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就在琵琶娘子被劫持,失蹤後的第三天,城東的東大街上,出現了一對沿街賣唱的祖孫。

老爺爺年邁體衰,老態龍鍾,走路還一手牽扯著孫女的衣袖,一手拄了根白楊柳枝做的拐杖。

孫女卻是其丑無比,穿一身花不溜秋的衫褲,梳了條又粗又長的大辮子,直直地垂在腦後。懷裡還抱了支很舊的琵琶,邊走邊彈唱著。

憑她這付長相,實在很不適合以賣唱維生。

但是,她的琴藝和歌聲,並不比平康里巷樂坊里的藝倡遜色,甚至更勝一籌。

尤其她所彈唱的,竟是秋娘當初唱紅的悲曲!

秋娘唱紅的兩折悲歌,曾風靡一時,長安城裡很多人都耳熟能詳,尤其是常去樂坊的人。

可惜當大家看到這丑孫女時,不禁大失所望,甚至有人譏為東施效顰。

這祖孫二人,昨日已在城北一帶,沿街走唱了一整天,幾乎所有大街小巷,茶室酒樓都走遍了,所獲的賞錢卻是寥寥無幾,充其量僅夠糊口而已。

他們今天轉到了城東來,仍然像昨日一樣,穿大街,過小巷,一路彈唱著秋娘唱紅的兩折悲歌,重複地唱由兀一遍又一遍……

當這對祖孫唱進一家茶室時,正好遇上個昨夜手氣不順,輸慘了的賭徒。本來就心情不好,一個人在生悶氣,一聽這種悲悲切切的彈唱,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霍地跳了起來,指著祖孫二人破日大罵:「他奶奶的!號喪不能上別處去號嗎?偏偏跑到這裡來讓人聽了心煩!」

老爺爺忙鞠躬哈腰道:

「大爺,我孫女只會這兩支曲子,您不要她彈唱這個,那……」

賭徒怒斥道:「那關我屁事,不會唱別的就別唱,否則惹火了老子,就一腳一個把你們踹出去!」

老爺爺也火了:「你這人怎麽不講理……」

丑孫女忙勸阻道:「爺爺,咱們到別處去唱就是啦!何必跟他這種人一般見識。」賭徒一聽,搶步上前攔住祖孫二人,指著丑孫女怒問:

「醜丫頭!你說什麽?」

丑孫女陪笑道:「大爺,我勸我爺爺別跟你吵,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賭徒不屑道:「跟我吵?哼!你們也配!」

丑孫女忍無可忍,不由地怒從心起,伸手向他一指:

「你配?」

纖指輕彈,一道無色無臭的粉末,已射向了賭徒。

原來丑孫女竟是毒美人所喬扮!

偏偏賭徒有眼不識泰山,吸入了「飄香迷粉」尚渾然未覺,竟氣勢凌人地大吼:「醜丫頭,你敢……」

又肥又壯的老闆娘忙趕來打圓場,一面攔住賭徒,一面塞了兩個小銅錢給毒美人:「你們快走吧!走吧!」

賭徒卻不依道:

「不行!今天非要這醜丫頭向我磕三個響頭,否則不許走!」

老闆娘勸阻道:「張少爺,您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就算看我的面子,讓他們走吧!」

賭徒怒哼一聲,狠話尚未及出口,突覺心神一震,竟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老闆娘,彷佛著了魔似的。

老闆娘見狀,不由地驚問:「張少爺,你怎麽啦?」

賭徒體內陡然間升起一股強烈慾火,使他神志恍恍惚惚起來,突然情不自禁地張唇抱住了老闆娘。

老闆娘驚得不知所措,情急大叫:

「張少爺,你!你……」

毒美人心知藥性已發作,不禁暗自竊笑,向喬扮老爺爺的朱丹一使眼色,無暇看這場鬧劇,趁著眾茶客哄堂大笑,兩人悄然溜出了茶室。

剛走出門外,忽見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穿一身綠衣的女童攔在面前,手上托著個五兩重的銀綻,笑間:

「喂!想不想賺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雖不是個大數目,但對真正沿街賣唱的來說,卻是極具誘惑力的,彈唱十天八天,也不一定能賺到這麽多呢!

