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歷下亭」。
「歷下亭」在大明湖,為唐代詩人李大白,杜工部在此宴遊之處。
亭上有「歷下此亭古,濟南名士多。」的杜甫詩句。
沿著亭外的小道,可達亭后的「臨湖閣」、「名士軒」,其中迴廊相接,曲折幽致,極為清雅。
來到這一名勝,「小帥虎」和花中雪把馬拴在樹下,雙雙進到亭內,略做觀賞。
名勝之地遊人自是甚多。
「小帥虎」和花中雪這一雙壁人立刻引來了遊人的目光。
這時候一個手執摺扇,一身儒服,頭戴文士帽的年輕讀書人也進了亭內。
他長得斯文,爾雅中竟帶著些許脂粉味,吟哦著亭內歷代名家所題的詩文慢慢的走近「小帥虎」的身邊。
猛然一眼,「小帥虎」只覺得此人甚為眼熟,不免就盯著人家看了起來。
花中雪推了他一下道:「那有你這樣子看人的?」
笑了笑,「小帥虎」道:「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是大姑娘,怎麼你吃什麼乾醋?」
「死相。」
花中雪嗔笑道:「我吃什麼乾醋?我只是告訴你那是不禮貌的行為,好在人家是斯文人,如果是江湖客,你恐怕就會惹上麻煩了。」
「小帥虎」收回目光笑道:「那有那麼嚴重,你未免大誇大其詞了吧。」
花中雪道:「我才沒誇大呢,很多時候糾紛、衝突都是在無心與無意下造成的,你沒聽說過有人就因為看人一眼,而引起對方的不痛快,就此挨刀喪命嗎?」
舉起雙手,「小帥虎」道:「投降了,和你這種老江湖女混混在一起,我是受教良多,獲益匪淺矣。」
橫了對方一眼,花中雪笑得如花朵般道:「沒個正經。這是你,換做別人要我上課除了『鐘點費』外,還得看我高不高興哪,真是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
他們這裡談笑著,那儒服少年臉上竟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
他又慢慢走了回來。
來到「小帥虎」面前臉現驚容道:「哎呀!兄台,你可願聽小生數言相贈?」
「小帥虎」怔住了。
他疑惑道:「你說什麼?」
儒服少年道:「小弟自幼隨異人習得面相觀色之術,我見兄台氣色不佳故有數言相贈,還望兄台莫予見怪,更恕我冒昧之處。」
「小帥虎」不覺笑道:「你不妨直說,我洗耳恭聽就是。」
「那我就說了。」
儒服少年在「小帥虎」身旁左瞧右看一陣后道:「兄台你雙頰泛紅,眼含春波,唇角不時帶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淺笑,這……這是主桃花之劫,另外你眉峰含煞,已表示你有損友在旁,你得小心了。」
「小帥虎」還茫然著,「花中雪」已柳眉倒置冷聲道:「你還真會『瞎掰』,什麼桃花之劫,損友在旁,你在說誰?」
儒服少年淺淺一笑道:「這位姑娘,我又沒說你,你怎麼那麼緊張?又何必做出『不打自招』的態勢來?」
「你說什麼?滿口胡言亂語的,要不是看你是讀書人,姑奶奶我馬上就給你難看。」
「別……別這樣,大家都在看我們哪!」
「小帥虎」橫在了兩人中間,他打著圓場道:「這位兄弟,不論你說得是真是假,我謝了,請回吧!」
儒服少年還真執拗,他瞪眼道:「兄台,所謂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你可要親君子,遠小人啊!」
「小帥虎」連忙又攔住他好言相勸。
「好了、好了,花姐姐,你就別和人家計較了他說他的,我們當成耳邊風就是了。走吧,我們還有要緊事,別理會了。」
「小帥虎」好不容易哄住了花中雪。
然而要命的卻是儒服少年那邊又開了腔。
「兄台啊,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你可要慎思,慎行哪。」
「小帥虎」頭都大了。
他霍然回首道:「喂,你這個人還真是有夠麻煩,你可不可以閉上尊口,不要再火上加油了?」
