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易雙鳳說話間,猛然反手一劍,直向衛天風前胸刺去。
衛天風大駭之下,急急後退,仍被刺中左肋。
易雙鳳拔出劍來,又是一劍刺下,動作快如閃電。
但她劍勢尚未遞到,身後另一柄劍,竟由後背刺進她的前胸。
九魔驚呼聲中,還未來得及出手,那暗襲易雙鳳的人,也被一柄劍由後背刺穿前胸,當場倒下地去。
這變化實在太快了,快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場中也隨之陷入一片混亂。
原來那暗襲易雙鳳之人是衛鐵民。他當時正離易雙鳳不遠,為了救衛天風,便猝然暗中下手。易雙鳳在毫無防備之下,竟被刺個正著。
而刺殺衛鐵民的,在場的人,誰也沒料到,會是水娘子水晶晶。
衛天風雖被易雙鳳刺中左肋,但並未傷及要害,反手一劍,也向水娘子刺去。
水娘子疾退三尺,雖架開劍勢,卻摔出了五、六步遠。
衛天鳳跟進一步,咬牙切齒道:「水晶晶,咱們本是一家人,為什麼向我兒子下毒手?」
水娘子慘笑道:「你養了個好兒子,不必問我,問他自己去。」
衛天風回過身來,只見地上的衛鐵民,早已氣絕身死。悲憤交集之下,轉身直向水娘子撲去。
水娘子仗劍在手,喝道:「衛天風,我知道今天難逃活命,但我不想死在你的劍下。」
「你想怎麼樣?」
水娘子雙手握住劍柄,一咬牙,劍尖直向自己心窩刺去。一股血箭噴出,隨即倒了下去。
這時易雙鳳已被彭奇抱到一角放下,其他八魔也驚慌失措地圍攏過來。
易雙鳳胸口和後背血流不止,額角上冒著豆大的汗珠,有氣無力地說:「快………快請關寓春過來。」
不知什麼時候,關寓春已來到她身邊。
易雙鳳顫抖著伸出一隻手來:「關………關大俠,我只求你………拉一下我的手。」
關寓春彎下腰去,依言握住她的手,雙眼不覺也滿是淚光。
「關………大俠,這不是做夢吧?若早在………七十年前,能這樣………那該多好。」
「大姐,現在也不晚啊!」彭奇淚流滿面地喊著。
易雙鳳略一喘息,精神似是稍感恢復,慘白的臉上,嘴角流露出一股愴然的笑意:「關大俠,我總算沒有白活了這大半輩子,知道么?為了你,我易雙鳳至今還是玉潔冰清的身子………」
關寓春終於淚水奪眶而出:「易女俠,你的心意,我全明白。」
「我………我看得出,你是明白了,可惜,太晚了………太晚了!」
說話間易雙鳳已暈了過去,但九魔和關寓春仍然緊緊圍攏著她,連司馬青和上官紅也不知何時擠了進來。
「大姐!大姐!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們九個怎麼辦?」彭奇悲切切地喊著。
易雙鳳緩緩睜開眼來,卻伸手向懷裡摸去。
「大姐,你要做什麼?千萬不能碰著傷口!」八魔崔冰噙著眼淚說。
易雙鳳從懷裡摸出一樣東西,望著關寓春道:「這………這可是你要找的東西么?」
關寓春定睛看去,卻是一隻玉蟬,他迅快地也從懷裡摸出金蟬,金玉雙蟬,竟然完全一模一樣。
易雙鳳凄然一笑道:「這東西就送你留念吧,看到了它,就像看到我一樣。」
關寓春激動中大聲說:「你有這個,為什麼不早拿出來?」
「因為聽說令師妹岳鳳霞也有一隻,我不願奪人所愛。」
「這金玉雙蟬不是世上只有一對么?」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這隻並非假的。」
關寓春無限凄涼地把雙蟬一齊交到易雙鳳手中道:「玉蟬你留著,現在我把金蟬也送給你,好么?」
易雙鳳卻縮回手來,視線掠過司馬青和上官紅臉上,笑笑道:「不必了,現在咱們兩人,誰留著都不恰當,聽我的話,把它分送給這兩個年輕人吧,他們才是真正的美滿姻緣。快些,我要親眼看到這兩樣東西歸他們所有。」
