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祁煙蘿望著他一會兒,起身走往淺色蕾絲布幔的落地窗前,拉開了窗帘,凝望著遠方仍稍顯陰暗的天空。上官曜見狀也坐起身,半靠著床頭,靜靜的等她。

雙手在胸前下意識翻動銀心墜面,祁煙蘿輕輕的開口。

「你還記得你離開后的某天,突然跑回來那一次嗎?」將記憶拉回她最愧疚自責的那天,儘管過了多年,每想一次,她的心還是會疼痛不已。

「記得,但是我們並沒有碰上面不是嗎?」

他記得他會碰不上她的原因,是一位神秘的女子臨時攔下他,說了關於他父親死亡的事,他疑心地跟她走了。

「但是我有看到你,當時你和那女人從我的面前上了車。」

她記得,她趕著一顆雀躍的心到時,正巧見他跟那個女人上了一輛車,她心急的在後追趕著,她跑過一條街過一條街,直到追不上。

「這件事我可以解釋。」上官曜急忙澄清。

「我相信你。」

祁煙蘿阻止了他的話,眸光幽幽望著虛無的前方。

「只是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大姑媽禁止我出門,除了上課外,我不能離開那棟大宅子,你走了,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寫了信。」上官曜陡地凝緊了眉頭,合瞳微微亮著星火。

「我知道,但是那些信從沒到我的手中,大姑媽將信攔走了。」

「當初她怕我滿了年歲,奪走了她的一切,故意以要送走你來威脅我離開。」

上官曜仍記得祁慶蘭開出條件,那定要他屈服的得意笑臉和張狂笑聲還不時出現在他的眼前、耳邊。那時,他無法可行,要不是顧著煙蘿,除了妥協,他更想殺了她。

「我一直以為你不要我了。」祁煙蘿輕笑了聲,神情戚然。

「我放不下你,所以離開前寫了一封信給你,之後一到了國外安置好,每隔幾天就寫信給你,我知道祁慶蘭不可能那麼好心的讓你聽電話,只是我沒料到,她做得那麼絕。」

怒氣橫生,上官曜神情沉鬱,他的思念、眷戀,怕是全如石沉大海,沒了音訊。

「我沒有你的消息,宅子里的人又因為大姑媽而不能對我太靠近。我好寂寞、好害怕,後來,那個偷偷對我好的婆婆的小孫子來找她過暑假,他會趁著大姑媽不在的時候陪我說話,聽我講故事,然後,暑假結束,他回去,放暑假了,他再來。」

那張可愛童稚的笑臉還深深的印在她的腦子裡,耳邊依稀還能聽見他喊著姐姐的甜蜜叫聲。

「你不在的時候,都是他陪著我度過,連你要回來跟我見面都是他通知我的。」

祁煙蘿側頭回望他。有了小男孩的陪伴,她才能感覺等待不再是件漫長的事。

「所以當我高興的要去赴約,是他替我把風,當我拼了命的追趕著你的車時,他卻跟在我的身後,努力的要喚回我,因為大姑媽已經要回來了,他怕我偷跑出來的事被發現,我會受罰,所以他也拼了命的追我。」細緻小臉覆上了哀凄,水靈的眸蒙上了一層霧氣。

「煙蘿!」

他不知道那一段,事實上當時他只想釐清有關父親的死,急切叫他忘了也顧不得了。

前方的天際漸漸亮了,銀色的光芒在雲層里折射穿透著。望著那幕,上官曜心底響起了久遠的對話,他和她的日出之約。

當徐緩的光之源露出,對大地毫無保留的釋放溫暖,祁煙蘿卻選擇背過它,將自己的臉隱藏在黑暗裡。

「那時,我的心裡只掛記著你,根本聽不到也聽不進任何聲音,等到我注意到時,他正朝著我橫過馬路,那輛大卡車根本來不及停……」

她只記得他小小的身軀被撞的半天高,而後重重的摔落路面,他的身軀破碎扭曲,卻仍意識清醒,用力的伸長著手想碰著她,大口大口的血喀出他張口無聲的嘴唇。

她愣了、傻了。心,在那一刻停了,人群開始騷動,奔相走告。她佇立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身旁的一切慢動作進行著,多久她分不清了,直到一陣尖銳的哀嚎爆響,她才突然清醒,眼驀地對上的,是婆婆又怨又恨的眼神。