冷嗤一聲,儒服少年道:「沒出息。」
為免事態擴大,「小帥虎」硬是沒敢答腔。
他拖著心中猶忿忿不平的花中雪離開了「歷下亭」,兩個人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儒服少年望著他們的背影,臉上陰晴不定的好一會,他也才緩步離開。
泰山。
泰山高一五四五公尺,雄偉峻拔,巍然獨尊,故而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說。
到了泰山山麓的「泰安縣」已是黃昏的時刻,「小帥虎」和花中雪找好了旅店,他們便拉住店小二道:「你可有聽說『天下第一神刀』與『邪煞』管一峰每三年重陽在泰山較技比武之事?」
店小二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他望了一眼「小帥虎」道:「你可問對人了。」
面上一喜,「小帥虎」連忙塞了一錠銀子過去,他焦急道:「小二哥,這請你喝酒,關於……」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
小二哥立刻換上一付笑臉道:「你說『天下第一神刀』和『邪煞』的事情對吧?這是江湖上的大事,鮮有人不知的,而且『天下第一神刀』每次來也都是住在我們店裡。」
「真的?!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你快……快帶我去。」「小帥虎」簡直難以相信,他迫不及待的道。
「你是……」
「我是他徒弟,你放心。」
店小二看到「小帥虎」腰畔彎刀,他點頭道:「嗯,我相信你,我認識那把刀。」
「小帥虎」高興得快跳了起來,不過店小二都搖頭道:「不過他現在已離開了。」
「離開了?到什麼地方,你知不知道?」
「當然是去赴『邪煞』管一峰的約會。」
宛如泄了氣的皮球,「小帥虎」錯怔道:「明天才是重陽啊!」店小二道:「但他們都是習慣在重陽前一天的此刻就開始較技「小帥虎」一聽拉著花中雪就要出門。
店小二卻驚怔道:「客官,你你該不會要去吧?」店小二慌道:「那是個死約會,更不準任何人去攪擾的,江湖上雖然都知道這三年一次的較技比武,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山觀戰,你這樣去是犯忌諱的。」
「小帥虎」當然明白,然而他卻顧不了那許多。
因為這一次他知道自己師父絕非「邪煞」管一峰的對手。
沒理會店小二詫異與驚怔的眼光。
「小帥虎」與花中雪已出了客棧,他們直奔泰山入山處。
初秋落幕。
殘陽夕照。
沿著登山石梯,「小帥虎」和花中雪兩人健步如飛,當他們爬到半山腰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
而一輪上弦月正清冷的、孤寂的,彎照著大地,更給寂靜的山峰憑添了深深的落寞。
沒有人可以一口氣爬完一千五百九十四級石階。
「小帥虎」和花中雪在山腰中的涼亭里歇下了腳。
他們心裡雖然急,但兩腿卻不爭氣,遙望著漆黑的山頂,「小帥虎」不覺嘆氣道:「真想不透他們為什麼會選在山頂約斗,這又不是比腳力。」
用汗巾擦著汗水,花中雪道:「這也有好處,可以避開許多不速之客,雙方可以全心全意的不受任何的外界干擾。」
突然山頂的方向傳來了陣陣刺耳的狂笑。
狂笑聲愈來愈近,想而見有人正以極快的速度飛奔下山。
「小帥虎」臉色遽變,他眼睛瞪視著登山的石階,沒一會功夫。
他看到一條人影正流星般直墜而下。
這個時候有人從山頂狂笑下來,會是誰?「小帥虎」已開始忍不住身上輕顫,他一個縱步,人已躍出涼亭。攔在山道上。
近了。
月光下,一個長發披散,身上穿了一件怪異的五綵衣衫,看來六十多歲,卻一臉精悍中等身材的老人停在了「小帥虎」面前。
他笑聲倏止,瞪眼望著「小帥虎」,聲音像來自地府,森寒中透著陰冷道:「年輕人,看來你是不知死活了。」
