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

序 幕

這是明月之夜,峨嵋山金頂峰上,端坐著一個白髯過腹,長眉人鬢,一襲青衫的老人。

金頂峰僻處萬峰深處、峰腰積雪不化,結成了千年冰帶,一般人根本無法越渡一片冰帶,是以人跡罕至。

絕峰之頂,冷風凜冽,但那老人只穿著一襲青衫,盤膝坐在一塊大岩石上。

月華如水,照著絕峰四周,千年積結的冰岩,閃閃生光。

突然間,那青衫老人掙動了一下身子。響起一陣急促的喘咳聲,夾雜在盈耳松濤之中。

只見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壓制下強烈喘咳之聲。

他似是極盡能力,使自己保持著漠然的安靜。

夜風如刀,吹飄起他身上的單薄的青衫,獵獵作響。

他收縮了一下雙臂,雙手輕輕地互搓了一陣。

也許年邁了,果然是有些畏冷,但他極力忍受、支撐著。

他不時抬起頭,看著移向中天的明月,似是在盼望著什麼。

突然間,金頂峰下,傳上來一聲長嘯,劃破夜半的沉寂。

青衫念人,右手輕拂一下飄在前胸的白髯,移動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更端正一些,口中卻自言自語的說道:「來了,來了,希望他們都能守約,全數到齊。」

這本是他心中之言,但因盼望得焦急,卻不自覺他說出口來。

只是那聲音很輕微,有如一縷輕煙,在夜風中化去。

嘯聲甫落,緊接著又響起一陣婉轉的簫聲。

那蕭聲聽來不大,但卻是一線衝天,似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道,送上絕峰。

青衫老人精神一振,道:「好!又一個如約趕到。」

語聲未落,又響起一陣金聲玉振般的大笑,傳到了絕峰。

青衫老人點點頭,臉上泛現起一股凄涼的微笑。

但聞那大笑聲依然頓住,餘音裊裊,散入天際。

這笑聲來得如驚雷迅電,突然而止,但消失得卻是快速無比,似是一個人正在大笑之時,突然遇上了什麼驚奇大變,頓然而住。

青衫老人心中暗暗地忖道:「還有兩個,就到齊了。」

心念轉動之間,突聞三聲咚咚咚的皮鼓聲,傳了上來。

鼓聲停了之後,一切又歸沉寂。

青衫老人側耳闊聽,長久之後,仍不聞有其他聲音傳上峰來,心中暗暗急道:「怎麼少了一位呢?」

心中焦急,促起病情發作,又是一陣急促的喘咳之聲。

他急急吸一口氣,把喘咳壓了下去,拉一下被風吹起的衣角,雙手平放在膝前,運足目力,向前看去。

月光下,只見那中年積結的冰岩峰邊,同時出現了四條人影。

青衫老人暗自吸了一口氣,壓入丹田,緩緩閉上了雙目。

顯然,他想使自己盡量地鎮靜,鎮靜得無睹那四條聯袂而來的人影。

四條人影,各不相讓,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向那青衫人盤坐的巨岩之上衝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四人一齊奔到那大岩石之下。