毒美人暗自一怔,忙問:「怎麽賺?」

綠衣女童笑道:「我爺爺喜歡聽琵琶,可惜我老彈不好,如果你能教會我你一路彈唱的那兩首曲子,我就酬謝你五兩銀子。」

毒美人一心想藉沿街彈唱,那有心情教這女童彈琵琶,婉拒道:「小姑娘,我很願意教你,可惜我沒有時間……」

綠衣女童把小嘴一嘟:

「什麽沒有時間,你沿街賣唱就有時間!」

毒美人為之一怔,無言以對了。

本來嘛!沿街賣唱原是為了討些賞錢維生,那有擺著現成銀子不想要的道理。

毒美人與朱丹交換了一下眼色,終於笑道:「好吧!我們到哪裡去,總不能站在大街上教你呀!」

綠衣女童喜出望外,忙帶著毒美人和朱丹,向一條狹巷走出。

穿過狹巷,又走了一長段僻靜的街道,轉向一片曠野地,最後來到一座竹林前。

綠衣女童帶他們進入林內,遙指林後幾間茅屋道:「那就是我的家,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取琵琶來。」

說完,她就急急向茅屋奔去。

朱丹見女童已奔遠,即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們快溜吧!」

毒美人搖搖頭道:「不行……」

朱丹詫異道:

「你真要教她?那不是浪費我們的寶貴時間!」

毒美人卻不以為然道:

「我既答應了她,就不能騙她,使她感到失望,這對她的一生會影響很大。朱丹,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變得冷酷無情,走上邪惡之途嗎?」

朱丹當然不知道,茫然地望著她。

毒美人輕喟一聲,無限感慨地按下去說:

「不瞞你說,我大約像她這個年紀時,在山裡采野菇時,無意間發現一個身受重傷的年輕人,還戴著腳鐐手銬,像是從監牢里逃出的囚狂。

他見了我,就苦苦求我幫助他。那時我年幼無知,看他很可憐,長得又很英俊,使我覺得很喜歡他,一口就答應了他的要求。

從那天起,我就每天按時去山裡送食物給他,並且從家裡偷了工具,讓他除掉腳鐐手銬,又照他的指示,去鎮上買了傷葯為了治傷。連續一個多月,他的傷勢漸有起色,但仍然無法行動。

我發育很早,雖然十三歲還不足,看起來已經像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開始他對我還規規矩矩,那日天氣太熱,我看他一身又臟又臭,就去山溪提了桶水,好讓他清洗一下。

可是他行動不方便,要求我幫忙。說真話,那時我是天真無邪,根本不懂男女之間的事,毫無顧忌地就幫著他脫去了衣服……」

說到這裡,她不禁失笑起來:

「大概是我手忙腳亂吧!無意間一失手,觸及了他的下體。不料他竟情不自禁地,突然抱住了我就狂吻不已。

當時我嚇呆了,竟不知道阻止他,甚至沒有掙扎,完全由他為所欲為,尤其當他強行脫開我的衣服時,一陣混亂,我就失去了知覺。

等我清醒時,發現全身赤裸,一絲不掛地躺在他身邊,而且下體隱隱作痛,兩胯間留著一些血漬,使我又羞又怕,嚇得跳起來抓起衣服就逃。

當我穿好衣服逃回家時,發現正有幾名捕快在向我父母查問,我躲在外面偷聽,才知道他們在追捕一名越獄逃出的採花大盜。我一聽,心知那個逃犯就是山裡的那個年輕人,趕快又奔回山裡去警告他。

他聽了很緊張,決定立即逃走,我當時已知道被他奪去了童貞,惟恐日後被父母發覺,而且也捨不得他,決心要跟他一起逃亡。

他起先一口拒絕,後來被我纏得沒辦法,只好囑我回去收拾些衣物,偷些銀子出來,以便逃亡時應用。

我信以為真,趕回去照做了。可是,等我再趕回山裡時,他早已不知去向。使我悲憤欲絕,幾乎想跳下山崖去了結自己的生命。

但我又不甘心,乾脆家也不回了,決心去追尋他,結果尋了幾個月,沒有找到他,肚子卻一天天大了起來。加上偷出的銀子也用盡,那時我真是走投無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遇上了鬼婆娘,幫我用藥物墮了胎,然後帶我去拜在她師叔門下,從此改變了我的一生。

所以,我看剛才那小姑娘,興沖沖回去取琵琶,不禁想起當年我趕回家取衣物,和偷銀子的情景……」

正說之間,綠衣女一果然抱了把琵琶,飛也似地奔來。一直奔到他們面前,才喘著氣笑道:

「我爺爺正在睡覺,大姐姐,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毒美人含笑微微把頭一點,就近找了塊石頭坐下,示意綠衣女童也坐下,遂道:「你先彈一段,讓我聽聽你的琴藝到了什麽程度。」

綠衣女童席地而坐,靦腆道:「我彈的不好,姐姐可不要見笑哦!」

毒美人笑道:

「不會的,你儘管彈好了。」

綠衣女童懷抱琵琶,輕撥兩下琴弦,隨即彈奏起來。

她彈奏的,是當時樂坊正風行的「楊柳枝」曲調。

雖然她的架式有板有眼,可惜琴藝火候不夠,彈來非但毫不流暢,且有不很順耳的感覺。

毒美人按捺不住,即以琴聲相和,同時輕聲唱出當代大詩人香山居士白居易作的詞曲。

「古歌舊曲君休聽,

聽取新翻楊柳枝……」

剛唱出兩句,已使綠衣女童停止彈奏,全神貫注地聽著毒美人彈唱,臉上流露出一片仰慕之情。

毒美人也停止了彈唱,笑問:「你怎麽不彈了?」

綠衣女童窘道:「姐姐彈唱得這麽好聽,我一彈奏,豈不破壞了姐姐的彈唱嗎?」

毒美人笑了笑,問道:

「那你是要聽我彈唱呢?還是要我教你?」

綠衣女童道:「當然是要姐姐教我!」

於是,毒美人開始教導琴藝了,將秋娘教她的那一套技巧和竅門,細心地傳授給綠衣女童。

一旁的朱丹雖不耐煩,也只好強自忍著。

綠衣女童顯然學琴不久,且無人教導,完全是無師自通,以致手法和技巧都摸不到訣竅。

但她非常聰明、領悟力也很強,一經毒美人解說,立時就能豁然開竅。

經過幾次反覆練習,她竟能跟得上毒美人了。

就在這時,遙聞茅屋傳出個老人的呼喚:

「翠兒!翠兒……」

綠衣女童忙停止彈奏,應了聲:「爺爺,我在這裡……」轉向毒美人道:「我爺爺醒了。」

茅屋那邊又傳來老人的聲音:「翠兒,是你在彈奏琵琶嗎?」

綠衣女童漫應了聲:「是……」

毒美人笑道:

「你爺爺醒了,我們也該走啦!」

「謝謝姐姐。」綠衣女童忙從懷中掏出那錠銀子,強塞在她手上道:「這個請姐姐收下。」

毒美人尚未及推拒,茅屋裡已走出位白髮蒼蒼,瘦弱而佝僂的老人,遙向竹林這邊問道:

「翠兒,你在跟什麽人說話?」

「糟了!」綠衣女童似乎很緊張:

「爺爺已經看見你們了,他老人家平時關照我,不許讓任何人接近我們住的地方,現在……姐姐,請你替我向他老人家解釋一下好嗎?」

毒美人猶豫了一下,眼看小姑娘可愛又可憐的模樣,實在不忍心拒絕:

「好吧!」

綠衣女童大喜,忙親熱地牽著毒美人的手,興沖沖地向茅屋奔去。朱丹無可奈何,只好在後面跟著。

老人見他們來到屋前,向兩個陌生人打量一眼,面露詫色道:「翠兒,他們是……」

綠衣女童趨前道:「爺爺,這位姐姐琵琶彈得好好,我請她回來教我哦!」

「哦?」老人又打量著毒美人:

「剛才彈琴的……」

綠衣女童介面道:「當然是這位姐姐彈的,我彈的那有那麽好呀!」

老人微微連點著頭:「難怪,難怪……」

綠衣女童忽向毒美人道:「姐姐,我爺爺好喜歡聽琵琶,你彈一曲給他老人家聽好不好?」

毒美人面有難色道:「這……」

綠衣女童忙附耳輕聲道:

「姐姐,我可以再給你五兩銀子!」

想不到她出手倒真大方!

但是

看他們祖孫的穿著,住的又是簡陋茅屋,這小姑娘怎會有那麽多銀子?

