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徐少龍大感訝異,哦了一聲,細細打量那個大胖子。

此人的舉止衣飾,在在顯出俗不可耐的銅臭氣。

只聽馬蒙又道:「徐大爺可知道是餓什麼緣故?

徐少龍笑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馬蒙道:「這傢伙姓鄭,名洪福,擁有一問規模很大的造船廠。

不但本寨的船舶都是由他承包建造,還有許多外頭的生意,都被他搶到手,現在真是連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家財?」

徐少龍一怔道:「他的生意做到外面去了?」

馬蒙道:「正是如此,所以很多人講閑話,他拚命利用本幫的勢力,購運木材,比外人便宜一半,還有搶生意晚也常常利用本幫力量,總能搶到手中。聽說他廠里的生意,簡直做不完……」

徐少龍道:「造船廠僱用的人,是不是本幫幫眾?」

馬蒙道:「當然是啦!他也不必納稅完糧,如何不賺死啦?」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此人對本幫還是有貢獻的,他在外面接到生意,可以養活本幫不少的人,又掙錢在本寨中花用,總是百利而無一害,咱們不能不幫助他。」

馬蒙道:「照您這樣說來,凡是向外做生意的,都算是有功勞了?」

徐少龍道:「這不一定,如果是向外購買本寨沒有之物,運回此地,賺本寨之錢,再出去買貨。這種生意,對本幫就沒有好處了,不過由於本幫既沒有出產這等東西。而大家又須要用的話,那就沒有法子了。」

馬蒙道:「聽起來當真有理,不過這鄭洪福為人卑鄙可惡,把我害得今日這般光景,不管他對本幫有沒有貢獻,我都照樣恨他。」

徐少龍訝道:「你是被他害的?」

馬蒙道:「唉!大爺你不知道,他有三個女兒,都長得很漂亮,但都是水性楊花賣弄風情的賤貨。五年前,我還算有點家富,老鄭的船廠那時候被大火燒毀,欠了一身債,還沒有把船廠重建起來。那時候,他就是利用我做跳板,渡過難關。但卻把我的家當弄光了。現在他賺進千萬兩銀子,卻理都不理我……」

徐少龍道:「本幫對男女之防,最是厲害,你如何敢勾搭他的女兒?」

馬蒙苦笑道:「我反正未娶,何況又是她勾搭我的,現下全寨最有名的就是他的小女兒了,名叫艷芳,總之,他家的女人都是大膽貨色,見了喜歡的男人,就上去勾搭。把人弄得神魂顛倒,而她玩厭了,一腳踢開,再也不看一眼……」

徐少龍笑道:「這樣說來,我也得小心提防,別教她們給玩弄了。」

他們說話時,鄒良已帶著鄭洪福走開。

旁門突然有人輕叩,馬蒙喜道:「來啦!來啦………」

匆匆起身過去,把門打開。一陣香風沖入房內,但見兩個長身玉立,績年玉貌的美女,裊娜而入。

徐少龍但覺眼前一亮,敢情這兩個美女,不但眉目如畫,美麗之極。同時又都是穿著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露出一雙渾圓修長的玉腿。此外,上身只穿一件又緊又薄的背心,粉頸玉臂,盡行裸露。