他們相互望了一眼,目光又轉到那青衫老人的身上。

月光下,只見青衫老人法相莊重,隱隱間有一副悲天憐人的氣度。

四個人八道冷電一般的目光,一和青衫老人的法相接觸,立時收回了那狂傲不可一世的氣焰,齊齊抱拳作禮。

青衫老人睜開雙目,打量了四人一眼,緩緩道:「咱位又十年沒見面了,四位仍然和昔年一般的健壯呢。」

口中說話,目光卻慢慢轉動,由左至右,打量了四人一眼。

只見那最左一人,年約五旬,頭戴方中,黑絲垂胸,白面濃眉,有如一個落拓江湖的文士。

第二個是中年美婦,右手提著一把玉簫,月光下,只見她鳳眉帶煞,杏眼閃爍,嘴角上翹,一副令人莫可預測的倨傲之氣。

第三人五短身材,大頭環目,一張嘴特別闊大,幾乎佔了他半個面孔。

第四人身材細高。一襲黑衫,左手提著一張直徑盈尺的皮鼓,右手握著一個金黃色的鼓錘。

四人齊齊欠身應道:「我等來向陳大俠請安。」

青衫老人淡淡一笑道:「四位想不到老夫竟然又活了十年。」

那左首文士道:「陳大俠功參造化,再活一百年也不為怪。」

青衫老人緩緩地舉起右手,一拂長髯,笑道:「老朽如若真能再活一百年,四位只怕等不及老朽死去了。」

只聽那中年美婦柔聲細語的接道:「陳大夾武功絕倫,已是金剛不壞之骨,咱們雖然是年少幾歲,只怕也要死在你的前面。」

青衫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啊!但願你不幸言中。」

那五短身材,大頭環目嘴巴特別闊大之人,說道:「兄弟一向是心直口快,有幾句話說出來,希望你陳大俠不要生氣。」

青衫老人點點頭,神色嚴肅他說道:「好!你說吧!」

大嘴矮子道:「兄弟聽說,你老患得一種怪病,已纏綿病榻數年之久,不知是真是假?」

青衫老人微微一笑,道:「老夫患病一事,你是聽何人所言?」

大嘴矮子接道:「牆無百日不透風,你陳大俠生病的事,雖然極盡小心保密,但仍然被區區探得……」言畢,縱塊大笑起來。

青衫老人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你是想老人一病不起嗎?」

大嘴矮子急急說道:「陳大俠言重了,區區心中實無惡意,祝你老壽比南山,萬年長青。」

青衫老人冷哼了一聲,目光轉到那一身黑衫、身材細高的大漢身上,問道:「十年以來,你又殺了好多人?」

黑衣人欠身應道:「你陳大俠不死,在下怎敢妄開殺戒。」

青衫老人道:「我死了之後呢?」

黑夜人淡淡一笑,道:「那就很難說了……」

青衫老人臉色一整,接道:「這麼看起來,老夫在外之前,應該先殺了你。」

黑衣人駭然退後一步,道:「陳大俠既是不要在下殺人、以後不殺就是,你老別生氣,氣壞身子在下可是罪該萬死。」

青衫老人抬頭望望當空皓月,暗暗地嘆息一聲道:「咱們這次約會,似是少了一個人,是嗎?」

四人齊齊應聲道:「是的。」

青衫老人目光轉動、掃掠了四人一眼,道:「天魔女為何不來?」

四人面面相視,答不上活。

青衫老人眉頭一皺,投注在那中年美婦的臉上道:「你和她相處得最好,當知她為何不來?」

中年美婦道:「她說,她說你……你……」

她似乎是心有所畏,你了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來。

青衫老人道:「天魔女罵了老夫,那也是與你無干,你儘管直說就是。」

中年美婦道:「那天魔女說,你病入膏育,必死無疑,不用來此赴約了。」

言罷,雙目凝神,盯注在那青衣老人的身上,神情一片驚俱,生恐那青玄老人突然出手,取去了自己的性命。

只見青衫老者談淡一笑,道:「出了她意料之外……」目光掃掠了四人一眼,道:

「四位何以和那天魔女看法不同呢?」

只聽那頭戴方中的中年文士應道:「人人智慧不同,斷事有異,自然是結果就不同了。」

青衫老者淡然沒道:「你兼通醫道,看老夫病勢如何呢?」

中年文士道:「陳大俠,不能以常情論斷。」

青衫老者道:「為什麼?」

中年文士道:「據在下得到的消息,陳大俠的病情甚重,如是其他人得此惡疾,只怕難以活過一年,但你陳大俠內功精純,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也許能克服嚴疾。」

青衫老人哈哈一笑,道:「說得好,無怪人稱你惡孔明和毒大夫。」

中年文士道:「好說,好說,那是江湖上朋友們抬舉在下。」

青衫老者長眉一揚,似想發作,但他又強自忍了下去。

惡孔明微微一笑,大有得意之狀。

青衫老人冷漠一笑道:「你再仔細瞧瞧老夫。」

惡孔明道:「如若陳大俠能夠信得過在下,讓在下把一把你陳大俠的脈穴,在下或許可作一武斷之言。」

青衣老人緩緩伸出左手,道:「好!給你瞧瞧吧!」

言罷,閉上雙目。

突然間,絕峰之上,充滿了一片緊張,另外三人,六道眼神,一齊投注在那惡孔明臉上。

明月之下,只見那惡孔明頂門上熱氣蒸騰,一顆顆汗珠兒,流了下來。

那中年美婦舉手理一下山風吹起的散發,緩緩他說道:「如是陳大俠病勢沉重,需要什麼藥物咱們都應該儘力為他採集。」

惡孔明回顧了那中年美婦一眼,冷冷說道:「陳大俠倒需一種藥物,只怕你柳媚娘不肯拿出來。」

柳媚娘揚了揚手中玉簫嫣然一笑,道:「什麼藥物啊?但我力能所及,無不儘力去找。」

惡孔明道:「不用找了,那藥物就在你身上帶著。」

柳媚娘微微一怔,道:「你說什麼?」惡孔明冷冷說道:「太白冰潭中那尾千年金鯉膽,不是已經在你手上了嗎?陳大俠病勢雖重,只要你奉上那金鯉膽,立時可使陳大俠沉痾盡除……」