毒美人似對這小姑娘頗具好感,將手中的銀錠塞還給她,笑了笑道:「不用了,這個你留著,我彈兩曲給他老人家聽就是啦!」

綠衣女童喜出望外,過去扯著老人的衣袖:「爺爺,您聽見沒有,這位好心的姐姐,要彈兩曲給您老人家聽呢!」

老人呵呵笑道:

「好!好!太好了,快請兩位到屋裡坐坐,讓我沏壺好茶……對了,我這茶葉是用竹葉焙制的,味道清香無比,保證你們從未喝到過。」

綠衣女童雀躍不已,早已拉著毒美人的手進屋。

朱丹如今功力已失,全然沒有一點主張,一切只得聽毒美人的,要他東就東,要他西就西。跟以往那種凡事全憑自己意念去做的作風,簡直判若兩人。

也許他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者說是識時務吧!

他隨著老人走進茅屋,見屋內雖簡陋,倒是收拾得十分整潔,桌椅等傢具全以竹子製成,看上去頗為雅緻,且別有一番情趣。

其中有張躺椅,大概是老人午睡時用的。

就在躺椅旁的壁上,掛著一個細長的黑色舊布套,從形狀上看出,套內裝的可能是一支簫。

看來這老人閑來無事時,也喜歡吹簫自娛呢!

綠衣女童已放下琵琶,扶毒美人在椅上坐下,笑容可掬道:「姐姐,你彈給我爺爺聽,我去替你們沏茶。」

毒美人道:

「不用麻煩了,我們一會兒就走!」

綠衣女童已從後面出去,想是去生火燒水了。

老人在躺椅上坐下,一付等待欣賞毒美人彈唱的姿態,朱丹卻是一臉無奈。

毒美人調整好琴弦,便輕挑細撫地彈奏起來。

她彈的仍是秋娘那支悲曲,琴聲抑揚頓挫,如泣如訴,流露著一種艾怨之音,彷佛緊扣著人的心弦。

老人躺靠下來,閑上了眼睛,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一曲甫畢,老人忙坐直身子,要求道:

「姑娘,不要停,請再為我重彈一遍好嗎?」

綠衣女童剛好燒上了水進來,介面道:「爺爺,既然您喜歡這首曲子,何不用簫跟這位姐姐的琵琶合奏呢?」

「這……」老人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已經很久沒有吹奏了。」

綠衣女童撒嬌道:「就因為爺爺好久沒吹簫了,我才想聽您吹奏一曲嘛!爺爺,好不好嗎?」

「你這孩子!」老人無奈地笑了笑:

「好吧!我只好在客人面前現丑了。」

綠衣女童大喜,欣然笑著過去取下掛在壁上的黑色細長布套,恭恭敬敬雙手交給了老人。

老人慢條斯理地解開套口繩結,自套內取出一支紫銅色長簫。

毒美人與朱丹乍見之下,不由地暗自一怔,互相望了一眼,似覺很詫異,這簫怎麽會用紫銅製的?

顯然這不是普通的簫,很可能大有來歷!

毒美人不禁好奇地問:

「老人家這支簫是銅製的?」

老人微微點了下頭,拿起來試吹兩聲。

主母美人又問:

「這簫一定很名貴吧?」

老人輕描淡寫道:「值不了幾個錢。」

毒美人又跟朱丹交換了一下眼色,繼續追問:

「老人家從那裡得來的?」

老人道:「我也記不起了,好像是無意間撿到的……姑娘,我們開始吧!」

毒美人不便再多問,只好重新彈奏那首悲曲。

老人剛才只聽她彈奏一遍,即能以簫聲相和,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有些人記憶力特強,閱書能一目十行,或是過目不忘。但老人聽一遍就能照樣吹奏,似比閱書更難。

尤其音律絲毫不差,就算兩人經常在一起練習,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琴簫正和鳴,突聞一陣狂笑響起,頓時琴音曳而止,而簫音卻繼續在吹奏。

毒美人向門口定神一看,赫然是個形同乞丐的老者。

她不識這突如其來的老者,卻聽朱丹失聲驚呼:

「啊!師父……」

老者竟然是虛幻尊者!

毒美人一聽,心中不由地大驚,霍地跳了起來。

虛幻尊者根本不把她看在眼裡,逕向仍在繼續吹簫,像是渾然未覺的老人怪笑道:「神簫翁,我找你找得好苦,原來躲在這裡享清福哦!」

毒美人幾乎不敢相信,躺椅上的老人就是神簫翁!

