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他把所知的情形與此行的使命簡單地說了一遍。
龍無言笑道:「湘君,無心島近在咫尺,居然有這種妄人,你我卻一無所知。」
龍母卻笑笑道:「郎君,知道了又怎麼樣,你我俱非塵世中人,而我們所修的道法也不是與人爭鬥的,否則我們也不會把女兒隔離而不見面了!」
龍無言點頭輕嘆道:「小友,你見過小女了?」
史劍英道:「見過了,而且也拜讀過前輩所留的書簡!」
龍無言道:「那是我在閉關前所留,彼時拙荊大丹未成,硬骨未化,對事尚未能盡悉,這百年清修,我們終於渡過最後一關,才知道此事早經天定!」
龍母笑道:「你對小女印象如何?」
史劍英道:「令嬡天真未鑿,麗質天生,如得為侶,實再晚之幸,其奈再晚前生已有妻室,不久前再世重逢」龍母道:「我們都知道了,你謝家姊妹不過才隔世之姻緣,但你與小女卻是累世宿緣,這不是我故作虛言來騙你,在降魔雙劍上,早就有偈言留下了!你看過沒有?」
史劍英道:「再晚從未見到劍上有什麼偈言!」
龍無言笑道:「你只有一柄雄劍,自然看不見的,這偈言是並鐫在雙劍上的,必須雙劍合壁,才知全貌,我與拙荊就是因此而結合的!」
說著把龍母手中的青霜劍也要了過來,與紫電劍合併在一起,青紫兩道光輝交映,在劍身上現出一行古篆:「劍合人合,魔消道長,劍分人分,群魔亂舞!」
鏤紋極細,樸拙難辨,史劍英平時也看到了這些花紋,卻不甚真切。
因為只有一半,而且鏤文半陰半陽,陰陽間隔,必須要青光照進陰處,紫光映在陽凸之紋上,才構成完整的偈銘。
龍無言道:「小女因為煞氣太重,與我們所修的大道異途,所以我們只教了她一些防身之法術,卻沒有教她語言,免得她出世惹事。小友攜陽劍而來,不僅可證宿緣,且應為雙劍合璧出世盪魔之時,小友還有什麼疑問嗎?」
史劍英見到兩支劍上銘文,知道宿緣早經天定,遂不再猶豫,跪下叩頭道:「小婿拜見岳父岳母!」
龍無言一招手,虛空將他托起道:「罷了,緣由前定,不過假我們而生,這些世俗禮數,不必講究了,賢婿帶看小女行道盪魔后,莫忘虔修,靈山會上,總有再見之日!」
龍母道:「這貝闕頂層是我跟外子清修之處,一向以道術封閉,連小女都不知道,如非紫電神劍破禁,賢婿也不得而入。賢婿見到小女,也不要告訴她,免得她心生旁鶩,擾我清修。啟智靈丹一顆,賢婿交小女服下后立能言語,並洞悉前因。我於定中生慧,知賢婿與小女雖有宿緣,但合藉尚非其時,你持著青霜劍交給她,就帶她是吧!」
史劍英道:「這個恐怕她不會相信!」
龍母笑道:「小女一心求歡,非為欲使,乃是受我們留言所使,其實她從未與人交往,根本不知男女好合之事!」
史劍英道:「這個小婿知道,她筆書男女之事,卻目無淫意,是以小婿並未以淫邪視之!」
龍母道:「服下啟智靈丹后,她自己會明白的,我以異類修成人體,全仗一念之堅,故不能啟殺孽而毀道基,降魔之舉,我們無以為助,但小女卻可為你一大臂助,去吧!」
她把兩枝劍都交給了史劍英,還有一顆玉色如雀卵大小的丹丸,袍袖一揮,一股潛力將史劍英揮退了幾步。
再抬頭看時,眼前只見一片淡紫色穹光,彷佛立身之處,已是頂端,再也看不出上面還有一層了。
於是他朝頂闕再度跪下禮拜后,才起立轉身,發現龍女已站在背後,一臉驚惶之色,史劍英朝她笑了一笑,把手中的青霜劍交給了她。
龍女對這一柄劍似乎早經相識,接過後抱在懷中,親吻不已,過了很久,才以詫然的神色,望著史劍英,大眼睛中流露出一連串的疑問。
史劍英卻微微一笑,伸手招呼她一起來到下面。
龍女迫不及待地取筆書問:「劍從何來?」
史劍英笑答:「劍由令尊堂託交,並有靈丹一顆,希立服,當知分曉。」
他把那顆靈丹也取出交給了她。
龍女對人毫無機心,也不問來由,取過靈丹,投入口中。
先是一種痛苦的表情,好似那靈丹在她體中,給了她一陣子極為難堪的感受,但是慢慢地就消失了。
