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賊子心歹毒 玉女情最痴
蘇飛鳳細查師兄全身,不見傷勢,摸他額角,亦未發燒,一時間找不出病源何在,無法下手療治,不禁心中發起急來。
玄清道人細心檢查曹雄全身,只覺他身上部分經脈、血道閉阻不通,分明是遭人用點穴一類手法所傷,只是查不出傷在何處,而且閉阻經脈普及半身,穴道亦遭傷閉數處,情勢極為嚴重。
玄清道人沉吟良久后,試用推宮過穴手法,推拿了曹雄幾個傷穴。側臉對蘇飛鳳道:
「令師兄似是被人用獨門點穴手法所傷,情勢雖重,但還不致於近數日中送命,你先服侍他吃點東西,我們再慢慢想救他的辦法。」
無影女俠止住悲痛,先服侍曹雄喝下幾口水,取出乾糧慢慢喂他吃下。金環二郎吃了一些東西后,精神果然恢復不少,望了玄清道人一眼,轉臉問蘇飛鳳道:「師妹,這位道長是什麼人?」
無影女俠還未答話,李青鸞已搶先接道:「是武哥哥的師父,也是我師伯。曹兄,你現在可覺得好些了嗎?」
曹雄轉過頭,兩道眼神不住在李青鸞臉上轉來轉去,只見她目蘊淚光,臉帶微笑,神色間對自己大是關懷,絲毫不覺異樣,似乎對數日前發生之事已然完全忘懷,不禁暗自笑道:
當時她已神志昏迷,誤以為我是馬君武,哪裡還能記得,我對她輕薄舉動……驀然間,曹雄的目光觸到了玄清道人冷電般的眼神,打了一個冷顫,又自忖道:這道長既是馬君武的師父,必是三清觀主玄清道人,李青鸞必然是他所救,那麼自己所作所為,必已盡入他目,看來今天這條命是無法保住了。
曹雄盡在回想數日前對李青鸞輕薄的事,生怕三清觀主會對自己下手,不禁目注玄清道人發起呆來。
蘇飛鳳雖然看出曹雄神色有異,但卻誤認為他傷病後神智不清,一陣傷感,握住曹雄一隻手,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曹雄啊了一聲,眼光又轉在李青鸞身上,只見她一臉凄然神色,含淚望著自己,更覺嬌柔絕倫,可愛至極。
玄清道人運起內功,兩手又在曹雄身上推拿起來。大約有一刻工夫,三清觀主已是滿臉大汗,曹雄本來僵直難動的身體,經此一推拿,已能自行轉動,他正在暗中高興,玄清道人卻突然停住了手,笑道:「貧道已盡最大心力,至於小施主體內受傷經脈,就非貧道力量能夠醫得了。」
曹雄冷笑一聲,接道:「醫不得有何要緊,大不了一條性命,不過,我曹雄萬一不死,誓必要報此仇。」
玄清道人臉色微微一變,慍道:「小施主報不報仇,和貧道毫無關係。」說完,轉身步出石洞。
李青鸞幽幽一嘆,慢慢站起來,把身上帶的一點乾糧解下,放在曹雄身邊,笑道:「你現在還不能動,這乾糧留給你餓時吃吧。」
曹雄側目看李青鸞,神色間無限憐惜,只覺得一股無名妒火由心底直冒上來,挺身躍起,怒道:「誰說我不能動。」說著話,向前奔去。
他身上部分穴道雖被玄清道人用本身真氣幫他打通,只是體內受傷經脈並未好轉,奔了幾步,突覺半身發麻,四肢不聽使喚,兩腿一軟,栽倒地上。
蘇飛鳳、李青鸞一左一右扶他起來,只見他雙目圓睜,咬牙切齒,心中似已怒到極點。
無影女俠蘇飛鳳見此情景,驚痛交集,熱淚盈眶,嘆息一聲,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只聽曹雄尖銳地狂笑,打斷了蘇飛鳳的話,守在山洞外的靈馬聽得主人聲音,仰首一聲長嘶,狂笑聲、馬嘶聲,相對呼應,只震得幽谷中回鳴不絕。
曹雄狂笑過後,人又掙扎著向洞外奔去,蘇飛鳳和李青鸞只得扶著他出了石洞。赤雲追風駒一見主人,立時沖了過來,曹雄摔脫兩人,爬上馬背,手握垂鬃,兩腿微一用力,靈馬驟然向前一躍,衝出一丈多遠,放蹄如風,電奔而去。
蘇飛鳳心中大驚,施展輕功發足狂追,一面狂追,一面又高喚師兄,但她如何能追得上赤雲追風駒?翻越過兩座山嶺,曹雄人馬已杳,獃獃地望著赤雲追風駒消失的方向,心裡想著他往昔對自己百依百順情景,更感傷心千回,悲憤難忍,眼中淚珠兒不斷滴下。
突然,耳際響起了李青鸞柔和聲音,說道:「鳳姊姊,不要哭啦,你師兄人好,一定會有人救他的。」
兩人談話之間,崑崙三子和悟空大師都已登上峰頂。玄清道人望著無影女俠,道:「此非善地,不宜久留,令尊托貧道照顧姑娘,貧道自得略盡心力,請姑娘和我們一起走吧!待離開祁連山後,姑娘再自決行止。」
處此情景,蘇飛鳳只得乖乖地聽人吩咐。當下幾人一齊展開輕功,向前奔去。
再說曹雄爬上馬背後,隨那赤雲追風駒任性狂奔,他半身經脈未解,自是無能操韁控馬,幸得靈馬奔跑起來甚是平穩,曹雄伏在馬背上受那迎面勁風狂吹,漸漸的又昏了過去。
待他再度醒來,天色已是初更過後,但見月光溶溶,清輝滿山,看自己卻躺在一個山角下面,赤雲追風駒就在他身側不遠處一棵松樹下面站著。美好的月夜,倍增了曹雄凄涼之感,只聽他長長一聲嘆息,掙扎坐起,放眼四周,盡都是連綿青山,正南方卻突立著一座特高的山峰,峰腰積雪,吃那月光一照,更覺奇偉聳雲,高可接天。
他呆坐一陣,突覺腹中飢餓難耐,幸好那靈馬身上帶有乾糧,立時低嘯一聲,招來靈馬,取下乾糧食用,吃些東西后,精神好轉不少。靜下心神,試行運氣,哪知不運氣還好,這一運氣,受傷經脈立即發作,但感右半身痛楚難耐,痛苦無比,只得趕緊停下,心頭一涼,萬念俱灰。
這當兒,突聽得一陣鐵環交鳴之聲遙遙傳來,曹雄心中一動,暗自忖道:這等荒山之中,哪來金鐵交響……心念甫動,突又聞得一聲嘆息之聲,傳入耳中。
曹雄極目搜望,只見數丈外有一個三尺見方的地洞,那洞口緊靠在一個山壁之下。前有巨松遮擋,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那金鐵交鳴之聲和嘆息聲音,似是從那洞中傳出。
曹雄心中甚覺奇怪,當即向洞口移去。這個地洞,形如枯井,裡面漆黑一片,不知多深。只聽那洞中又傳上來一聲嘆息,這次曹雄守在洞口,聽得甚是清晰,那聲音分明是人無疑。
可是,這等荒涼無人的山中,哪裡來的人呢?縱然有人,也不會住在這枯井似的地洞之中……曹雄心念轉動之間,陡聞又一陣鐵環交鳴之聲,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來的是什麼人,可是來探望老衲的嗎?」
曹雄還未答話,突覺一股力道自洞中直冒上來,剛想向旁邊閃開,哪知身子已被那力道罩住,只覺那力道一收,如磁吸鐵般,把他帶入洞中。
曹雄半身經脈受制,本就痛苦難當,被那一股潛力吸入洞中后,更覺全身關節痛麻欲散,軟癱在地上,動也不能動了。忍疼側臉望去,只見身側坐著一個丑怪無比的人,如非聽到他說話,怎麼也認不出他是個活人。
那人兩腿自膝以下全被截去,蓬髮散亂,覆面垂地,兩隻眼也被人挖去,只餘下兩個肉洞,右手腕筋被挑,軟軟垂著,琵琶骨間,又被兩個鐵環扣著,鐵環後面有兩條鐵鏈子連著,想剛才聞得那鐵環交鳴之聲,大概就是這兩條鐵鏈子上發出。
曹雄望了一陣,心中暗自忖道:這人成了這個樣子,居然還活得下去,心中想著,口裡卻說道:「我受傷很重,已是快要死掉的人啦,哪還有餘力去害別人,再說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為什麼要害你。」這當兒,石洞上面傳來了赤雲追風駒一聲長嘶,那怪人突然一探左臂,抓住曹雄,問道:「上面馬嘶之聲,可是你騎來的嗎?」
金環二郎被他一把抓住背心,提了起來,全身無處著力,只感五腑血翻,咽喉氣涌,半天才迸出幾個字道:「不錯,那馬正……是我騎來……的。」
但聽那怪人呵呵一笑,放下曹雄問道:「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活?」
曹雄喘著氣答道:「死怎麼樣?活又怎麼樣?」
那怪人突然間變得十分溫和,說道:「你要想死,我就一掌把你劈死,或者我廢了你兩腿雙手,你就留在這洞中陪我一輩子。要是想活,就得答應我一件事。我不但替你療好傷勢,而且還把一身本領傳你……」
曹雄苦笑一聲,接過:「只怕你醫不了我身上的傷。」
那怪人在曹雄身上按摸了良久,笑道:「不錯,天下武林高人,能醫得你這傷的確實不多,你是被人用透骨打脈手法,打傷了體內經脈,這是一種極深奧的獨門武功,專傷人體內脈穴,所幸傷你那人,功力還淺,故而尚可救得。這透骨打脈手法,創自三百年前阿爾泰山的三音神尼。後來神尼和那時代另一位蓋世奇人天機真人,為爭天下武林第一的尊號,交拼武功,力斗三天三夜,對拆五千餘招,仍是難分勝負,第四天各以上乘內功相拼,到最後鬧一個兩敗俱傷,兩人受傷都重,相對運功坐息之時,兩人都知道不久於人世,大徹大悟后化敵為友,遂把絕世武學合錄成三本秘笈,命名歸元。數百年來,武林中各門各派,都在挖空心思,欲得那《歸元秘笈》,不過,卻是未聞有人尋得……」
話到這兒,突然停止,沉吟一陣,問道:「用透骨打脈手法,打傷你體內經脈的是什麼樣子人物?你記得嗎?」
曹雄原本聽海天一叟蘇朋海談論過《歸元秘笈》一事,聽那怪人重述這段往事,心中一動,暗自忖道:當前這怪人雙腿、兩目俱都失去,右手也成了殘廢,琵琶骨間又被兩個鐵環洞穿,四肢殘缺不全,單單餘一只左手,如非身負絕世武功,哪裡還能活得下去……
心動念轉,油然動了求生之意,當下便答道:「我是被人暗中下毒手所傷,至於傷我那人是誰,卻是未曾見得。」
那怪人仰頭木然無語,臉上肌肉抽動,似在回憶一樁極痛苦的往事。
突然,他低下頭來,聲色俱厲地對曹雄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找到這個地方來呢?你……是不是靈遠派來的人,想用苦肉計,騙學我的武功?」言下神情激動,長發亂顫,左掌壓在曹雄胸前璇璣穴上,只要他一吐內功,曹雄就得立斃掌下。
金環二郎心機素深,知此刻說不得一句錯話,一語錯出,立即送命,當下故作鎮靜,冷笑一聲,慢吞吞地說道:「你要想殺我,乾脆就早些下手,我曹雄並非貪生怕死之輩,我被人暗下毒手打傷,無意間逃到了這裡,根本就不知靈遠為何許人,更談不上來騙學你什麼武功。」
那怪人聽完曹雄話后,神情平復了不少,自言自語地說道:「三音神尼獨創的透骨打脈手法,除了我老和尚外,天下就只有我那孽徒靈遠知得,難道當今之世,還會有第三人會這透骨打脈的手法不成?」
曹雄冷笑接道:「那也不一定,三音神尼既把她一身武學,盡錄在《歸元秘笈》之中,那透骨打脈手法自然也包括在內,只要有人得到那《歸元秘笈》,自然不難學會這個獨門手法。」
