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們趕到靈武,見了侯希逸,侯希逸倒是很高興,道:「君平,你來得好極了,太子已受命監國,正式下詔召集各地勤王人馬,並派郭子儀為帥,統軍討賊,我則要保護太子,統籌全局,帳中缺少個得力的參贊人才,我想這個工作,必須要借重長才的。」
韓宏道:「怎麼?不是侯公統兵討伐?」
侯希逸道:
「我本來要請命出征的,可是太子不肯,他認為王室以往之所以不振,就是手中沒有一支可靠的武力,這支新軍是太子親手訓練的,絕不能輕易動用,所以他詔命郭子儀為帥,向各地的藩鎮調兵討賊,我這個司馬統率新軍,隨侍在太子之側。」
韓宏道:「那豈不是減卻了立功的機會?」
侯希逸笑道:「君平,你真傻,討賊雖以征伐為主,但征伐並不是唯一立功的機會,而且征討反賊,要打了勝仗才有功,若是打了敗仗,反而還有過,只有我這護駕之功,才是穩穩跑不掉的。」
韓宏對於立功的興趣不高,他對於太子手中掌握著一批精銳的新軍不去作戰,反倒要從外地調兵之舉,頗不以為然,但是又不便說什麽。
侯希逸道:
「君平,你別為不能立功的事發愁,我可以向你保證,大軍凱旋之日,你的酬賞絕不會少。而且我們雖不直接征伐,但統籌全局,貫徹戰略,以及協調各方配合,事情也很繁多,關係更為重大,這後軍的作業?比前軍的重要性只多不少,你要好好的用心幫助我,將來不會虧了你的。
目前太子雖只是監國,但皇帝將來視政的可能性不大,文武百官,都是在太子這邊新選,你的未來前程,我可以為你寫下包票。」
韓宏除了說幾句感謝的話,也不便再說什麽,倒是許俊稟告道:「大人,屬下與韓大哥在喬裝逃離長安時,倒是立下了一件戰功。」
「哦?你說說看。」
許俊才說了一半,侯希逸道:「不錯,搏殺了兩名安賊近衛,這可以算戰功,我會為你們記下的。」
許俊道:「殺兩個胡兒的功勞不算什麽,韓大哥最後的臨機應變,在敵陣中埋下了一顆變亂的種子,若能得以見功,其效應之大,足抵殺賊千萬。」
他把後來的經過以及韓翻的安排構思說得很詳細,侯希逸果然十分注意,等他聽完了,才握著韓宏的手道:
「君平,了不起!想不到你有此急智,這安排太好了,若能見效,增其內亂,使我軍不難見功,你們探知了安史不和,也探知了安賊父子之間,亦起了隔閡,安慶緒已漸萌有與安賊爭權之意,這個情報也太重要了。」
不但是他們帶回來的情報重要,韓宏在安慶緒面前,信日胡謅的那番話,以及後來的安排也更有用。密報傳來,長安城中的細作把那兩塊腰牌找個人,騎了馬把牌子丟在門口,只留下了一句話,「史元帥吩咐送來給殿下的。」
就這麽一句話,也沒作其他交代,人就莫名其妙地走了,不過裝束確是史思明營中的,門房把腰牌送進去交給了安慶緒,這位太子殿下勃然大怒,點齊了家將,直赴史思明的大營而去,史思明自然不知就裡,迎了出來,安慶緒卻當時就找他要人。
要兩名虎衛營的近衛,還要一個叫柳青兒的名妓。
柳青兒是美女榜上第一名懸賞索取的人,一直沒找到,安慶緒突然上門要人,史思明當然是加以否認的。
可是安慶緒一口咬定是他把人扣了下來,而且還把史思明派出去守值的那個軍官也抓來作證。
那軍官也是莫名其妙,他證實有兩名近衛強行闖出去,幾乎發生衝突,不過後來殿下來了,談了一下後,仍然把那兩個人放走了,還吩咐說回來時要加以放行,不得留難,可是那兩個人一直沒回來。
安慶緒冷笑道:
「明明是回來了,被你們截了下來,而且把他們帶回的柳青兒也私扣下了,還敢把兩塊腰牌送到本爵門口來示威。」