無限靈智通澈全身,接著就啊地叫了一聲:「難過死了,這是什麼葯?」
這是她第一次說話,而且說得極為自然,史劍英也不禁深服仙丹妙用無窮,含笑問道:
「你會說話了?」
五個字進入到她耳中,接著她的臉上掀起了一片從所未有的興奮,又跳又翻,連打了十幾個跟斗,口中只是叫道:「我會說話了,我會說話了!」
等她興奮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史劍英才含笑道:「你既然已能言,想必也洞悉前因後果了?」
龍女思索了一下,緩緩點頭道:「是的!我都明白了!」
接著又問道:「你見過我的父母了嗎?」
史劍英點點頭。
龍女忙又問道:「他們在那裡?」
史劍英記起龍母的吩咐,不能讓她知道他們就在頂闕清修,笑笑道:「他們是以元神顯形,把一劍一丹托我轉交,略作指示就隱去了,因為她們修為正值緊要關頭,不能分神相見,只說日後自有相逢之期。」
龍女禁不住十分悲怨地道:「爹娘為什麼不跟我一見呢?」
「因為他們正值修為要關,跟你見面,怕因為心神受激而致前功盡棄,只有等功成脫關后再行相見了!」
龍女這才輕輕一嘆,然後目注史劍英道:「我們的事,我的父母是否有過指示?」
史劍英大方地道:「有的!緣既前定,劍合人合,你收拾一下,我們就該去行道降魔了!」
那顆靈智丹中,龍母已經把所有的智能與因果淵源都灌輸其中,龍女不待解釋就完全明白了。
她笑了一笑道:「好吧!在這個海底下我也住夠了,一直就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身受禁制,不能離開海面一步,現在終於能出去了!」
她打開了一具古鼎,裡面放著許多法寶,一襲冰綃雲裳,一對辟水龍珠,一雙日月仙戈與一罐丹藥。
每樣都附有用途,她把辟水珠與日戈分給了史劍英,著起冰綃仙衣,又對宮中四處,投了留戀的一瞥。
然後道:「走吧!構有許多丹訣道書,是供修為登仙之用,目前用不到,等我們行道功成后,再回到這兒來虔修時用得著,放在這兒,有我父母所設的禁制封閉,不怕別人前來竊取,比帶在身上安全。」
於是她牽著史劍英的手,走出了洞口,揮手一搖,整座宮闕就在一陣光影閃爍下隱去了。
由於史劍英身上佩有辟水珠,海水在身外三尺之處,就被逼開了,連衣服都不會沾濕,而人在水中,卻升降自如,較之陸地上還要輕快靈便。
一面徐徐飛升,史劍英一面將自己以往的事以及此行的任務作了個梗述。
龍女笑道:「原來是無心島那一對活寶,我見過他們,沒什麼了不起。」
史劍英愕然道:「你見過他們?」
「是的,我經常在海底潛游,有一次就到了無心島,觸動了禁制,被他們發現了,兩個人都出來追我。但是在水裡,卻沒有我的行動快,那個男的更壞,他居然施展隱身法,悄悄地到我身邊。我早就知道了,卻故意跟他開玩笑,裝作不知道,等他一把抱住我的時候,我就狠狠的一扯,扯掉了他的鬍子。」
史劍英驚道:「魚玄機已修成散仙之體,在他的掌握中,你居然能從容脫身而不受傷害?」
龍女笑道:「我雖然不會法術,但我卻有兩項最厲害的護身本能,那是與生俱有的,第一是不受傷害,不管是什麼東西,到我身外十丈處,我就感覺到了。」
第一種本能是得自天賦,史劍英是相信的,因為她的母親深居海底,雖以異類修鍊成道,卻沒有受到天雷之劫,就是憑著這種本能。
第二種則是環境養成的,海中的魚類都有這種本事,那是靠著水波的震動,在身上起的感覺。
海底的魚介多半沒有視覺,全靠著這種感覺,來體察外界的狀況,捕食、避敵。
因此笑笑道:「你第二種本能到了陸上就會遲鈍多了,最多只有一半的功勁,不過你有著先天的自衛能力,不會受多大的影響,魚玄機後來怎麼樣?」
龍女笑道:「他們追到海底,進入到我母親所設的癸水禁制區域內,就無法再進了,只有乖乖地退走。」