當她們走近時,提手抬臂間,還可以從開到肩頭的袖口,窺見一部分的胸前雙峰。

這等裝束,連徐少龍這曾經走過不少地方,更聽過無數奇聞艷語之人,也為之目瞪口呆,不能不承認是平生僅見之事。

她們一個綉著「七號」,一個綉著「八號」,看起來都是熱情如火的類型,也是尋芳客最歡迎的類型。

徐少龍不正常的身份,同時又是如此年少英俊。也是這些放蕩不羈的女孩子們心目中的對象。

因此,她們爭著偎挨在他身上,調笑問飲了數杯美酒,更是放浪形骸,都坐在徐少龍的腳上了。

徐少龍覺得不好意思,因為她們可都把馬蒙冷落了,當下把七號推到馬蒙懷中,並且說道:「你們若是不把小馬服侍好,我也不便在這兒久耽了,對不對?」

七號作出幽怨之態,向他膘了一眼,但禁不住馬蒙一陣窮摸,登時笑得花枝亂顫,媚盪之極。

八號獨佔個郎,顯得十分開心,像蛇一般纏繞著徐少龍。後來還提議馬蒙到套房那邊,下注在另一張賭桌。

於是,這個秘密的房間內,只剩下了她和徐少龍兩人。

妙就妙在這個秘密的門戶,都是自動上鎖的,在隔壁的馬蒙如果想進來,也須得叫門。

換言之,徐少龍可以在這個房中,與八號幫天胡地一番,照常情而論,不管是賭場也好,八號本人也好,事後決計不敢惹任何麻煩。

過了許久,馬蒙敲門道:「徐大爺……徐大爺……」

房門打開,馬蒙擁著七號進去。但見徐少龍仍然坐在原處。而八號開門之後,也回到他腳上。

七號過去把八號揪開,佔了她的位置。八號頓時杏眼圓睜的瞪著她。這兩個美女的媚盪之態完全消失,而是悍潑地互相怒視。

馬蒙吃一驚,道:「你們別鬧事,否則都不得了……」

他的話聲忽然停住,原來他發現徐少龍根本不曾在聽或看,而是不聲不響的從帳慢上的秘密洞穴望著外面,他連忙也湊在另一個窺望洞孔,向外面望去。

但見這張賭桌比方才熱鬧了一倍還不止,正對著他們這一邊,座位上有一個女子,正在下注。

她穿著非常合身的衣服,暴露出飽滿玲瓏的曲線,散發出動人的青春活力。這是一瞥之間,就足以便任何男人感到怦然心跳的進力。

此外,她面貌輪廓,眉目皮膚,都是那麼美麗,在一大堆男人當中,更襯托出她的嬌艷可愛。

馬蒙倒抽一口冷氣,推了徐少龍一下,道:「她就是鄭艷芳了。」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真不錯,無怪可以放蕩玩世,敢情真有顛倒眾生的魔力。」