他拋下兩塊腰牌道:「這是你的人不久前送到我那兒去的,史思明,你有種做卻沒種承認。」
史思明弄得一頭霧水,他究竟也是一軍之帥,雖然是安祿山的臣屬,但是也有他自己的部族,他率領自己的子弟,只是幫安祿山打江山,犯不著吃這一套。
本來,他已經為了跟那些近衛鬧得很不愉快了。這次卻給他抓到了理,於是也氣呼呼地說道:「殿下,末將守土有責,那兩人未得軍令,強行出防區,殿下也無權加以放行。」
安慶緒道:「好!這可是你說的!」
史思明道:「不錯,是末將說的,麻里明說那兩個人沒回來,至於這兩塊腰牌,末將也沒叫人送到殿下那兒去,殿下所問,末將一概不知,不過,照殿下所說的情形,末將也一定會殺了他們兩個!把腦袋送到大王那兒去的。大王所賦予末將戒守那個地區,就是大王親自要想通過,也得先到末將那兒取得令箭才行。」
安慶緒聽他說出了這種話,倒是怕了,因為他只帶了二二十名家將,要在史思明的大營里,鬧起來是穩吃虧的。
因此只有氣沖沖地道:「好!好!史思明,你有種,我就到父王那兒去,你別改口,父王問你時再說一遍。」
史思明也火了道:「這是軍令,大王久於戰陣,自然會明白。戰地軍令大於一切,絕不會像殿下如此胡鬧。」
安慶緒憋了一肚子的氣,飛馬跑進了皇官,把事情一五一十,添枝加葉地說了。
他會拍馬屁,只說是自己打聽得柳氏藏匿在城外,才請父王的兩名近衛去取來以獻父王的,那知在禁區口,被史思明的部屬橫加阻撓,直等自己出面,才算鎮壓住,可是在他們回來時,被史思明所扣,殺了兩人滅口,還把腰牌送來示威。
告這本狀時,當然還加了史思明種種不法的談吐與態度,安祿山聽了十分震怒,但是發了一陣脾氣後,又開日罵安慶緒胡鬧。
「孤設美人榜,迎回舊日平康里巷中青樓名妓,只為點綴昇平,那是小事,何得與軍防大計相提平論,更不可為此破壤軍中規律。
史思明守土之責,這兩個人殺得很對,你這畜生不務正業,整天都忙這些雜務,實在該打,限你立刻向史元帥道歉去。」
安慶緒沒想到父親會倒過來責怪自己,一賭氣跑了出來,他當然不肯去向史思明道歉,出宮之後,帶著自己所率的那彪人馬,開拔到前線去打仗了。
安祿山隨後也降了一道旨意給史思明說他堅守原則,懲治不法衛屬之舉,做得很對,特旨溫慰嘉獎,柳氏系長安倡女,取之僅為粉飾平康里巷而已,吾弟既是中意,可留置帳中侍候可也,即日起停徵美女榜。
這封旨意下到史思明的手中,使史思明很不安,他既沒有殺那兩名近衛,也沒留下什麼女人。可是安祿山的允息思卻認定是他,這個黑鍋背得很冤枉,雖然大燕王已表示了停徵美女榜,以示不再追究,但他心裡是不痛快的。
想到了在長安太危險,他也來個拔腿就溜,跑到自己的部隊那邊去了,到達軍中後,才上了一封謝表,推說接到前方軍情,急來指揮作戰云云……
安祿山在長安氣得直跳腳,大罵兩人混蛋。
他早對史思明的跋扈感到不滿了,再發生這件事,他就有了整史思明的心,可是史思明的部下駐在城外,史思明自己也不進來,抓他很不容易。
安祿山表面上罵了安慶緒一頓,實際上卻是藉此穩住史思明,而且故意降了那麽一道旨意,史思明若是沒有此事,一定會當面來辯明的,那時就可以扣下他。
他的部下若要蠢動,則安慶緒親領的鐵騎足可鎮壓,那知算盤只在肚子里打,事先缺乏聯繫,首先是安慶緒負氣一跑,拉走了長安的一半實力。
其次是史思明也沒上當,反而跑去跟大軍會合了,這一來想抓他也不可能了,還得設法去撫慰他。
更有甚者,是這兩人一走,拉走了衛戌的軍隊,使得長安城市只剩下一小部份的胡騎近衛,使他這個皇帝做得提心弔膽的,他怎麽不罵人呢?