史劍英道:「這次我們是主動去找他們,可不能再仗著癸水禁制以卻敵了,還是要小心點。」
龍女笑道:「無心島距此不過百里之遙,眨眨眼就到了,怕什麼,打不過他們,我就往海里一跳,依然可以躲到我母親所布的癸水陣里去。」
史劍英心中一動,覺得這倒是很好的退路,因此問道:「那禁制是否每個人都能進入的?」
龍女道:「不能,這禁制是專為我一個人而設,不過你要進去,當然沒問題,我已經渡過一口真氣給你,那就是入門之鑰,與陣式自然而然會起感應。」
史劍英道:「那就沒多大用了,我在上面還有幾個同伴,本來就利用這禁制,也讓他們有個退路的!」
龍女道:「那有什麼關係,我給他們每人都渡一口真氣就行了!」
史劍英一嘆道:「謝玲謝瑜是女子,跟你的關係很密切,自然沒關係,司空湛與我師弟就不行了!」
「怎麼不行呢?」
史劍英嘆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龍母雖然把她的靈智啟通了,卻沒有把世俗的禮法灌輸給她。
他只得道:「你不懂的事還多著呢,慢慢再說吧,對了,你的名字就叫龍女嗎,還有沒有別的名字?」
龍女道:「沒有!以前我從不跟人見面,我的父母又不會說話,沒有人要叫我,有名字也沒有用,這兩個字也是因我母親起的,她是龍母,我就是龍女!」
史劍英道:「這兩個字稱呼起來實在很不方便,你姓龍,名字就是一個女字了,我總不能叫你女妹。你母親通言之後,取了一個名字叫湘君,你也從母名叫君兒吧!」
龍女道:「好極了,以後我就叫龍君兒,你叫我君妹,我叫你劍哥!這樣順口多了!」
史劍英道:「不行!你叫我劍哥倒無所謂,我叫你君妹,又犯了你母親的諱了,我只能叫你君兒!」
龍君兒一笑道:「隨便你,你說怎麼好就怎麼好,母親的靈智丹中不但啟發了我的語言能力,還要我以後一切都聽你的吩咐!」
說著話,兩個人已升出水面,但見那條船還是在海面上停留著。
四個人都站在船頭上。
見到他們,司空湛立刻笑道:「好了!該了!終於上來了,再不上來,瑜丫頭就要下去找了,這位是龍姑娘吧!」
史劍英帶著龍君兒上了船,連忙道:「前輩何以得知?」
司空湛笑道:「你下去之後,這條船就跟被生鐵鑄定了似的,一動都不能動,我用盡了一切方法,才知道是受到某種仙法禁制,卻是毫無辦法,接著沒多久,海底冒上一道紅光,托著一封柬帖,說明了一切!」
史劍英倒是覺得很輕鬆,因為免去了許多唇舌。
司空湛又笑道:「恭喜老弟了,霎那之間,把前生幾世的舊緣都續上了,本來是雙璧聯輝,現在是一變而為三星伴月了!」
史劍英覺得有點訕然。
龍君兒卻坦然毫不在乎。
她抓了謝玲謝瑜的手,十分親熱地道:「二位姊姊,我叫龍君兒,是劍哥剛給我起的名字,我真高興極了。本來是孤單單的一個人,現在哥哥姊姊都有了。」
謝玲笑道:「不敢當,我們應該是妹妹才對!」
龍君兒道:「不!你們先認識劍哥,就是姊姊!」
司空湛笑道:「龍姑娘若論宿緣,早在二侄之先,若論今生,則又略遲片刻,這姊妹可難分了,不如以齒序論吧!」
史劍英笑道:「這不妥,如果以齒序論,君兒就成我們的祖宗了,她久居海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了。我們都歷劫轉世,她卻是只轉了一世。我看不如這樣吧,玲妹居長,君兒居次,瑜妹第三,從她們的外貌上看來,大概可以這麼分!」
龍君兒高興得直跳道:「好極了,這樣一來,我姊姊、妹妹都有了,只是少了一個弟弟……」玉磬道長道:「也不少,三位姑娘都跟史師兄結了姻,我這個師弟還是低低在下。」
謝玲搖頭道:「那怎麼敢當,道長前生為弟,今世為兄。」
玉磬道長道:「可是史師兄是以前生之體現身,我那玉鼎師弟早已化為子虛烏有了。」