那怪人嘆息一聲,道:「如果那《歸元秘笈》當真被人尋得,那人兼得了玄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兩位曠古絕今奇人之學,恐怕當世武林中,再也無人能和他爭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了。」
曹雄看那怪人神情間無限惋惜,心中暗覺好笑,想道:這人學武功學成了這等痴狂,目下已成了殘廢之人,還在想著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
心裡想著,不自覺脫口笑道:「即使那《歸元秘笈》尚未被人尋得,只怕你也難去爭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了。」
那怪人冷笑一聲問道:「怎麼樣?你不信我說的話嗎?」
曹雄隨口應道:「信得,信得。」心中卻又想道:這人一摸之下,即知我遭人用透骨打脈手法所傷,自是確能解得,不如現在先騙他醫好我的傷勢,再設法逃出這地洞。
念頭一轉,接著又說道:「你要我答應你一件什麼事情,現在可以說啦。」
那怪人神情突然一變,左手一探,抓住曹雄冷冷說道:「我要你拜我為師,留在這洞中陪我一年,你肯答應嗎?」
曹雄略一沉思,應道:「這不是什麼難事,我自然答應。」
那怪人又道:「這一年時間,我把幾手最厲害的武功傳你,你學會之後,去把你師兄殺了,提著他首級前來見我,你答應嗎?」
曹雄只怕他有心相試,天下哪有師父教了徒弟,命他去殺師兄的道理,當下沉吟了良久,答不上話。
只聽那怪人一陣冷笑,左手一用力,把曹雄舉了起來,怒道:「你師兄犯了色戒,怕我責罰,暗中下手,截了我雙腿,挖了我兩眼,挑斷我右手腕筋,用鐵鏈洞穿我兩面琵琶骨,囚居這地洞中三十多年了,你說他該不該殺?」
曹雄心道:原來他是被自己徒弟暗算,當即應道:「這等人自是該殺,弟子自當為師父報仇。」
那怪人聽曹雄口稱師父,心中甚喜,放下曹雄笑道:「你那師兄武功甚是了得,我如不把本身幾種絕技授你,只怕你沒法勝他。這幾種絕學,都是阿爾泰山的三音神尼所留,我昔年遊蹤西域時無意中尋到三音神尼的修鍊所在,撿得她一本手繪拳訣,我費了數年之功,揣摩出幾種武功,只可惜那拳譜所載有限,想必不及那《歸元秘笈》所載完整,你師兄把我囚禁此地,不肯傷我性命,無非想學我那幾種絕學罷了。」
曹雄聽得神往,忘記了本身傷勢,霍然挺身欲起,哪知他半身經脈已經麻木,這一挺身,竟是難以坐得起來。
那怪人雙目雖已失去,但他武功精深,聽風辨聲,絲毫不遜常人,曹雄此時雖然一挺未起,但他左手已閃電般抓住了曹雄背心的命門要穴,冷冷問道:「你要幹什麼?」
曹雄心頭一驚,暗道:這人疑心如是之重,今後和他相處,真得處處謹慎才行。當即答道:「弟子傷勢愈來愈重,身上痛苦難耐,故而掙動一下,師父不要多心。」
長發怪人乾笑一聲,放開手道:「既是這樣,那我就先替你療好傷勢再說。」說罷,讓曹雄仰卧地上,運起功力,先用一般推宮過穴手法,推拿曹雄各處穴道。待把他正面十八大穴走完,又推拿他背身十八大穴,這是人身三百六十五穴中,最為重要的穴道,分為死、啞、暈、麻四種穴道,這四種穴道散布全身,有的是屬於神經系統,有的是正當重要臟腑部位,有的是與血脈有密切關係,故而一經推拿,曹雄立覺全身痛苦減去不少,心頭一暢,慢慢地沉睡過去。
這一睡,足足八個時辰,醒來時,痛苦已完全失去,只是感到全身倦軟無力,好像大病初癒一般。
原來曹雄沉睡的時候,那長發怪人又替他打通了奇經八脈。
曹雄醒來后,那怪人又讓他盤膝坐起,全身功力凝集,由掌心緩緩發出,金環二郎只感到一股熱流由命門穴上滲入,逐漸地向四外擴展。
大約有一刻工夫,那長發怪人已滿臉大汗,不停喘息,左掌移開了曹雄命門穴,說道:
「有兩處經脈,已逐漸萎縮,如再遲延兩天療治,縱然能保住性命,但也得終身殘廢。」說罷,又讓曹雄躺下休息。
金環二郎雖已早感飢餓,但那怪人卻不讓他吃,一餓就是整整三天,這三天時間中,那怪人用本身真氣,共替他療治了九次。
直到第四天中午,那怪人才把曹雄傷脈完全打通,停下手,笑道:「你現在休息一下,等一會,可以吃點東西。我替你療治傷脈,耗了不少真氣,我也需要休息幾天。待我神氣恢復后,再開始授你武功吧。」說完,左掌當胸而立,坐息養神。
曹雄休息一陣后,暗中試行運氣,果然氣血暢通,傷脈已完全康復,站起來繞地洞走了一周,他雖在此洞中住了數日之久,但因傷脈嚴重,生死難料,一直未留心洞中形勢。現下傷勢既愈,而且還要在洞中留住很久時日,自然要詳細檢視一下。
這個地洞,方圓不過三間房子大小,四面都是光滑石壁,正南方石壁處豎立著兩根鐵樁,那怪人琵琶骨間的鐵鏈就在兩根鐵樁上扣著,長可及全洞各處,兩個鐵樁之間,放著一個竹籃,籃中儘是食用之物,不過大都已經不能再吃了。曹雄挑選兩塊幹了的麥餅吃下后,席地坐下也運功調息,他傷勢已愈,功力已復,本可出洞打些野味來吃,只因怕那怪人起疑,故而不敢。
金環二郎陪著怪人在洞中一住又是三天。這三天時間中,那怪人既不授他武功,也不和他說一句話,如換別人早就難以忍耐,勢必設法逃出那地洞不可。但城府甚深的曹雄則不然,他知那怪人被囚禁這洞中數十年之久,性格必然磨折得冷僻難測,對這種怪人,只有用忍耐功夫。
果然,第四天晚上,那怪人開始盤問起曹雄的身世來歷。
金環二郎自然不會吐實,捏造了一個謊言,說他父親是開設鏢店的主人,為保鏢和人結仇,這次被仇人邀集了很多綠林高手,把鏢店毀去,父親力戰而死,母親全節自盡,單餘下他一個人,流亡西域,深入祁連山,只為逃避仇人的追蹤而流落此處。
他這一席話早已想好,說時滔滔不絕,一氣呵成,那怪人反聽得怒火衝天,說道:「你要想報仇,只有用心學我傳你的武功,不是老衲誇口,天下高人能和我對手的,屈指可數……」說著,突然一停,沉思半晌,問道:「那用透骨打脈手法傷你的人,可也是你的仇人嗎?」
曹雄道:「弟子並未見得那人之面,已遭打傷,是否就是追蹤弟子的仇人,倒是難說。」
那怪人沉思一陣,不再追問,立即開始傳授曹雄武功。
金環二郎本是極端聰明的人,知這次曠世奇遇,對他未來成就影響極大,因此,他不放棄每一分的時間,那怪人每授他一式,他必反覆推演,直到完全領悟為止。
轉眼之間,過去了半個多月,那怪人對曹雄的態度也因相處日久,逐漸地溫和。這天,那怪人授過曹雄武功,問道:「你既然做了我的徒弟,可知道師父的名號、出身嗎?」
曹雄呆了一呆,暗道:糟糕,這些時日中一心只管學習武功,倒是把這事件忘了,此人喜怒無常,怪癖難測,不要因此招惹他發了脾氣。
只見那怪人呵呵一笑,道:「我不告訴你,你自然是不會知道,就是目前江湖上老一輩中,知道老衲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曹雄笑道:「師父身負絕世武功,自不屑和江湖上一般俗人交往,當然知得師父名號的人,不會很多了。」
那怪人面露喜色,似是很讚賞曹雄的話,突然他臉色一沉,嘆息一聲,道:「我幾十年苦研武學,一心只想得那天下武功第一的稱號,故而除學武之外,什麼事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所以我把大覺寺方丈一職,讓給你師兄靈遠,好擺脫寺中一切俗煩之事,專心一意精研武學。後來我覺得武功一道,必需要經過很多磨練才能精進,因此我獨自下山,到處遊歷。
少林、武當兩派在武林中聲望最隆,我一時動了好奇之念,想鬥鬥兩派中高人,遂先往湖北武當山趕去,不過我和人家無怨無仇,只不過想借動手過招,切磋武學而已。為了掩人耳目,便喬裝成一個江湖中人,夜闖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獨鬥武當四老,我以一雙肉掌,和他們四把劍拼搏兩三百招,仍是難以分出高下。」說著一頓,臉上儘是歡愉之色,似是對當年獨鬥武當四老一舉,引為生平快事。
曹雄已看出當前之人是個毫無心機、嗜武如狂的怪人,當即介面笑道:「師父以空手獨鬥武當四老,可算是百年來武林中一樁豪舉,如被傳揚開去,定當轟動江湖。」
長發怪人搖頭嘆息,接道:「武當四老雖未被打敗,但他們也困不住我。我志在切磋武學,目的既達,自無再戰必要,而且天色已快到五更,當下我闖過他們重重截擊,衝下了七星峰,由武當山橫越而過,又向嵩山少林寺趕去。」
曹雄問道:「師父到嵩山少林寺之後,和寺僧動過手嗎?弟子據聞傳言,說那嵩山少林寺中有一座羅漢堂,裡面機關重重,江湖上很多高手都被困住,很少能自己沖得出來?」
長發怪人呵呵一陣大笑道:「少林寺羅漢堂雖是天下聞名,但並非寺中最重要的所在,那重要的地方名叫藏經閣,少林寺的重要機密文件,均放在那藏經閣中。我夜入少林寺時,就誤闖到藏經閣中,犯了人家寺中大忌,因此,遭他們監院五老合力截擊,那真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拼搏。」言下臉上神情歡愉,似是對那場打鬥仍甚嚮往。
金環二郎已逐漸了解了眼前怪人性格,愛武成痴,一生中只想得那天下武功第一的稱號。現雖殘廢囚居,仍難忘懷。當下笑道:「師父赤手空拳,力鬥武當四老,想那少林寺五個監院,也難敵得過師父。」
那怪人果然喜笑顏開地接著道:「武林中號稱九大正宗門派,少林派名列首位,實在是當之無愧。那監院五老,當真均是身負絕學,我以一雙空手,接了他們兩百招左右,就被踢中一腳。那一腳雖使我愧恨至極,但也使我感覺到自己武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因此遠行西域,在那窮山僻壤中遊盪了十餘年,無意中發現了前輩奇人三音神尼的修練之所,尋得她手繪拳譜一本,我在她阿爾泰山舊居中研習三年,才重回了祁連山大覺寺來,又開始傳授你大師兄靈遠武功。你那靈海、靈空兩位師兄,因為天賦才智和你大師兄相差甚遠,素為我所不喜,故而我在傳授方面甚是偏心。想不到我最偏愛的徒弟,卻把我兩腿截斷,雙眼挖去,挑斷腕筋,囚禁這石洞中三十多年。」說至此處,似是回憶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只見他長發波動,全身微顫,口中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突然,他左手一翻,抓住曹雄,厲聲喝道:「你這孽徒害得我好苦啊。」