消息傳到靈武,侯希逸自然喜出望外,未戰而亂敵之陣營,分解敵人的內部,這都是韓翎一手造成的。於是他著實地說了韓宏不少的好話!
正由於這一次離間計的成功,侯希逸乾脆在自己的帳下設了一個攻心的部門,也就是今天的軍中情報部,派韓宏主持,實際上也是給他一個建功的機會。
他是真心想提拔韓宏,但戰陣之中,文官只能在策劃部門任職,雖然有功,卻難建立殊勛,所以才特地設立這一個攻心之部,那樣韓宏就可以獨邀首功了。
當然,這一個部門雖然不直接作戰,有時卻必須出入敵前敵後,從事一些潰散戰志的工作,因此也需要一些特殊技能的人,侯希逸倒是支持到家,特許他在全軍中挑選成員,並以許俊為副,組成一支新的特殊部隊。
韓宏既受重寄,倒也幹得起勁,而且這時勤王師發,十分順利,郭子儀挂帥前行,太子督率大軍隨後,韓宏自然也忙了起來,忙碌使他把柳青兒的思念稍稍沖淡了一點,但只要一有空,他的腦海中總是浮起了柳青兒的倩影,只不過,他是充滿了希望的。
因為
王師的征伐十分順利,節節推進,安祿山的大燕軍雖是蠻勇兇悍,然而這些兵都是在塞外漠野上生活的,到了中原花花世界後,幾曾見過這麼美麗的東西?衣食享用不去說了,連女人也個個如花似玉。
於是燒殺、搶掠在所不免,軍紀敗壞,引起了各地民眾的反抗也烈。
還有的是安祿山在他的本土中也有不少敵人,他在胡人中稱雄而起,并吞了不少別的部族,那些部族卻並沒有真正地歸降他,趁他勢弱,無力回顧時,首先就侵吞他的本土,絕了他的歸計。
而郭子儀又號召一些回紇部發兵聯合攻燕,使得安祿山大為恐慌,東下洛陽去依他的兒子安慶緒,卻為安慶緒所弒,這是個大好的消息。
但是賊勢未遏,戰亂仍是在持續中,韓宏聽說安祿山逃離長安時,就想回去了,但是這時太子已得上皇的允許即帝位,是為肅宗,易國號為至德。而侯希逸仍然在從事零星的征剿工作,軍中需要人手,韓宏一時無法抽身。
不過
使他安心的是得到了柳青兒的一封家書,說是她們藏身尼庵中一直未被發現,刻下安賊已去,但城中仍亂,各地的散兵游勇,充斥市上,所以一時還回不去,但是且喜災難已過,相信不久即可團聚了。
這封家書給了韓宏很大的安慰,信是由曹二虎捎來的,他那一幫弟兄在幾度戰亂中倒是發了一些橫財,個個都有了家業,不再在地方上做混混了。但是他們仍然能夠照顧柳青兒她們的。
韓宏自是十分感激曹二虎,寫了封回信託他帶回長安,說侯希逸不久即將隨肅宗至德皇帝班師回長安,那時他也可以隨著回京了,聽說舊日家宅尚在,未遭破壞,要柳青兒有機會不妨先行回家,將家園略加整修,有曹二虎等人幫助,想必沒什麽困難的。
戰局雖然未已,但已不足影響到天下的安危了,郭子儀的征討大軍仍在掃蕩殘餘,但是肅宗至德皇帝卻已凱師回京,住進了未央官。
他離開時尚是太子,歸來時已是皇帝了。這自然是另一番況味,但皇帝卻是很謙孝的,因為玄宗皇帝尚在蜀中執政,維持著另一個朝廷。
雖然在名義上,玄宗已詔告天下,自行遜位,退居為上皇,把國事交給了兒子。
不過由於戰爭的關係,他還直接署理著一些地方。仍然推行著兩道朝令。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這是必須統一的。
朝旨的頒宣還好,一個是上皇,一個是皇帝,他們是父子一家人,大家都一體遵行。
但各部司衙門就不對勁了。上皇身邊帶了一批尚書侍郎,是各部院的主管,正式使命,詔告天下,跟著上皇西行之後,他們的職務只是暫時停頓了一下,職位並未解除,所以皇帝即位之後,就不能再任委新的。
但事務既不能叫他們在蜀中去辦,這邊也不便另行委人,產生了很多困擾。