霎時,她渾身冰冷,不知所措。

待救護車送走了婆婆和受傷的小男孩,街上又恢復了平靜,她卻仍陷在那雙凄怨的眼神里,久久難平。

「從那天後,我就沒再見過婆婆和他,而大姑媽也因為我偷跑出去的事,辭退了大宅里所有傭人。」直到現在,回想著那一幕,她的心仍驚顫、哀慟。

「煙蘿?」上官曜聽她平順的說著話,背著光的臉叫他看不清,輪廓優美的側臉卻微微閃著星芒。

還來不及細想,他一躍起身,走近她,在昏暗的光線下,他見到了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頰不斷滑下、滴落。

「我的腦海里一直重複著那一幕,也忘不了婆婆望著我的那道眼神。我想要找到他們、知道他們的近況,可是我沒有辦法,我不能。」

因為強忍、壓抑,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她的生命一直受制由他人,她沒有自由,也盼不到自由。

「現在我知道了,我會幫你找到他們的。」上官曜伸手拭去她頰上的淚水,才拭凈,新的淚痕又現,心疼她的憂傷、懊悔,他傾身將她整個包入胸懷,任由她盡情宣洩。

他不該離開她的。

她聽到他輕輕的嘆息,然後將她擁進身體里,臉抵在他的心房前,淚水不斷的溢出,祁煙蘿輕聲的啜泣著。

她不想停,也不能停,她壓抑的太久了,感覺熱燙的液體在眼裡盈滿滑落,那些苦不堪言的痛楚也一點一滴的隨著淚水流逝而漸漸釋出。

她從不敢在別人的面前掉淚,就連舅舅也不曾。她只想把她的脆弱隱藏起來,把她的無助深深埋葬,假裝她很勇敢、很堅強,只是在上官曜的面前,她總會忍不住尋求慰籍、尋求力量。

她知道他懂她,她的這一面,她也只願讓上官曜見到。

晨間,看著祁煙蘿從上官曜的房裡出來時,天原澤一己然分不清胸臆里的感覺是什麼。他能感受故人重逢的喜悅,卻無法置信他們原來是那樣的親密,親密到兩人同房共枕。

祁煙蘿合上門,準備回房梳洗,忘情的哭泣叫她雙眼紅腫疼痛著,一轉身,驚訝的望著來人,「天原先生。」

天原澤一回看著,那張小臉對遇上他的事,除了訝異沒有其他的表情,好似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他忌妒著房裡的男人,所有他想從祁煙蘿身上得到的情感,他全牢牢的緊握著,沒有因為時間和空間豹阻隔而失去稍余。

因為一開始她遇上的不是他,他在她的眼裡,唯一的定位,就只是朋友。

朋友?從開始他想要從不只是朋友的關係,他以為他有得是時間,而事實上,他卻是永遠也趕不上。她的心早印上了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他和她再無可能。

「上官先生起床了嗎?」

「嗯,他起來了。」

祁煙蘿微閃避著他的眸光。她不想叫他看見自己哭泣過的痕迹,更不想面對他眸底那深深的失望和傷痛。

「對不起!」是她的錯,一開始她就不該接受他的靠近、他的付出。她不該由著寂寞,自私的享受他的陪伴,她應該表明心意的,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利用了他。

「為什麼向我道歉?」他不要她的歉疚,天原澤一記得自己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該放手了。

他真切的明了,祁煙蘿的情感歸處永遠不會是他的胸懷,但就算不能得到怕對的情感,她還是自己喜歡並願意繼續珍惜、呵護的那個人。

「我……我很抱歉!」她好自私、好好詐。

這般聰慧的人,他當初怎會認定她不識情愛滋味,她早已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絕。怪只能怪自己,一頭熱認定了她,全然不懂她的感受。