關寓春面色凝重地長嘆一聲道:「聽到了么?你們兩個過來拿去。」
司馬青和上官紅猶豫了一下,終於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
易雙鳳含笑點了點頭,又閉上眼去。
彭奇呆了一呆,立刻大叫道:「大姐!大姐!你?………」
易雙鳳又睜開眼來,輕聲道:「彭兄弟,別大喊大叫的,大姐一生,殺人上百個,今日被人刺殺,也算循環報應,這點苦還受得了,且讓我靜一靜。」
彭奇拭去淚水道:「咱們別在這裡呆著,快把大姐抬到裡面,我那裡還有靈藥。」說著,和八魔崔冰抬起易雙鳳,向里奔去。
此時場中水娘子和衛鐵民的屍體,已被抬走。衛天風手下的不少高手,其中不乏一派掌門之尊的領袖人物,紛紛下場亮出兵刃。
司馬青和上官紅隨即迎戰上去,金龍和玉麟則施出打穴神技,手不停揚,彈珠像流星般射向烽擁而來的高手,場面更是亂得不可收拾。
在雜亂的混戰中,悶哼慘呼之聲,此起彼落,不是被彈珠打中,即是被司馬青和上官紅砍倒,不大一會工夫,地上便橫七豎七地躺下十幾個人。
「住手!」
混戰中響起關寓春的一聲大喝,他聲若春雷驟發,震得在場的人都感心神激蕩。場內打鬥的雙方高手,都情不自禁停下手來。
關寓春穩站當地,神威凜凜,斜飛入鬢的雙眉微一聳動道:「今天之事,全屬小徒上官嵩和唐芸秋與衛天風之間的私人恩怨,各位不相干的何必淌這趟混水?」
場中打鬥的衛天風幫手們,懍於關寓春的威勢,只好依言退了回去。
上官嵩當先踱至場中,橫劍在手道:「衛天風,現在該是你我做個了斷了。」
「師兄,你且退下,讓小妹來親手殺他,以報先父之仇!」唐芸秋搶先躍到上官嵩身前。
衛天風冷笑道:「那最好不過,衛某送你先上西天一步。」長劍一招「怒卷長虹」,向唐芸秋頭頂劈去。
唐芸秋不避不閃,燕翎刀硬是施出一招「流星趕月」,迎了上去。
兩人一合即分,各被震退五尺。
衛天風嘿嘿笑道:「好刀法,再接一招試試!」雙臂一振,身子凌空而起,半空里一記「天旋地轉」,霎時劍鋒幻化出一片光影,像有萬條銀蛇般飛罩而下。
唐芸秋心頭一凜,一面舉刀封架,一面吸氣疾退。
衛天風卻藉刀劍接觸之力,身軀始終懸空不墜,長劍揮舞,劍影越來越密。
唐芸秋雖連連後退,依然險象環生。
金龍和玉麟眼見母親危在頃刻,雙雙奮臂打出彈珠。
啪啪一陣連聲脆響,那打出的彈珠,竟全被劍面擊落。
就在這時,「當」的一聲金鐵大震,衛天風凌空的身軀,被震落地下,踉蹌再退數步,才拿樁穩住。
原來上官嵩情急之下,奮力迎上一劍,解了唐芸秋之危,但他本身也立感對方的劍勢,力道奇猛,被迫也連退數步,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皙的腳印。站好之後,仍覺氣血浮動。
衛天風似是也被這一劍震得半臂酸麻,短時內難以出手。
站在近旁的衛彩雲,立刻湊過身來,扶住他道:「大哥,你受傷了?」
衛天風先前被易雙鳳刺中左肋,此刻被一劍震退之後,創口越發血流不止,但他仍能保持鎮定,強忍著劇痛笑笑說:「沒什麼,縱然他們師兄妹聯手合搏,大哥照樣應付得了。」
上官嵩喝道:「能應付就再進招過來!」
衛天風冷哼一聲道:「上官嵩,雖然你為何得能不死,衛某此刻尚未查出原因,但現在讓你死也是一樣!」
衛彩雲道:「大哥,你傷的很重,還能出戰么?」
衛天風吁口氣道:「好吧,你先出手應付一下,我隨後就上。」
衛彩雲翻腕拔劍,走下場來道:「莊主,咱們也算夫妻一場,真要打么?」
上官嵩不由退後兩步道:「那要看你了。」
「爹爹請退下,待女兒對付她。」上官紅躍到上官嵩身前,亮出了兵刃。