迎回上皇,將兩個朝廷併合為一,使人事統一,這是最當急之務。這迎駕的工作交給了侯希逸,侯希逸率軍西上迎接上皇,韓宏勢必只有隨行。因此,不管他心裡有多急,卻也沒辦法。
好在消息傳到西蜀,那邊的人也急於東旋,及等到侯希逸大軍來接,他們已擁著上皇先期成行了。
雙方是在路上遇著的,有許多是侯希逸的朋友,當然也有一些是韓宏昀故人,亂世再見故人,感慨自然不少。
那些人以前是京師顯宦,長安驕子,在西蜀待了段日子,自然沒長安那麽如意了。物質上的缺乏,精神上的苦悶,那不去說了,最重要的是心中的焦灼以及權勢的失落,一朝天子一朝臣,回去後,自然再也沒早先那麽神氣了。假如是權勢自然的遞交,那還有段緩衝的時間,甚至於還有個維持的機會。
但現在,卻是突然的失落了,他們最關心的是上皇回去是否還主政,繼續執政,他們還有機會把握權勢,否則就整個完了,而新君身邊必然是另一批人,他們連個巴結的門路都沒有了,這叫他們怎不嗒然若喪呢!
見了侯希逸,他們最關心的自然是皇帝在長安那邊對政局人事的安排。
侯希逸何等歷練,自然不會作明確的答覆的,他在上皇那兒也只是奏稟說:「聖上孺思殷切,一心只想迎歸上皇聖駕,以盡孝思。」
問到他對於政事,侯希逸更滑頭了:
「聖上雖已在長安臨朝,但一切都未安定,也不敢擅作決定,總要等上皇回駕後,請示後才能定局的。」
這表示皇帝多少是作了個底案的,只不過再要向上皇請示一下而已。
對上皇而言,心中十分安慰,兒子畢竟還是尊重他的。
他的地位,仍是高高在上,可是其他人卻不那麼痛快了,有些人所擔任的職務是隨著皇帝而進退的,明知一定會換人,心中倒也踏實些。
只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兒,心裡最是焦灼,他們不知道自己回去,是否還能保住原缺。
當然
他們追隨上皇,忠貞不二,多少有點酬庸,不致於將他們一腳踢開的,但是由熱而涼,況味究竟不同,這些人最關切。
他們不夠資格去跟侯希逸套親近,韓宏是侯希逸最親信的人,參與他幕中機密決策,甚至有相當的影響。
而侯希逸這次因緣際會,執掌軍機,是皇帝駕前第一親信,將來入閣拜相,是毋庸置疑的,韓宏既參與一切機要,自然是知道內幕消息的。
所以那些人紛紛地向韓宏探詢,以前對韓宏趾高氣揚的,現在都低聲下氣,想盡方法來套近。
韓宏因為得了侯希逸的吩咐,對那些探詢一律推個不知道,說自己參贊的是軍務,政務毫不清楚,而且自己也未回長安,一切更不知道了。
這種說法也沒錯,事實上關於朝中人事,大都未定,新皇帝手中當然有批人,但職份上名義仍是在太上皇身邊的這些掛著,要換掉他們,就必須要跟太上皇商量,有些人老成持重,仍須借重,也勢必要取得上皇的同意和指示。
當然
韓宏心中多少是有個底子的,事實上侯希逸在擬定計劃時,也經常找韓宏斟酌商量,那些人往昔政聲如何,在百姓心目中口碑又如何,韓宏是最清楚的一個,因為他未第之前,就是個名士,交遊又遍及三教九流。
韓宏論人論事絕對公平,而且看人看事,也有特殊的見解,很受侯希逸的重視,摘錄重點,做成條陳,而且有很多是在進謁上皇,密談時就做成了決議的。
那也是皇帝的委託,因為跟上皇會見後,勢必要談到這些問題的,那時若有爭執,就傷了父子的感情了。
皇帝是很尊敬上皇的,但是對上皇用的這些人卻有點難以同意,因為上皇喜好的是風花雪月,是個十足的太平皇帝,所用的大臣也就是同樣的習性,只事鋪張,不務實際。
皇帝是決心振作一下,但又怕傷了君父之心,也要苦心先解釋一番,這在在都要先行溝通的。
侯希逸精明、果乾,善於言辭,態度圓滑,手段靈巧,在上皇面前,也頗為受重視,所以才特地遣他去迎駕,也是希望能先達成一些協議的。