只聽那大嘴人和黑衣人同時噫了一聲,四道目光一起轉注在柳媚娘的臉上,道:

「當真嗎?」

柳媚娘道:「聽他胡說!」

惡孔明道:「那金鯉膽為你所取,我怎是胡說!」

那大嘴人冷笑一聲,道:「果真如此,咱們要向姑娘討上一杯羹了。」

柳媚娘道:「惡孔明奸詐百出,專會挑撥別人相博,他好坐收漁人之利,兩位怎能信他之言呢」

那黑衣人緩緩說道:「此事太過重大,咱們寧可被他騙了,也得相信。」

柳媚娘冷笑一聲,道:「咱們今宵來此,是探望陳大俠而來的,兩位如是看我柳媚娘不順眼,不妨約期相會,找個地方好好地打上一架。」

大嘴人仰天大笑,道:「約期相會,好使你柳姑娘從從容容地藏好那金鯉膽,天下如此遼闊,那金鯉膽又是極為微小之物,如是被你藏起,咱們可就難以尋找了。」

那黑衣人冷冷地說道:「從此時起,咱們跟定了你柳媚娘。」

柳媚娘微微一笑,道:「好啊!如若兩位有興追隨小妹,小妹是歡迎至極……」

語聲一頓,接道:「不過,此時此刻,小妹的事,似是沒有陳大俠的病勢重要。」

那黑衣人輕輕咳了一聲,道:「不錯咱們應法先看看陳大俠的病情。」

惡孔明抖動右指,緩緩的搭在那青衫老人的脈穴之上。柳媚娘、大嘴人,和黑衣的大漢,六道眼光,一齊投注過來,眼光中滿是期望之色,希望惡孔明能夠借把脈的機會,一舉間,能扣住那青衫老人的穴脈。

