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下的這則啟事,刊在國內知名報紙的頭版廣告,佔滿了四分之一的篇幅:徵人啟事如果你有風情萬種,如果你有儀態萬千;如果你有魅力無限,還有熱情嫵媚;最重要的,你自信比「卓紋」更具吸引力,歡迎來到邀儷小築——共度春宵。
邀請人:飆情大少
看來「飆情大少」真要開始飆了。
各報章雜誌對「飆情大少」此等行徑,紛紛揣測這是他對卓紋的報復,他要找些卓紋的替身,極盡羞辱之能事,反正他們只要守住他,就有一堆花邊新聞好報導……
然而,三個月過去了,沒有人看見有關這個啟事的後續動作,所有前往「邀儷小築」的女人,一致搖頭說除了得到一筆為數不少的車馬費外,「飆情大少」連碰也不碰她們,甚至有些頗具職業道德的歡場女子,主動投懷送抱,他也只是嫌惡地揮開她們。根據她們的說法,「飆情大少」像個渴望情慾的猛獸,卻又抑制力過好得剋制住自己,不使自己脫軌半分。
各報記者們失去了追蹤的耐性,漸漸的也不報導這件事了,於是這方面的報導失去了蹤影,只有這則啟事兀自刊登著。
「姊!你看這則啟事居然還在刊登耶。」卓蓮指著報上那個篇幅大得出奇的啟事。
卓紋聳聳肩,表情中看不出一絲興趣,她每天送報,怎會不知這則啟事刊了多久。她根本沒想過要去注意,是這啟事登得太顯眼,害她每天都得要傷眼地瞄見幾千次。
卓紋現在又恢復了大忙人的生活——一大早送報、九點半以後是個電腦業務員兼送貨員,下午六點以後,則是個收銀員;另外,有機會她還會做做直銷、拉拉保險,可以說她從不放過任何賺錢機會,為了趕快償清欠「飆情大少」的債務,她鐵了心賺錢。
「他到底是想幹麼?組成卓紋女子軍團向你示威?還是他想找人代替你?真是幼稚耶,天底下怎麼有人可以替代另一個人?即使有,卓紋也是無人可替代的!」卓蓮對自家人非常有自信。「你們那件事到底過去了沒?怎麼你們兩個都還一副非常沉迷的樣子?」
「我什麼時候非常沉迷?」卓紋倏地放下筷子,幾乎要光火了。
「你別生氣嘛,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卓蓮膽戰心驚,說什麼也不能壞了這一天中惟一能同桌吃飯、刺探她心意的午餐時刻。
卓紋瞪她,不明白這寶貝妹子怎麼老是惹她心煩?
「你看看你自己,雖然剪短了頭髮,卻還有撥長發的小動作;雖然離開白氏,每次經過白氏大門,總會多看幾眼。還有,不管是哪一個工作,只要放假,就會像患了嚴重的相思病一樣,站在陽台前沉思,怎麼叫也叫不醒,有時候還傻傻地笑,有時候眼眶發紅,這不是沉迷是什麼?」卓蓮將她的毛病一一指了出來。
卓紋生氣地白她一眼。「我剪短頭髮是為了擺脫過去,也為了能順利找到工作,不讓人認出是媒體炒作一時的卓紋,留了那麼多年的長頭髮,有些小動作改不過來是理所當然,連這點也值得你大作文章?」這些日子,她除了矢口否認卓蓮所說的一切,狠下心來剪掉長發外,還用心改變了許多自己的小習慣,讓自己與過去判若兩人。
「我是你親妹妹哪,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你也別對我隱瞞了,我又不會出賣你。」卓蓮對自己的說詞非常篤定。「心事放久了是會得內傷的。」
「不會出賣我?那上次是誰告訴他我的下落的?」卓紋一副「有人要遭殃了」的樣子。
「過去的事就算了嘛。」卓蓮一點也沒有想到要反省,相反的,她還想故技重施。「說真的,你對他這種作為生不生氣?」
「生氣?」卓紋一副「這問題這麼無稽你也問」的表情。「那又關我什麼事啊?」
其實,她心裡半甜半苦,甜的是他還記得她的名字,苦的是他竟然想找人替代她,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取代她在他身邊的位置……唉!她想放放不開,想嘲笑卻覺得艱辛,想哭也哭不出來。
「真的不關你的事?」卓蓮怎麼會相信呢?她的表情無時不刻都在說她有多愛他!「你敢發誓?」
「好了啦!扯這些無聊的話題幹什麼?」卓紋喝止她。「等一下記得去幫我寄挂號信。」
匯現金去還房貸是卓紋分派給卓蓮的重要工作,因為她打定主意不再想起那個名字、那個地址。再則是因為她不知道白致弘的賬號,才會用這種最原始的方法。
「好啦!」卓蓮對這個差事從來沒有表示樂意過。不過此時,她卻心生一計,她何不再給這兩個人製造一次機會?