曹雄被他一把拿住了肩並穴,只感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心頭大驚,急聲叫道:「師父,師父,快些放手,弟子是曹雄。」
那怪人慢慢平復激動心情,放了曹雄,笑道:「你叫曹雄,是我新收徒弟嗎?」
曹雄答道:「不錯,弟子叫曹雄。」
那怪人大笑道:「你可知道師父的名號嗎?」
曹雄道:「弟子,還不知道。」
那怪人怒道:「你連師父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要收你這徒弟做什麼。」說完,一把抓起曹雄,擲出洞外。
那怪人每一出手,必然拿住關節要穴,曹雄根本就無法掙扎,他鬆手擲出,又極快速,曹雄穴道尚未能自行活開,這一摔,竟是不輕。金環二郎舒開穴道后,暗自忖道:這時我要走,本很容易,甚至還可採集一些乾草枯木,點燃起來,投入洞中,把他燒死。只是他那一身本領卻是無法學得了,還有三音神尼手繪那一本拳譜,再也沒有人知它放在何處?現下武林中雖然盛傳《歸元秘笈》之事,但卻未聞何人得到手中,如能取得三音神尼手繪拳譜,當可爭霸江湖,稱雄武林……他心裡打了幾轉,也就不過是瞬息工夫,站起來拍拍身上灰土,又躍回那地洞之中。
那怪人雖然缺腿失目,但動作迅速至極,曹雄剛剛落在實地,陡聞鐵環交嗚之聲,那怪人已到他眼前,左手伸處,又拿住了曹雄右肘曲池穴,冷冷問道:「你還回來作甚?」
曹雄急道:「弟子並無絲毫過錯,不知師父何以竟要把弟子逐出門牆?」
那怪人陰惻惻一陣冷笑道:「我教了你師兄三人武功,他們卻把我挖目斷腿,囚禁在這地洞三十餘年.如再收了你這個徒弟,將來又不知如何處置老衲了?」
這幾句話,只聽得曹雄不自主打了一個冷顫,趕忙道:「師父不要多疑,弟子學成武功之後,定當誅盡幾位師兄,替師父報挖目斷腿之仇。」
那怪人笑道:「你這話可是由衷之言?」
曹雄道:「弟子實是言出肺腑。」
那怪人呵呵大笑道:「那你知道師父名號嗎?」
曹雄道:「剛才師父雖然給弟子講了很多昔年之事,但始終未提過自己名號。師父不講,弟子怎敢饒舌多問。」
那怪人想了一陣,道:「不錯,我好像未提過自己名號,剛才倒是錯怪你。」
曹雄笑道:「師父就是錯責弟子,弟子也是一樣心悅誠服,不敢有半點怨恨之心。」
那怪人笑道:「老衲名號,上覺下愚,除了你那三位師兄之外,恐怕當今武林之中,很少有人知道了。」言下不勝黯然。
曹雄笑道:「弟子如得了師父的傳授,將來定當把師父名號,大大在江湖上宣揚一番,讓天下武林同道都知道你老人家的名號。」
覺愚自被囚禁這地洞之中后,三十餘年來受盡了寂寞、孤獨,從未聽人對他說過這等親切之言,當下心花怒放,呵呵幾聲大笑道:「不錯,不錯,我目盲體殘,今生已難再爭霸江湖,只有把我一身本領傳授給你,讓你替我完成這個心愿了。」
曹雄急忙答道:「弟子定當竭盡全力,完成師父心愿,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覺愚被他哄得十分相信,臉上神情歡悅,點頭笑道:「好,好,咱們現在就開始學習武功吧。」當即開始傳授曹雄武功。
匆匆歲月、流水年華,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曹雄在地洞中從覺愚學習武功,轉眼間就過去了半年時間,這半年中曹雄只離開地洞五次,而且都是為了尋找食用之物。每次他都順便摘取些桃、梨等水果回來,覺愚三十餘年來,儘是食用干餅類東西,哪裡吃過桃、梨等水果,因而,他覺得曹雄對自己甚為孝敬,半年時間,他把自己數十年苦研所得武學,大都傳給了這新收弟子。
這天,覺愚授過了曹雄的武功后,嘆道:「我一生中辛苦研究探討出來的本領,現在大都傳給了你,只要你熟記著各種口訣心法,不斷用功練習,以你聰明才智而論,三五年內即可有很高的成就,其中幾種特異的手法,你現在已可運用。我所授你武功,其中有大半是三音神尼手繪拳譜所載,一小半是我數十年來研究天下各門各派武學,采長補短,苦心思索,獨自創出來的手法。」說到這裡,頓一頓,似在思索什麼,突然,他抬起頭,接著說道:
「你再去給我采些梨子來吃。」
曹雄一直留心著覺愚的神情,知他言未盡意,微微一笑,起身躍出地洞。
不大工夫,已摘了很多水果回來,覺愚此時一語不發,接過水果就吃。
金環二郎心知他必然有話要說,但他並不追問,只是坐在一旁,冷冷地觀察著覺愚的一舉一動。只見他幾次把手中水果放下,似要說話,但卻始終未說出口,直待吃下了十幾個梨子后,才把曹雄叫到身邊說道:「你現在所學得的武功,已比你三個師兄為多,但只是通達竅決而已,論火候功力,決難和你三個師兄對抗。」
曹雄笑道:「弟子當苦下工夫,三五年後,再找三位師兄,給師父報仇。」
覺愚搖搖頭道:「我已等候了三十多年,再也不能等了。」
曹雄嘴角間浮現一分冷冷笑意,接道:「那弟子現在就去找三位師兄拚命,縱然戰死,也在所不惜。」
覺愚雙目被挖,不能看到曹雄臉上神情,認為他當真對自己忠誠至此,心下甚喜,搖著頭道:「你就是再練上兩年,也難敵你三個師兄功候,去和他們拚命,無疑白白送死……」
話未完,突然停住,左手緩緩舉起,拂動著曹雄頭髮,神情激動,全身微顫,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曹雄心頭甚是害怕,不知他何以這等激動,心想運功戒備,又怕被他發覺,半年來他雖然進境極速,但自知還難擋得覺愚一擊,只好故作鎮靜,答道:「弟子今年二十三歲了。」
口裡答著問話,兩眼卻註定覺愚,觀察他神情變化,如果看出他有下手加害之意時,就搶先發難,只要把他左手逼開,自己即可躍出地洞,然後採集些枯木乾草,把他燒死在洞中。
只見覺愚點點頭,自言自語,說道:「你今年二十三歲,再有七年時間,你三十歲時就可以把太陰氣功練得有些基礎,我現在傳你的各種武功,大部分可運用自如,不過,你那幾位師兄的功力,七年中定也增進不少……不行……不行……這樣推算下去,縱然再過七年,你還是難以給我報得了仇。」
他這幾句話,似對自己說,也像對曹雄說,饒是金環二郎聰明絕世,也難聽得出他話中的含意為何。
再看覺愚神情,越發激動,似乎是在考慮一件極大難題,無法驟下決心。
半晌工夫,才聽得他長長嘆息一聲,神情平復下來,說道:「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面,有一種極厲害的速成武功,可笑你三位師兄,雖把我雙目挖去,兩腿截斷,但並未得到那本拳譜。
可惜的是那武功我尚未及練習,已遭了三個孽徒的毒手,現在我目盲體殘,已是難再練習。」
說著話,左手伸入懷中摸了半天,從貼身衣著處,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交給曹雄,接著道:「這是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你先詳細閱讀一遍,其中所載,大部我已傳給你了,餘下的幾種武學,我自己都未學過,你找找看,裡面是不是有一種名叫拂穴錯骨法的速成武功。」
曹雄接過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也不禁心神激蕩,接過那本薄冊子后,兩隻手抖顫得幾乎把那本冊子掉在地上,足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才恢復平靜。
三音神尼手繪拳譜,只不過有十五頁的厚薄,除了底面之外,正文只有十三頁,都記著一種絕學,共有一十三種武功,文由硃砂寫成,圖用丹青繪製。
曹雄小心異常地翻閱手中奇書,只見每一頁上都繪有圖解,只是批文簡單,字字蘊含玄機,雖有圖解說明,如不得人指點,就算大費工夫研究,也是不易領悟。
細看書中所載的武功,果然大半都已得覺愚的傳授,直翻閱到第十二頁上,才找到拂穴錯骨的練習之法,只是批文含意深奧,一時之間確難完全通達,曹雄時把批文字字讀給覺愚和尚聽。
覺愚每聽一句,必然思索良久,才再讓首雄繼讀,先後把全文聽了一遍,然後要曹雄復讀,覺愚數十年研究武學,思解之力要比金環二郎高上很多,不到兩個時辰,他已把全文概要想通,逐句逐字地解說給曹雄聽。
金環二郎本是聰明絕頂,覺愚解說一遍,立時豁然貫通。
那拂穴錯骨法本是極為特異的功夫,除了說出取敵方法之外,還有十二式攻敵變化,十二式各有妙用,極盡能事,曹雄在覺愚指導下,當即開始練習,好在那圖中已指出攻取敵人的穴道部位,依圖試習,並不太難,只是那十二式攻敵變化卻是愈練愈覺複雜和奧妙。
師徒兩人經數日研討練習,曹雄已逐漸體會出各式妙用,錯骨手法也漸漸的能予運用。
覺愚看曹雄數日之間已有大成,比自己預料早了一半時間,心中甚是歡喜。這天,兩人研習后,他對曹雄笑道:「現下你對拂穴錯骨手法,已能勉強運用,那十二式攻敵變化,也大部了解,只缺把威力全部發揮出來。現在我要考驗一下你這半年多所學的各種武功成就,是否都能運用。」
曹雄暗自忖道:拂穴錯骨法現在已大部瞭然,那十二式奇妙變化亦練純熟,只是不知對敵時效用如何?現在既然要考驗我的武功,正好拿他作試驗。
心裡念頭轉動,口裡卻故作惶恐答道:「師父武學精博,弟子如何是敵手?再說弟子也不敢和師父動手。」
覺愚笑道:「我只是考驗你的武功,哪裡是真的和你動手,不過,考驗當需力求真實,你只管全力攻我就是。」
曹雄笑道:「師父既如此說,弟子就放肆一次了。」說完話,陡然一招攻去。
覺愚聽風辨音,左掌閃電拍出,曹雄自知功力尚淺,哪敢硬接覺愚掌力,側讓避開,雙掌連環劈擊,覺愚數十年囚居此地,從未和人動過手,現下兩人雖是試招,但覺愚卻打得興頭甚高,耳聞鐵鏈抖動之聲。左掌力道愈發愈強,曹雄別具用心,出手也是全力搶攻,絲毫不肯相讓,師徒兩人竟打得十分激烈。
曹雄幾種精妙武學都是覺愚所授,他雖全力施展,但覺愚均能防制機先,兩人交手十幾個回合,曹雄倒有六七次遇到險招,如當真對敵,金環二郎早已送命在覺愚掌下了。
曹雄一面打,一面想道:我所用武功,大都為他所授,自然他能防制機先,處處把我迫落下風,只有那拂穴錯骨手法他還不大純熟,不妨用來一試,一則可試出十二式變化妙用如何?