但那惡孔明,只有三個指頭,搭在那青衫老人的脈穴之上,垂首閉目,似是當真集中全部精神查看那青衫老人的病勢,根本不瞧三人一眼。

柳媚娘舉手理一下鬢邊散發,望了那大嘴人和黑衣人一眼,輕輕吁了一口氣。

六目交投,三個人同時泛起了一臉失望神情。

顯然,三人對那惡孔明不肯藉機扣拿青衫老人脈穴一事,大感失望。

絕峰上鴉雀無聲,連那呼嘯山風,也突然靜止下來,靜得可聞花針落地之聲。

足足過了有一些熱茶工夫之久,那惡孔明緩緩移開了按在青衫老人在腕脈門上的右手,欠身向後退了兩步,才睜開雙目,滿臉驚愕之色,望望那青衫老人。

那青衫老人緩緩收回放在巨岩上的左腕,淡淡一笑,道:「毒大夫,老夫的病情如何?」

惡孔明搖搖頭,道:「陳大俠已完全康復了。」

這一句話,字字如鐵鎚擊岩一般,使三人無比震駭。

青衫老人微微一笑,道:「你沒有瞧錯嗎?老夫的病勢很沉重啊!」

毒大夫搖搖頭,道:「沒有瞧錯,在下自信醫道還不致差到把有病瞧成無病。」

大嘴人一咧嘴,露出了奇大的森森白牙,道:「兄弟不會看病,但看那陳大俠的神情,也不似無病之人啊!」

毒大夫怒道:「陳大俠脈息均勻,氣血暢通,哪裡有什麼病了,你如不信,自己上去試試!」

大嘴人重重咳了一聲,道:「自然,在下極願陳大俠長命萬年。」

青衫老人冷笑一聲,接道:「童子奇,你這話可是由衷之言嗎?」

童子奇打了一個冷顫,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道:「兄弟是字字出自肺腑。」

青衫老人臉色一整,目光轉注到柳媚娘的臉上,道:「你過來。」

柳媚娘嬌艷的粉臉上,登時泛起一片慘白,放下玉簫,垂著雙手,慢步行了過去,道:「陳大俠有何吩咐?」

青衫老人冷肅地道:「這十年來,你做了些什麼?」

柳媚娘柔隊說道:「賤妾這十年來,一直潔身自修,未作過一件有背約言的事……」

青衫老人冷冷地說道:「胡說!」

柳媚娘倒退了兩步,結結巴巴他說道:「我只殺了一個人,還是那人對我心懷不軌,調戲於我,才激起我的殺機。」

青衫老人道:「都是實話嗎?」

柳媚娘道:「字字真實。」

青衫老人舉手一揮,道:「你退下去。」

柳媚娘應了一聲,緩步退回原位。

青衫老人仰臉塑狂天上明月,道:「天不如你們所願,老夫竟然從病魔中解脫出來,看來,還有幾年好活了。」

四個人齊齊聖首應道:「陳大俠行仁為善,天下仰,多活幾年,那是天下武林之福。」

青衫老人哈哈一笑,道:「不論你們表面上、神態間如何的虔誠,但我知道你們說的都是違心之言。」

語聲一頓,接道:「不論你們內心中想些什麼?但你們都還記著十年前在我面前立下的誓言,連那相信我必然死去的天魔女,也沒有明目張胆地作惡太多。」

青衫老人輕輕咳了一聲,接道:「雖然,這十年來,你們沒有完全地聽從誓言,但大致上都還能自束自愛,對幾個偏激、固執、桀騖不馴,又身懷絕世武功的人,能夠這樣,那已是很難得了。」

柳媚娘突然眨動了一下明亮的大眼睛,輕輕嘆息一聲,柔聲道:「陳大俠,賤妾想請教你一件事,不知可否見告?」

青衫老人道:「好,你說吧!」

柳媚娘道:「你這番大病之後,不知對武功是否有些影響?」

青衫老人道:「我如說沒有影響,只怕你們也不會相信。」

柳媚娘道:「這十年中,我為了守誓言,十分苦惱。」

青衫老人道:「你為什麼不去作幾件有益人間的善功呢?」

柳媚娘嫣然一笑,道:「賤妾性惡嘛!」語聲一頓,接道:「記得十年前賤妾和你動手相搏,敗在第九十招之上,是嗎?」

青衫老人道:「怎麼樣?」

柳媚娘道:「我常想,如若我們五人合手對付你,那就很難預料鹿死誰手了!」

青衫老人道:「但眼下,你們只有四個人?」

柳媚娘道:「但你陳大俠大病之後,武功也打了折扣,如是我們五個人可以勝你,此時,我們四個人也就夠了。」

青衫老人道:「你們可是想試試嗎?」

柳媚娘搖搖頭,道:「賤妾沒有這個膽子,而且他們也不肯和我合作。」

惡孔明緩緩道:「因此,我們只有耐心地等待一途。」

青衫老人道:「等老夫死去?」

大嘴人一咧嘴巴,乾咳了二聲道:「除此之外,很難想出別的良策。」

青衫老人神情凝重,道:「你們會有等到的一天,可惜的是老夫現在還沒有死。」

柳媚娘幽幽地道:「唉!不知還要等待好久?」

青衫老人道:「也許很快,也許你們還要等上三五年。」

那黑衣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如是三五年後,你一定死,咱們自然要耐心的等待,但你如那時不死,咱們就豈不是又白等五年了。」

青衫老人緩緩他說道:「諸位如能想個辦法,使老夫早些死去,豈不是你們少去這些束縛?」

柳媚娘嘆息一聲道:「想我們是想,只是很難找出個妥善的法子。」

青衫老人仰望著當空明月,冷漠他說道:「老夫死之前,也將有一番安排」

惡孔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打斷了青衫老人未說完之言。

青衫老人冷呼一聲,道:「你笑什麼?」

惡孔明不敢再笑,陡然收住大笑之聲,道:「在下有幾句不當之言,說出來,希望你大俠不要生氣。」

青衫老人道:「好!你說吧!」

惡孔明道:「陳大俠所謂的身後安排,無非是找一個天生奇才,繼承你的衣缽,日後對付我們,是不是?」

青衫老人道:「不錯。」

嚴孔明笑道:「十年前,我亦想到此事了,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啊!」

青衫老人道:「為什麼?」

嚴孔明道:「說出來,希望你陳老不要生氣。」

青衫老人冷笑一聲道:「你儘管說吧!」

惡孔明道:「你陳大俠有此用心,只怕已非一日,但在下等亦早思念及此,除非你陳大俠能夠再活二十年,使你那千選萬挑的弟子,能及時繼承你的全部武功,縱然如此,我們也早有了對付他的辦法!何兄二十年中,不論何等才慧之人,也無法和你陳大俠有相同的成就啊!現在嘛,只怕是更來不及……」