他馬上又向七號和八號說道:「你們千萬別不高興,她是她,你們是你們,各有迷人之處……」

鄒良這時候進來,向徐少龍再三道歉后,方召二女出去,與別的客人周旋。

等到房內只剩下徐少龍和馬蒙之時,馬蒙才問徐少龍龍道:「徐大爺,剛才你為何不動那妞?」

徐少龍笑一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動?」

馬蒙道:「說別的小可不行。但講到玩女人,我可算是行家了,剛才我們回房時,一望那八號,就曉得她還是乾乾淨淨。因為她眼中仍然有饑渴之色,頭髮也一點不亂……」

徐少龍道:「你的觀察真是到家極了,但你要知道,我不能惹麻煩,因為我等如是執法之人,如何能先倒了規矩?再說此地尚有妓院,我為何要舍易而就難呢?對不對?」

馬蒙搖頭道:「乍聽很對,但其實沒道理,因為她們不會有任何麻煩,反倒是外面那一個,你萬萬招惹不得,但我認為您一定不會放過她。」

徐少龍訝道:「誰?鄭艷芳么?唉!我還未認識她,如何會招惹她呢?」

馬蒙道:「這是小可的經驗告訴我的,您如果碰她,那就麻煩大了,事後可別怨小的沒有提醒您才好。」

徐少龍笑道:「這女色一道,我很有把握,你即管放心,現在咱們走吧!」

馬蒙道:「好,快點離開這幾,總是上算,我猜老鄭那王八蛋一定是想向你打主意,才趕快召她女兒來此。」

他們開門出去,徐少龍一直微微含笑,大有認為馬蒙很無稽之意。說老實話,他現在對馬蒙這個人,覺得相當迷惑。

因為從種種跡象之中,這廝分明是很有才智之輩,決計不該淪落到這等地步。因此他很懷疑馬蒙是奉命行事,向他打什麼主意的。

但他打什麼主意呢?如果說上頭有意思毀了他,何須用如此曲折的手段?這是不可解的理由之一。

而現在看看馬蒙再三叮囑自己不要落在鄭艷芳的菲色圈套中,又不似是向自己打主意了。

他們步出大廳,徐少龍一眼望去,早先那個座位上,已看不見鄭艷芳了。

徐少龍突然心中一動,忖道:「奇怪,莫非馬蒙的話真講對了?我何以很留意她的蹤跡?」

突然間人叢中兩道明亮的目光,使他警覺的望去。

原來那是鄭艷芳的目光,她已轉到另一張賭桌下注。

她只掃瞥了徐少龍一眼,就回到賭桌上,似乎對徐少龍的勁裝和英姿,都不曾放在心上。

徐少龍暗中皺皺眉頭,心想:「我也要讓你曉得我並不把你放在眼中才行。」

當下向那張賭桌行去,馬蒙拉他一下,他假裝不知。

他一過去,賭客們就讓出一個地方給他。這時,他的位置正好是和鄭艷芳打對面,彼此間可以看得很清楚。

當他在研究這一桌的賭法時,他感到她那對特別明亮的目光,正向自己打量。但他裝得很冷淡,似是全然不知一般。

其實這張賭桌是最簡單的賭法,南北各省之人,無不懂得,那只是牌九而已,不過桌上所開列的規矩當中,有一條是註明任何人皆可推庄,只要拿得出最低限度的庄本就行。

這刻還是賭場的攤官做莊,七八個客人,正在下注。

徐少龍按兵不動,最後但見一隻纖美無比的玉手,推出幾枚籌碼,押在天門上。

牌一攤開,天門果然贏了。

所有的賭客,紛紛掏錢,一望而知都是準備吃庄。因「為鄭艷芳這一注,已把莊家的手風壓住了。

果然一連三副,莊家都賠。每一次攤官都詢問有沒有人願意推庄,但人人眼見攤官手風不順,誰肯犯眾怒把庄接過來?

這三副庄只把那攤官輸得雙眼發直,雖然每一庄賭場都抽水,數目不少,但到底差得太遠。

贏得最多的,要數那貌美如花的鄭艷芳了,她每一注都押得最重,大有痛痛快快宰他一場之意。

攤官照例向眾人詢問道:「哪一位客人願意推庄?」

眾人都不聲響,鄭艷芳吃吃一笑,算是代表眾人答覆攤官工要洗牌,突然一隻手伸過去,把牌撥走,眾人一怔,抬頭瞧時,敢情是一直沒有下注的徐少龍。

他毫無表情地掃視眾人一眼,淡淡道:「莊家手氣不順,兄弟一向喜歡找難題做。諸位儘管下注,不用客氣相讓。」

說時,取出一張銀票,交給馬蒙兌籌碼。

若是別人伸手,準會挨眾人的罵。但徐少龍的身份非同小可,誰也不敢哼氣。鄭艷芳只微微而笑,明亮的目光,在他面上溜來溜去。

可是徐少龍不理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牌洗好以後,馬蒙兌了籌碼回來,往桌上一擱。

攤官喝道:「一共紋銀五百兩……」

聲音方歇,鄭艷芳嬌滴滴的接著道:「我看啦!」

她一口就吃下來,等如要與徐少龍賭個輸贏。

別的賭客,只好袖手旁觀了。

徐少龍淡淡道:「好極了!」

當下擲骰子發牌。

馬蒙伸長脖子,瞪眼瞧看。徐少龍把一張牌疊在另一張上,拿起來一看,頓時感到馬蒙停止了呼吸。

這一張牌是「長三」六點,在這種「一翻兩瞪眼」的小牌九中,拿六點和四點是最可怕的牌。

因為一來極容易配成「閉十」,即使不然,能配出大點子的牌張也很少。因此之故,馬蒙才會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要知五百兩紋銀實在不是小數目,尤其是在目下的場合中,銀錢還是小事,輸了的話,對手只是個十八九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這面子似乎大不好看了。