再者還有取勝之望。
心念一轉,突然躍退,哪知覺愚正打到興高彩烈之際,曹雄一退,他卻欺身直進,鐵鏈響處,如影隨形般追到,左掌連攻兩招,而且招招含蘊勁力,出手又快速無匹。
曹雄想不到覺愚竟會逼攻過來,一時間閃避不及,只得雙掌一合,運集了全身功力,硬架接覺愚一擊。
曹雄這一招硬接,雖把覺愚左掌架住,但已震得兩臂痛麻,頭暈血涌,退一步靠在壁間,叫道:「師父,不要打啦,弟子已招架不住了。」
只聽覺愚呵呵大笑幾聲,說道:「你能擋開我這一掌,實在不錯,現在我正打得高興,我們再打幾招休息。」說完,呼的一聲,橫掃過來。
曹雄不敢再硬接他這一掌,急急縱身一躍,從覺愚頭上飛過,雙腳剛落實地,耳聞鐵鏈響聲,覺愚又已追到身後。
曹雄急向右側一躍,避開覺愚追擊,轉身揮掌再斗。
可是覺愚掌力愈打愈是強猛,幾手過後,整個地洞,盡都是激蕩的潛力,曹雄勉強又支撐一陣,已被迫得氣喘如牛。
覺愚聽得曹雄急喘之聲,才收住掌勢,笑道:「你半年來進境很快,竟能接我二三十招猛攻。」
曹雄喘息著答道:「弟子已筋疲力盡了,師父如果再不肯停手,我非得受傷不可。」
覺愚又呵呵大笑一陣,問道:「你那拂穴錯骨手法及十二式攻敵變化,可練習純熟了嗎?」
曹雄道:「大都已經練熟,只有一招『游魚逆浪』身法,弟子到現在仍難體會出它的變化。」
覺愚思索半晌,道:「你再把那十二式招術,重念一遍給我聽聽。」
曹雄依言,又把原文讀了一遍。
覺愚一語不發,突然一掌劈去,曹雄正在用心看那拳譜,待警覺要躲時,全身已被覺愚掌力罩住,匆急之下,左掌護面,側身揉進,右手閃電穿出,疾拂覺愚肘間曲池穴,他這樣揉進欺敵一招,正是「游魚逆浪」絕學,出手又是拂穴錯骨手法,而且為求自保,出手極重。
但聞得覺愚一聲大叫,肘間曲池穴已被曹雄拂中,左臂立時垂了下去。曹雄在拂中覺愚穴道后本可適時而止,哪知他竟不肯停手,五指搭在覺愚肘間,微一用力,只聽格登一聲,覺愚僅有的一條左臂,被曹雄拂中穴道后,又把肘間關節筋骨錯開。
只疼得覺愚臉上汗水滾滾而下,曹雄想不到拂穴錯骨手法竟是這等厲害,不覺呆了一呆。
目睹覺愚痛苦神態,陡然觸動了殺機,心中暗道:現在我如把當前這老和尚殺了,天下會拂穴錯骨手法的只我一個,而且還可以得到三音神尼手繪拳譜。如果留他命在,他決不肯把這本拳譜送我……曹雄心中風車般打幾轉,也就不過是眨眼間工夫,當下故作惶急,道:
「弟子罪該萬死,竟傷了師父左臂。」一面說話,一面捧起覺愚的傷臂。
覺愚本是十分生氣,但聽他口氣中滿是惶恐,認為他失手誤傷,滿腔怒火,登時消去,嘆口氣道:「這拂穴錯骨法,當真是厲害,你快些替我解開穴道,接上斷骨。」
曹雄左手托著覺愚傷臂,右手暗中運集功力,口中卻答道:「師父,你要……」要字剛剛出口,左手陡然加力,覺愚肘間關節已斷,如何還受得住曹雄加勁一捏,只覺傷處筋斷骨碎,痛得大叫一聲,不自主身後一仰。
曹雄右手早已蓄勢相待,覺愚向後一仰,立時隨勢一掌直擊過去,這一掌,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傷疼正烈又毫無防備的覺愚,如何還能當受得住,但聽一聲悶哼,耳、目、口、鼻間同時湧出鮮血。只見覺愚身子搖了兩搖,長發無風自拂,慘笑一聲喝道:「孽徒……你好啊!你比你三位師兄更陰毒、更狠辣了。」
說完,全身躍起,一頭向曹雄撞去。
金環二郎見他連受重創后,仍能躍起撞擊,不覺心頭一震,知他這一頭,力道必然不輕,急急向旁一閃,順手一招「撥雲見日」,把覺愚撞來力道,用滑字訣向旁一撥。覺愚急痛交加,神志早已不清,哪裡還知道收住沖勢,這一頭直撞在石壁上。
此時但聽砰然巨響,碎石和腦漿齊飛,慘叫聲中,只見覺愚身子抽動一陣后,氣絕死去。
曹雄細看覺愚屍體,腦袋已片片碎裂,散飛滿洞,琵琶骨間仍被鐵鏈穿著,死狀凄慘至極。
他望著覺愚屍體,摸著懷中拳譜,心中暗自忖道:我如再經數年苦練,當今武林中能和我曹雄對手之人,恐怕很難找得出來了……突然,他腦際中閃起自己遭人打傷的種種經過,登時心頭怒火湧起,咬牙切齒地想道:「暗中傷我之人,必是那崑崙三子,此仇不報,何以立足在天地之間。」報仇心念一動,立時縱身躍出地洞。
這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天氣,祁連山中早已開始飄著大雪,雄山峻岭,盡都被積雪覆蓋,獨目瓊瑤,茫茫無涯,變成了一片銀色世界。
這當兒的曹雄,身手武功已非昔比,只聽他仰臉一聲長嘯,施展開「踏雪無痕」輕功,舉步如飛,向右邊一座山峰上奔去。
峰頂上山風更大,寒風砭骨,但金環二郎卻絲毫不覺寒意,站在峰頂極處,四外張望,好一陣工夫,突然擔唇作嘯,力發丹田,嘯如龍吟,空谷傳響,直達數里之外,一聲甫落,一聲接起,和遠山迴音混合,只聽萬山千峰中儘是嘯聲。
突然間,那不絕嘯聲之中,夾雜一聲馬嘶傳來,不過聲音極小,非有很好內功的人,不易聽得出來。
曹雄臉上驟現喜色,嘯聲忽然一變,隱隱含著節奏,這正是他以往招呼靈馬的聲音。
果然,不大工夫,正西方遙現一點黑影,快似飛矢,踏雪而來,只聽嘶叫之聲,已知是那赤雲追風駒了。
曹雄遙見寶駒無恙,而且守在此地,半年不肯離開,果是通靈之物,心中高興至極,飛一般向寶駒迎會,馬如電奔,人比流星,一來一迎之勢,更是快速無倫,瞬息之間,已經相近,曹雄縱身一掠,赤雲追風駒忽的一聲長嘶,驟然把急奔之勢收住。
金環二郎細看靈馬,雄姿依舊,鞍鐙之物,無一不全,連馬鞍上扣掛的金環劍,仍然斜垂鞍側,只是雪打露浸,鞍鐙劍身都結了很多堅冰。
曹雄翻身躍下,拂去鞍鐙上積冰,仰天大笑道:「我曹雄有此神駒相助,再練好那拳譜上所載武功,當今之世,誰還能和我一爭短長。」說罷,狂笑不止。
突然間,他停住笑聲,兩個嬌艷無比的少女倩影,同時在他腦際閃過。
這兩個人都留給了他無法磨滅的印象,一時想不起先去尋找哪個才好。他扶鞍仁立,仰面望天,心中暗自忖道:鳳師妹是從小和我一塊長大,才智絕人,貌若春花,只是她那冷若冰露的性格,卻使人難以捉摸;李青鸞才貌比鳳師妹不相上下,溫柔和婉,卻非蘇飛鳳能及萬—……但她一顆芳心,早已寄託馬君武。
他忖思良久,仍是難決行止,突然他又憶起崑崙三子傷害之仇,登時心頭衝上一股怒火,不再考慮猶豫,縱身躍上馬背,逕奔昆崙山而去。
曹雄縱馬西進,兼程急趕,這一段僻處邊陲的荒蕪旅程本極艱辛難走,但那赤雲追風駒跑起來,仍是快速若飛。
這一日,到太陽快落時候,已到了昆崙山下,抬頭望去,但見奇峰拔地,排嶂入雲,重重疊疊,高接天際。曹雄想道:人說游過崑崙不見山,當真非欺人之談,這座名山,果然雄偉無比。
當下縱馬登山,爬上了一座高峰,流目四顧,只見前面一峰比一峰高,不禁心中發起愁來。
縱馬緩行在一片松林旁的小徑上,忽見右側拐角處,晚霞中閃起一片白光,曹雄久在江湖,一望即知是有人在練劍,當下精神一振,翻身躍下馬背,施展輕功,向右邊林角奔去。
繞過林角,隱身望去,果然見一個三旬左右的大漢正和一個妙齡道姑各執一把長劍在對手過招。
曹雄默察兩人劍法,均以快捷為主,只見那大漢快中帶穩,功力要比那道姑深厚得多,如是真的動手,那道姑恐怕早就敗在那大漢劍下了。
突然間,那道姑施出絕招,寶劍左刺右點,刷、刷、刷,疾攻三招。
那大漢卻不慌不忙地把長劍舞起一圈銀虹,把道姑三劍快攻封解開去,反手一劍,把道姑迫退一步,收劍笑道:「你的劍招、功力已有很大進步,只要再下兩年功夫,當有極高成就,幾位同門師妹,都無法和你抗衡。」
那道姑笑道:「再練習兩年時間,又有什麼用呢?這兩年時間中你還不是一樣增長功力,算來算去,我這一輩子是永遠打不過你了。」
那大漢笑道:「你如不肯下功夫,不要兩年時間,眼下就有人要超至你的前面了,你追隨三師叔時間最長,也是她老人家最器重的弟子,但近兩月來,似乎已有人比你更獲得三師叔的寵愛了,本來都是同門師兄妹,不應有所猜忌才對,但我這兩天中聽得消息說,師伯、師父和師叔三位老人家,在丹室中曾作密談,決定每人選出一個門下弟子,傳授追魂十二劍招,要知那追魂十二劍,才真正是本門中絕學,聽說,大師伯門下只有一個弟子,而且已學得了那追魂十二劍的絕學,你如不用心力爭上進,只怕難以入選三師叔衣缽弟子,無法學得那追魂十二劍了。」
大漢言畢,一聲長嘆,神態間,對那道姑能否入選師父衣缽弟子,甚為關心。
那道姑雖然穿著一件肥大的道袍,但仍難以掩蓋她嬌美氣質。只見她嫣然一笑,答道:
「掌門師伯嫡傳弟子雖然有九位之多,但能入選衣缽弟子,自非大師兄莫屬了,你是掌門座下大弟子,也是我們崑崙派中下一代首座師兄,論成就,十多位師兄妹無人能趕得上你……」
