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 鬼蜮伎倆

第七九章 鬼蜮伎倆

鵲兒急忙拉住道:「宮主,快別這樣,他們都是桑公子的朋友啊!」

桑瓊也道:「請容晚輩替你老人家引見,這兩位都是中原武林成名前輩高人,一位姓李,名列風塵二奇之一,這一位姓蕭,乃是長白天池……」

誰知耶律翰不待他說完,猛地一聲怒吼,道:「我不管他們是什麼東西,從前沒有見過,將來也不認識,你告訴他們,再不快滾,休怪我用拐攆他們!」

桑瓊全沒料到他會不容解釋,立意逐客,無可奈何,只得好言安慰道:「你老人家不願見客,也不用生氣,先請坐下喝酒晚輩馬上送他們走就是了。」

耶律翰道:「你要注意他們,不准他們走近沙娜拉!」

桑瓊連聲道:「好好好!晚輩一定注意,決不讓他們走近沙娜拉。」

一面示意鵲兒攔住耶律翰,自己則滿心歉疚,陪著李、蕭二人退出了破廟,直到離廟已遠,才長揖致歉道:「二位前輩務必原諒他心志不明,疑懼太甚,晚輩僅代表他賠禮道歉。」

李道元笑了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咱們又不是不知道他有病,還能跟他計較不成?」

桑瓊嘆道:「晚輩初未料到,他的神智已至不分禮數的地步,他以前只是言語有些顛倒,從來沒有這樣不由人分說。」

蕭伯庭淡淡一笑,道:「不如此,也就說不上有病了。」

桑瓊企盼地問道:「蕭老前輩看他這般模樣,還有什麼方法醫治嗎?」

蕭伯庭笑道:「老弟你記住一句話,凡屬神智迷失而陷瘋狂的人,越是吵鬧得厲害,病越好治,怕只怕那沉默不語,不吵不鬧的的,必然已病入膏肓,無葯可治了。」

桑瓊大喜道:「這麼說,老前輩認為他有望治癒了?」

蕭伯庭沉吟了一下,探手取出一個紙包,道:「能否迅速治癒,蕭某還沒這個把握,不過,無論如何咱們應當儘力一試。」

語聲微頓,又道:「這粒藥丸,功能鎮定思緒,老弟不妨趁他沒注意時,暗中投人酒內,給他喝下去。」

桑瓊問道:「服下這粒藥丸,會有什麼反應狀況呢?」

蕭伯庭道:「初服藥時,他會昏迷沉睡,或許更會嚷著肚腹疼痛,但你不必慌張,只須點閉他的精促穴,然後來客棧通知老朽就行了。」

李道元又補充道:「咱們就住在剛才相遇的那家酒肆中。」

桑瓊唯唯應諾,送走了李。蕭二人,揣著藥丸,重又回到破廟。

才到廟門,忽聞哭聲,鵲兒愁容滿面的迎了出來。

桑瓊忙道:「耶律前輩怎麼了?」

鵲兒低聲道:「公子,你不該去買酒,老宮主一口氣喝了大半罐,現在醉得傷心痛哭,怎麼勸也勸不住。」

桑瓊嘆道:「他心中悲哀過甚,無處發泄,愁苦悶積胸中,才會迷失神志,能讓他痛痛快快哭一場,也許反而好些。」

鵲兒拭淚道:「可是他哭得那麼傷心,眼淚流幹了,連血水都滲出來,這樣下去,只怕會……」

桑瓊道:「你別擔心,咱們已有辦法替他醫治了。」

鵲兒注目道:「真的?」

桑瓊興奮地道:「剛才隨我同來兩位,其中一位是武林有名的『鬼醫』,我已經求他替耶律前輩治療瘋疾。」

鵲兒喜道:「他怎麼說?能醫治嗎?」

桑瓊道:「他已經答應儘力,現在先給了一粒藥丸,叫咱們悄悄放在酒內,讓耶律前輩服下。」

一面說著,一面取出紙包,交給鵲兒。

鵲兒打開紙包,只見包中藥丸色呈淡黃,微微散發著幽香。便問道:「這是治瘋病的葯?」

桑瓊道:「這藥丸可以使耶律前輩暫時安睡,然後咱們再請那位前輩來仔細診斷。」

鵲兒道:「如此說來,這是一粒迷藥?」

桑瓊微微一怔,點頭道:「大約是的,也許那位前輩見他神志瘋狂,如不用迷藥,無法使他安靜下來,診治就不方便了。」

鵲兒遲疑了一下,道:「婢子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桑瓊詫道:「你有什麼疑問嗎?」