青衫老人接道:「如若老夫能再活二十年呢?」

惡孔明沉吟了一陣,道:「我瞧是有些不可能,就算你功參天地,能夠再活二十年,但你也無法能夠保得這消息不傳揚出來,再明白一點說,我們對你陳大俠的一舉一動,早已十分留心,你如果收一個徒弟,決無法瞞得過我們……」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我們五人,幾番敗在你陳大俠的手中,對你陳大俠,固然十分畏懼,但你幾次不肯取我們的性命,這畏俱之中,實也有著一番深摯的敬意,我們五人雖然一向各行其是,從來不肯合作,但有一件事,卻已取得協議。」

青衫老人道:「對付老夫,是嗎?」

惡孔明道:「如若我們能夠取得協議對付你陳大俠,那也不用等到今日了。」

青衫老人道:「那是什麼協議?」

惡孔明道:「協議決不允許再有第二個陳大俠出現江湖,你陳大俠活上一天,我們就蟄伏一天,不作武林霸業之圖,但要安排在你死亡之後,還有對付我們之人,那就不成了。」

柳媚娘接道:「那時,我們將不擇手段,對付你的衣缽弟子。」

大嘴人一咧嘴巴,接道:「我們先行擄去他的父母、兄妹,以作人質。」

那黑衣人接道:「我們將五人合作,四個人對付陳大俠,一人全力博殺你那弟子。」

青衫老人神色肅然,緩緩掃掠了四人一眼,只見四人八雙眼,也一齊望著自己。

果然在這一方面,四人下了很大的決心,決不肯輕易讓步。

但他此時,別說和這四個武功絕頂的魔頭動手,就是和一般江湖之士動手相博,也是絲毫無勝的把握。當下故作平靜地一笑,道:「你們又想和我賭一下是嗎?」

惡孔明道:「如若這是賭,卻是一次無限的賭注,包括了機詐、群毆,一切卑下、惡毒的手段。」

柳媚娘道:「你陳大俠是仁義君子,總不會為了收一個傳授衣缽的弟子,使他鍋連九族,所有的親人,都將身遭屠戮。」

大嘴人童子奇道:「你陳人俠已壓制了我們數十年,我們決不能容忍另一個似你這般人物,出現於江湖之上。」

那瘦長的黑衣人接道:「如是情勢迫人,咱們只有寧為玉碎了。」

那青衫老人仰天打個哈哈,道:「可惜呀,可惜。」

惡孔明怔了一怔,道:「可惜什麼?」

青衫老人道:「你們既然有和我誓不兩立的決心,為什麼不肯五人聯手,和我決一死戰呢?那天魔女今宵未來,你們實力減弱不少,雖有此心,但怕也沒有這份膽量,豈不是大為可惜的事嗎?」

惡孔明道:「縱然那天魔女今夜也如約而來,只怕也不敢和你動手。」

青衫老人淡淡一笑,道:「為什麼?」

柳媚娘道:「因為我們五個人縱然能和你打個秋色平分,但也無法制你於死地,再說我們五個人也不能常走在一起啊!」

童子奇道:「十年前,我們五人也曾談過你陳大俠,研商結果,還是不宜聯手硬拚。」

青衫老人道:「為什麼?」

童子奇道:「我們五人算計你陳大俠的功力,如是我們硬拚死斗,在我們一方,至少要有兩個人死亡,也許三個人,才有殺死你陳大俠的機會……」

青衫老人道:「就算如此,你們也有兩個或三個人冶,何樂不為?」

童子奇道:「問題就是誰要死,如果我們五人,都不願先死,這個仗,就無法打下去了。」

青衫老人道:「你們應該試試,五人聯手,勝我的機會很大。」

那黑衣人道:「我們已經算計三天三夜,結果是敗多勝少,一個不好,說不定五個人都死在你陳大俠的手中。」

青衫老人大笑道:「你們算得很奇怪呀,結論各有不同。」

黑衣人道:「結論只有一個,只不過那童子奇說不清楚罷了。」

童子奇怒道:「你要搶著介面,怎怪我說不清楚呢?」

青衫老人笑道:「慢慢說,你們如是先打起來,老夫就坐收漁人之利了。」

柳媚媳冷笑一聲,道:「誰說都是一樣,用不著爭執了。」

那黑衣人搶先道:「道理很簡單,如是我們各出全力,我你硬拼,你陳大俠在搏殺我們兩人之後,亦必將身受重傷……」

青衫老人道:「可惜,你們竟然是全無此等勇氣一試,」

黑衣人道:「問題就出在我們五人各懷鬼胎,誰也不願在出手時,全力飛擊,縱然是五人聯手而為,也都將各自暗留實力,準備自保,而你陣大俠,一個人力斗五人,必將是全力出擊,頻下煞手,如若事情如此,那結局就不在我們預計之中了。」