那大漢聽過姑儘是頌讚自己之詞,不覺臉上一熱,搖搖頭,道:「你說了半天,但卻沒有一句說到肺腑之中……」
道姑搖搖手,截住了大漢話兒,接道:「我知道,你完全是擔心我不能入選師父衣缽弟子,對嗎?」
那大漢點點頭,沉默半晌,才抬頭問道:「我常聽三師叔和師父談起大師伯門下弟子,是一位武林中極難遇得的天賦奇才,心中渴望一見,但他卻遲遲不回昆崙山來。」
那道姑嘆息一聲,答道:「大師伯門下弟子,的確聰慧絕倫,才氣縱橫,外表又溫文爾雅、瀟洒……」話到這兒,那大漢嗤的一笑,接道:「你倒是對他非常留心。」
道姑亦覺自己說溜了嘴,臉上一紅,嗔道:「你不要瞎說亂猜,當心我去告訴師父。」
說罷轉身向前跑去。
那大漢拔步追趕,兩人施出輕功,愈跑愈快。
曹雄隱在暗處,把兩人問答之言聽得甚是清楚,知他們都是崑崙派門下弟子,心下極是高興,隨在兩人身後向前跑去,天色逐漸地黑了下來,山勢景物,都被夜色籠罩,曹雄怕追失兩人,只得加快腳步,縮短和兩人相隔距離。
那大漢和道姑久居此處,地勢山態,均甚熟悉,黑暗中仍是放步急奔。
曹雄追在兩人身後,越過幾個山嶺,眼前境界突然一變。
只見四面連綿山勢,環抱著三座並立的山峰,中座特別突出,曹雄極盡目力,才看出山峰上有一座規模宏大的廟宇,心中暗想:這廟宇可能就是傳言中的三元宮,這座山峰也必是金頂峰了。
就在他略一忖思間,那大漢和道姑已消失了行蹤。
曹雄縱身幾個飛躍,到達中間峰下一看,原來峰下長著一片松林,想兩人必是進了林中。
越過松林,出現一條通上山峰的小徑,曹雄心細膽大,看到小徑盤繞而上,走起來耽誤時間不少,恐怕還有埋伏,乃提一口丹田真氣,從那峭壁間攀登而上。
這座山峰,大約四五百丈高低,曹雄攀躍峭壁間,只停下緩了兩口氣,已然登上峰頂。
借繁星微光看去,只見數丈外矗立著一座廟宇,房舍連綿,殿脊重重,不下數百間。
曹雄心中暗道:這樣大的規模,裡面道士定然不少。
正等飛身躍入,突見左側數丈外人影一閃,直向廟中撲去,身法快速絕倫,眨眼間消失不見。
曹雄吃了一驚,暗道:這人身法比我高出很多,除非是崑崙三子之一,料他們門下弟子也難有這等功力。但如是崑崙三子,何不堂堂正正地從大門進去,這樣越房翻屋做什麼?難道我曹雄今夜碰上了同路之人不成?
心中轉了幾轉,已料定所見人影決非崑崙三子,如不是崑崙派的仇人夤夜前來窺探,定是武林高人造訪。
這一來,增加了曹雄幾分戒心,當下一挫腰施出「蜻蜓三點水」身法,一連三個飛縱,已到廟外,縱身躍上圍牆。
圍牆裡面,是一座三畝大小的院子,院中綠篁矮松,經人工修剪得十分齊整,一道用白色碎石鋪成的甬道,由矮松中盤繞而入,直達二門石階前面。
曹雄不走甬道,卻從那松林中穿過,二門前面是九層石級,左右兩邊都是毗連房間,兩扇紅門大開著,似是毫無一點防備樣子。
曹雄從觀門闖過二重大殿,直入後園,連一個當值的弟子也未看見,這樣一座宏大的道觀,靜蕩蕩的,好像無人居住一般,這就使他更覺得高深莫測。
曹雄看天色,已是三更過後,但始終未見李青鸞露面,放眼看去,到處是房舍聳立,如果盲目搜尋,勢必要驚動崑崙派門下弟子,一露行蹤,事情就更難辦,不如暫時退出三元宮,在金頂峰附近藏起,慢慢地等待機會下手。
他思忖一陣,定了主意,立時悄然退出了三元宮。
曹雄在金頂峰附近一連守候了十幾天,三度冒險入觀,但始終沒有遇見李青鸞。因為他行動謹慎異常,潛伏金頂峰附近十幾天,竟未被發現行蹤。不過,這十幾天來,他生活也確夠艱苦,隨身攜帶的乾糧,早已食用完,再加上數日不停的大風雪,鳥獸絕跡,就是想打點飛禽走獸充饑,也難如願。
到了第十二天,金環二郎已自覺再難撐持下去,決定入夜後,暫時離開金頂峰,出山去休息幾天再來。
這座金頂峰有百畝大小,三元宮就佔去了大半地方,所幸山峰四周,滿生著千年古松和磷峋的怪石,曹雄十幾天來,不是藏身在古松枝葉密茂之處,就是躲在磷峋怪石之間,再加一連七八天不停的大風雪,其苦可知,但這七八天風雪之困,卻使他武功精進很多,把那拂穴錯骨法中十二式奇奧變化,思索通達。
就在曹雄打算離開金頂峰的夜裡,一連七八天不停的大風雪,突然雲散雪止,重疊山峰,捧托出一輪明月,雪光月華交映成一片銀色世界。
曹雄攀上了一株巨松,極盡目力,搜尋下山之路,他不願在金頂峰上留下一點痕迹,因為那痕迹如被崑崙派的人發現了,必然要提高警覺,加強戒備,那對他再來金頂峰的妨礙太大了。
突然間,由三元宮中躍出兩條人影,聯袂飛奔而來。
曹雄看兩人身法雖快,但並不比自己高明,已知非崑崙三子,心中暗自笑道:我正愁著這厚積雪,下山時必將在峰上留下腳印痕迹,有他們兩個替我開路,踏著他們留下腳印,倒是不錯。心念轉動之間,兩人已到了他藏身的巨樹下面停住,曹雄細看兩人,都穿道裝,背插長劍,只聽右面一個年紀小一點的笑道:「四師兄,三師叔新收了一個俗家弟子,你見過沒有?」
左面一個年齡較大的搖搖頭答道:「人說三師叔新收的弟子嬌艷如仙,可惜我沒有見過。」
那年輕的嘆口氣,接道:「三師叔新收的弟子,我倒見了兩次,果然秀美絕倫,過去我們一般師兄弟和師姊妹間,女的以龍師姊武功最好,人也最美,男的以大師兄人最英俊,武功成就最高,兩人也最受師父和三師叔器重,能承繼師父和三師叔衣缽的,也非他們兩人莫屬,但自三師叔收了那位新師妹和大師伯回到三元宮后,這種情勢好像有些轉變了,第一是三師叔對新收弟子寵愛日深,龍師姊還能否承繼三師叔的衣缽,已成了難定之局,這件事究竟如何,只不過是龍師姊個人的事情,最重要的還是大師兄的首座弟子名位,也發生了問題。」
那年長的似是受很大的震動一般,急聲問道:「怎麼?大師兄的首座弟子名位有了變更?」
那年輕的點點頭,接道:「一個月前,師父、師伯和三師叔在丹室中議事,正好輪到我守值,因而聽得了三位師長一點談話內容。當時聽到,還不盡瞭然,但事後一經推想,我就完全明白了。」
左面道人聽得甚是入神,連聲催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快點說給我聽。」
那年輕的道人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四師兄,你大概知道,我們崑崙派這一代掌門人,是應該大師伯接掌,但大師伯性若閑雲野鶴,不願接掌門戶,所以在師祖歸真后,大師伯也留書出走,書中明示讓師父接掌門戶,因此,師父才能以非首座弟子身份,接掌了崑崙派門戶,現在大師伯既然回到了三元宮來,而且門下也收了弟子,下一代接掌門戶的弟子,就有了問題。師父既是掌門,大師兄自應被列為崑崙派首座弟子,再說大師兄武功、才智、魄力,在我們九個師兄弟中,也沒有人能與之比擬,名列崑崙派首座弟子,實在是當之無愧。」
那年長的道人點點頭,道:「大師兄才氣縱橫,天賦異稟,大師伯門下就是收有弟子,料也無法和大師兄一爭短長……」
話還未完,那年輕的道人突然冷笑一聲,答道:「這件事大師伯已是早有預謀,他已把那追魂十二劍私授了門下弟子,我聽大師兄談過,追魂十二劍才真正是我們崑崙派絕學,大師兄追隨師父,已有十六寒暑,可以說盡得了師父真傳,但他也未學得那追魂十二劍招,據說,師伯、師父、師叔,相約有言,非經三人同意,都不能把追魂十二劍傳授門下,可是大師伯獨違約言,已把追魂十二劍私傳了門下弟子。但最大的麻煩,還是三師叔的一力推薦,她說:『大師伯門下弟子,天生奇骨,才足重任,他將來必能把崑崙派發揚光大。』以後的事怎樣決定,我沒有再聽下去,大師兄那首座弟子名位能否保住,實在難以預料。」
那年長的縱目四顧了一陣,問道:「你聽得這些話,可曾對大師兄說過?」
年輕的道人點頭答道:「說過了。」
年長的道人又急聲追問道:「大師兄怎麼說呢?」
那年輕的道人搖搖頭,嘆道:「大師兄對此事好像漠不關心,只淡淡一笑,什麼表示也沒有。」
年長的道人突然一把拉住他,低聲說道:「九弟,這些事,你以後千萬別再對別人談起,要知道私傳師長們談話內容,是違背門規……」話到這兒,三元宮中突然又飛出一條人影,疾如流星,眨眼間,已到了兩丈余遠處。
那年輕道人由黑暗中一躍而出,問道:「什麼人,深更半夜,還要出去?」
來人停步笑道:「是我,到後山去看看李師妹。」
年輕道人看清楚了來人後,笑道:「原來是龍師姊,李師妹可是三師叔新收的那位弟子嗎?」
龍玉冰點頭笑道:「不錯。」口中答應著,人已縱躍飛起,向後山奔去。
兩個道人也同時聯袂躍起,向東巡視而去。