鵲兒道:「婢子想請問公子,那位鬼醫和公子交情如何?是不是值得信任?」

桑瓊驚道:「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句話?」

鵲兒道:「婢子先請公子回答好么?」

桑瓊沉吟了一下,道:「我和那位蕭伯庭前輩僅是初見,但另一位李道元李前輩,卻是三奇之一,應該值得信任的。」

鵲兒微微頷首道:「既然公子這麼說,那是婢子太多心了。」

桑瓊忙道:「難道你發覺可疑之處?」

鵲兒搖搖頭道:「沒有,婢子只是有些奇怪,假如咱們想要老宮主安靜下來,以便診病,隨時可以點閉他老人家的睡穴,根本不必使用迷藥,而且……」

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而且,婢子總覺得老宮主的病乃是心病,恐怕不是藥物能治療的。」

桑瓊默然片刻,道:「你的顧忌確亦有理,但是,耶律前輩這樣回到阿兒汗宮,我擔心他不單報不了仇,更可能敗在阿蘭賤婢手中,咱們但有機會,不能不儘力使他恢復清醒,以報大仇,以對強敵。」

鵲兒道:「婢子體諒得出公子一番苦心。」

桑瓊道:「那麼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鵲兒想了想,道:「婢子還有一點覺得奇怪,那位蕭老前輩怎能事先知道宮主要治病呢?」

桑瓊訝道:「他事先並不知道呀?」

鵲兒道:「可是,他卻隨身準備一了迷藥?」

桑瓊猛然一震,沉吟道:「不錯,他為什麼隨身帶著迷藥?而且,更說服藥以後,可能會腹痛……」

當下機價憐打個寒噤,急道:「鵲兒,小心守護,我去去就來。」

聲落,身形疾閃,匆匆掠去廟外,向小鎮奔去。

他這裡剛走。廟前樹林內緊接著閃出兩條人影,正是「酒痴」李道元和「天池毒龍」

蕭伯庭。

只聽李道元沉聲道:「老二,看見了沒有!小輩疑心已起,咱們的妙計敗露了。」

蕭伯庭恨恨道:「全是那丫頭多嘴,令人可恨,趁小輩不在,咱們索性硬上吧!」

李道元搖頭道:「耶律翰一身武功非同小可,此事只宜智取,不可力敵。」

蕭伯庭道:「事到如今,計謀已破,還智取個屁!」

李道元冷笑道:「巧計運連環,在乎一念間,老二,隨我來。」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掠出樹林,直投破廟門口,在門外微微一閃,忽又雙雙停步。

李道元向蕭伯庭施個眼色,示意他離開數步,然後,探頭朝里招了招手。

不片刻,鵲兒便匆匆迎出,詫異地問道:「兩位老前輩……」

李道元沒等她把話說完,故作焦急低聲截口道:「桑少使在鎮上遇敵,特囑老朽二人來護衛耶律前輩先行上路,姑娘快些準備。」

鵲兒吃了一驚,本能地倒退了一大步,手按劍柄,駭然問道:「真的嗎?在哪裡?」

李道元用手一指,道:「喏!就在那邊!」

鵲兒剛順著所指方向揚頭張望,身後蕭伯庭忽然疾欺而上,飛出一掌,直向她背心劈了過來。

猝不及防之下,一掌正中後背,鵲兒踉蹌幾步,身形前沖,慌忙抽劍……

不料劍才拔出一半,手腕又被李道元一把扣住,沉聲喝道:「丫頭,要命的話,就別出聲。」

這時候,鵲兒內腑氣血翻湧,雙眼金星亂閃,事實上已經叫不出聲了,她情知萬難倖免,心念疾轉,終於順從地點了點頭。

李道元得意地舉手一抹臉皮,揭下人皮面具,陰惻惻低喝道:「丫頭,認得咱們吧?」

鵲兒揚目,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駭然道:「啊!原來是韓堂主!」敢情那假冒「酒痴」