於是,她在這次的任務上動了些手腳,比如寫上她們的正確地址,比如在裡面多塞一張小紙條……
人家說送佛送上西天,要出賣一個人自然也要出賣個徹底,反正出賣一次和出賣一百次的解釋都相同,她也懶得去愧疚了。
***
白致弘又徹徹底底的恢復了「飆情大少」的樣子。
風流倜儻、瀟洒不羈、風度絕佳……
日子沒有什麼新鮮、心情沒有起伏,連表情也一成不變。惟一不同的是,盤據在他心頭的那個人影、那個笑容和那段日子揮也揮不去。
至於那個持續了三個月的遊戲,則是他這段日子以來最難熬、最索然無味的消遣。
他以為世上女子何其多,要找到一個與卓紋相仿的女子並不難,或者比她更好的也應該大有人在,可是他發現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面對那些來到「邀儷小築」的女人,他覺得味同嚼蠟、棄之不可惜。
總之,他的生活變成了一幕幕的黑白話劇,絲毫沒有值得期待的時刻;他的心,變得像一頭老得走不動的牛,無論他如何鞭策自己,仍無法移動半步。他覺得自己這三個月下來,恍若老了三十歲。
唉!他實在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實在想念卓紋,他曾派人暗中尋找她,而她卻又像消失了般,令他一無所獲。
他當初實在不該那麼愚昧。沒有卓紋,連生命都沒有意義了,萬貫家財、名利權勢算什麼?而「飆情大少」只是四個字而已,他為何愚蠢得拘泥於此?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他找不到卓紋,即使找到了,依她的個性,她斷然不會回頭……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飆情大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現金挂號,白總裁。」白天辰帥氣地倚在白致弘的辦公室門口,臉上掛著頗有深意的笑容。
他知道每個月的今天是白致弘較為正常的一天。
「什麼?」果不其然,他從辦公桌后彈跳起來,怒道。「該死!她又寄錢來了。」
每個月的今天,他都會收到一筆寫著假地址的現金挂號信,除了第一封內有一張卓紋的親筆信,寫著這筆錢要償還他為她付的房貸外,其他皆無隻字片語,他也曾循著郵戳和地址去找,卻毫無所獲。
而每到今天,他的心都會絞痛起來,一想到她又會如何拼死拼活地籌這筆房貸,他就會忍不住大發脾氣。而且,隨著鎖在保險箱內的信封愈多,他的脾氣就愈大,心就愈痛。
他伸手去拿白天辰手上的現金袋,白天辰卻沒有如往常般乖乖地遞給他。
「等一下,有條件。」白天辰要脅地道。「回答我一個問題。」
白致弘陰沉地瞪著他,那表情像在說「你再不把信給我,看我會不會讓你身首異處」。
「如果這次的地址是真的,你會不會去找她?」白天辰似笑非笑的。「這地址不但是新的,裡面還有一張小紙條哦。」
「給我!」白致弘一聽到有可能找到卓紋,情緒馬上激動起來。