隱身在巨松上的曹雄,不但聽得崑崙派中部分秘密,而且還意外地聽得了李青鸞的消息,當下精神一振,躍下巨松,尾隨著龍玉冰追去。
金頂峰後面,是一道五六丈深的斷崖,崖底一片黑漆,景物難辨,如沒有龍玉冰引路,曹雄還真不敢冒險下那斷崖。
下了斷崖后,即轉入一道狹谷,兩邊峭壁夾峙,仰臉一線天光,當真是名副其實的狹谷,兩壁之間,只不過一尺多點,勉強可以容一人通行。
這條狹谷,雖然很窄,但並不很長,大約有一里左右已到盡處。尚未出谷口,先聞到一陣陣撲鼻清香,沁入心脾,頓使人精神一爽。曹雄擔心行蹤被人發現,不敢過於逼近龍玉冰,隱身在谷口暗處,打量谷外形勢。
只見四面高山環抱著一塊盆地,千萬株含苞梅樹,密布其間,四周高山積雪,中天一輪皓月,雪光、月華,映照著一片含苞梅樹,香風陣陣,景物清絕。但曹雄卻無心情鑒賞這幽美如畫的風景,略一打量谷外形勢,目光又落在龍玉冰的兩丈左右處前進。穿過梅林,到一座斷崖下面,緊靠斷崖有三間新建的茅舍,籬笆半掩,燭光滿窗,屋中人似尚未安歇。曹雄藏身在一株梅樹後面,看著龍玉冰穿過竹籬,向那座茅舍中走去。
且說龍玉冰走入籬笆后,連叫了數聲李師妹,不聽有人答應,又連呼幾聲師伯,亦不聞相應之聲,不禁心中發起急來,緊走幾步,到了房門外邊,伸手一推,房門應手而開,原來兩扇門都是虛掩著的。
她一躍入室,燈光下只見悟空大師的鐵禪杖和李青鸞的寶劍都好好地放著未動,心中鬆了一口氣,想道:這半月來風雪未停,難得今晚放晴,又有這樣好的月光,也許他們出去賞月了。
她在茅舍中坐了一會,靜想一陣,又覺得事情不對,因天色已快三更了,就是去賞月,也早該回來了。
心念一動,霍然離座,一個縱身飛出茅舍,剛剛腳落實地,驀聞一聲大喝道:「什麼人?三更半夜來此做甚?」隨著那大喝聲,籬外流矢般射進一條人影。
龍玉冰已聽出那是悟空大師聲音,急忙向旁邊一閃,答道:「師伯不要誤會,晚輩是龍玉冰,奉了師父令諭,來接李師妹回去。」
悟空大師來勢快,收勢亦快,僧袍拂處,急撲的身軀突然收住,長長地嘆了口氣,道:
「你是來接鸞兒的嗎?」
龍玉冰定神看去,月光下,只見悟空大師慈眉愁鎖,滿臉憂慮,不覺大吃一驚,道:
「師伯,你……你老人家怎麼啦?李師妹呢?」
悟空搖搖頭,又一聲嘆息,道:「待我取點東西,再帶你去看鸞兒。」說完,向房中走去。
龍玉冰心中焦慮,但她卻不好追問,只好耐著性子等待。
片刻工夫,悟空大師吹熄房中燭,肩橫禪杖而出,杖柄還掛著一個小包袱,龍玉冰心頭一震,問道:「師伯,你帶我去看李師妹,怎麼連兵刃衣服都帶上呢?」
悟空大師苦笑一下,道:「我要到括蒼山去一趟。」
龍玉冰又是一楞,問道:「師伯到括蒼山去幹什麼?」
悟空大師突然一瞪雙目,仰臉望著天上一輪皓月,大笑一陣,道:「我要去把馬君武找回來。」
龍玉冰聽悟空大師笑聲中充滿悲忿,登時感到事態不同尋常,略一沉吟,說道:「師伯先帶晚輩去見李師妹再說。」
悟空大師黯然笑道:「自然要帶你見她后,我才能走。」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龍玉冰默默地跟在悟空身後,心中疑竇重重,一時間極難想出原因何在。出了籬笆,穿梅林向東而行,悟空大師心中發急,越走越快,龍玉冰只好施出飛行功夫,隨後緊追。
一陣工夫,到了一座高峰下面,悟空大師停住步回頭問龍玉冰道:「你能不能從這斷崖攀登上去?」
龍玉冰仰臉望去,只見當前山峰,是環抱四周的群峰中最高一座,峭壁陡立,滿積冰雪,所幸峭壁面前有很多矮凸石,可以接腳,估計借那凸石之助,還可勉強攀登,點點頭道:「晚輩大概能夠上得。」
悟空大師心惦李青鸞,也不再多問,縱身一躍,當先向上攀去。這一陣攀登峭壁,耗盡了龍玉冰全身氣力,到達峰頂,已累得她全身是汗,嬌喘不息。
她緩了兩口氣,再看悟空大師時,他已奔到峰中一塊數丈高的大石下面。
龍玉冰猛提一口氣,連著幾個縱躍,也到了那大石下面,這座山峰雖是附近群山中最高的一峰,但峰頂卻是不大,而且到處是積雪堅冰,直似玻璃造成一般,放眼一色銀白,月光下晶瑩透明。
只有峰中那座獨立的山石,沒有被冰雪掩蓋,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在刺骨山風中,被吹得衣袂和長發飄飛。
龍玉冰心頭一酸,尖叫一聲:「李師妹。」一縱躍上巨石。
那巨石上站的白衣少女,正是李青鸞。她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僵直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對龍玉冰那聲充滿著驚恐的尖叫,渾如不覺,連頭也未轉一下。
龍玉珠慢慢地繞在她前面,月光照射下,看她流在腮間的淚水,已凍結成了兩道冰痕,白色的衣裙上,大都也凝有冰屑。
她仍是那樣獃獃地站著,像一座用美玉雕刻成的觀音塑像,是那樣聖潔和莊嚴。
龍玉冰緩緩伸出右手,輕輕地握著她一隻玉腕,只覺如握到了一塊寒鐵般。
這時,龍玉冰再也忍不住一腔悲痛,低喚了兩聲:「李師妹……」熱淚已奪眶而出。
轉臉見悟空大師肩橫禪杖,滿臉傷痛地站在一側,這位皈依三寶的佛門弟子,眼眶中也含著一片晶瑩的淚水。
只聽悟空大師黯然一聲長嘆,道:「她站在這峰頂大石上,到現在已經是兩天一夜了,沒有哭,也沒有言語,就這樣站著,挺受著風吹雪打,我陪她站了兩天一夜,替她拂拭著身上的積雪,兩天一夜中我進用了兩次食物,但仍是難以熬受這峰頂酷寒,她卻滴水未進,真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支撐著她……」悟空大師話到這兒,雙目一閉,滾下兩行淚水。
龍玉冰自和李青鸞相見之後,對她甚是憐愛,現下見她這等神情,心中極是痛惜,聽完悟空大師幾句話,不及思索,就脫口責道:「那你為什麼不把她強留在茅舍中,卻放她跑到這峰頂之上,受寒風侵襲之苦?」
悟空大師老淚縱橫地答道:「前天寅時光景,不知怎的,她突生奇想,告訴我說,武哥哥快要回來了,她要到最高的一座山頂上去看他。我初聞之下,心中甚覺奇怪,難道精誠所感,果能靈犀相通嗚?後來我細鑒她臉色神情,果是若喜若愁,但瞬息間又是一臉茫然,忽而輕輕嘆息,忽而又作微笑,經我一番思索后,知是她半年來日夜相思,愁懷難解,陷入了一種幻覺之內,我雖明白了她是幻覺所惑,但卻不敢去攔阻揭破,只怕一旦揭破,支撐她的精神潛力陡然消失,一旦病倒療治不易,只好隨她心念,來到這座峰頂上,她問了括蒼山方向之後,就這樣冒著風雪,面東站著,兩日一夜,動也未動一下。幸好我佛見憐,今夜雪停雲開,我才能趁機會暫離峰頂。」
龍玉冰咬牙切齒,恨聲說道:「可恨馬君武負心忘情,害得鸞師妹這等模樣,我一定要懇求師父請命掌門師伯,傳下令諭,按派規治馬君武一個死罪。」
悟空大師突然慈眉軒動,雙目圓睜,面現殺機,冷笑一聲道:「不用你稟請師父,老衲也饒不了他。此次東行,如尋得馬君武,必要他濺血杖下……」
悟空大師話未說完,突聞身後一個熟悉宏亮的聲音接道:「武兒若當真背棄了師門訓誡,不用你動手我也不放過他,不管他走進到什麼地方,踏遍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追殺劍下。」
悟空大師回頭望去,不知何時,玄清道人已到了他們身後兩丈左右,月光下,只見他道袍飄飄,長髯拂動,緩步朝三人站立的大石走來。
龍玉冰驟見玄清道人現身,不禁呆了一呆,躍下巨石,迎上去跪拜雪地,道:「龍玉冰叩見大師伯,弟子剛才一時氣忿,出言無狀,大師伯……」
玄清道人搖搖頭,接道:「你馬師弟如果真的忘情負心,違背了派中戒律,那自然是該以門規治他,我不怪你,起來吧。」
說著一縱身躍上巨石。
龍玉冰尚未站起,玄清道人已飄身躍到了李青鸞身側,細看李青鸞僵立模樣,也不覺一陣傷感,長長嘆息一聲,道:「這孩子恐怕已受傷不輕,咱們得先救了她再說。」
玄清道人緩緩伸手,輕輕觸在李青鸞額角,只覺如觸冰雪,當下心頭一涼,道:「你怎麼能放任她在這峰頂上呆站了數日夜之久,要知這峰頂上的冷風,含有萬年積冰的陰寒,就是功力比她再深厚些,也難抵受得住,現在連我也不敢貿然下手推活她的血脈了。」
悟空大師沉思一陣,突然對玄清道人道:「我們去找你徒弟馬君武回來救她。」
玄清道人皺皺眉,奇道:「我沒有把握,他如何能救得了呢?」
悟空大師苦笑道:「那就讓他親手把鸞兒治死,總比你我治死她好些。」