李道元的,竟是矮叟韓東滄;另一個偽扮「天池毒龍」蕭伯庭的高瘦個兒,卻是枯叟韓東海。

韓東滄傲然笑道:「桑瓊小輩仗著易容之術,混人阿兒汗宮,騙得咱們好苦,難道天下只有他會易容?這次咱們也叫他嘗嘗被人騙的滋味!」

枯叟韓東海含恨罵道:「你這丫頭叛宮逃走,罪猶可赦,則才不該多嘴敗壞老夫兄弟妙計,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矮叟韓東滄又接道:「不過,咱們兄弟素來寬大為懷,不念舊惡,你若願意帶罪立功,照咱們的吩咐去做,事成之後,咱們保證不追究你的叛宮大罪,並且還有重賞,你看如何?」

鵲兒藉他們說話這段時間,極力壓抑內腑傷勢,聞言仰起頭來,感激地道:「婢子年幼無知,被人脅迫出走,實非自願,只求兩位堂主開恩,婢子寧願帶罪立功。」

韓東滄道:「你可別想誑詐脫身,老實告訴你,今後你生死全在咱們掌握中,二罪俱發時,那慘刑很不好受!」

鵲兒連忙點頭道:「婢子決不敢再有異心。」

韓東滄運指連點她胸腹三處大穴,然後鬆手道:「現在你的經脈已被制住,真氣不能凝聚,諒你無法逃走,咱們都在舊廟外監視你,隨時可取你性命,即使咱們不動手,半個時辰后,你也會全身血管爆裂而死,希望你放明白些。」

鵲兒緩緩站起身來,垂手道:「堂主要婢子去做什麼?」

韓東滄沉聲道:「你只須回到神殿上,把剛才那粒藥丸放入酒中,勸耶律翰喝下去,大功就告成了。」

鵲兒道:「他已經喝醉了,萬一他不肯再喝,卻怎麼辦?」

韓東滄道:『如果他一定不肯再喝,你就設法把他那兩柄鋼拐偷出來,也算你成了大功。」

鵲兒沉吟片刻,又道:「婢子辦到了這件事,兩位堂主是不是立刻給婢子解開穴道呢?」

韓東滄不耐道;「那是自然的了,時間促迫,別多說閑話,現在你就快些去吧!」

鵲兒有心拖延時間,只盼桑瓊能快些趕回來,剛舉步又遲疑地停了下來,低聲道:「二位堂主最好別靠得太近,他雙眼雖瞎,兩耳卻特別靈敏……」

韓東滄揮手道:「咱們自會小心,快去!」

鵲兒走了幾步,忽又故作失措,向衣袖中掏摸道:「呀!藥丸到哪裡去了?」

韓東滄臉色一沉,低喝道:「丫頭在搗什麼鬼,老大再給她一粒!」

鵲兒趁低頭旋身的剎那,眼角飛快地向小鎮張望,可是,只見滿天大雪未停,卻不見桑瓊的人影。

心裡不禁一陣失望,信口道:「啊!找著了,原來掉在袖角邊上,二位堂主請聽候消息,婢子去了。」

跨進廟門,螓首一低,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神殿上,耶律翰早已酩酊大醉,血淚俱盡,猶自痛飲不已,地上酒汁殘肴狼藉,罐內還有少量余酒。

鵲兒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回殿上,扭頭一望,廟門外四隻陰森森的眼睛,正炯炯相視著自己。