老人充耳不聞,繼續吹奏著那首悲曲。

虛幻尊老不由地怒聲道:「哼!神簫翁,不必再裝了,乖乖交出「琵琶三絕」吧!否則……」

綠衣女童嚇得魂不附體,過去抱住老人驚叫:

「爺爺……」

毒美人丟下琵琶,護在老人和女童面前,冷聲道:

「有我在,休想動他們一根汗毛!」

虛幻尊者眼皮一翻,不屑道:「憑你?」

毒美人胸有成竹,想誘使老魔頭走近,故意激他道:

「你不妨試試就知道了!」

虛幻尊老狂妄自大,根本不把毒美人看在眼裡,向朱丹喝令:

「還不把這娘們拖開!」

朱丹由於距毒美人太近,這時如果向師父示警,立時就可能首當其衝遭她毒手。同時考慮到,師父突然知道他的功力已失,必然大為震驚,一怒之下,說不定就先一掌斃了他。

在這種情勢下,使他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我,我……」

虛幻尊老勃然大怒:「你敢抗命?」

朱丹情急叫道:「師父!我……」

一看毒美人正全神貫注在虛幻尊者身上,朱丹突然轉身欲從後面逃走。

不料

虛幻尊者身形一晃,施展「虛形幻影」身法,擋住了朱丹的去路,怒問:「丹兒!你究竟怎麽回事?」

朱丹心知已無法隱瞞,更重要的是毒美人已不敢出手傷他,便鼓足勇氣,硬著頭皮道:

「師父,我,我的功力已……」

虛幻尊者若有所悟,不待朱丹說由兀,已伸手一把抓起他的左腕。

一按朱丹的腕脈,虛幻尊老已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朱丹的功力已失!

虛幻尊者這一驚非同小可,盛怒之下,只罵了聲:「畜牲!」

一運真力,只聽朱丹發出聲沉哼,便昏了過去。

不知經過多少時間,朱丹才悠悠地醒轉過來。

睜眼一看,屋裡雖是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滿屋卻是一片凌亂,顯然曾經發生激烈打鬥。

他很驚訝,師父盛怒之下,欲以真力震斷他的心脈泄憤,他怎麽會沒有死?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當虛幻尊者的真氣正迸發時,被毒美人趁機出手,出其不意地攻來,使老魔頭不得不撇下他,倉促轉身迎敵。

但他當時已昏過去,究竟是不是正如他所想像,卻不得而知。

結果又是怎樣呢?

朱丹茫然了……

韓宏不但沾了一個「官」字的光,可以沿途住官驛不算,更因為他與李侯及司馬交好,早就有人打了招呼,所以每到一地,地方官都抓了專人來接送,帶了夫子來替他們挑運行李,完全不用自己費心。

柳青兒待人寬厚,公家派來的挑夫是免費的,但她給的酒錢很豐厚,比專雇夫子挑連也不差多少。

這筆錢本來就在預算中,她就不想省下來。

不但對挑夫如此,就是那些派來帶班押運的班頭,柳青兒都特別招呼,路上茶水、點心不缺,過境交接時,總還送上一兩樣長安帶去的土產,或是自己得便繡的荷包之類,讓他們帶回給家人。

這些小地方使得人人心滿意足,稱頌感謝不說,而且一路上特別小心,安放停頓時,都是輕輕的。

因此

一這些小花費反而變得賺了,以往,別人返鄉時粗重東西倒還好。細小的東西,折損率實在驚人,尤其是瓷器彩釉,十停中能有五停安好的,已經是走運了。

柳青兒原已準備了半數損耗的,可是在將近南陽府時,她檢點了一下東西,除了一把小茶壺斷了把之外,居然,毫無損耗。

驛站里的丞官見了真是咋舌道。

「奇迹!奇迹!卑職到差以來,在此已經當了五年的差了,接待返鄉的官員,少說也有百多位了,大家攜帶的東西都差不多。

可是能像夫人這樣毫無損壞的運到,還是第一次看見,三個月前孫御史告老返鄉,途經此地,檢點了一下帶來的各種土儀以及送人的東西,四擔瓷器,破了的有三擔,連放在鋪里的十幾件玉器,包里得十分仔細。也損了兩件,氣得孫御史直跳腳,說要沿途的驛官均攤賠償。」

「這還能叫人賠的,大家賠了沒有?」柳青兒詫然地問道。

那位驛丞苦笑著道:

「孫御史雖然告休了,他的門生故舊多半還在擔任要職,像我們這些小小的八品驛官可惹不起,只有分攤著賠了他五萬錢。」

韓宏道:「孫柏台在任上時頗有正直之名,怎麽會向你們要這種錢的?」

驛丞苦笑道:「就是說嘛!當他開出條件,幾乎沒人信,即使是他的門生,也以為是弄錯了,特地叫人送了幾萬錢來。但他卻退了回去,說是非責在我們身上賠不可,因為這些損失全是那些下役們粗手笨腳造成的,那是我們沒有盡到監督之責。」

韓宏道:「這一說倒也有點道理。」

驛丞只有苦笑,未便答話,倒是玉芹在一邊不平道:「爺!您說這話就不公平了,這驛站是供過往官員歇宿之地,站中的工役也是為那些官長們打雜操作的,不過公家發給的那份薪餉連養活一個人都不夠,更別說是養家活口了。他們之所以一同在驛站中服役,為的不是那份薪餉,而是那些額外的賞賜,這位孫老先生必定是小費給得太少一點。無怪乎人家要摔亂他的東西了。」

驛丞道:

「這位姑娘明白,孫御史不是小費使少了,大家都知道當御史的出手都小氣得緊,心中本沒抱多大指望,可是孫御史卻是一文不給,這還罷了,他大小共是九個人。住進驛館中,每天要茶要水,一桌開飯,公用上該領分例,一點不能少,叫下人們半點好處都沒了,也難怪下人們要拿他的東西出氣了。」

韓宏聽得有點不順耳道:

「這小費賞賜本是人情錢財,有人大方給得多,也有人捨不得給的,那些伙役們因為沒給小費而故意摔東西,則也太過份了。」

那驛丞聽韓宏語氣,遂也輕嘆口氣道:「韓大人,下役們固然可恨,但那位孫大人也太那個了,嚴格說來,這驛站是為了過往官員們公務時投宿之用,所以還派有軍卒守衛,更是為了保護公務機密,與一般旅邸中客旅分開。

這孫大人既已退休,就不是現任官員了,照理根本不該住進來!」

韓栩道:「正是這話,當時你該拒絕他住入的。」

驛丞笑道:

「韓大人,卑職可沒這麽大的膽子,敢說這種話,這位孫老太爺的脾氣大著呢!動不動就要罵人,誰敢去跟他說這話去?

但是卑職這頂紗帽得之不易,只有賠盡小心說好話,那些下役們可不在乎這份差使,他們不必受那個氣,侍候他老太爺為的是人情,他既不懂人情,下役們也可以不理他的碴兒。」

韓宏聽了輕輕點頭一嘆道:「話也說得是,我想孫老大人可能沒算過這本帳來,否則他是絕對不敢要你們賠賞的,他的家在舍間不遠,我到家後,多半會見到他的,等見了面,我替你討回這筆錢好了。」

這下子可把那驛丞嚇著了,連忙拱手道:

「韓大人,您這不是要卑職的命嗎?卑職已賠了出去,而且也沒多少,卑職只是覺得此老不太通人情而已,卻沒有問他要錢的意思。」

韓宏道:「你別急,我不會提到你的名字,也不會牽扯到你,是非自有公道,我只是替你們要回公道而已。」

驛丞雖是稱謝不已,卻不敢多說什麽了。

夫婦二人歇宿時,柳青兒道:

「爺,你真打算去見孫大人,把錢要回來?」

「是的,孫御史是我同邑的前輩,他的家道本來就殷實,不會在乎這五萬錢的,所以要如此做,無非是懲誡一下這些差役,叫他們不可如此勢利。

卻沒有想到在無心之下,會誤蹈此一舛錯,孫老爺在京時,為官耿直,得罪了很多的人,那些人至今還在銜恨他入骨,想找他的錯子,若是此事為人所知,很可能就會作成理由,參他一本。」

「這又能參他什麽罪名呢?」

「利用權勢,訛財聚斂,光是這一條就足以將他一生建立的清譽毀了。」

「他已退休了,還有什麽權勢?」

「他雖已退休,卻有不少的門人弟子都在京中做大官,就是御史當中,他的故舊部屬亦不在少數,論及權勢,確是不少,否則這些驛官們,一個個精得像鬼,對一個已經退休的老吏,那會如此客氣,肯賠出這筆錢的。」