徐少龍把牌放下,不用眼看,而是用手去摸。這麼一來,馬蒙就不曉得另一張牌是什麼了。

眾人都非常感到興趣地瞧著,等候他們翻牌。

但見鄭艷芳玉手一抬,「啪」一聲,兩隻骨牌都翻了出來。

她微笑道:「天八。」

聲音中充滿了自信,似乎這一牌已經贏定了。

她的兩張牌是一隻「天」和一隻「銅錘六」。

馬蒙倒抽一口冷氣,心想:「這回輸定啦!」

要知在整副牌中,目下徐少龍只有兩張牌配上那張「長三」,方能取勝,一是「至尊」

中的三點,一是僅拿的那隻天牌。

除此之處,任何牌來了都要輸給對方。

徐少龍面上毫無表情,但兩眼卻射出銳利而冷酷的光芒。可見得他並非不重視輸贏,而是有本事把內心的一切情緒反應,完全置於控制之下。這正是厲害的賭徒所具備的主要條件。

他冷靜極地望住對方,不看手中的牌。

因為他已經摸過,曉得是什麼牌的。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捏著牌的手上。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如花似玉,美艷迫人的鄭艷芳了。

她似乎一點也不畏懼徐少龍那對冰冷如劍的目光,緊緊的與他對瞧。雙方都沒有一點兒讓步的意思。

徐少龍只迅快的觀察了鄭艷芳一下,就掀開手中的牌。全場頓時升起一陣詫疑驚嘩之聲…」

鄭艷芳這時才轉眼向桌上望去,但見對方的牌是一隻「長三」,配一張「天牌」,竟是天八,恰好能把她的天八吃掉。

她輕輕皺一下眉頭,迅即抬起眼睛,向他凝視。她縱然是表現不悅的表情,仍是那麼美麗的迷人。

徐少龍一直細心的觀察對方,但直到現在,還沒有法子估計得出多少銀子的注碼,才能使這個美女緊張。

他曉得必須到了能使她發生患得患失的恐懼心情時,方可一舉擊潰她的打算。

現在他的資本是一千兩了,那個美女的櫻唇微啟,輕輕說一聲「我看啦!」

全場剎時寂靜無聲,顯然她與徐少龍的短刀肉搏場面,使大家感到比自己下注還要刺激有趣。

有許多旁觀者的心中,真不知道應該希望哪一邊勝才好,因為鄭艷芳誠然貌美如花,但她一向驕做跋扈,不大把男人放在眼中。由於種種傳說,以及她雄厚的家財,的確教人不敢惹她!