衛彩雲卻似深情款款地掠過上官紅一眼道:「小紅,我雖然不是你的生身母親,也算你的姨娘,以下反上,不是你們上官世家的規矩。」
上官紅冷叱道:「我沒有你這種姨娘,你嫁到我們上官家,不過是做衛天風的內應,想下毒害死我爹,你心狠手辣,更勝過衛天風。」
衛彩雲雙目射威,喝道:「小紅,在長輩面前,豈可這樣說話!」
上官紅大聲道:「我上官紅可有你這種長輩?」
「你想殺我么?」
「今天咱們仇人相見,我豈能不手雙仇人,一泄心頭之恨!」
衛彩雲卻無奈地笑笑說:「那你就殺我吧!」
上官紅抖手一劍,猛向衛彩雲當胸刺去。
誰知衛彩雲竟然不閃不避,手中雖有兵刃,卻全不架格。
「紅兒!不可傷她!」身後響起上官嵩的喝叫。
此時上官紅劍已刺出,雖想急急收回,卻已來不及,劍鋒依然刺進衛彩雲前胸。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不還手?」衛天風驟然驚呼。
衛彩雲一咬牙,長劍卻猛向衛天風擲了過去。
衛天風萬沒料到有此一著,在毫無提防下,竟被擲來之劍穿進右胸。
幾個忠心於天風堡的人,急急過來扶住衛天鳳。
「妹妹,你?………」
衛彩雲慘然笑道:「大哥,現在你該知道上官莊主為何不死的原因了。」
「紅兒,快把姨娘抱過來包紮傷勢,她,她是為父的救命恩人。」上官嵩滿面悲凄地跟了過來。
上官紅連忙把衛彩雲抱到一角。
上官嵩、唐芸秋和司馬青都圍了過去。
唐芸秋用劍割下自己的半截羅裙,為她裹住創口,一面為她敷藥,但鮮血依然大量湧出「爹爹!到廄怎麼回事?」上官紅一臉茫然,但卻禁不住淚水順腮而下。
上官嵩長長嘆息一聲道:「紅兒,難道你不曾想到我為何能安然抵達白帝觀,那白帝觀的青木道長的遺體,又怎能瞞過所有的人運進庄內來冒充於我,這些只有以她在庄內的身分地位才可以辦到,除了她,又有誰呢?」
「那麼向白帝觀報信,告知天風居有機關埋伏的也是她了?」
「自然也是她,總之,她是我們父女的恩人。」
上官紅不覺淚如雨下,跺腳道:「爹爹為什麼不早說?卻讓孩兒恩將仇報,誤傷了姨娘。」
上官嵩老淚紛披,搖搖頭道:「在事情尚未了結之前,我又怎能把其中真相向你說明。」
「這樣說先前對爹爹下毒的,不是姨娘了?」
「是她。」
「這又是怎麼回事?」
「小紅,你想知道么?」衛彩雲緩緩睜開眼來,她的雙眸,也噙著淚水:「我嫁到你們上官世家五年,在前四年半多里,我對你爹,一直視同陌路,直到四年半以後,我終於揭開了一段隱秘………」
「什麼隱秘?姨娘!」上官紅急問。
「我得知我的身世,我不是衛天風的親妹妹,我只是他父親收養的義女,而殺死我父親的人,正是義父衛耀宗。」
「原來是這樣。」上官紅輕拭著淚水。
衛彩雲喘息了一陣,繼續說:「另外,你大概也知道,我最先的未婚夫婿是梅乘風,我和他曾有過一段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美好時光,同時………」
「同時什麼?姨娘!」
「說來難以啟齒,我和他曾私生下一個孩子。後來有一天他接受太極門原掌門人陳三泰的邀宴,酒醉之後,夜宿陳家,陳三泰卻定下圈套,故意使他的妹妹陳月娥引誘他成奸,然後硬把陳月娥嫁給了他,新婚之夜,他和陳月娥竟然雙雙身死。」
衛彩雲說到這裡,一陣急咳,有氣無力地接道:「事情發生后,武林中傳出,梅乘風是激於羞憤,先殺死陳月娥,然後再自殺死亡。這事我一直信以為真,直到半年多前,才查出真相,原來他們都是衛天風殺死的。」
「以後呢?」
「從那時起,我終於明白了衛天風的陰險狠毒,同時也對你爹爹起了敬仰愛慕之心,但又無法掙脫衛天風的控制,這才找到了你爹的知心好友白帝觀觀主青雲道長密議,用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計救出了莊主。」