司空湛笑道:「道長與史老弟的次序因門戶之故,不能錯列,但要這三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也稱你為師弟,未免太不倫不類了,以令師與歐陽兒的交誼,玲瑜二侄理應稱你為師兄,龍姑娘也這樣稱呼吧。」
史劍英道:「應該如此,師弟,你也別太拘泥了,你跟她們沒有直接的淵源,稱呼起來,總得名實相符像個樣子。」
全真門下,最重長幼之序。
史劍英以師兄的身份吩咐下來,玉磬道長只有連連稱是。
解決了稱呼問題,史劍英又略述在海底的遭遇。大家共同欣賞過青霜劍后,再看看雙劍合璧的光輝。
司空湛笑道:「看來魔道當滅,所以才天假其遇,使我們在東海途上,得以雙劍複合。」龍君兒又拿出帶來的珍寶,給大家共賞。取出那一瓶靈丹時卻道:「這不知道是什麼,當初我父親給我時,只告訴我它能益元保命,卻沒有進一步說明。」
司空湛道:「老朽對煉丹之道,倒是小有心得,乞賜一觀,或能如其始末。」
龍君兒很大方地遞出去道:「老伯請看好了。」
司空湛傾出一看,瓶中共儲有二十粒。
另附有一張說明,寫著:「此為拙荊原蛻元丹所化,愚夫婦大道已成,留此無用,乃煉為丹丸二十,以贈有緣。拙荊萬載根基,半儲其中,且為癸水之精,修道人服一丸,可抵百年修為。並能遇水而吐納自如,如魚游水中,以之抗天雷之劫,尤具神效,服此丹后,可出入癸水大陣而無阻」龍君兒笑道:「原來它還有這麼多的功用。劍哥,你剛才還說怕大家無法進入我母親的癸水禁制嗎?每個人吃一顆就行了。」
說著每個人分了一顆。
司空湛道:「龍姑娘,你倒大方,你知道這癸水靈丹有多珍貴嗎?尤其是它能抗禦天雷之劫,是修道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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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君兒道:「我不知道,只知道它對我沒有用,我沾了母親的光,沒有天劫之虞,而百年功力,增之有限,既是對別人有用,當然是送人的好。」
司空湛嘆道:「龍姑娘如此存心,據至寶而不吝,無怪能得天獨厚,老朽避劫已有高僧護法。且此一身修為,大概不怕在無心島上被困,盛意心領,玲瑜二侄與玉磬道長,不妨各服一丸,以為日後行道之助。」
史劍英道:「前輩雖有高僧護法而渡劫,但前輩所煉的鬼魂厲魄,遁入峨嵋雷洞廣成遺闕內。該地多為雷火之禁制,癸水恰為剋星,前輩服了,對異日收回厲魄之行大有裨益,還是請哂納吧。」
龍君兒笑道:「是啊!老伯別客氣了,家父說得很明白,留贈有緣,可不是給我的,老伯能夠見到就是有緣,還是收下吧!」
司空湛再三稱謝,收下了一丸。
其餘三人倒是老實不客氣收下了。
史劍英道:「十三奇中,有一大半要我幫忙為他們護法渡劫,我正想難以分身,有了這靈丹,倒是幫了我不少的忙。」
玉磬道長笑道:「不錯!尤其是神州五子。用處更大了,龍老前輩五千年修為元丹所煉的靈丹,對常人雖抵百年修為之功。對他們而言,每粒靈丹不折不扣,足抵二百五十年的虔修。他們幫助師兄元神復體,衝破第八重天,每人所耗的修持,不過一甲子,師兄卻四倍以報,一定大出他們的意外!」
史劍英忙道:「師弟!你怎麼這樣小氣,他們在相助之時,並沒有想到我有這番遇合,只是希望我為他們守關護法而已。雖是存著望報之心,但施多於受。因為我並不費什麼功,也沒有什麼危險,只是辛苦一點,唯其如此,才能獲致報過於施的善果。」
玉磬道長連忙道:「小弟不是斤斤計較,所要聲明的也是這番道理,因果之報,在於有心無心而已。黃雀報恩的寓言,正是力誡人之貪慾,天心雖杳不可測,然天道之精微,巨細無遺,尤足發人深省。」
司空湛微笑道:「話是很有道理,但不是你們該說的道理,因果循環,乃是佛門之說,不是你們道家的宗旨。」