「不要道歉,那些相處的時光我很愉快,那些記憶很美好。」

天原澤一由衷的說著,明了自己不是她要的那個人,那些情感只會是她的負頒,既已決定祝福她,又何不讓她心無旁礙的離開。這樣的風度,是他該有的。

「天原先生?」祁煙蘿見他神情清朗,沒有一絲惱怒,反倒不知該說什麼。

「他對你好嗎?」刻舍不對她的愛戀,他依舊能感覺心底那份深深的喜歡,她是他第一次動心的女孩啊!

祁煙蘿輕輕的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

天原澤一對著她柔柔笑著。她喜歡的不是自己,只能說他們沒有緣分,但不表示他不能繼續關心她。

「天原先生,我……」對著那笑,祁煙蘿愧疚難當。她傷害了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沒事的。」天原澤一安慰她,他不想他的多情造成她的困擾,「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不是嗎?再說,少了一個情人,多了一個妹妹,我也不吃虧。」深邃湛徹的眸調皮的對她眨了眨。

祁煙蘿凝望著他好一會兒,天原澤一也斂起了玩心,正色回望她。祁煙蘿唇畔漾起了淺淺的笑花,她釋懷了。

「好了,沒事了。快回房去梳洗,我們要出發了。」天原澤一故作輕鬆的催促著。

祁煙蘿噙笑點頭,快步回自己的房裡去。

注視著那迅速走離的背影,天原澤一臉上仍帶著笑,心口卻湧上一陣又一陣的苦澀。

當一群人整裝完畢,上了車準備前往另一個地方賞櫻,一通電話打斷了他們的行程。

天原澤一凝著眉,豎耳傾聽著,察覺他神情的嚴肅而停止談笑,等候他聽完電話再細問。天原澤一低聲回了幾句,就匆匆掛了線。

「很抱歉,我可能不能去了。公司出了點問題,我必須立即趕回去。」

剛才電話里父親簡短扼要的講明情況,由於這件合作案是他親自接洽,大致的細節,父親並不清楚,所以他必須回去解決問題。

「很嚴重嗎?」天原櫻開心的詢問,她難得見哥哥為了公事神情如此凝重。

「詳情我不是很清楚,一切要我回公司了解才知道。」

天原澤一解釋著,又隨手打了幾通電話,充滿歉意的眼神對上了上官曜和祁煙蘿。「很抱歉,我不能善盡主人之責,要不我讓人過來替你們安排行程,不要讓我破壞了你們的興緻。」

「不是這樣的,是我們佔用了你辦公的寶貴時間。」祁煙蘿連忙表明心跡和感謝。

「你想多了。」天原澤一搖頭輕笑,「我還要感謝你跟櫻,要不是你們,我也不會多撿到這幾天假。」

「對啊!煙蘿你不要想太多,哥哥難得放假輕鬆,公司的事他會解決的。」天原櫻見煙蘿憂心自責開口安撫。

「既然天原先生公司有事,不如行程就此取消吧!」上官曜轉頭看祁煙蘿,「而我想和煙蘿也要好好跟松本先生談談。」

祁煙蘿回望著上官曜,對他和舅舅即將見面的事隱隱有些不安。

天原澤一沉默著,思考了好一會兒。他怕要再見祁煙蘿已無機會。

「那就這樣吧!」天原櫻見哥哥不出聲,簡短的為所有人下了結論。

就這樣,天原澤一回公司,天原櫻回住所,而天原家的座車將煙蘿和上官曜送回松本家。

祁煙蘿回到家的時候並沒有見到松本優吾,她將上官曜帶進內廳休息,而後回房簡單梳洗,換下一身的疲憊。再回到大廳時,她卻已看見松本優吾和上官曜面對面坐著,兩個人神態嚴肅。