青衣老人故作輕鬆地微微一笑,道:「那該是什麼樣局面?」

黑有人道:「我們各保實力,你陳大俠全力出手,一正一負之下,我們說不定都將死作在你的手中了。」

青衫老人道:「所以你們一直不敢出手,是嗎?」

柳媚娘突然輕輕嘆息一聲,道:「有一件事,賤妾是不當出口,但我有如梗在喉,不吐不快。」

青衫老人道:「這番相聚,希望暢所欲言,你心中有什麼,儘管說出口就是。」

柳媚娘道:「有你陳大俠在世,我們才保存了一個和平相存的局面,如著你陳大俠真的不幸而逝,江湖上立時大亂,就是我們五人,就將有一番火併,誰能生存,那就很難說了。」

嚴孔明接道:「最毒婦人心,古有明訓,你柳媚娘和那天魔女,處心積慮、想算計我們三人……」

柳媚娘怒道:「你這人最可惡了,到處挑拔離間,挑起別人火併,自己好收漁人之利,總有一天,我要和你打個生死出來。」

惡孔明哈哈一笑,道:「區區是隨時奉陪。」

柳媚娘冷笑一聲,道:「如是陳大俠肯作見證,咱們就在這金頂峰上動手,分個勝負出來。」

惡孔明道:「只要你柳媚娘能夠說動陳大俠答應,區區願讓你先機。」

童子奇和那黑衣人,冷漠地站在一側,雖未出言挑戰,但也未出言相勸。

青衫老人舉手一揮,道:「你們不用吵了。」

其實,惡孔明和柳媚娘,亦不願真的動手起來,只是雙方都把話說得太重,一時無法下台而已。

那青衫老人一開口,正好藉機下台。

兩人互望了一眼,都不再講話。

青衫老人抬頭堡瞭望天上的明月道:「這次,咱們相聚,主要是老夫有幾句肺腑之言,告訴你們。」

四人齊齊道:「陳大俠有何吩咐,我等洗耳恭聽。」

青衫老人道:「包括天魔女在內,你們都是江湖上極難一見的不世之才,如能夠合力為善,那將是天下蒼生蒙福,但如放手為惡,亦將是無數的生靈塗炭。」

四人面面相視,說不出一句話來。

青衫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使老夫想不明白的是,善惡之分,亦不過一念之間,為什麼你們可以為惡殺人,不可以行仁自善呢?」

惡孔明道:「在下也想過此事,因名利枷鎖,使人無法掙脫。」

青衫老人道:「既然知其原因,為何又不肯改過呢?」

童子奇道:「江湖上早已把我們視為壞人,就算我們想做好事,別人還是不肯相信。」

青衫老人道:「大丈夫行事為人,只求心之所安,也就是說,大可不必斤斤計較別人的看法。」

那黑衣人道:「武林中誰不知,我們是被陳大俠武功震服,立下的約言,不許隨心所欲,這一點……」

青衫老人接道:「十年來我也曾聞心自問,我勸你們行仁,自己卻用了霸道手段,厭服你們立下約言,因此,心中甚是不安,這番和你們重聚,我已改變了主意,希望和你們好好談談。」

語聲頓了一頓,接道:「我也希望你們能夠暢所欲言,把你們心中的積念,傾吐而出……」

惡孔叫接道:「是了,這次陳大俠想說服我們。」

青衫老人道:「老夫確然有此用心。」

柳媚娘道:「我看此事希望不大,陳大俠縱然能舌翻金蓮,只怕也難使頑石點頭。」

童子奇一咧大嘴巴,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咱們聽聽也好。」

青衫老人默察幾人神請,只覺得幾人對自己雖然曲意奉承,但神色卻流露著一種野性難馴服之氣,不禁暗暗嘆息一聲,說道:「看諸位神情,老夫是很難說服你們了。」

那黑衣人道:「今日之會,那天魔女未肯如約而來,就算你陳大俠能夠把我們四人說服,只怕也是無用,因為答應陳大俠,那是給天魔女造成機會了。」

惡孔明道:「那天魔女不比你陳大俠度量,她如一旦羽翼豐滿,必將先殺了我們四人而後快。」

童子奇道:「如是不幸千古,我們又被你說服,退出江湖,整個武林,成了天魔女的天下,十年後,我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柳媚娘道:「在我們五人中,以那天魔女年事最輕,但也以她的野心最大,唉!如是你陳大俠早能把她殺了,也許,江湖上就不會再有風波了。」