玉罄道長道:「前輩此說是對道家還不夠了解,仙佛異途,卻是殊途而同歸,佛門以渡世而成正果。道家則是登門后,再積善功而成大道,只是遲早而已,但一定要走完這一段路程而登彼岸。」
龍君兒笑道:「你們說的什麼?我怎麼都不懂!」
謝玲微笑道:「他們是說仙佛之異同,一個是從救人濟世為行道的開始,一個是以積善救人為行道的完成。兩者的優劣異同,一直是個懸而未決的話題。大妹,你靈智初開,對這兩途都沒有偏見,你來說說看,孰優孰劣?」
龍君兒想想道:「我認為道家好。」
司空湛道:「龍姑娘一定會偏向道家的。」
龍君兒道:「這不是偏向,我有我的理由。道家先從修己入門,有了基礎閣才開始濟世,不僅成效大,而且受惠者也多,佛門以渡人為行道的開始,本身的能力太弱,自然困難得多。」
司空湛道:「正因為困難重重,才顯得難能可貴,佛家渡一人可成正果,道家卻要修積十萬件外功才能功德圓滿,也是這個緣故。」
龍君兒笑道:「這是指本身的獲益而言,我的看法卻是對另一方面,一人成道,有千萬人得到好處,一人成佛,卻只有一個人得益,比起來相差得大多了。」
司空湛不禁語為之塞,半天才道:「龍姑娘這一個說法太妙了,我跟無垢老和尚論交后,聽他宣揚了不少佛法宏大之處,就沒有想到用這個道理去駁他。」
史劍英卻笑道:「這筆帳不是這樣子算的,佛門以無比之毅力來渡人,道家卻以道法來救人,這是從善的效果上來看。從惡的方面看,佛門以慈悲而渡人,道家以懲惡救人,差別又大了。如果修道人定力不堅,意志不純,因嗜殺而成性,轉而由善為惡了,所以修道人淪入歧途者很多,而佛門卻很少有這種現象。」
龍君兒道:「那麼從佛的就沒有壞人了?」
史劍英道:「可以這麼說,除非是打著佛門弟子的幌子而作其為惡的掩飾者,那根本就不是佛門弟子了。所以修道人在成道的歷程中,要經過三次的富劫,一次比一次厲害,一次比一次難,就是考驗他的意思。而怕他轉入歧途,在惡跡未深前先加以殄滅,而佛門弟子,只要一心向善,走的都是坦途,上天對一切都是極其公平的。」
司空湛肅然道:「史老弟這番話才真是持平之論,老朽痴長多年,竟然還不如老弟懂得多。」
玉磬道長道:「史師兄假靈胎而養真元,泰山玉皇頂上一甲子余的靜修,定而慧生,不僅性凝,而且智純。成就實非小弟等所能及。無怪乎輕而易舉就突破了第八重天,先前小弟對師兄的速成還不勝羨慕,以為師兄的福緣得天而獨厚。現在才知道這一切並非偶然,種種福慧,俱是師兄自己修積而貯,僅是藉外人而加啟發而已。」
司空湛笑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種豆得豆,種瓜得瓜,在修行這一條路上,沒有快捷方式可循的。」
謝瑜卻不服氣道:「司空伯伯,這話我不同意,像龍姊的堂上就是一個例外,他們二位老人家既未積修外功,也沒有歷受天劫,卻平平順順的直叩仙途,這又怎麼說呢?」
司空湛又被問住了。
史劍英卻道:「我們只是從二位老人家的留存上得知他們已成大道,對成道的經歷並不清楚,不可貿然斷言。也許他們得天地靈境之助。但也只是較一般人少點阻礙而已,絕不會平平順順,毫無艱險的,等以後再見到二位老人家時,就可以問個明白了。」
司空湛笑道:「對,積功而不居,修善而不宣,才是吾輩之應為,那兩位前輩只是不肯說而已。我也認為絕不可能是一無事事而成道的。青霜神劍為降魔之利器,神物通靈,能自行擇主,絕不會無緣無故落在龍前輩手中的。有關這些問題都不是當務之急。現在龍姑娘已經出來了,二位前輩加諸於船上的禁制想必也撤除了,我們還是趕快動身往無心島上去吧。」
在他們說話的這段時間內,船身已在海上自由飄蕩,禁制早撤。
於是玉磬真人又開始行法推舟。
舟行如箭,破浪急進。
前五十里倒還風平浪靜。
在將近無心島時,風浪突然大了起來,浪起如山,直壓而下。
玉磬道長一再勉力行法,仍是難進寸步!