「小帥虎」有些心驚道:「你是『邪煞』管一峰?」
對面那人面目表情道:「不錯,你答對了。」
「小帥虎」慌了。
他驚聲道:「我師父呢?我師父怎麼樣了?」
「邪煞」管一峰冷漠道:「誰是你師父?」
「『天下第一神刀』。」
驀然怪笑。
「邪煞」管一峰目現精光,笑道:「如果你趕得及,應該還可以見到他最後一面。」
「小帥虎」膽寒道:「你……你把我師父怎麼了?!」
身形一長,「邪煞」管一峰怪鳥行空掠過了「小帥虎」的頭頂,往山下飛去。
夜空中傳來他桀桀梟笑道:「從今後己沒有『天下第一神刀』這個人了,江湖道只有我稱尊……」
「小帥虎」驚恐得拔腳狂奔,他喘著大氣,一步也不敢停留的直往山上沖。
泰山之頂「南天門」。
在「南天門」的牌樓下,「小帥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師父……」
凄叫一聲,「小帥虎」已撲了過去。
當他看到神情萎靡,喘咳不已,身上布滿了好幾道怵目心驚的傷口,奄奄一息的「天下第一神刀」季惟民后,他整個人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季惟民靠坐在牌樓的石柱旁。
他睜開了眼睛,有絲驚異閃過,。喘息道:「是你?!你……你怎麼來了?」
「小帥虎」扶起了對方。
他惶聲道:「我……我不放心你……」
凄苦一笑,季惟民道:「也……也好,我正想告訴你……管一峰的確有野心,他……他不只想稱霸武林,更想稱王……稱帝……」
「您別說了,我背您下山,趕快先替您療傷。」
無力的揮揮手,「天下第一神刀」季惟民道:「不……不用了,我已沒救了……」
不,您別這麼想,你的傷還不嚴重,只要及時止血,絕對可以好起來的。」
「別傻了孩子。」季惟民道:「我五臟……已經移……移了位,就是……就是大羅神仙也……也救不了我……你記著為師交……交待你的事,千萬要爭氣莫……莫讓『邪煞』管一峰荼毒武……武林……」
喘息著,嗆咳著,「天下第一神刀」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小帥虎」虎目中噙著眼淚。
終於季惟民頭一垂,這一代武林名人就倒在他的懷裡,茫然瞪著眼睛與世長辭。
黃土一冢。
心香一束。
「小帥虎」跪在泰山之巔,已好長一段時間。
花中雪悲戚的拍著他的肩頭,忍不住道:「我們走吧!」
「小帥虎」沒有作聲。
花中雪難過道:「人死不能復生,見你如此哀傷,季老前輩泉下有知也不會心安的。」
「小帥虎」怔怔道:「讓我再待一會,師父一生縱橫江湖,為情所苦,死後又孤寂的長眠於此,我一想起就不免悲從中來。」
嘆了一聲,花中雪沒有再說什麼。
她默默的陪在「小帥虎」的身旁,感同身受的亦墜入了哀悼里。
秋陽艷照。
山風凜冽。
「小帥虎」最後在花中雪的數次勸說下終於站起身,頻頻回首的走向下山的階梯。
好一會後,花中雪幽聲嘆道:「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小帥虎」早有決定,他沉聲道:「闖出名號,單挑『邪煞』管一峰,替師父報仇。」
點點頭,花中雪道:「這是應該的,但以你目前的實力恐非『邪煞』管一峰的對手。」
望向遠處氤氳山風,「小帥虎」悠悠道:「『大幻八式』我已練會,缺的只是臨場實戰的經驗。時間長了,再加上與敵過手拚戰,我必能把這套刀法融會貫通。」
花中雪道:「只憑『大幻八式』我想你仍無法與管一峰抗衡。據我的觀察,你除了缺少對敵經驗外,最須加強的就是身法、步法。畢竟身法,步法是一張護身符,敵人再厲害,自保則沒問題。」
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小帥虎」嘆氣道:「問題是沒人再能教我了。」
花中雪想了想道:「當今天下身法,步法稱最者當推『丐幫』的『千里丐』鐵成功,只要找到他,求他傳授你他的獨門『迷蹤連環步』,那麼將來與『邪煞』管一峰決鬥時,你便可穩保不敗。」