上官紅只聽得熱淚再度奪眶而出:「那麼長辛店深夜傳書和南宮城外山崗贈言的人也是姨娘了?」
「不錯,小紅,你為何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在那首七絕詩中,『彩雲白帝一線通』,不是說得明明白白么?」
「姨娘,我真該打,竟然悟不出詩中之意。」上官紅眨著滿含淚光的星眸:「不過,有件事我至今仍不明白,你的兩次深夜和我們連繫,為什麼我們都聽不出你的聲音?」
「那是我在臨行前服下一種可以使聲音暫時改變的藥物,你們自然聽不出了。」
「還有那金劍令牌?」
「藏在你房裡夾壁中的令牌,是我拿走的,因為我擔心會被衛天風搜去,所以把它秘藏起來,直到你由天民樓回落鳳坡那晚,我才交與了唐女俠。」
上官紅回憶著那晚的事,在深夜的山崗上,先是衛彩雲現身,接著是唐芸秋和玉麟留書後,趕往嵩雲別莊………
只聽衛彩雲道:「那晚是我帶唐女俠進庄的,把金劍令牌交與了她,以便她在青龍嶺公推盟主時,迫使衛天風難以如願。」
此時衛彩雲額上的汗球,竟像雨點般落下,胸口淌下的鮮血,把地上染紅一大片。
「姨娘!你………千萬穩住,我們會盡一切力量救你的!」上官紅情急悲痛間大聲喊著。
衛彩雲強忍著痛楚,從身上摸出一隻玉瓶道:「這是十位老前輩的解藥,快快拿給他們。」
忽聽司馬青叫道:「衛天風來了!」
眾人為防不測,急急回身看去,果然衛天風正向這邊走來。
上官嵩和唐芸秋雙雙迎了過去。
衛天鳳左肋傷口仍血流不止,右胸又被衛彩雲擲中一劍,可能為防流血,那柄劍此刻仍未拔出,留著大半截劍身懸在胸外,每走一步,必定顫巍巍地搖擺不已,看來十分可怕。
上官嵩昂然說道:「衛天風,你還有再戰之力么?」
衛天鳳仰天大笑道:「人生在世,不能轟轟烈烈地做番大事,就這樣平白死去,衛某於心何甘?」
上官嵩道:「不知你又待如何?」
衛天風慘然笑道:「上官莊主,想不到衛某這武林盟主,只做了僅僅一天,此刻已是眾叛親離,連自己的妹妹,也對我下了毒手,最可慘的,是我那獨子鐵民,竟死在我一向最相信的人手裡。如果衛某做過什麼壞事,老天爺只應罰我一人承擔,不該絕去衛家的後代根苗,不知百年之後,有誰到我墳前燒香化紙。」
上官嵩終於動了惻隱之心,嘆息一聲道:「你傷勢如此嚴重,此刻只要我一出手,你必然喪命劍下,只要你能改過向善,重新做人,我上官嵩決心不再計較,彼此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師兄,可是小妹還有殺父之仇未報。」唐芸秋跟過來拔刀在手。
衛天風目光徐徐掠過全場,忽然縱聲狂笑起來,許久,許久,才止住笑聲道:「衛某眼下,眾叛親離,連唯一的兒子也先我而去,縱然你們不殺我,我又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但我不想死在你們劍下………」他說著劍勢一橫,直向項頸抹去。
立刻,一個高大魁梧的身軀,就地倒了下去。
這時,正是日正當中,雖然場內充滿凄涼、蕭瑟、肅殺之氣,但九月的陽光,照在身上,依然有著和煦、溫馨之感。
場內靜得可怕,令人近於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場內又響起一片歡呼聲,數百嵩雲別莊的舊日僕從人役,從各個庭院,齊齊擁了過來,迎接他們原來的主人;以及隨同他們原來的主人,前來嵩雲別莊所有的人。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