矮叟韓東滄甚至露出半個身子,不住比著手勢,催促她早些下毒。

鵲兒點點頭,挨近耶律翰身邊,低叫道:「宮主!宮主!」

耶律翰木然如痴,漫聲應道:「晤」

鵲兒心裡一酸,含淚道:「宮主,您老人家醉了嗎?」

耶律翰怔怔地道:「什麼?誰醉了?你說誰醉了?」一探手,又抓起地上酒罐,仰頭欲喝。

鵲兒連忙拉住他的手,急聲叫道:「你老人家先停一停再喝,婢子有幾句話要說……」

耶律翰一揮手,道:「誰說我醉了?笑話!三兩杯酒就能醉倒我?讓開!瞧我再干一大杯給你看看!」

這一揮,直把鵲兒推得仰面摔倒,牽動內腑傷處,險些一痛暈厥。

耶律翰恍如未覺,捧起酒罐,「咕嘟嘟」向喉中直灌,酒液順腮溢流,浸得衣襟盡濕。

鵲兒掙扎爬起身來,又撲了過去,顫聲叫道:「宮主,您老人家醒一醒啊!」

耶律翰放下酒罐,仰面喝道:「你是誰?快說!你是誰?」

鵲兒急道:「宮主,您不能再喝了……」

耶律翰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鼻翼歙動,道:「沙娜拉!你是沙娜拉!你是沙娜拉?」

鵲兒悲聲道:「婢子是鵲兒,宮主,您老人家連婢子也不認識了么?」

耶律翰似聞非聞,喃喃道:「沙娜拉!你別生氣,是的!是的!我錯了!我不該喝酒,做下這糊塗恨事,你打我吧!罵我吧!從今以後我發誓永不再喝酒了!真的!一定不再喝,你看!」

說著,抓起酒罐,振臂擲出,酒罐直飛出十丈外,「啷」一聲砸在廟門旁一株大樹上,登時碎成齏粉。

那株碗口粗細大樹,也「轟」然齊腰折倒,揚起滿大雪花。

廟門口人影一閃,天山二叟已含怒掠了進來。

鵲兒駭然失色,急叫道:「『老宮主,快醒一醒,快醒醒啊!」

耶律翰卻反手抓住鵲兒雙腕,道:「好師妹,請你原諒我,我不該喝酒,做了那件糊塗事,我……」

突然語聲一頓,扭頭喝道:「是什麼人?膽敢擅自闖進老夫的寢宮?」

天山二叟正掠近神殿墀前,聞聲急忙卻步,鑒於耶律翰方才隨手一擲之威,他們自忖難是敵手,只得頻頻怒目向鵲兒示意,迫她設詞掩飾。

矮叟韓東滄更以「傳音入密」之法,低聲恫嚇道:「丫頭,你生死全在咱們手中,若想活命,現在快下手偷取他的雙拐還來得及,否則,哼」

鵲兒雙手被耶律翰緊緊握住,芳心焦急無比,對天山二叟的威逼示意,她可以不予理會,但眼見強敵已至近身,耶律翰卻仍然神志不清,錯把自己當作沙娜拉,更把破廟認作瓊樓寢宮,使她情急之中,又增羞澀。

耶律翰叱問了一聲,不聞回應,似乎已忘了這件事,復又柔聲對鵲兒說道:「好師妹,求你別再哭了,都怪我一時太衝動,忘了師父他老人家的告誡,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我比你更難過,我該死,我不是人,我是禽獸、畜生……」

一句句都是血淚織成的心聲,也都是當年深閨恨事,說的人渾忘自我,聽的人卻羞得無地自容。

鵲兒面紅過耳,又驚又羞又怕,低聲叫道:「宮主,求你別再說了!」

耶律翰喘息道:「不!我一定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你一身功力毀在我手中,我誓必設法替你爭回來,踏遍天涯海角,我也要覓取靈藥,治好你的病,但是,你得先答應我,你不要難過,好嗎?」

鵲兒熱淚橫流,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搖頭垂首不語。

耶律翰也汩汩淚下,一面舉袖替她拭淚,一面喃喃道:「好師妹,不要哭,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天山二叟仁立庭中,聽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言語。兩人面面相覷,恍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枯叟生性較蠢,愕然傳聲道:「老大,這是怎麼一回事?鵲兒竟成了那老瞎子的師妹?」