「舅舅,我回來了。」祁煙蘿輕聲喊道,眼前的情勢令她頗為緊張,她好怕舅舅會在下一秒鐘拂袖離開。

「煙蘿你先去休息,我跟上官先生有事要談。」松本優吾決定支開煙蘿,不想讓她了解太多他們的談話內容。

祁煙蘿聽話的點頭,起身離開,一雙清眸卻依依不捨的凝揪著上官曜。

舅舅雖然看起來很溫和、很好說話的樣子,但只要事情發展不如他的掌握,他會以強硬的手段扭轉情勢。

松本優吾不急著開口,喝著傭人奉上的茶品著,他們已經相遇了,再藏著煙蘿似乎也太不近人情,見到煙蘿喜悅,過往的他獨斷的阻絕他們相見似乎也堅持錯了。

煙蘿貼心,不願違逆他,雖然不開心,她卻還是乖巧的任由他安排。而他當時也認為讓她和過往切斷,是最好的決定。他錯了嗎?

上官曜繃緊神經的注意著松本優吾的一舉一動,他等著,他明了眼前的男人絕對有能力,將煙蘿帶離自己的身邊,而他怕再失去煙蘿,哪怕只是一天,他都無法忍受。

喝完了杯里的最後一口茶,松本優吾斂下眸瞳,沉而緩的開口,「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一輩子照顧她!」他來這最終的目的,無非是要煙蘿重回自己的懷抱罷了。

「你能給她什麼?當初你放下她一走了之,我怎麼相信你不會再撇下她?」松本優吾挑眉回睇,他可以放手,端看眼前的男人能給什麼保證。

「我是被逼的,祁慶蘭開出條件,我不走,就送走煙蘿,我不能忍受煙蘿被丟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環境!」他走,至少他知道她在哪、她是安全的。

「祁慶蘭可以威脅你一次,難保不會有第二次。」那女人的手段,他是見試過的,他怎麼確定上官曜能保煙蘿的安全。

當初煙蘿的母親不也被逼著離開,是煙蘿的父親看清了祁慶蘭表裡不一的居心,才悍然割斷對祁慶蘭的親情,不再要求雙方接受彼此。那女人根本容不下任何一個接近她弟弟的人。

上官曜冷笑了聲,狹長黑瞳寒光驟現,「相信我,她不會再有機會了。」

「你這般篤定?」松本優吾懷疑的眸光掃過上官曜陡地陰沉的臉龐。

「我的保證,你會見到的。」

松本優吾思考著他話里隱藏的含意,不再說話,那雙眼凝著他,似乎在評估那話的真實和可信度。

「我愛煙蘿!請讓我照顧她。」他再次懇求,松本優吾已是煙蘿最親的親人,他要煙蘿沒有為難的回到他身邊。

松本優吾卻靜默無聲。

「舅舅!」剛才的談話和上官曜的舉動,她都看見了。

她記憶中上官曜是倨傲的、不向任何人低頭的,可是他卻為了她向舅舅請求,讓他們能在一起。

「曜哥哥。」澄亮的眼瞳緩緩的蓄滿了波光。

「煙蘿。」上官曜,維持著同樣姿勢看著她。

「煙蘿,你回房去。」松本優吾沉聲下令。

祁煙蘿搖頭,一顆淚珠滾落。「舅舅,這次我不聽你的。」

她走往上官曜的身旁,陪著他跪坐,「舅舅,我想跟他在一起。」盈淚的眸底閃耀著堅定。

「煙蘿……」上官曜驚訝她的話。

祁煙蘿含淚微笑。「我等你很久了,這次我不會再讓人一聲不響的丟下我。」抬眼望向一臉嚴肅的松本優吾。「舅舅,你讓我任性一回好嗎?」

松本優吾凝視煙蘿久久。「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祁煙蘿和上官曜對視一眼,點點頭。

「你能保證,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包括你在內?」她已是世上最讓他牽挂的人,她的未來,他要確保她快樂,這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

「我願用我的生命向天指誓,只要我活著一天,絕不讓她受傷害。」上官曜抬眼對上松本優吾,眸光堅定。

回對著他,松本優吾輕嘆了口氣,終於讓步。

「好好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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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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