侯希逸能說話,但是這種說話可不能光憑口才,還必須要有內容,有時更必須著重數陳利害,引經據典,侯希逸是軍功世家出身,可沒有在書堆子里鑽過,他門下幕客雖多,但事關重大,不能找太多人參贊,因此韓宏成了他最倚重的人。
因此,接到上皇之後,韓宏頓時忙碌起來,車駕每天走個七八十里,必須找驛站休息下來。
在路上,韓宏必然與侯希逸並騎,侯希逸就把前一天跟上皇談話的經過告訴他,而且要準備當夜的談話資料。
玄宗太上皇帝每到驛站行官駐蹕,休息一下後,就會召見侯希逸,君臣之間也必有番密議,摒退從人,作了一番人事部署,這等於已是定局。
一回到長安,立即公布。
韓宏心中卻十分戚慨,他此刻論官不過六品,是很小的一個官,可是他的地位卻十分重要,一、二品的大官前程,取決都在他片念之間。
侯希逸已經面許他了,由所積的戰功,連升兩級,可及四品,而且讓他自己挑個缺。
韓宏著實盤算了一下,把自己近兩三年來的生活一加盤算後,他居然都謝絕了,因為他已經見到了富貴的無常,孜孜為名利,蹉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到老來一無所得,也一無所成。
他算算自己的年紀已不小了,文名已有,今後案牘勞形,不可能再有多大的進展了。
富貴!他從不想,也不希罕,這一輩子,竟沒有為自己好好地活著,則不如跟柳青兒一起,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吧!所以他竟向侯希逸要求派一份最恬淡的工作。
侯希逸倒是大為詫然地道:
「君平!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怎麽會挑上這份差使的?那是我們準備為一些蜀中回去的冗員所準備的,他們追隨上皇,沒功勞也有苦勞,但是卻又無法安排一個合適的工作,而他們的能力,也不足以負責任,只能派個閑差事。而你的功勞不小,你的能力更不容許置此閑缺,存信會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的!」
韓宏笑道:「李侯那裡,我會去解釋是我自願的。」
侯希逸道:「不行!你總得給我個理由。」
韓宏想了一下道:
「第一、是為逸公便於處事,不至落人口實。逸公是實際處理複員後的大小人事,而我則蒙逸公見重,以機要相共的唯一私人。」
「是啊!那是因為你的才華值得借重,而你的人品又足堪信任,我已經很感到抱歉,為了怕人說話。才保你一個四品主事缺,若你我不是如此密切,那怕薦你一個三品侍郎,也沒人會說話的。」
韓宏道:「君平為吾公效勞不足兩年,即蒙如此重擢,已是實無前例,逸公還是避避嫌好。」
侯希逸道:「不怕,你的功績有目共睹,而且我行事問心無愧,也不怕人說話。」
韓宏笑道:
「還有另一個原因,是逸公今後必將受重寄,回京後,立將著手組閣。」
侯希逸道:「皇帝在我出發前作過指示,而且要我先跟上皇蹉商也是要我作此準備,只是我自己還在考慮,一來是我年紀還輕,聲望不足,再者,怕我做不好。」
韓宏笑道:
「逸公,如果你肯聽我一句話,這閣台還是緩兩年再拜,因為兩京初復,追隨上皇的老臣尚多,把他們全壓下去了,恐怕易受物議。」
侯希逸笑道:「這倒是不成問題,連上皇也希望我能組新閣,作一番新氣象。」
「上皇是那樣說,但皇帝與逸公若能敬重老臣,必然能使上皇心中更為開心一點。」
侯希逸一聽倒是覺得很有道理。韓栩又道:「逸公在這兩年中,仍宜居司馬之職,弄個閣老學士固無不可,但兼領兵部,手中握著實權,不妨將朝班的位置往後挪挪,還是讓那些老宰輔居前一點。」
侯希逸道:
「君平,你不知道,聖上就是討厭他們大嘮叨,才要換一批新人的。」