矮叟冷冷搖頭道:「管它師姊師妹,咱們必須趕快下手,別等桑瓊小輩趕回來,那時又費手腳。」

枯叟道:「可是,老瞎子功力驚人,這卻如何是好?」

矮叟道:「咱們趁他說胡話的時候,一齊動手,你疾襲鵲兒丫頭,引開他的注意,我卻奪他的雙拐,只要雙拐得手,這老瞎子就不足畏了。」

枯叟點點頭道:「好!就這麼辦!」一長身形,當先撲進神殿。

矮叟韓東滄也不怠慢,緊隨掠身而起。

兩人身形甫動,鵲兒立即猛推耶律翰,尖叫道:「宮主當心!有刺客!」

耶律翰神志雖濁,兩耳仍極敏銳,匆忙鬆開鵲兒柔荑,探手拔取鋼拐,同時喝道:「什麼人?找死!」

雙方几乎在同一時間發動,當矮叟韓東滄搶登大殿,探手飛快地攫向雙拐,耶律翰也同時搭上了拐身。

矮叟見略遲半籌,情知鬥不過耶律翰,心念電轉,惡意倏生,欺耶律翰雙目失明,猛可一翻左腕,變拿為扣,一式「蛇激枯枝」扣向耶律翰手肘,右手卻貫足真力,「浪打沉礁」疾拍了過去。

他變招迅捷無比,又是舍物攻人,其詭詐歹毒,確令人防不勝防,何況耶律翰神志不清,反應勢必遲滯,及待發覺,已經難以拆解。

但耶律翰不愧天殘奇人,竟是不慌不忙,雙手同時拔起鋼拐,非僅不去拆解招架,反而掄動鋼拐,橫掃而出。

這一著,大出韓東滄始料之外,假如他不即時撤招自保,固然可以拍中耶律翰一掌,自已卻非被鋼拐攔腰掃中不可,他一掌雖可能要了耶律翰性命,但耶律翰那一拐橫掃之威,如被擊中,便有三個韓東滄也砸爛了。

急切間,只得沉臂撤招,一吸真氣,凌空一式「死人提」,從拐身邊緣疾翻了過去。

耶律翰雙拐掃空,人已躍起,右拐一點牆壁,左手鋼拐又遙向枯叟砸落。

這時候,枯叟已經越過地上殘肴,正對鵲兒揮掌猛劈,聽得拐風入耳,竟然兇悍地側身張臂,雙掌分擊耶律翰和鵲兒,也依樣葫蘆,施了一招以攻代守的險招。

照當前形勢,耶律翰應該先求保全鵲兒,然後再圖制敵取勝才合情理,是以枯叟韓東海這一招用得雖險,倒亦不失「攻敵必救」之道,險中有穩,可說十分恰當。

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耶律翰此時心神亂失,早已不同於正常人了。

何況耶律翰性高氣傲,何曾把天山二叟放在心上,掌風臨身,竟不理會,手中鋼拐卻加速下砸。

兩下里出手俱快,「蓬」然一聲大響,兩條人影同時悶哼飛起。

耶律翰硬挨了枯叟韓東海一掌,只不過身軀微微搖了兩搖,恍若無事,而韓東海卻被他挾背一拐,打得骨斷肉裂,當場慘死。

鵲兒經脈受制,無力閃避,被韓東海掌力劈中,滾出丈余,昏厥了過去。

這兩聲悶哼,使得耶律翰和枯叟同吃一驚,兩人各自搶著抱起兩名傷者,疾然躍開。

矮叟低頭檢視,不禁驚駭悲痛,淚如雨下。

原來枯叟早已氣絕,身體由背腰處生生被擊成兩段,虛軟地搭拉下來,死得慘不忍睹。

但是,韓東滄縱然悲痛,卻仍得極力忍住傷感,屏息不敢稍動,因為他明白,眼前這老瞎子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實非自己所能比擬,只要些微聲息驚動了他,自己決難活著逃出這座破廟。