「鐵成功?你在開玩笑了,誰不知道鐵成功那個叫化子頭,連徒弟都不收,又怎會輕易的傳人他那絕活?」
「不一定。」花中雪道:「我聽說鐵成功這個人一向遊戲人間,卻是嫉惡如仇,如果『邪煞』管一峰真的在江湖中興風作浪,圖謀不規,那麼以鐵成功的為人,他絕不會坐視,但他不是管一峰的對手,所以只要你曉之以義,剖析利害,我想說不定他會答應,畢竟這是替武林除害,人人有責啊!」
「小帥虎」道:「問題是『邪煞』管一峰到目前還沒有行動,也無惡行。」
「遲早的事,你師父不是說過他不但有稱霸江湖,更有稱王稱帝的野心嗎?這種人蟄伏在『天下第一神刀』的神威下十幾年了,一旦脫困豈甘寂寞?」
「那我們又要到那去找『千里丐』鐵成功呢?」
「江南楊州,丐幫總舵。」
「就依你吧!」「小帥虎」瑞心亂如麻,說實的他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到「泰安縣」的客棧中,「小帥虎」和花中雪發現「天下第一神刀」敗在「邪煞」管一峰手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
店小二隨著「小帥虎」進了房中,他一臉驚疑小聲的問:「公子爺,你師父真……真的落敗了?」
「小帥虎」心情惡劣,他瞪眼道:「你們的消息還真靈通吶!」
堆起笑臉,店小二道:「因為守在附近的武林中人只看到『邪煞』獨自一人下山……
唉,想不到約戰十八年,『天下第一神刀』
會在這一次敗在管一峰手裡……你師父如何了呢?」
「小帥虎」沒有說話。
只因為他現在一聽到「邪煞」管一峰的名字,一顆心就拚命狂跳,而熱血就沸騰起來,眼中更流露出一種怕人的神采。
店小二嚇了一跳。
他什麼也不敢再問了。
因為他閱人多矣,知道自己再不識相趕快離開的話,那麼他很有可能就會被入抬了出去。
收拾好隨身的東西,「小帥虎」和花中雪兩人給完帳正欲出門,便在門口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正是在「大明湖」畔的儒服少年。
只見那儒服少年神情一怔,笑嘻嘻的一揖到地,然後對「小帥虎」道:「嗨!還真巧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又是你?」
伸手不打笑臉人,「小帥虎」和花中雪心中縱有不快,但見到對方一碰面就擺出了笑臉,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也就不好太過給人難堪了。
儒服少年笑著道:「看來我們真是有緣了,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這位兄台儀錶出眾,敢問可願和小弟做個朋友?」
「不必了。」花中雪心中猶有忿意,她拉著「小帥虎」就要走。
儒服少年摺扇一攔,他瞪眼道:「你這姑娘好生無禮,我又不是和你交朋友,你又憑什麼左右別人的行動?」
花中雪冷哼一聲道:「我無禮?你還無趣呢?請讓開,要不然你可是自己替自己找麻煩了!」
儒服少年臉色沉了下來。
他亦冷笑道:「從來沒見過你這樣刁蠻霸道的女人,他和不和我交朋友關你什麼事?要你來替他說話?」
花中雪暴怒。
她素手一揚就要出招。
「小帥虎」連忙拉住她道:「算了,他一個文弱書生那經得起這個。」
回過頭,「小帥虎」對儒服少年道:「閣下,你是讀書人,我是江湖人,道不同不相為謀,誠意心領,方命之處見諒。」
話說到這,儒服少年再是皮厚也應該有自知之明,摸摸鼻子離開才對。
然而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上前笑道:「兄台,你這就不對了,我雖是讀書人卻自幼好武,更羨慕像你這樣的少年豪傑。更何況人無貴賤職業之分,拿這種理由來拒絕我豈不顯得太牽強了。」
天底下還有這種硬要和人家做朋友的人。
「小帥虎」是服氣了。