玄清道人呆了呆,才想通悟空大師話中含意,看他神情激動,臉色沉重,一時間也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只好長長嘆息一聲,抱起李青鸞返回了茅舍。
這時玉真子也來到茅舍中看李青鸞。
玉真子已近月未見李青鸞了,她心中對這位美如嬌花的徒弟,卻有一種特別的偏愛。
玉真子把李青鸞看成了自己的化身,她本身已經忍受了數十年感情的磨折,親身體會到個中的痛苦,所以,她不願再讓自己心愛的弟子,重演恨事。
她心中挂念著李青鸞病況,當下直奔茅舍,匆匆穿過梅林,推開半掩籬門,直向李青鸞住房走去。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這時都默默地跟在她後邊,進了左邊兩間靜室。
房中高燃著一支松油巨燭,熊熊光焰,照得室內通明,李青鸞閉著眼睛,靜靜躺在床上,龍玉冰蘊含著兩眶淚水,坐在床沿。
玉真子急走兩步,到了床前,龍玉冰起身迎接師父,盈盈拜倒地上,玉真子一揮手,急聲問道:「你鸞師妹傷勢如何?」
龍玉冰起身揮淚答道:「她……她傷得很重。」
玉真子慢慢地走到床邊,臉上無限凄涼憐愛神情,伸出手摸著李青鸞額角,只覺觸手冰冷,不禁心頭一跳,一股寒意由心底直泛上來。
她微帶怒意地望了龍玉冰一眼,問道:「你師妹傷勢這等嚴重,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龍玉冰默然答道:「弟子奉命來探看鸞師妹,可是她早已不在,悟空師伯帶弟子到那絕峰上面,才見到鸞師妹,可是她被風雪凍僵了。悟空師伯告訴我說鸞師妹已在那峰頂上凍了二天一夜。」
玉真子聽完經過,心中登時涼了半截,她知峰頂冷風中,挾帶著萬年冰雪的陰寒,絕非李青鸞所能擋受得住,心中傷感萬千,不禁泫然淚垂。
玄清道人低聲勸道:「她已經大哭了一場,胸中積存幽傷悲忿,早已發泄出來,現在只要把侵入她身上的陰寒除去,就可無事了。」
玉真子回頭望了他一眼,問道:「鸞兒是你推薦入我的門下,要是她死了,怎麼辦呢?」
儘管玄清道人心中震驚,但外表卻裝得十分鎮靜,因為悟空和玉真子都很傷感焦急,如果他再驚慌,事情就更棘手,當下故作輕鬆,微微一笑,道:「她在山峰上站得過久,雪打風吹,再受那萬年冰雪陰寒侵襲,身上血脈和幾處穴道,都被寒風侵傷,只要設法先把血脈推活,並非無可救藥。」
玉真子看玄清道人神情輕鬆,心中覺得寬慰不少,立時默運內功,雙手在李青鸞身上各處要穴推拿,約有頓飯工夫,玉真子臉上已見了汗水,但李青鸞仍然是閉著眼靜靜躺著,動也沒動一下。
玉真子停下手,望了玄清道人一眼,又繼續運功推拿李青鸞各處穴道。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千道曙光由窗子透射進來,照著躺在床上的李青鸞,照著玉真子臉上滴滾的汗水,照著悟空大師焦急、悲痛混合的異常神態。
汗水濕透了玉真子的道袍,滴在靜躺著的李青鸞臉上,三清觀主一面留神看李青鸞的反應,一面暗中調息真氣,以便玉真子停下的時候接替。他心中明白,以玉真子和自己精深的內功,雖無法替李青鸞除去侵入體內陰寒,但至少可以使她醒轉過來一陣工夫,只要李青鸞能蘇醒一次,就暫可使悟空和玉真子平靜下來,然後再慢慢想法子替李青鸞除去體內陰寒。
又過了一陣工夫,突聽得李青鸞長長地吁了口氣,身子轉動兩下。
玉真子不顧滿臉大汗,雙手越發加速推拿,龍玉冰急拿一條絹帕,替師父擦著頭上汗水。
只聽李青鸞輕微地嘆息一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凝望了玉真子一陣,凄惋一笑,道:
「師父,我剛才看到武哥哥了。」
玉真子未及答話,李青鸞已閉上雙目,身子略一轉動,又似沉睡過去一般。
悟空大師一臉凄傷,望著玄清道人問道:「鸞兒略一蘇醒,即再沉昏,看情形,恐怕她內傷很重了。」
三清觀主見李青鸞略醒即告沉昏,已知挽救之望十分渺茫,但他又不願據實說出,那將使老和尚心肝痛碎。所以,他不
得不故作鎮靜,伸手摸著李青鸞額角,笑道:「不要緊,她不過是受凍過久,血脈一時間難以暢通,先讓她安靜地睡半天,再設法打通她閉塞血脈。」
三清觀主一席話似是而非,玉真子知他素不輕言,功力又比自己深厚,雖覺仍有可疑,但已相信了八成。
悟空大師此時早已亂了方寸,他根本就沒有心情去想玄清道人的話是不是有著可疑,當下三人便一齊退出了李青鸞卧室。
李青鸞病房中只留一個龍玉冰,她坐在床沿上,呆望著閉眼靜躺的小師妹,心底泛上無窮傷感。
她想起半年前一件往事,那晚上她和李青鸞同宿在浙東客棧,李青鸞問她是不是喜歡武哥哥,當時她反問小師妹,要是馬君武變了心她怎麼辦,一句閑話,害得李青鸞兩腮淚滾,半夜裡要去找馬君武問他會不會變心。她說:要是馬君武一旦移情別戀,她勢難再活人間……難道這一句閑話,竟當真不幸而言中?
龍玉冰想了一陣,腦際中浮現出馬君武的音容笑貌,而且那樣明晰清楚,短短月余小敘,她在不知不覺間心底深處竟也刻下馬君武的影子。
她只感到一陣酸楚,忍不住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好像胸腔中藏了萬千委曲,剪不斷,理還亂,千頭萬緒,她說不出心裡頭是一種什麼滋味,只想好好地大哭一場。
一陣山風,送來了陣陣梅香,龍玉冰抬頭望去,不知何時玉真子已到了室內,當門而立,兩道眼神凝注著她,似乎要看透她心中的秘密。
龍玉冰悚然一驚,由深沉的傷感中清醒過來,霍然站起,盈盈拜倒。
玉真子一把扶起她,輕聲問道:「你剛才在哭什麼?」
龍玉冰答道:「弟子想那馬師兄實在可恨,害得李師妹這等模樣。」
玉真子輕聲一嘆,緩步踱到床側,右手輕按李青鸞胸前,只覺她心臟跳動緩慢,氣息異常微弱,不禁一皺眉頭,問道:「你師妹一直沒有翻動一下嗎?」
龍玉冰剛才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心事,李青鸞是否翻動過,她根本就不知道,呆一呆,搖搖頭,答道:「沒有。」
玉真子嘆道:「你也一晚未睡了,快去休息一會。」
龍玉冰道:「弟子毫無倦意,我還是在這裡守著李師妹吧。」
玉真子看她精神很好,不再勉強,慢慢退出凈室。
龍玉冰送走師父后,突覺一陣內急,隨著也退出房去。
兩人剛走不久,後窗人影閃動,躍進來金環二郎,他尾隨悟空、龍玉冰到那山峰上面,隱在暗處,把峰上一切經過,盡都看到眼中,到了梅林茅舍,藏在李青鸞卧室後面斷崖間的松樹上。
玄清道人、玉真子、悟空大師都為李青鸞的事鬧得分了心神,竟都未發覺茅舍外有人隱伏。
他一直耐心地等到龍玉冰離開了房中,才由斷崖間溜下來,從後窗躍入。
這時,太陽已爬過了山嶺,朝暉由窗中透射進來,照到靜躺在床上的李青鸞,過去那艷紅的嫩臉,此刻已變得十分蒼白,長長的秀髮,散亂枕畔,黛眉輕顰,星目緊閉,已不見那經常顯現在嘴角間的嬌媚微笑。
曹雄毫無顧忌地伸手在李青鸞身上按摸一陣,只覺她身上幾處重要脈穴,都已僵硬,氣若遊絲,情勢十分危險,如再延誤下去,傷穴擴大,血道閉塞,縱有起死回生靈丹,也難救得。
他自得覺愚傳授武功后,本領已精進很多,近來又經常研究三音神尼手繪拳譜,更是獲益不淺。他按摸一陣后,找到了李青鸞傷源是被峰上萬年冰雪陰寒之氣,侵傷了體內經脈,陰寒凝滯幾處要穴不散。因為她傷的是體內脈穴,所以一般的推宮過穴手法,不能奏效。
曹雄慢慢地仰起頭,心中暗自忖道:我如以本身功力,打通她體內經脈,雖然能救了她,但自己功力還淺,此舉必然大損元氣,為救人性命,消耗本身真氣,實在大不合算。
他心念一轉,數月來思念李青鸞之心頓時一變,低頭望望李青鸞憔懷蒼白的容色,已不復過去的嬌艷,正待轉身退出,突然一段歷歷往事,電光般在腦際中閃過。
那是在祁連山中,李青鸞被大覺寺的和尚打傷,他救了她,騎著赤雲追風駒,跑到一座幽靜的山谷,丟下了馬君武一個人拒敵群僧。
那時李青鸞傷勢不輕不重,神志半醒半迷,誤把曹雄當成了馬君武,偎懷呻吟,嬌柔無限,一種少女的甜香,使曹雄無法再抗拒,正當他想入非非時,卻被人用「透骨打脈」手法打傷,醒來時李青鸞已經不知去向……
曹雄回憶往事,歷歷如繪,這時重在他腦際展開,他已移動的身子,忽的又靜止下來,細看李青鸞,雖然容色蒼白憔淬,但那緊閉的櫻唇、若畫的黛眉以及那纖纖玉指、臉形輪廓,依然是那樣美麗,人清瘦了,另有一種凄楚動人的神韻。
曹雄陡然間由心底泛出一陣憐借,暗自責道:曹雄啊曹雄!如果放過了李青鸞,難道當今之世還會有比她美麗、更溫柔的女人嗎?