耶律翰不聞人聲,只當敵人已經遁走了,抱著鵲兒,重又席地坐下,皓首仰舉,長吁不已,腦海中一片茫茫,根本忘了韓東滄還站在數丈之外。

他淚已流盡,此時雖然悲傷,卻已無淚可流,只能浩嘆連聲,以舒胸中氣悶。

破廟中寂然靜了下來,耶律翰嘆息一陣,又把鵲兒放下,雙拐插在身旁,摸索著喃喃叫道:「酒!酒!我的酒呢?酒到哪裡去了?」

矮叟忽然心中一動,思得一計,目光流轉,見照壁牆下,有一座石鑿的香火爐,於是,輕輕放下枯叟屍體,一步一步,向石香爐移去。

他移步已十二分小心,躡氣屏息,不帶絲毫聲響,但移行幾步之後,仍被耶律翰發覺。

耶律翰一把抄起雙拐,霍然躍起,喝問道:「是誰!」

矮叟壓抑嗓音應道:「我是桑瓊,替老前輩送酒來的!」

耶律翰心神迷茫,哪裡還能分辨真假,聞言喜道:「真的有酒?快拿來!快拿來!」

矮叟試探著問道;「老前輩還敢喝酒?不怕沙娜拉生氣嗎?」

耶律翰怔了一下,隨又嘻嘻笑道:「不要緊,咱們別告訴她,她就不知道了。」

矮叟心裡暗喜,抱起石香爐,緩步走了過來,相距數尺外停步,低聲道:「老前輩,酒來了。」

耶律翰順手將雙拐插在地上,伸手欲接,忽然又縮了回來,搖頭道:「不行!我發過誓不再喝酒了,她若知道我偷著喝酒,一定會不高興的。」

停了停,又自言自語道:「趁她睡了,只喝一點要什麼緊,我心裡悶悶的難受,為什麼有酒不喝呢?」

矮叟見他喜怒無常,言語顛倒,心膽頓壯,忙接道:「老前輩心裡煩,喝酒最能解悶,只喝一點,咱們不說出來,她那會知道?」

一面說著,一面緩步移近,手上貫注真力,將石香爐高舉過頂,目注耶律翰毫不稍瞬。

這時候,兩人相距已不足三步,矮叟心弦震蕩,幾乎不能自恃,他只消對準耶律翰的頭頂,奮力一擊,便可以大功告成,但事情來得太順利,卻使他遲遲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事實。

他心裡在嘀咕:該不會是這老瞎子在使詐吧?他是不是橫練硬功?故意裝瘋賣傻,誘我出手,一旦打他不死,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不!不!不能上他的當。

剎那間,忽然想到耶律翰曾硬挨枯叟一掌,分毫未傷,心裡一驚,不由自己忙向後退了兩三步。

但,耶律翰沉吟片刻,又伸出手來,道:「快些給我!我只喝這一次,以後決不再喝了,趁她還沒醒,快些把酒給我!」

矮叟細察他神情,不似有詐,口裡含糊答應,遲疑著又移步上前。

耶律翰雙手前伸,連聲催促道:「酒!酒!快拿來,快拿來。」

矮叟把心一橫,猛上一步,正待下手,突然身後一聲斷喝道:「韓東滄,你想幹什麼?」

矮叟不用回頭,已聽出那正是桑瓊的口音,一陣驚悸,手上不禁略緩。

就在這剎那間,身後風聲颯颯,桑瓊已飛掠而至。

耶律翰微微怔愣,也探手去拔雙拐。

矮叟情知已難脫身,凶念頓起,猛可吐氣開聲,石香爐疾然下落……

耶律翰雙目雖盲,反應卻異常敏捷,倏忽翻掌上迎,側肩卸力,由坐姿忽然變為「卧看巧雲」之式。

那沉重的石香爐被他掌力一撥,準頭已失,「蓬」地擊在肩頸之間,登時碎成細粉,耶律翰一個翻滾,嗆出大口鮮血,人也萎頓倒在地上。

他應變不能說不快,無奈一個蓄勢已久,一個卻倉促招架,那石香爐雖未砸中要害,卻已使他頸骨斷裂,負了極重的內傷。

桑瓊遠在丈餘外,來不及搶救,手腕一抖,「太阿劍」脫手飛出,正中韓東滄左後肩胛。

矮叟負痛悶哼出聲,帶劍穿窗射出,匆匆向廟后逃去。

桑瓊怒火狂熾,目眥欲裂,如影隨形急追,卻見矮叟韓東滄剛越出廟后短牆,便發出一聲慘叫,「蓬」然摔倒,竟不聞聲息了。

桑瓊一驚,錯掌護胸掠登牆頭,遠遠望見似有兩條纖小人影,一連兩閃,沒人林中。而矮叟韓東滄竟倒卧在牆下雪地上,業已被人攔腰斬為兩截。

這意外的結果,直看得桑瓊如墮五里霧中,心裡飛忖道:「姓韓的必是負劍逃走時,被那兩人預伏牆外出手殺死,但那兩位殺死矮叟的人,為什麼不肯跟我照面,就急急離去呢?