為了想擺脫人家,他只有苦笑道:「說得好,我叫楚楚,也有人叫我『小帥虎』,閣下高姓大名?」
儒服少年笑得好開心。
他又是一揖到地,然後道:「敝姓房,房人玉,來自北京,遊學四方、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小帥虎」那裡有心和人家扯淡。
他連忙招手道:「好了,雙方既已通過姓名,房兄如不見怪,我尚有要事得馬上趕著辦,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了。」
房人玉玉面一怔。
他還真沒想到「小帥虎」會來這一套,不覺急道:「楚兄,你我初識怎好……」
好不下去了。
因為「小帥虎」已經和花中雪越過他身旁,急步出了客棧,跨上早已備妥的坐騎,轉眼間已消失在路的盡頭。
房人玉氣得猛跺腳,由這種女人才有的動作里,這個人脂粉味還真是嚴重。
由濟南至揚州最便捷的路徑就是由北運河坐船南下,經高郵湖到長江。
然後再由長江朔流而上。
「小帥虎」與花中雪當然選擇了這既便捷、又省時間的水路。
行船走馬三分險。
「小帥虎」站在船頭,望著茫茫河水,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著心事。
這是一條載人載貨兩用的大船,船身雖然平穩,但對第一次坐船的「小帥虎」來說,仍然有種雙腳不踏實的感覺。
「怎麼啦?心事重重的。」
花中雪由船艙中走了出來,好靠近「小帥虎」的身旁關心問著。
「沒什麼,船艙里太悶,人又多,所以我出來透透氣。」
「別瞞我,有什麼事就說出來,悶在心裡久了會悶出病來的。」
「小帥虎」嘆了一聲道:「你還真了解我……」
笑了笑,花中雪道:「相處久了,有什麼逃得掉我的眼睛,你呀!一向都是嘻嘻哈哈的,一下子沉默下來,當然表示你心中有事嘍。」
先在船頭坐了下來,花中雪拍了拍身旁甲板道:「來!坐下來。」「小帥虎」依言坐了下來道:「其實真的沒什麼,我也不知在想什麼,只覺得人生變幻無常,世事如白雲蒼狗,在半年前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有一天我會肩負武林重任,而去做一些作夢也夢不到的事情。」
靜靜的聽著。
花中雪眼裡有著女人才有的溫柔。
「在我以前的世界里,我只是一個混吃混喝,有著一大票整日嬉鬧胡搞的朋友。曾幾何時,我改變了,變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了自己,我現在覺得肩膀上的壓力好重、好重,重得我無法適應,也難以喘息。
這些天,我常常在想,為什麼會是我?天下何其大,人口何其多,為什麼就要我來擔起這除魔衛道的責任,為什麼我不能再像以前過那種雖然瞎鬧,卻快樂無比的日子?」
語音一頓,「小帥虎」接著道:「人家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錯。以前我好羨慕那些江湖上的名人俠士,聽到他們的英雄事迹,我就衝動得恨不得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們一樣闖三江、走四海,傲笑江湖。
然而一旦自己真的走上了這條路,我卻發現這條路不是我想像的那般快活,除了要吃、要喝,有著生活上的壓力外,更重要的是不能凡事再隨心所欲,仇家愈結愈多,兇險不知何時會來……這一陣子,你給予我許多幫助,沒有了你,江湖雖大,我知道我是寸步難行。」
花中雪的一顆螓首,不知不覺中已靠在了「小帥虎」的臂彎里。
她輕聲道:「我比你出道早,而且我們總是共過患難,我當然要幫你。你也知道的,我雖然是在賭場里混,但我絕不是一個沒人性、沒理性的人。
芸芸眾生,各人有各人的求生方式,我是塊什麼料,我自己清楚。你不同,你是塊璞玉,又涉世未深,如果沒人在旁隨時指引你,你會很容易走入歧途而不自知/極其自然的「小帥虎」緊擁了對方一下,他嘆聲道:「你對我真好,說實在的從小失怙,你讓我想起了母親。」