青衫老人道:「我應該把你們全都殺掉。」

惡孔明淡淡一笑,道:「江湖上目下所以能夠保持著暫時的平靜,大半是你陳大俠的威名所敵,但也有一半是我等之功。」

青衫老人道:「這話怎麼說?」

惡孔明道:「因為我們五人惡名大著,黑白兩道,全不理會,誰也不願揚名立萬,怕的是樹大招風引起我們五人的殺機,找上門去,影響所及,江湖上各門各派,都不敢太過擴充自己的實力。」

青衫老人怒遏:「強詞狡辯,冥頑不靈。」

惡孔明不再多言,緩緩向後退了兩步。

青衫老人冷肅地技道:「既然四位都不願被老夫說服,老夫也不願多費無謂的口舌了,不過老夫要說明一件事?」

四人齊聲說道:「我等洗耳恭聽。」

青衫老人道:「這十年來你們都還能信守約言,老夫不便言而無信,但自今宵之後,老夫對你們不再寄改過向善之望,哪一個膽大破戒,先行為惡,哪一個就先為老夫劍下之鬼,老夫言出必踐,屆時決不寬容,你們可以去了。」

四個人似是未料到那青衫老人,突然間變臉相向,不禁一呆。

柳媚娘究然一欠身,道:「陳大俠?」

青衫老人一揮手,道:「老夫不想再和你們多費唇舌,四位可以去了……」

突然提高了聲音,接道:「我已經把話說明,信不信是你們的事了。」

四人面面相視,無一人敢接言。

青衫老人只道:「你們不走,站在這裡等什麼?」

四個人果然不敢再多停留,急急轉身而去。

但見四條人影,去如流星,片刻之間,已然消失不見。

青衫老人目睹四人遠去之後,才緩緩站起身子急急的地喘息了一陣,正待離去,突聞身後轉過一個嬌媚動人的聲音,道:「陳大俠。」

青衫老人轉頭看去,只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全身白衣,長發垂肩的女人。不禁心頭一震,道:「天魔女?」

天魔女冷笑一聲道:「不錯,你瞞得過他們瞞不過我。」一面說一面舉步直行包來。

青衫老人冷笑一聲道:「站住!」

天魔女嫣然一笑,道:「別說他們四人聯手了,就是一人,在十招之內,也可以取你之命。」

青衫老人神情肅然,冷冷地說道:「你們五人之中以你最陰險惡毒,老夫今宵如能把你殺死於此,那是死也瞑目了。」

天魔女淡淡一笑道:「只怕你早已無此能耐了。」

她口中雖然說的輕鬆,但卻停下腳步,不敢向前進行。

青衫老人緩步由巨岩之上,行了下去,逼近了天魔女,道:「也許老夫真的已無能勝你,你何不出手試一試呢?」

天魔女疾快地向後退了兩步,道:「慢著!」

青衫老人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天魔女道:「我確知你已無能和我動手,但我仍不願和你一拚。」

青衫老人仰天打個哈哈,道:「為什麼?」

天魔女冷冷地說道:「我先登上這金頂峰,對你的一言一動,都聽十分清楚,而且了如指掌,但我能瞧得出來,那惡孔明替你把脈,豈有瞧不出之理,一則為你威名所震,你又強行運氣,調勻了脈搏,使他心中沒有把握,不敢輕易論斷。」

