道濃眉聚了起來,似作思索一件重大之事。
有頃,忽回面高喚了一聲:「江順!」
這老者聲音響亮宏沉,震入耳鼓。
鏢局門內一個短小勁裝漢子奔了出來,垂手問道:「鏢主,何事呼喚小的。」
老者手指著天福客棧門側馬樁上系著一騎,沉聲道:「你認認看,那匹馬是否昨日何宗輝老弟借乘的那匹?」
江順怔得一怔,疾趨前兩步,端詳了兩眼,應道:「正是何老弟借乘的那匹,昨日李慶路大鵬、何宗輝三泣老弟借去三騎,怎麼只見一匹,何老弟人呢?」
老者面色立刻變得冷沉起來,自言自語道:「莫非三人遭了什麼兇險不成,怎麼……」
突然目光投在西關方向,只見兩騎並轡行來,行人閃開一條通道。
老者目睹李慶鞍前橫擱著一具何宗輝軀體,不禁變色,身形一邁開,疾逾飄風的落在李慶馬前,道:「李賢弟,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慶翻落下鞍,苦笑這:「此事一言難盡,彭鏢主,小弟入得鏢局再說吧!」
老者用手一指天福客棧前一騎馬。
李慶面色一變,抱起何宗輝軀體,低喝了聲:「進去!」一個箭步,托著何宗輝電射入得鏢局。
老者一怔,轉身跟了進去。
路大鵬也發現了少年的坐騎,想起途中曾受過這小輩折辱,目中不禁現出陰鷙狠毒之色。
突眼睛又滴溜溜地轉了兩轉,一絲冷笑在他鼻中生出,一邁步進入長遠鏢局而去。
只剩下江順,見三人神色有異,不禁有點發楞,口中嘀咕了兩句,身子向天福客棧前系馬樁緩緩移動。
客棧屋面上一條人影疾晃而隱,快得令人不可思議,只不過常人眼中瞥見當作眼花幻覺而已。
這條人影疾閃方向似去向長遠鏢局,鏢局內人聲鼎沸嘈雜,突然,李慶神色憂慮倉惶掠出,向長街中奔去。
接踵而出的是長遠鏢局鏢主、路大鵬以及三位勁裝鏢師,快步邁向天福客棧。
江順站在馬樁房,一見鏢主出來,急迎上前去,道:「稟鏢主,小的確認出那是何老弟借乘的座騎。」
老者似不耐煩,低喝道:「知道了,嘮叨!」
江順丑表功,滿認為鏢主會誇獎兩句,反被淋個滿頭冷水,楞著雙眼,面色紅中轉白,白中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