花中雪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掉下眼淚。
她悄然擦掉,笑著道:「臭小子,我就那麼老啊!」
「小帥虎」也笑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嗅著對方那陣陣撲鼻的發香。
「你當然不老,不但不老,而且年輕得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只不過……」
心中掠過一絲甜蜜,花中雪道:「只不過什麼?你說啊!」
「只不過你好嘮叨,所以我才說你使我想起了母親。」
「好啊!原來你嫌我嘮叨……」
花中雪不依的偎在「小帥虎」的懷裡,縴手握拳捶著他的胸口嚷嚷道:『江湖險,人心更險』,我要不嘮叨,你這個人就算被別人賣了,恐怕還會傻不啦嘰的幫人數著銀子哩!」
哈哈笑著,「小帥虎」道:「你就那麼看扁我?我以前可也是出了名的小滑頭,別人一見我也會頭疼的角色哩!」
搖搖頭,花中雪用手拂順被風吹亂的秀髮。
她嬌笑道:「你那隻能在一般人面前耍耍小聰明,在江湖中你那一套和真正的行家比起來,簡直是雞腿比大腿,比都不要比了。」
「小帥虎」沒在意對方的訕笑。
他怔怔的凝望著花中雪。
得不到回應,花中雪一抬眼看到「小帥虎」竟然用如此奇怪的眼光看著自己,她不覺心中一跳,羞澀的垂下了頭,連手腳都沒了放處。
「小帥虎」回過神,他由衷讚歎道:「你真美。」
嬌羞的橫了對方一眼,花中雪道:「少來了,記得在『如玉賭坊』你還嫌我什麼臉上脂粉擦抹得大多了。」
「此一時也彼一時,那時候的你妖燒,給人有一種狐媚的感覺,洗盡鉛華后,你還真是清新可人。而且……」
女人聽到別人說自己沒有不好奇和緊張的。
花中雪急道:「而且什麼?你這個人愈來愈壞,說話老是喜歡說一半,急都急死人了。」
笑了笑,「小帥虎」道:「而且女人有好多種,其中有一種屬於耐看、經看、愈看愈美,百看不厭,你就是這種女人。」
心花朵朵開。
花中雪依偎對方更緊了,她低聲道:「那其它的還有那種女人呢?」
「小帥虎」笑道:「另外有的就是第一眼看很美,可是看久了就會乏味,還有的就是『遠看像山水,近看我的媽』,至於分類來說嘛!有小家碧玉型,有大家閨秀型,有淑女、悍婦、等等之分。」
花中雪在「小帥虎」的懷裡叫了起來道:「你呀,年紀輕輕的對女人倒是研究得那麼透澈,簡直是人小鬼大,一肚子壞水。」
情不自禁的,「小帥虎」在對方臉頰上輕輕一吻,他正色道:「我不小了,十八歲了吶,已經到了『法定年齡』了,何況在鄉下如果結婚早的話,說不定我現在兒女成群哩。」
「沒正經。」花中雪啐了一聲,心頭亂跳。
雖只是輕輕一吻,她知道已夠她回憶一輩子了。
「張家灣」。
「張家灣」在淮河邊上,雖然只是一個水陸碼頭,但是來往運河的船支幾乎都會在這裡停靠。
於是這一個小鎮雖然小,卻是百貨俱備,各行各業都有。
不說別的,光是茶樓飯館,賭檔煙館以及門面裝扮得豪華玫麗的妓院,就不下二、三十家。
入了夜,這兒更是熱鬧。
船上的水手,陸上的苦力,個個全都捧著血汗錢,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往「銷金窟」、「美人窩」里送。
「小帥虎」和花中雪兩人漫步在這長長的街道上,正準備找一家館子好好吃上一頓。
突然間花中雪眼睛一亮,她停下了腳步。
「小帥虎」不明就理,他問道:「怎麼啦?怎麼不走了?」
花中雪指著路旁一塊燈籠下的木招牌。
順勢瞧過去,「小帥虎」輕聲念著:「吃喝遠離,酒色沒有,氣大財粗,無銀莫入……」
「這……這是什麼意思?」
看到「小帥虎」一臉迷惑,花中雪笑道:「獃子,你難道不知道那是賭場的招牌?」
「賭場?」
「小帥虎」突然明白了,不由得結舌道:「你……你不會手癢了吧!」
「走,咱們去小玩玩。」花中雪臉上有種興奮之色,掩抑不住道。