當下潛運功力,右手瞬息間連走李青鸞身上十二大穴。
要知曹雄從三音神尼拳譜上,研得了人身體內經脈分佈之處,是以他出手極准,只是功力還淺,又是初次出手動人體內脈穴,不免精神緊張,消耗真氣過多,所以,他只把李青鸞奇經八脈其中之三脈打通后,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出了一身大汗,不得不停下手來休息。
他明白這樣損耗的真力,至少需三至七天的時間,才能調息復元,在真力未復前,無法再動手替李青鸞療傷,此刻正值筋疲力盡之時,如果被崑崙派的人撞上,只有束手待縛,所以,他略一休息后,立時又從後窗躍出。
曹雄剛走不久,龍玉冰就推門進來,她是個心思異常縝密之人,在離室前,室中一切東酉放置所在,均能詳細默記心中,所以她進門第一眼就看到李青鸞的被子,似是被人動過,不覺驚叫了一聲,一個縱身,躍到了床邊,見李青鸞靜躺無恙,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
她略一定神,細看小師妹臉色已然好轉不少,不禁心中大喜,正待轉身跑去告訴師傅,突聽李青鸞夢吃似地叫道:「武哥哥,我們去捉魚玩吧!」說著話,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龍玉冰怔下神,收住剛剛要舉起的腳步,伏下身子叫道:「鸞妹妹,鸞妹妹。」但李青鸞又昏迷如夢,不動不應,龍玉冰伸手推師妹兩下,仍不見她反應,心中陡然一驚,暗道:
她莫不是回光反照吧?立時轉身奔向悟空大師卧室。
悟空大師正坐在一把竹椅上,仰著臉發獃,神情木然,慈眉愁鎖,玄清道人和玉真子對面而坐,閉目養息。
悟空大師雖然大睜著兩隻眼睛,但他像未看到龍玉冰一般,仍然靜坐不動。
玄清道人仍然微聞雙目,忽地睜開,問道:「是不是你師妹傷勢有了變化?」
龍玉冰道:「鸞師妹剛才醒來一次,說了兩句話,又昏迷過去,我看她臉色好轉了許多,所以,我擔心她是……」
玉真子截住了龍玉冰的話,問道:「她剛才說了兩句什麼話?」
龍玉冰莫名奇妙地臉上一熱,答道:「她說,要與馬師兄去捉魚玩。」
玉真子冷笑一聲,望著玄清道人道:「你那寶貝徒弟不回來,只怕她的病永難醫好。」
玄清道人苦笑一下,起身答道:「我們先去看看她再說。」
當下幾人一齊向李青鸞房中走去。
玄清道人細看李青鸞臉色,果然好轉了不少,心中暗感奇怪,其中原因難解,不便妄作推論,潛運功力,推拿了李青鸞幾次要穴。
要知李青鸞奇經八脈,只被官雄打通三脈,尚有五脈未通,是以清醒不久又告昏迷過去,玄清道人推宮過穴手法,不能動及體內脈穴,自然毫無作用。
三清觀主停下手,搖搖頭,道:「看她情形,傷勢確已好轉不少,怎麼陡然又會昏迷過去呢?」
玉真子亦是束手無策,想不出李青鸞傷勢惡化原因。
三人思索良久,仍難找出原因,只好暫退出李青鸞卧室。
靜室中,又只餘下了心思縝密的龍玉冰,她對小師妹陡然好轉,忽的惡化情形,十分懷疑,她已守在李青鸞身側三四個時辰以上,而李青鸞傷勢轉好,卻在她離開靜室的一刻工夫,她剛才為李青鸞的傷勢的突變,驚、喜得亂了方寸,現在細細一想,覺得個中疑竇甚多。
突然,她目光接觸到後窗木框上一塊冰屑,心中登時一跳,一縱身從後窗穿出,但見白雪皚皚,梅香撲鼻,哪有半點人跡,她細心地查尋半晌,仍未再發現可疑之處。
原來曹雄也是異常細心之人,偷入李青鸞卧室之前,已看好進退之路,繞道由梅林而入,並未在茅舍附近雪地上留下腳印,但他百密一疏,沒想到會在後窗木框上留下一塊冰屑。
龍王冰雖然再找不出其他的痕迹,但她並未稍減心中懷疑,她認定那後窗冰屑和小師妹的傷勢轉變有著密切的連帶關係,不過,在未尋獲確切證明前,她不願去告訴師父。
龍玉冰一直守護在李青鸞身側,她就在小師妹床邊,搭起一張小竹床,陪守侍候,玉真子白天來看李青鸞,晚上返回三元宮,玄清道人留住茅舍,和悟空大師同室而居,這僧、道兩人,過去在一起時,常常剪燭夜話,通宵不眠,這一次卻大大不相同,悟空大師為李青鸞的傷勢,焦慮得快要發瘋,日夜長吁短嘆,玄清道人雖然從旁勸慰,但仍難解他愁懷。
龍玉冰漸漸地發覺了李青鸞昏迷、清醒,都有一定的時間,十二個時辰之內,總要清醒三次,她默記了李青鸞清醒時間,在她醒前把吃的東西備好,待她醒來時就服侍她吃下。
轉眼五六天過去,李青鸞逐漸地又轉趨沉重,每天雖仍醒轉三次,只是清醒的時間愈來愈是短暫,龍玉冰心中的疑竇,也隨時間逐漸地淡下來。她數日夜留心查看,始終未再發現可疑線索,自然慢慢地心灰意冷了。
這一日悟空大師向李青鸞卧室走去,進門一看,登時把老和尚驚得目瞪口呆。
只見龍玉冰手握劍把,倒卧門側,看樣子,似是剛剛進門,就被點了穴道。悟空大師楞怔一下,急向李青鸞床邊奔去,低頭一看,只見李青鸞睡得十分香甜,蒼白的嫩臉微泛紅色,傷勢又似輕了許多。
這突然的變故,使得老和尚如墜入五里霧中,心中重重疑竇,百思莫解。轉身走到門邊,扶起龍玉冰仔細察看,果然是被人點中了右後肩的風府穴,所幸來人下手並不太重,悟空大師運功一陣推拿,龍玉冰立時悠悠醒轉。
她神志恢復,立時向李青鸞奔去,看師妹酣睡無恙,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這才轉身走到悟空大師身邊說出經過。
原來玉簫仙子和玄清道人相約比武時,龍玉冰也跟著他們出了靜室,當她復返靜室時,哪知剛一進門,突覺背後風生,人還未及閃避,已被人點中右後肩風府穴,昏了過去。
悟空大師聽完經過,皺起兩條慈眉,心中暗自忖道:點制龍玉冰穴道的人,這人實為非敵非友,用意難測,實使人大費疑猜。
龍玉冰看悟空大師只管埋頭沉思,知他正在用心思解箇中原因,隨即轉身,走到李青鸞床邊坐下。
李青鸞忽地睜開眼睛,手腳伸動一陣,笑道:「冰姊姊,我很累呢。」說完話,掙扎著要坐起來。
龍玉冰急忙伸手按住她,搖著頭道:「不要起來,快給我乖乖地躺著。」
李青鸞長長地嘆口氣,問道:「冰姊姊,武哥哥回來了沒有?」
龍玉冰搖搖頭,道:「還沒有。」
李青鸞道:「你說他還會不會回來看我?」
龍玉冰勉強一笑,答道:「我想他會回來看你的,所以你要好好地養息著等他。」
李青鸞臉上露出來一絲笑意,道:「嗯!姊姊說得不錯,武哥哥不是被黛姊姊留住不放,就是在路上遇到了事情,所以他這麼久還沒有回來,但他終歸是要回來的。」
龍玉冰心中一動,暗道:糟!這一段時日之中,大家都在抱怨馬君武負情忘義,把他在旅途上可能遇了麻煩的事給忘了,他如果真在路上出了什麼差錯,我們這樣背地裡責怪他,實是太冤枉他了。
她一想到馬君武可能在路上遇到麻煩,莫名其妙地發起急來,連聲說道:「不錯,不錯,他可能是在路上出了事啦。」
李青鸞看她發急神情,不禁也發起急來,忽地坐起來,大聲叫道:「師伯,師伯!」
悟空大師正在用心推想李青鸞傷勢突然好轉的原因,心無兩用,並不知李青鸞已清醒過來,剛剛想出一點眉目,卻被李青鸞的叫聲打斷思緒,回頭望去,只見李青鸞擁被而坐,兩眼圓睜,神情十分緊張。說不出悟空大師的神情是驚是喜,一縱身躍到床邊,兩眼滴著熱淚,嘴裡卻又呵呵笑著,叫道:「鸞兒,你的病好了嗎?」
李青鸞不答悟空大師問話,顰著柳眉兒,反問道:「武哥哥還沒有回來,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事啦,我們趕緊去接應他。」
悟空大師聽了一怔,激動的神情逐漸平復下來,暗道:鸞兒說得不錯,馬君武不像負心忘情之人,他這樣長的時間還未回到昆崙山來,恐怕當真是在路上出了事情……
突然另一個新的念頭在腦際中掠過,回憶起半年前祁連山中一段往事,白雲飛拒敵受傷,馬君武送她回括蒼山去,悟空冷眼旁觀,發現了白雲飛對馬君武鍾情極深,要不然她決不會追到祁連山助陣,想起來這件事,悟空大師心中不無愧憾之感。他和玄清道人聯袂赴祁連山聳雲岩大覺寺,欲求雪參果替玉真子療治蛇毒,哪知雪參果未求到,反著了人家的道兒,誤飲了一杯藥茶,被人家關在石牢中,白雲飛夜到大覺寺,破牢門放出兩人,算起來白雲飛對他有救命之恩,但她卻又是李青鸞的情敵。
馬君武送她回括蒼山時,兩個人同乘一鶴,括蒼山和昆崙山遙距萬里,白雲飛決不會放心讓馬君武走路回來,既是能一鶴雙乘,為什麼她不能遣靈鶴把馬君武送來西域?這一想,登時把馬君武在旅途出事之念完全推翻了,於是搖搖頭對李青鸞道:「他可以乘白雲飛的靈鶴歸來,絕不會在旅途遇了麻煩……」
悟空大師話未說完,李青鸞突地仰身躺下,接道:「那一定是黛姊姊留住他,在那裡玩了。」
說完一句話,臉上神情一變,瞪著一對大眼睛,望著屋頂出神。
悟空大師看得心中極是難過,伏下身子,輕輕拂著她秀髮說道:「鸞兒,快些閉上眼睛好好休息,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到括蒼山去找他。」
李青鸞嘴角間浮動著凄涼的笑意,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悟空大師獃獃站在床邊,看她臉上自憐自惜的神情,心頭如被一柄利劍洞穿。
悟空大師想自己是遁身世外的人了,怎的卻無法斬斷這愛情煩惱,李青鸞的娘因誤會移情李士朗,創碎了他一顆心,使他看破紅塵,遁世逃避,哪知數十年面壁苦修,仍無法把一縷情絲斬斷。收養李青鸞,無非是舊情難忘,哪知十餘年日夕相處,竟又對李青鸞產生了無限慈愛,名雖師徒,情逾父女,老和尚舊創未復,又被捲入下一代情愛煩惱,看來一個人如真想做到無我無相、太上忘情,實在實在是太不易了。
他一直獃獃地在床邊站著想著,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直待李青鸞沉沉入睡,才緩步退出病室。
龍玉冰隨後追出來,叫道:「師伯請慢走一步,晚輩還有話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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