青衫老人道:「還有嗎?」

天魔女道:「二則他為人陰險,就算探出了你確有病,但他卻故作不知,使柳媚娘、童子奇等,都認為你病情不重,不敢輕捋虎鬚。」

青衫老人冷笑一聲道:「老夫想不出這對那惡孔明有何用處?」

天魔女微微一笑道:「用處太大了……」

舉手理了一下被山鳳吹亂的長發,接道:「如是我料斷不錯,他必將去而復返,然後潛伏在暗中觀察,待他決定你決無還擊之能,必然重登峰上。」

青衫老人暗暗震駭道:「這丫頭年事最輕,但奸詐、陰沉,無不超人一等,日後在江湖上為禍最烈的,只怕也是她了。」

心中轉念,口中卻冷哼一聲道:「你是說,他想來博殺老夫嗎?」

天魔女嫣然一笑,道:「他不會殺你,但他將施用最殘酷的手段折磨你,使你說出武功。」

青衫老人暗道:這丫頭的料事之能,實是佩服。口中卻怒聲喝道:「不用拖延時間了,這和咱們搏鬥動手,有何相干?」

天魔女道:「自然有關,他如要暗中探視,卻不會讓我殺你,你如不支,他及時出手助你,合你們兩人之力,我自然難是敵手,豈不是殺你不成,弄巧成拙?」

青衫老人道:「老夫不信你能傷得了我……」突然欺身而起。

天魔女一退兩丈,笑道:「陳大俠不要逞強,你的馬步,已經站不穩了。」

青衫老人駭然止步,心中又氣又急,不禁一陣急喘。

天魔女冷漠一笑,接道:「不要緊張,我不會殺你,你手下留情,饒過我三次不死,此刻,我應該還報一次。」

青衫老人怒聲接道:「老夫不信。」

天魔女舉起白嫩的玉掌,連連搖頭,道:「不信也不要緊,事實上不殺你,還有更重要的理由,我要你活著,使他們不敢妄動,給我一個從容布署的機會。」

青衫老人怒道:「老夫如若病勢能好,第一個殺你天魔女。」

天魔女道:「可惜你沒有機會了。」

青衫老人道:「老夫可以把此訊告訴那柳媚娘、惡孔明,使你心愿落空。」

天魔女道:「他們四個人,難再碰到一起。」

青衫老人道:「他們說你心機最深,看來果然不錯。」

天魔女道:「過獎,過獎……」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絹包,投到青衫老人的身前,嫣然一笑接道:「陳大哥啊……」

青衫老人只聲喝道:「住口!老夫是何等人,豈肯和你說笑。」

天魔女舉手理理長發,笑道:「你此時的功力已難再撐下去,發脾氣對身體影響很大,不要小妹這般稱呼,以後我不叫你就是。」

青衫老人心中激怒難耐,但又自知此刻,實非天魔女之敵,只好強自忍下了,冷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她。

天魔女格格一笑,道:「陳大俠,如是我料斷不錯,你重病之身,又在這金頂峰上凍了這樣長久時間,只怕連下峰的氣力也沒有,小妹那絹袋之中放有牛肉粉干,和兩粒助長你氣力的葯,你如須要,不妨服用,這也算小妹報答你昔年數次手下留情之恩,陳大俠多多珍重,小妹去了。」

轉身向峰下奔去。

將近絕峰邊緣之時,緩步走了回來。

青衫老人冷冷說道:「你回來作什麼?」

天魔女低聲說道:「也許那惡孔明已隱身在暗中瞧著咱們。」

語聲頓了一頓,接道:「這絹袋之中的葯決然無毒,你可以放心食用,我不是要救你性命而是為了我必需讓你活下去,何況,此情此景之下,你也不甘心死去是嗎?」

青衫老人冷冷道:「老夫的生死,自有老夫決定,用不著你來費心。」

大廈女道:「好!咱們就此別過,希望日後還有見面的機會。」

言罷,陡然翻身,一躍而起,投下絕峰。

只一眨眼之間,天魔女行蹤已杏。

青衫老人望著天魔女遠去的背影獃獃出神,心中卻是暗自駭然,道:「看來這女魔頭的功力似乎已超越了惡孔明、柳媚娘等四人之上,自己如若死去,武林中紛爭起來,天下蒼生苦矣!」想到感傷之處,不禁胞然一嘆。

突然間,一聲獅吼傳來,劃破了深山的靜寂,也驚醒了青衫老人傷感的心情,使他重回到現實情景中來。

他舉手拉一下青衫衣領,打了一個哆嗦,因病而衰退的體力,已使他無法忍受這山頂上的奇寒。

天魔女說的不錯,他的氣力,已無法支撐下山之行,緩緩伸出手去,拾起那天魔女投於地上的絹袋。

打開絹袋,只見袋中除了很多的牛肉粉干之外,還有一個玉瓶,瓶中放有兩粒白色的丹丸。

一陣飢餓之感,襲了上來,伸手取過牛肉粉干,吃了幾塊,就峰頂積冰中,取下一塊,放入口中,步履蹣跚的向前行去。

這一陣時光的強行裝作,又耗去他不少的氣力,重病之體,已使他無能忍受這絕峰之頂的奇寒。

他行到山峰一角,準備早些離開,他心中明白,自己只要多停留一陣,很可能就此倒斃於絕峰之上。

突然間腳下一滑,一跤摔在地上。

原來,他心有所思,一腳踏在一片積冰之上,站立不穩,跌了下來。

這一跤,雖然未使他肌膚受到多大傷害,但在心靈上,卻有如被刺了數劍。

他掙扎坐起來,望著天上明月,口中喃哺自語道:「完了。」

長嘆一聲,拾起跌摔在地上的絹袋,打開瓶塞,倒出了一粒白色的丹丸,吞入口中。

他必須借重天魔女的丹丸,使自己從絕望中振奮起來,下此絕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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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鶴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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