從背影看,分明是兩個女人,那麼,最可能是麥佳鳳和隱娘,但桑瓊卻想不出她們不肯跟自己見面的理由。

猜測半晌,無法結論,只好收回「太阿劍」,提了韓東滄的屍體重回廟中。

神殿上遍地血污,鵲兒重傷昏迷,僅剩奄奄一息,耶律翰則仰面躺在神案前,呼吸重濁,氣喘咻咻。

桑瓊急忙扶起耶律翰,一面為他順氣渡力,壓抑內腑傷勢,一面恨聲追悔道:「都怪晚輩愚昧,救應來遲,致遭奸徒所乘,老前輩傷得可重?」

耶律翰喘息半晌,才虛弱地搖了搖頭,道:「不怪你,這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該喝酒!」

桑瓊詫道:「老前輩,您您覺得心裡明白了很多,是不是?」

耶律翰微微頷首道:「是的,這些日子,我心裡好悶,剛才那匹夫重重一擊,淤血噴出,現在倒舒暢了許多,桑老弟,這些天來,真是多虧你了,等回到阿兒汗宮以後,我還得好好謝你才成。」

桑瓊見他重傷之後,神志反而清醒,言語也清晰不亂,一時間,既驚且詫,不知是喜?

是憂?

耶律翰略作調息,已能掙扎著倚牆斜坐起來,問道:『』沙娜拉的遺體,沒有被他們毀壞吧?」

桑瓊忙道:「沒有,夫人棺骸仍舊好好在車上,老前輩是否想把棺木移進廟裡來?」

耶律翰卻搖頭道:「不必,我現在也想通了,但能扶欞回返祁連,此生心愿已了,何苦再作請求,人死屍腐,空自廝守著肉體,又有什麼益處,等一會,你去把棺蓋釘死了吧!」

桑瓊大喜,道:「老前輩放心,晚輩一定照您老人家的意思去辦。」

耶律翰長吁了一口氣,道:「但願我還能活到返回祁連,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曾經答應過沙娜拉,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桑老弟,你我萍水相逢,承你不辭千里,助我夫妻團聚,假如我無福活著回返故居,死了以後,也請你把咱們兩具屍骸運回阿兒汗宮埋葬,瓊樓后側有座空冢,那就是咱們夫妻當年預留的併骨之所……」

桑瓊聽他越說越不吉利,忙介面道:「這些事,老前輩不須煩心,咱們離祁連近在咫尺,一定能夠懲治阿蘭叛婢,規復神器,重新把阿兒汗宮再奪回來。」

耶律翰苦笑一聲,道:「怕只怕事願相悖,力不從心。」

桑瓊駭然道:「老前輩何故失去信心?」

耶律翰搖搖頭,道:「桑老弟,你看我這般光景,當真還能快意恩仇,再登宮主寶座嗎?」

桑瓊毫不遲疑道:「即使老前輩不能親手完成,晚輩也會替你老人家辦到的。」

耶律翰黯然嘆息道:「老弟豪氣干雲,令人心感,但願蒼天有眼,延我數日生命,能讓我親身拜領老弟成全的德意。」

桑瓊一愕,道:「老前輩何出此言?」

耶律翰搖搖頭,岔開話題道:「你該看看鵲兒傷勢,早些收拾殘局,咱們也好上路了。」

桑瓊答應著抱起鵲兒,匆匆替她閉了心脈穴道,細察傷勢,原來鵲兒因為事先被韓東滄制住經脈,雖然遭受重擊,卻幸尚未傷及內腑,只是氣息奄奄,眼看不能再行凝氣跟人動手了。

桑瓊無限悔恨,將兩位傷者送上馬車,又掘了個大坑,掩埋天山二叟屍體,然後獨自攀登車轅,冒雪駛動馬車,向北馳去。

由張掖往酒泉,一路傍長城內而行,因為耶律翰和鵲兒都負了傷,無法兼程趕路,兩天後,才越過高台縣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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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章 鬼蜮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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