「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還愛不愛卓紋?」看來,白天辰打算逼供了。
「該死!白天辰,快把信給我!」白致弘怎麼會對他承認呢?對自己承認已經夠吃力,他怎麼可能再花費力氣去對別人承認?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把這張信封和小紙條撕個粉碎,讓你永遠找不到她。」
「白天辰!」白致弘二話不說地掄起拳頭來,冷不防地打了他一拳,趁他不注意之際,搶過那封信,奪門而出。
白天辰艱難地撫著腹部站起來,他這一拳打得還真不輕。「還死鴨子嘴硬!行動不是最好的證明嗎?」白天辰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居然不怒反笑了。
飆情大少:看在你大方地讓我海削十來萬的份上,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還深愛著卓紋,就找到這個地址來吧,假如你並不是那麼肯定,那麼,大可不必了。
卓蓮白致弘在信封上的地址門口整整等了一個下午,這是他最緊張、最無措、最患得患失、最漫長的幾個小時。
卓蓮的好意令他感激不盡,但,她的話又令他惴惴難安。從她的紙條中,他臆測不出卓紋到底還愛不愛他。一想到他曾那麼無情的誣衊她、傷害她,那令他對自己在情場上左右逢源的自信全數瓦解。
現在,為了她,他願意拋棄一切,只要她願意再回到他的懷抱。
他依然倚在那扇門旁,等待她的出現。
由早上等到日正當空,而現在,日已西沉。
終於,他看見了一抹熟悉的人影上樓來。
「卓——」昏暗的光線使他分不清來者是誰,直到她到這個樓層。「卓蓮。」他掩不住地失望。
「呵!你果然來了。」卓蓮露出好計得逞的笑容。「我姊姊現在一定不在,她早上要送報,正常時間要上班,晚上要到超商去兼職,下班后可能要十二點過後才回到家……」
「什麼?」白致弘怒吼道。「她怎麼可以這樣虐待自己?該死的!她現在在哪裡?」他暴跳如雷、手足無措,恨不得能馬上見到她,痛斥她一頓。
「嘿!我可不會再讓你綁走她,」她覺得該給他一點苦頭嘗嘗。「如果你真的有誠意,就繼續等下去吧,說不定我姊姊會因此而感動。」說著,她打開門,自顧自地進門、上鎖,全然不把他當一回事。
也許卓紋不會原諒他。白致弘心中苦澀難忍,但,他無論如何都得試試,無論如何……
於是,他又繼續他漫長地等待。
這段等待的時間最難熬,他的心中有許多聲音在爭執:遲疑、彷徨、否定,還有對自己、對卓紋的不確定,曾有幾次他想逃離、放棄,但,終究都讓他強忍住,他是決計不再錯過這次機會了,他怎麼能再失去她?
樓梯間沒有任何聲響,只有手錶上秒針滴滴答答的聲音呼應著他起伏不定的心跳。
他漸感害怕、惶恐,怕她發生了什麼意外,怕她故意不肯回來,怕她……千千萬萬個令他不安的念頭啃噬著他的心田。
直到一個牽動他心弦的腳步聲在樓梯口響起。
卓紋回來了!