柳青兒道:「他是要他們賠償損失。」

韓宏嘆道:「損失是那些夫役們不小心造成的,孫御史說驛丞督察不周,也說得過去,責成他們賠償,雖有點勉強,但是沒人能在這上面做文章的。」

「那還怕什麽呢?」

「問題就是在他已退休,於例不可再住進驛館,這倒還是小事,在返家途中方便一下,法無明文而有例可援,這方面也沒人能追究,但他叫各地驛丞集資賠償他的途中損失,就說不過去了。

因為那些人已經不必對他的行李負責了,那些力夫,也只是在情面上替他搬運一下,損失了要找人賠償,就有挾勢欺人之嫌。」

柳青兒嘆了口氣道:「這位孫老先生也是的,幾個小錢而已,他也捨不得花費,我這一路行來,打賞的酒錢加起來也不過數千而已,卻使得皆大歡喜,而我這些箱籠行李,件件由兀整,省下的就有好幾倍了。」

韓宏道:「有些人的帳不是如此算的,他們一絲不苟取,固為可敬,但人情練達上卻欠缺,一個額外的錢都不肯花,落人批評的也很多。」

柳青兒一笑道:「我的瞅,要像你我這樣花,卻非得家裡帶上萬貫家產來貼補不可,別人是會弄錢,生財有道,所以出手大方,我們卻是坐領一份乾薪在充殼子。」

韓宏笑道:「為官當不失方正,但不可固執,我不會貪污,但也不會拘泥,現在是這份差使上沒什麽好處,將來我們不會如此窮的。」

柳青兒神色微變,韓翻已知其意道:「青娘,你放心,我不會做一個貪官,更不會唯利是圖,但有時會兼顧一下人情,這不傷廉節。」

柳青兒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韓宏道:

「這很難說明,只能酌情量處,我舉個例子來說,如果有一個人,想進部里來補個缺,一切條件都符合,就等我批示一下,他送了一點禮物給我,請我不加刁難,這份禮就是取不傷廉,反之,如果他的條件不合,要我屈法以從,這就是貪污了。」

柳青兒道:「那人條件如何,他不送禮,你是否會准呢?」

「我當然還是照準,因為我不是為了收他的禮而準的。」

「那你又河必收取禮物呢?」

「我並不貪圖這點禮,但我若不收,別的人就因而不安,已經收下的禮也不敢要而退回了,他們怕我另有翻覆,一道手續要經過很多人的,一關打不通都不行。」

柳青兒道:「大家都不受禮,豈不更好?」

「看起來是如此,實際卻又不然,由於我的不受禮,使得別人也不敢收,擋下了別人的財路,而且有人由於大家都不收禮,便認定其中有弊端,把本來可以玉成的事批駁了,這豈不害了那個謀事的人了?」

柳青兒道:「那有這種事情的!」

「不但有,而且每一個衙門都是如此,那怕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也要人情行通打遍關節,才能水到渠成。」

柳青兒微喟道:「想不到做官也有如許周折。」

「那一行都是如此,別的不說,就以你們以前平康里巷而言,同行之間,相互打擊、詆毀、勾心鬥角,甚至於同在一個門戶內的姐妹,也是斗得很厲害。」

柳青兒道:「是的,但是我一本以誠,別人打擊我,我卻反過來捧她,處處稱揚她,日子一久,人心自見,以後大家反而互相親愛、互相敬重,團結一致,因此也少受了很多的欺凌。」

韓宏不禁動容地道:「青娘,你是個很偉大的女人,不知受了多少的委屈,付出了多少容忍,終於感動了大家,平康里巷的每個姑娘,對你無不敬重十分,所以大家知道我們相愛,不但沒人拈酸吃醋,反而處處幫助我、支持我,我們後來得以使感情維持好幾年不易,得到她們的幫助也不少。」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認為做人應該心存忠厚,盡量助人,最後,自己也會受到益處的。爺,你也可以在官場中樹立一種新的風俗。」

韓宏道:「是的,我會的,我也正朝這個方向去努力,不過,這可急不來的,必須慢慢地來,再者,這種事不能一下子扭轉過來的,也不能一開始就標榜清高,硬叫大家跟著我學,我的官不夠大,也沒這麽大的本事,我必須先加入他們,了解他們,才能去改變他們。」

「爺,我相信你能的,同流而不合污,官場之中好修行,我一直覺得老天爺對我們太厚了,必須要把我們所得的幸福與快樂分點給別人。」

韓宏情不自禁地抱起她親吻道:「青娘,你真好,我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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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三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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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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