所幸這條船是北海騎鯨客自用巡弋海上的座舟,舟身為萬載寒木所制,質地異常堅固,才沒有被拆散或擊碎。
司空湛一揚眉道:「看來島上已有知覺,這風浪是人力所為,阻止我們前去的,老夫倒不相信他們真是如此厲害。玉磬道長請收法,讓老朽跟他們斗一斗。」
謝瑜道:「伯伯何必費這麼大的事呢,不過才三四十里的距離,我們乾脆馭劍登岸好了。」
史劍英道:「使不得,對方明知道來訪的都是會家,人人都有馭劍之能,假如馭劍可登,就用不著擺出這等陣勢來阻路了。」
司空湛聞言忙道:「老弟此言大有見地,聽瑜侄說要馭劍而登岸,老朽正覺得剛才太笨了。明明最省力的事,何必要費事呢。可是聽老弟一分析,才覺得更有道理。無心島上群魔會集,明知必會有鋤惡除奸的能人正士前去興師問罪。而且也必定是馭劍前去的多,周不著在海上設下這一重禁制,可是既然設下了,必然就別有用心。」
謝瑜道:「那麼他們是什麼用心呢?」
司空湛道:「這個還不清楚。」
史劍英道:「用心很簡單,就是要每一個去的人,除了馭劍之外,沒有別的方法靠近,而馭劍登峰,正好中了他們的圈套,墮入他們的陷阱中。」
司空湛鼓掌道:「對!對!老弟!我可真服你了,老朽痴長歲月,以閱歷而言,比你可差多了。」
謝瑜跟司空湛接觸最早,而且一認識后就十分投緣,恃寵而驕,對司空湛也較為隨便一點。
她聞言笑道:「伯伯,您雖然是血魂教主,可是已不履塵世多年,史大哥卻一直在跟這些邪魔外道在周旋著,對料敵之明,您在他面前可賣不起老來。」
司空湛微笑道:「那當然了,伯伯也不敢賣老呀,你史大哥是人中之秀,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是不是?」
謝瑜嫩臉一紅道:「伯伯最壞了,人家說正經的,您又亂開玩笑。」
司空湛故作痴獃道:「伯伯也是說正經話呀,那裡不對了,你認為史大哥了不起,伯伯也跟著捧場,難道又錯了,你這位姑奶奶可真難侍候。」
謝瑜更不是滋味了,嬌跳著直鬧不依。
謝玲笑道:「妹妹!別鬧了,談正事要緊,史大哥,你說馭劍登峰,會中了對方的陷阱,可知道是什麼陷阱嗎?」
史劍英道:「這個倒不清楚,但我聽說十三奇中的南荒蛇丐陸前輩曾經追兩個萬妖門餘孽,一到了島上就落入禁制,想必是一種極為厲害的埋伏。」
司空湛道:「陸化子道力通神,居然也為人所制,可知那埋伏確是厲害,我們這裡的人,大部份都比不上陸仙游,更是魯莽不得,還是謹慎一點的好,讓我來費點勁吧。」
他來到船頭,袍袖亂舞,設起血魂煞氣,逼住風浪,然後再以兩儀真氣,催舟前行。
一開始倒是很平順,但行進到十來里后,風浪更為猛烈,血魂煞氣雖然還能抗拒,使浪花濺不到船上來。
但他的兩儀真氣,卻再也無法催舟前行了。
司空湛的額際已然見汗,可見他耗力之鉅。
史劍英忙道:「前輩還是歇歇吧,另外再想辦法。」
司空湛停止施發兩儀真氣,嘆了一口氣道:「老頭子認栽了,我作了多次試探,只知道這風浪並非經由人力施為。」
史劍英道:「非經人為,難道是自然發生的?」
司空湛道:「當然也不是,海上風暴之生,最小也有千百丈範圍,可是這股巨浪,僅是不到百丈,專門對準我們這條船而發,一定是有種力量在操縱著。但施法呼風推浪,不出五行生剋變化的範疇,我試探的結果,卻完全不是那回子事。這下子可把我給整住了。」
龍君兒朝外一看,果見百丈之外,風平浪靜,只有他們的正前方,有一排排的巨浪壓將過來。
她忽而一扭身,彎腰抄起一把海水來聞了一聞,道:「海水中帶來腥氣,想必是海中的精怪所為,我去看看。」
鑽身潛入海中就不見了。
謝玲道:「她一個人去恐怕不行,我跟著去看看。」
史劍英道:「不必了,她是在海底長大的,在海里絕不會吃虧。」
謝玲道:「我們在騎鯨島上長大,水性也很熟。」
史劍英笑笑道:「我沒說你的水性不行,只是說你不如她海底的情形熟悉,假如真是什麼海底的精怪,她一定都知道對付的方法。」
正說之間,遠處海面上冒起一道帶血水柱,粗逾數丈,高達百丈,然後像一蓬水花似的散落下來,頓時風平浪靜。
沒有多久,龍君兒已笑哈哈地竄上了船頭。
謝瑜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二姊,你還好吧?」
龍君兒一笑道:「我很好,遇見了一個大傢伙,風浪是它口中噓氣噴射而成的,正好用來試試我的青霜劍之利鋒。不過那傢伙實在太大了,一劍上去,它好象無甚感覺。我乾脆在它肚子上破個洞,鑽進它的肚裡,在它的內臟處一陣亂鑽又跑了出來,想是受傷不輕了。」