韓宏一笑道:「朝政新居,得有老成老當國,他們的經驗仍然極為可貴,至於聖上怕他們嘮叨舌噪,那更易辦。小事情讓他們作點主,較為重大的事情,先私下跟一些少壯者商議好了,擬妥施行細節方法,事先已把得失衡量妥當,再在朝廷上公布,使他們沒有什麼毛病好挑了。」
侯希逸笑道:「你不知道,他們那些人,雞蛋里都能挑出骨頭來。」
韓宏一笑道:「逸公!他們若是真能挑出大毛病,則證明他們的確有可貴之處,若是一味只在微末細節上挑毛病,聖上可以擺下臉來斥他們了,身居廟堂之尊,應該任大木棟樑之職,至於雕花鏤飾的裝點工作,則是匠人的工作,大可不必由他們操心,到了執行官吏的手中,也知道如何鋪陳的。」
侯希逸想想後笑道:
「有意思!有意思!聖上每次一被老頭子用些瑣碎的小事煩得不可開交時,心裡直想好好地訓他們一頓,卻苦於找不到適當的詞句,你剛才那幾句話下得可圈可點,待我奏告聖上時,他一定很開心。」
想想又道:「不過,這又為什麽呢?聖上對那些老古董實在很頭痛,你要他受兩年罪,必須要有個道理的。」
韓栩知道這根本是侯希逸自己在要一個理由,把輔相領班的位置讓出個一兩年,因此笑道:「這一來可以讓天下人知道聖上敬老尊賢之德,二則讓人知道逸公謙遜尊老的胸懷,三則欣慰上皇之心,亦影皇帝仁孝。」
「可是,事前商量,可要費很多思量。」
「這是應該的,新朝行新政,百官萬民矚目而注,凡有政令宣達,本應事先構思妥善,無懈可擊,才足以令人信服,若是一條政令出來,在廷議上就被人攻擊得體無完膚,不僅有損朝廷威嚴,對聖上,對立策諸公,也是一件難堪的事。」
侯希逸道:「對!對!這才是聖上最聽得進的理由,不過這樣一來,勢必又多一番手續了。」
韓宏笑道:「但對逸公而言,卻有利而無弊,逸公可以經常與聖上私相接觸,維持從前昀密切。」
這是侯希逸最聽得進的話,所以他笑著拍韓栩的肩膀道:
「君平!你是天才!你真是天才!以你如此才華,我必須經常借重,說什麽也不能放你在那個閑缺上。」
「逸公,只有在閑缺上,韓宏才能常常來為吾公效勞,出點小主意,野叟獻曝,獻一得之愚,若是韓宏亦居要職,本身煩忙,若不盡責,有負朝廷及吾公之提拔,若克盡厥責,則無力為吾公效勞矣。」
侯希逸倒的確需要一個韓宏這樣的人,來經常為自己策劃一下。他以前雖然是做的官不小,但管的事卻不多。
今後卻不同了,朝廷中大小的事都要管,交上來的事,他也必須要作一番指示決定。
這並不是容易的事,由於權重位高,等著看笑話的人也多得很,一個措施不當,立刻就會招來無數的攻擊指責,因此,一定要個很得力的人來為自己出主意,定決策,甚至於構思如何措辭。
在朝政重要的會議上,發言是一項重大的技巧,一言興邦,一言也可以滅國,侯希逸自己欠缺的就是這方面的常識與技巧,自從韓宏來了之後,他應對之間,流利了很多,對事抒發意見時,往往能中肯扼要,折服別人。
這才使得皇帝更加倚重,侯希逸明白,韓宏最大的功勢不是在作戰而是在造就自己。
若缺了韓宏,自己會感到非常不方便,也是他又非常抱歉地道:「君平,那樣太委屈你了。」
韓宏笑道:
「逸公,說那裡話來,沾逸公的光,在最近為逸公參謀,使韓宏也能過一下手握天下權的癮,滿朝文武大員,升罰臧否,都在韓宏與吾公片言笑談中決定。還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嗎?男兒生能若此,還會去計較那些空洞的官銜嗎?」
這番話當然不是韓翻的本意,卻大獲侯希逸的心,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有野心,有權欲,希望能出人頭地,高高在上。韓宏太了解他了,才說了這番話,他有把握能使侯希逸動心的,因為侯希逸的獨佔欲雖強,卻不怕與韓宏分享,因為一切對外的光采,全是他一個人的。