「小帥虎」搖頭道:「別……別開玩笑,上回在『如玉賭坊』出的漏子還不夠大呀!」
「上回是在北京,這次是在『張家灣』,你放心,這鳥不拉屎的小地方沒人會認出我來的。」
站著沒動,「小帥虎」道:「我們現在身上還有錢,我看就別進去了。」
花中雪嘆氣道:「人沒有嫌錢多的,你分得的一萬兩銀子恐怕也沒剩多少了,我的也去了大半,我們總不能不未雨綢纓,難道真要到分無分文時再想辦法?」
「小帥虎」想要辯解,花中雪已拉著他鑽進了巷弄,朝著裡面一處門前懸著大紅燈籠的房子走去。
「別死心眼,我們不貪多,更何況這些開場子的,只進不出,豈不違反了『貨幣暢流』的原則。」
還能說什麼?「小帥虎」只有乖乖的跟在花中雪的身後,一頭拱進了這間賭檔。
煙霧繚繞,異味雜陳。
花中雪對這樣的環境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她拉著「小帥虎」的手,在人群中鑽來鑽去的,最後停在一處賭「牌九」的檯子前。
(牌九有分大牌九與小牌九,大牌九是四張牌,二張一組,點子必須是前小后大,輸贏必須比兩次,也較為花腦力來配牌,小牌九則是兩張牌,點子相加,一翻兩瞪眼,雖然沒那麼大的學問,可是較刺激。)這張檯子賭的小牌九,也就是俗稱的「麻將牌九」,由一到九的筒子加上四張白板組合而成。
這種賭法有個好處。
那就是莊家平家加起來可以一次十個人玩,不像牌九那樣一次只能四個人上陣,其它想玩的人必須與人共搭,錢注押得小的,連摸牌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這張桌子上只有四個人在玩,花中雪和「小帥虎」在桌子前面坐了下來,由花中雪拿出了一張千兩的銀票交由旁邊的看場,換了籌碼。
推庄的是一名瘦小粗壯漢子,他有一雙精光閃閃銳利如刀的眼睛。
花中雪第一把牌下注二百兩,結果輸了。
第二把她又下注二百兩還是輸了。
第三把的時候她把剩下的籌碼全押上了。
結果她拿了一對四簡,而莊家卻是六筒對於,所以她又輸了。
她不急不忙的又要看場的換了一千兩銀子的籌碼。
「你們這可有限注?」
籌碼換來后,花中雪笑著問莊家。
精瘦漢子道:「最多二千兩。」
點點頭,花中雪一下子把換來的籌碼全押上道:「一千兩買十三道。」
精瘦漢於怔了一下道:「姑娘是說每一道一千兩嗎?」
「不錯,每一道都一千兩。」
好大的手筆,花中雪的氣魄引得同桌人立刻投過異樣的眼光。
精瘦的莊家道:「我可以收注,不過你必須拿出一萬三千兩來看注。」
「當然。」花中雪把身上的銀票全拿了出來,不夠四千兩,她要「小帥虎」補足了。
莊家笑道:姑娘還真是少見的豪客,雖然輸贏不一定會十三道,但還是令我佩服。」
「別廢千方百計了,你快點把牌理出來打骰子吧!」
回了對方一句,花中雪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著對方洗牌、砌牌。
牌洗好,莊家把六墩牌推了出來,手一抬就要打骰子。
花中雪忽然道:「慢點……」
莊家怔了一下道:「做什麼?」
笑了笑,花中雪道:「我要調調牌。」
為免作弊,玩這種「麻將牌九」在莊家洗好牌后,平家是有權調牌的……
精瘦莊家只能一抬手道:「請!」
於是花中雪臉上帶著微笑,她伸出一隻手,快得人們眼睛都看不清楚的把六墩牌一陣顛倒。
「好了,請擲骰子吧。」
牌理好后,花中雪對莊家笑了笑。
莊家臉色稍稍一變,手一揮兩粒骰子在桌面滾了幾滾停了下來。
「四點」
莊家叫了一聲,便把六墩牌一一發了出去。
「小帥虎」一旁緊張得手心冒汗。
他雖然對花中雪有必勝的把握,但是他卻不知道她會玩出什麼花樣。
畢竟他明白,萬一莊家真要弄了一付白板對於的話,那麼他身上就只剩下了三千兩的銀票,往後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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