謝玲忙問道:「二妹,那是什麼東西?」
龍君兒道:「我在海底常見到,可不知道叫什麼,大概是一種魚吧,身體粗得像座山,張開嘴能把我們的船吞下去,小眼睛,大方頭。」
謝瑜笑道:「頂上有個孔,會噴水的?」
龍君兒道:「對了!就是它,剛才那道水泉就是它受傷后噴出來的,這種魚我常見,卻從沒有見過這麼大的。」
謝瑜道:「那就是鯨魚,我們北海多得很,我小的時候,經常騎在它背上玩的,只是鯨魚多半在寒冷的地方才有,東海氣候太熱,不適於它們生存。」
史劍英道:「這一定是魚玄機豢養的。」
謝玲道:「鯨魚最大的也不過百來丈,二妹所說的那一條好象大得很多。」
龍君兒道:「不錯,它是直立在海中對我們噓氣鼓浪,從頭至尾不下千丈,是我見過最大的了,以前我在海底潛游時,見過一條,只有五百丈長短。」
司空湛笑道:「玲侄說鯨魚最大不過百丈,但龍姑娘卻見過五百丈的,由此可見你們對海中的事還隔膜得很,但既有五百丈的巨鯨,自然也可能有更大的。」
龍君兒笑道:「不錯,你們沒見過家母未脫體前的原身,現在遺下的貝殼,若非親見,你們再也不會相信世上有這麼大的貝殼。」
史劍英皺皺眉頭:「君兒你怎麼可以拿你母親來作比喻。」
龍君兒道:「這有什麼不對嗎?」
史劍英道:「太不恭敬了。」
龍君兒笑道:「大哥,別的道理我不懂,這番話可是你錯了,我母親從未以異類自諱,更沒有引以為恥。我小的時候,他們教我認字,我父親就為這個問題,跟我母親展開了爭戰,結果還是父親輸了。」
謝瑜忙道:「他們怎麼辯的?」
龍君兒道:「母親說人貴自知而不忘本,她本來就是異類,修成萬物之靈的人體,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沒什麼可恥的。人貴自立,不應該以父母的出身為恥,才是人倫之大道。
她說人世間,子女發達了,每以父母的出身貧賤為恥諱言,而且百計掩飾,這是最不對的行為。要知貧賤之家,能把子女扶植成為顯達,父母的辛勞尤倍於富貴之家,他們的行為與努力更為可敬。」
這番大道理使得史劍英的臉紅了,其餘四人也都有點訕然,因為他們都與史劍英的想法差不多。
龍君兒有點愕然道:「我母親這番話不對嗎?」
司空湛一嘆道:「對!太對了!令堂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所以才能得天獨厚,無災無患而成正果。但憑她胸中這一番赤子之心,就是無尚的善因,一般的邢魔外道,所以要為禍人間,主要的就是缺少了這一點思想。他們恥於出身之不正,才想把正道壓下去,如果他們都能像令堂這樣想,世間就會太平了。」
龍君兒吁了一口氣道:「看了你們的表情神色,我還以為我母親的觀念有了錯誤呢!」
司空湛道:「一點都沒有錯,倒是我們為世俗之見所囿,對令堂這番至論,感到慚愧而已。」
謝瑜忙問道:「二姊,那條鯨魚這麼龐大,一定是通靈了吧?」
龍君兒搖搖頭道:「那倒沒有,它的身軀雖然龐大,卻毫無靈性。」
謝瑜道:「那怎麼可能呢?它如未通靈,怎麼掀起的波濤連司空伯伯都擋不住?」
司空湛笑道:「正因為它不通靈性,所施的乃是發自本身天然的勁力,我才抵擋不了,如果它通靈施法,就不是我的敵手了,人為萬物之靈,也是這個原故。」
謝瑜不解道:「修為的法力,反倒不如天然之力了,那我們還修為幹麼?」
司空湛笑道:「痴兒,這就是未聞道之故了,修為乃是使人所具有的本能發揮至最大的程度,甚至於超越了本身的限度。那也只是對人這一個範疇而言,並不是超越所有的自然了,自然之力,才是天地間最大的力量。如修道人所遇的天劫,也就是發自天然的一種制衡之力。它限制所有的人都登長生不老之境而破壞了生死輪迴之均勢,雖然有人能御過天劫而登大道,那只是極少數違背自然之奇迹。」
龍君兒道:「司空伯伯,那麼修登大道的人,是否真能永生不滅嗎?」
司空湛苦笑道:「這個問題可把我問住了,因為我從來也沒達到這個境界的,但據我的猜測,大概還是不太可能的。盤古開天闢地,迄今已億萬年,其間修成大道者,不知其數,卻一個都沒見到。修至元神脫竅而達正果,最多也只是把精氣保存個千百年而已。其後就飛升到一個不可知的境界中,這是一般的說法,但也可能是靈氣漸衰而隨風所化,終至變成完全虛無。」