許多犀利的言詞,使他受人尊敬、受人信畏,都出自韓宏的構思,可是韓宏只在幕後分享他的成功而已。
因此,他笑了一陣後道:
「君平,你實在是我的好朋友,我絕不會忘記你的,你幫我的忙,我也絕不會虧待你的,目前就這麽辦,因為我實在需要你,等我的政務稍熟,上了軌道以後,我保證給你找一個最好的差事。」
韓宏笑了,他沒把這些放在心上,他一心只想著早到長安。他也有點私心,知道大隊之所以進行較緩,上皇跟他身邊的那些大臣不無關係,他們一定在沒動身前,就磨著上皇答應他們什麽。
所以上皇在見到侯希逸,商討那些人的出路時,上皇不想太千擾兒子的行政,但是也無法推卻那些老臣下的請求,左右為難,只有在路上慢慢地磨蹭了。
在回長安之前,一切都必須作個決定的。
果然,第二天的行程就快了,大家都得了一重保障後,人人也開始歸心似箭了。
這一天,行進了一百多里,因為沿途休息的時間縮短,行程是往日的三倍,晚上宿在行官時,上皇不再召見侯希逸了,他畢竟是個老人,過份的勞累後,他真正需要休息了,問題解決了,他也輕鬆了。
侯希逸卻把韓宏找到室中來,笑道:「君平,真有你的,今天才算是真正摸清了上皇的意向。」
韓宏也笑道:「我也有感覺了,今天走得很長,可見上皇的心事已寬。」
侯希逸道:
「真怪!上皇明明希望我能保留幾個老臣的原職,而聖上對上皇的旨意是絕對遵守的,上皇大可一見面就提出,幹嗎還跟我客氣呢?」
「這不是客氣,而是希望逸公代表聖上自動提出,上皇既已放手,不願再擔個干擾的關係,尤其是戰亂在他手上引起,在聖上手中敉平,使他深自感愧,覺得不便去干預聖上的行政。」
「那就乾脆放手不管好了。」
韓宏笑道:「逸公,說來容易,做起來究竟沒那麽瀟洒,尤其是年紀大的人,最怕的是被冷落,有很多家庭,子女晨昏定省時,媳婦把第二天要吃的菜,用蠅頭小楷恭書呈上,老人總是揮毫批個可字,十年如一日。」
「這是干什麽?」
「不幹什麽,其實老人在十年前即患目疾,看不清楚東西了,但他不肯告訴人,家人也裝著不知道,他以前是做官的,字寫得還不錯,頗以書法自豪,家人為使他高興才想出這個方法來取悅他。」
侯希逸笑道:
「那就把字寫大一點,讓他看得見不好嗎?為什麽要寫蠅頭小楷呢?」
「他的目的不是在看菜單內容,就是那幾味菜肴,吃來吃去都差不多,他只是表示他仍是一家之主,決定家中的事情,而且,他要向人表示他沒老,仍能看得見細物。」
「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不!是自欺人欺,他們一面騙自己,一面還要別人幫著來欺騙他,滿足他的虛榮感,老人最怕的就是被人視作廢物,他們光受尊敬不夠,還要被重視。」
侯希逸一嘆道:「家君作古太早,我也沒有去伺候過老人家,不懂這一套,幸好你向我建議,否則這一趟一定會在上皇前弄砸了!」
「那倒不至於,上皇是個很明情理的人,他是被逼於人情,也知道那些老人不足以寄望大局,否則就直接向逸公推薦了,上皇不開口,是給吾公的一次考驗,吾公若一直不明白,上皇在最後也會直接要求的,只是……」
侯希逸道:
「只是對我的理事能力就會打個折扣了,難怪我昨夜向他提出那個意見時,他表現得好高興,一直誇我能幹,說國事交給我們這些少壯派來治理,必定可有一番新面貌的,必然可以重建另一個天寶盛世。
君平,這次是多虧你的提示我才沒落一場埋怨,否則等他們父子見了面,一定對我沒好評!」
韓宏笑道:「聖上也是人,由人的常情去摸清他的意向,雖不中亦不遠矣。」
侯希逸道:
「對極了,而且做皇帝的都有個毛病,自己有了主意,偏偏不肯說出來,要教臣下去猜測摸索,猜對了皆大歡喜,猜錯了小則一頓訓斥,大則丟官罷職。」
韓宏道:「這就叫天心莫測,但大事不可錯,小事不妨故意猜到八九分就停,保留個一兩分可是最上之策。」
侯希逸倒是難以理解地道:「能猜中他的全部心事,那不是更易得到信任嗎?幹嗎要保留一、二分呢?」
韓宏道:「因為沒有人喜歡自己一絲不掛,赤條條地站在那兒給人瞪著的,那會使人感到窘迫與難堪,一個人最得意的事,莫過於保持住一點小秘密,對一個皇帝更須如此,你若是完全不懂他的心意,他不會信賴你,你若是十分明白他的心意,他會怕你,惑到在你面前無所遁形。」
侯希逸想了一下道:
「有道理!有道理!這倒不限於對皇帝,凡是上官與下屬之間,都差不多是如此的,君平,你這套學問實在很了不起,可以說是深得做官三昧。老弟,我在宦海中浮沉了這麽久,卻沒有你這麼大的學問與體驗,你是從那兒學來的?這可不是書上看來的了,那一本書上也找不出這麽大的學問來。」
韓宏道:「這只是人情世故而已。」
侯希逸道:「這可不對了,人情世故乃經驗之談,你這是做官的經驗,該由官場中求得來,可是你在做官的那段時間,情形我很清楚,絕對無由體驗到這些的。」
韓宏只有笑笑道:「逸公若一定要問,我說出來可別見怪,這是從荊人處學來的,是她的體驗心得。」
侯希逸先是一怔,繼而大笑道:
「妙!妙極了!青娘子乃青樓奇葩,臣宦顯閥,趨之若騖,她對宦海中人,捉摸應可入木三分,而此番見解,尤為深刻透闢之至。」
韓宏輕輕一嘆道:「有一天我們也是閑談,談起為官之道不易,她卻說她若是有機會入仕,必然可以飛黃騰達。」
侯希逸倒是頗為傾倒地道:
「不錯!就憑她這番見解,足可為能吏而無愧,沒有一個上層不喜歡這種人的,聰明解意,從不違抗,細心順從,我若有一個這種部屬,我也會對他親信有加的,這個妮子倒是靈巧,她是由何學來這一套官場的訣要呢?」
韓宏道:「這不是為官的訣要,而是為娼的訣要。但她說都是侍候人,性質差不多。」
侯希逸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青娘子蘭心蕙質,濁世奇女子,她這番體驗豈僅是為娼之道,更是處世之道,但凡一個做臣下僚屬以之事君長,都能無往而不利。」
韓宏道:「是的。這道理說來簡單,做起來也並不是人人都能體會的,尤其是揣摸他人的心思,那也是一樁大學問,要著實地下一番功夫。」
侯希逸道:
「不錯!不錯!以前我跟太子很接近,倒沒什麽大困難,因為他不居政、不當權,跟我無話不談,他心中想什麽,都先告訴了我。
現在他做了皇帝,雖然還沒有正式地建立朝廷視事,但多少已與從前有所不同了。我正戚困擾,不知將伺以適應這種改變,萬想不到尊夫人卻是大宗師,回到長安後,倒要好好地求教求教。」
韓宏笑道:「逸公這麽說,就要叫愚夫婦坐立難安了。」
侯希逸道:
「不!我不是開玩笑,這是老實話,古來為娼者何止千萬人,而大紅大紫者也不乏其人,可是真正能說出一番道理者,只尊夫人而已,所以我說要向她請教,是真心想從她那兒學到點東西。」
兩個人的談話由嚴肅轉為輕鬆,開始談一些長安的風花雪月,倒是很有意思。一直聊到深夜,大家分別歸寢。
韓宏卻無法就寢,因為他腦中泛起了柳青兒的倩影,輕語淺笑,一陣濃濃的相思,使他無法入夢,乾脆披衣坐起來,步向中庭。
院中警衛逡巡,往來頻頻,那是護衛著上皇的,但都是侯希逸的部屬,自然也都認識這位主帥最親信倚重的韓相公,不但沒禁止他,反而紛紛向他行禮問候。
韓宏也慰問了幾句辛勞等寒暄,信步向池塘邊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