他全身幾十兆個細胞在躍動,卓紋終於回來了。
卓紋確實回來了,她看見那條熟悉的身影,心驚得想逃。
「卓紋!」他一如往昔霸道地扣住她的手腕,莫大的恐懼立時將她籠罩。她愛他愈深,對他的害怕愈強烈。
「別走!別再走開了。」他緊緊擁住她,好像怕她一不小心就會被黑暗吞噬,就會永遠的離他而去。
「不、不!」她顫抖地掙扎,她的內心永遠不像她的外表那麼達觀、洒脫。
她深情的心不斷地累積對他的愛意,時日愈久,愛意愈深;而她理智的大腦不斷的督促她遺忘。然而,此時此刻他猶如鬼魅般出現在她的門口,令她來不及偽裝自己,完全透露了怕再次受傷害的恐懼。
「不要怕我,也不要再逃,過去全是我的錯,我既幼稚又無知,才會傷害你那麼深,才會罔顧你對我的重要性。不要再從我的生命中走開,我需要你。」他的聲音哽咽,擁住她的手臂在微微顫抖。「我們重新開始,讓我用生命來愛你。」
「我不需要你,」卓紋狠狠地甩脫他的懷抱。「遊戲永遠都只是遊戲,不管重新開始幾次,它終究會結束,而我不想再玩任何遊戲了。」在與他交過手后,她知道面對他要有無比堅定的決心。她早已冰封自己的心,拒絕融化於任何人了。
「你聽我說,卓紋,我們之間也許是以遊戲開始,但,現在已經不是遊戲了,我是真心真意的愛著你!自從你離去之後,我活著等於死去,我的生活毫無色彩、毫無意義……」他焦急地渴望她能相信。「我不該那樣傷害你,不該迷惑於家世背景,更不該如此妄自尊大……」
「別再說了!」想起他對她的傷害,她熱淚盈眶,噢!不!但願他沒發現。「你絲毫沒有傷害我!沒有人犯錯,也沒有人受到傷害,只是緣盡情了而已,既然緣盡情了,你再出現在這裡似乎太多餘了。請回吧!」
「卓紋!別再說出違背心意的話,我知道你仍愛著我,我看得見你的淚、你的掙扎,還有你的害怕,噢!不!別再害怕,別再怕我,我只是希望你再相信我、再依賴我、再愛我而已,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卓紋!」他忘情的步步靠近她,看見她潸然落下的淚。
「不!別再過來,我……」她的淚如浪濤洶湧,她何嘗不希望再依賴他、再愛他。但,誰能保證這次不會再受傷害?
「卓紋!我求你,算我求你,求你再放任自己,愛我一次!」白致弘毫不猶豫地跪了下來,只要能再得到她的愛,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包括男人的尊嚴。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卓紋是如何近乎殘忍地嚴密禁錮自己的心靈?即使她仍愛他,她那固執的個性,也絕不允許她坦承她的深情,他早就知道這一點。
「你……」卓紋淚眼婆娑。「天下女子何其多,你何苦……」縱有再堅強的防禦,也會在這一刻瓦解,天下有多少如「飆情大少」這樣不可一世的男人會向女人下跪?
「天涯何處無芳草,天底下卻只有一個卓紋,只有一個卓紋!」他的眼中有淚光點點。「我曾經天真地以為天底下必然有人能取代你,可是,我錯了,縱使有人與你面貌相似、氣質雷同,但那畢竟不是你,不是你……原諒我這麼自私、這麼狂傲、這麼自大,我也許不該再厚顏無恥地要求你愛我,可是……我愛你呀!我真的愛你!」
「你會後悔的!」卓紋聲淚俱下,也跟著跪在他的身旁。「我不像別的女人那般溫柔、寬容,更不像她們那樣委曲求全、善於等待,我甚至冷血、無情……」他們兩個其實是同一種人,面對真情時,那種渴望付出,又害怕受傷的矛盾情緒,也許是如此,他們的愛情才會遭受到那麼多的磨難吧!
「不!你是最好的。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最好的,我不會後悔,不論與你攜手一生一世或三生三世,我都不會後悔。」他溫柔地吻去她的淚痕,最後,覆上那日夜眷戀的紅唇。
「你們這樣不累呀?進來吧,卓紋的床大得很。」卓蓮打開大門,原來,她在門的另一邊一直悄悄地觀察著劇情發展。
「卓蓮!」乍聞話語,卓紋羞紅了臉。
「呵呵!我要打電話給姑姑叔叔們,叫他們回國來喝喜酒。」卓蓮飛快地跑回屋裡,拿起話筒來。
「卓蓮!不準打,事情還沒成定……」局字還沒出口,便被白致弘攔腰抱起,並吻去了聲音,而他卻投給了卓蓮一記「快打吧」的眼神。
喲喲!喜事終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