幾個人都呆住了。
司空湛接著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靈氣不泯,成為另一個生命,像你們一樣,這個可能性大一點,因為是我能見到而證實的!至於成道飛升之說,卻實在無由證實。正宗道派道成而成大羅真仙,佛門成金身羅漢而登佛境,後世卻從來沒見過。」
謝瑜忍不住問道:「司空伯伯,既然對於未來是一片不可知,為什麼大家還要拚命修為呢?」
司空湛笑道:「問得好。仙與佛是兩種最高的境界,雖然無以證實,但卻是一種希望,何況在修為的歷程中,已能常人數十倍之壽,這也是值得的。也許蒼冥之上,真有天外之天,以不死之身,邀嘯其間,為了這個希望,大家才孜孜不倦地力爭上遊。」
說到這兒,輕舟為微浪所摧,已慢慢靠近了一座島嶼,但見奇石崢嶸,高峰接天,古木蒼森,雲靄繚繞。
司空湛用手一指道:「這就是無心島,半峰的那一座宮殿,就是魚玄機與管玄英所居的碧瑤宮。」
史劍英輕嘆道:「這兩人也是的,已經修成了散仙之體,居此洞天福地,何等逍遙自在,為什麼還要興妖作怪呢?把一座好好的神仙島嶼,弄得妖雲迷霧,烏煙瘴氣。」
司空湛道:「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他們可能也了解到未來之不可期,所以才想在有生之年,嘗一嘗君臨天下,傲視萬物的滋味。再者,或許是他們自感精氣已漸衰,必須從別的修道人那兒巧取咐奪,來彌補他們之不足。」
玉磬道長道:「司空教主之言,再晚倒有點不懂了,此二人俱是千載修為,採補挹注之術已無濟於事。」
司空湛道:「采戰僅奪人真元,還不算過份,他們的用心卻更為惡毒,因為他們已歷三度天劫而成散仙之體,辟穀駐顏,神凝魄固,尋常人生老病死之苦,對他們已無威脅。最難渡的就是最後的一道天仙之劫,厲害萬分,他們才想攝取二十四個修為有素之士的精魄,煉成二十四都天凶煞大陣來抗禦天劫。前次奪去我的血魂煞網,就是為操演陣式之用,現在可能已操演完竣。但我那些血煞修為太淺,不足為用,因此腦筋才動到宇內十三奇身上,想把這十三人的元神禁住,另外再湊上十一個。」
史劍英不禁怒道:「這太可惡了。」
玉磬道:「家師等十三奇,修為雖不若彼等之深,然也各有所專長,他們有這份能耐嗎?」
司空湛道:「他們既然敢自設小西天,擺下什麼龍華會,自然有所憑恃,因此倒不能過分輕視。」
史劍英道:「管它有什麼憑恃,今天就先給他們一個厲害看看。」
正說之間,船已迫近島峰,僅有數十丈遠近。
但是礁石如犬牙交錯,船隻無法靠攏過去。
謝瑜道:「這一點距離,我們可以飛身掠登了。」
史劍英看了一下,搖頭道:「恐怕不行,他們在島上布下一種極為厲害的陣式,我雖看不出是什麼,但知道一定有埋伏,否則我們已逼得這麼近,何以不見一個人影。」
司空湛道:「史老弟服過萬載空青,目能透視幽冥,不妨看看是怎麼一個陣勢。」
史劍英極目四望才道:「東西北三面都有一面奇形的旗幡,南方的一面特巨,旗而為暗紅色,上面繪著一些奇形的符錄與一頭九首的怪獸。」
司空湛忙問道:「那怪獸是否為象鼻龍首,六足四翼?」
史劍英道:「不錯,正是這個形狀。」
司空湛道:「難怪南荒蛇丐與青城煉士一登峰就被困在魔火陣中了,那是廣教中最厲害的九子魔火大陣。那頭怪獸名叫焰龍,是遠古洪荒遺種孵育於地心烈火之中,以火為食,所噴烈焰能溶金石,主幡在南,暗含離火之位,只要有人從空中登島,立生感應。」
史劍英道:「我們身懷癸水神珠,可不怕火。」
司空湛道:「焰龍所噴之烈焰是地心毒火所積,可不是虛質,癸水神珠縱能保住我們不為所傷,但身臨火中舉步為艱,也不是辦法。」
謝玲急道:「那可怎麼辦呢?」
司空湛道:「此陣之設,才及千丈,我們離得這麼近還不見發作,正是佔了地勢之利。
五行之中,水能克火,土也能克火,所以不曾引動火勢。他們以巨鯨守島,掀風作浪,阻止舟船靠近,也是這層用意,因此我們只要步步不離水土而登峰,魔火大陣之設,就沒有威脅了。」
龍君兒道:「那很簡單,我們在這兒下水,泅水登峰,問題就解決了。」
司空湛道:「逼不得已,這也是個辦法,只是怕他們在水裡另有什麼設置,人力一分散,就麻煩了。」
謝玲知道這層顧慮,是為了她們姊妹與玉磬道長而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