對徐少龍而言,他總是一個突然闖入這個社會的陌生人,在心理上,大家都不大肯偏袒他。

因此,形成了大家的奇異心情,反正哪一個輸了,對他們都是莫大的刺激事件。

徐少龍只在取牌的時候,目光離開鄭艷芳一下,緊接著就恢復那種冰冷銳利的盯視,彷彿要在精神上,迫使對方失敗。

鄭艷芳大概感到自己一定沒有法子擊退對方的目光,所以不在這一方面堅持。她看了看牌,玉手一抬,兩隻牌翻出來,卻是一副「人五」。

這麼一來,她勝敗之數,就沒有人能預測了。

徐少龍一仍舊慣,將兩隻牌疊著,拿起來一看。第一隻是「板凳四」,登時感到馬蒙的呼吸停止了。

要知這隻板凳四,又是最難配的牌。而且從六點開始,一直到十一,配起來都得輸。

因為對方拿的是「人牌五點」,所以徐少龍即使拿到一隻虎頭十一點,加起來是五點,仍得輸給對方。

徐少龍精神陡奮,雙目神光四射,猛可一翻腕,把兩張牌一齊平拍在台上。

四周升起了陣陣訝疑,鄭艷芳一瞧,對方竟是板凳四配丁三,一共是七點,又贏了這一局。

她的秀眉迅皺一下,比上一回皺得深些。

徐少龍忽然泛起了如釋重負之感。因為他已從這細微的表情中,斷定自己只須再贏一局,就可以達到使對方「恐懼」的地步了。

由於他不須再面對著不知還有多少關要過的困惑情勢,他可以集中全部的精神意志,務求在這一關贏了對方,大局就差不多可以確定了。

他挑戰地瞅住對方,等她開口。

鄭艷芳遲疑一下,才道:「我看啦!」

攤官道:「鄭姑娘,一共是兩千兩啊……」

鄭艷芳道:「我知道。」

攤官聳聳肩,便在靜寂中發牌。

她這回看都不看徐少龍,把牌一翻,眾人立刻吁出一陣驚疑之聲,原來她這回只有一點。「。

她抬起眼睛,但見徐少龍面上仍然沒有表情。同時那對眼睛中,亦仍然射出冷酷銳利的光芒。

這刻她才徹底的相信一個事實,那就是對面這個美男子,心狠手辣,縱然把她迫死,他也不會生出憐憫之心的。

換言之,他決不會因她是個美貌女子,而對她有絲毫讓步。這一點與她所遇見過的所有男人,皆不相同。

徐少龍鎮定的翻開兩隻牌,竟是七點。

攤官把籌碼撥到徐少龍面前,報出「四千兩」的數目。

這偌大一筆銀子,只不過轉眼之間就易了主,委實使很多人垂涎羨慕。

徐少龍坐得穩如泰山,四平八穩,完全沒有收手之意。甚至好像想把鄭艷芳所有的家當都贏過來。

她在心理上,已經對徐少龍有了深刻的估計,因而生出了畏懼。同時,一注四千兩的數目,亦足以使她躊躇。

所以她大感猶豫,眾人的嘩聲也全部停歇,一片寂靜,使得氣氛平添無限緊張。

她考慮了一陣,鬥志突然消失,感到沒有辦法不屈服在這個強人的手底。當下微微一笑,透出無限柔婉意思,先向馬蒙說道:「小馬,這一位是………」

馬蒙道:「他是徐少龍徐老爺。」

鄭艷芳點點頭道:「是神機營的老爺么?徐先生,你還要不要我賭下去呢?」

徐少龍生硬地道:「假如你認輸,那就不賭,否則還是見個高低的好。」

他咄咄迫人,定要把對方迫得完全潰敗,一點也不肯放鬆了主動之勢,的確是夠狠辣的了。

要知他如果說,假如姑娘不想再玩,那就算了,鄭艷芳自然可以輕易地落台罷戰。

但這卻變成由她主動,而且事後在她心靈上的壓力,自是緩和得大多了。再者,任何人在這等情況之下,總禁不住會表示出君子風度和英雄氣概,勢必儘力安慰敗方,而不好意思趕盡殺絕,繼續緊迫下去。

因此鄭艷芳為之一怔,甚至連馬蒙也覺得徐少龍太過分了。旁觀之人,自然更加對鄭艷芳同情。

不過眾人的反應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

鄭艷芳賭下去的話,一切後果,只有她個人承擔,旁人的同情,根本不發生作用。這一點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不敢胡亂作出決定。

這一對年輕而又英俊美麗的男女,互相凝視,片刻之後,鄭艷芳連僅有的一點抗拒之心也消失了,垂頭輕輕道:「好吧,我不賭啦!」

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但也泛起了失落了什麼似的感覺。

她站起身,裊娜地走開了。

徐少龍微微一笑,收起籌碼,也離開這張賭桌。

當他走出這間賭場大廳之時,眼角看見鄭艷芳站在另一角,正向他瞧著。

但徐少龍連望也不望她一眼,並且儘力令任何人一望而知他是筆直的離開此地,從沒有向四下張望。

這刻鄭艷芳心中的確感到異常的失望和難過,也夾雜著憤怒,這個男子居然完全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甚至轉眼回看的動作也沒有。可見得他對自己,真是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本準備當他向自己瞧看之時,便回他以嫣然一笑,表示出柔情心意。正因她有這個打算而落了空,她才感到憤怒,認為實在太沒有面子了…」

假如她剛才不是被他徹底擊敗了,這刻一定會上去打他兩個耳光,罵他一頓等等什麼的。

無奈她實在懼怕他那冷酷無情的眼光,考慮到假如反而被他辱罵一場,甚至把自己關在牢里,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她眼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了,忽然感到這兒非常乏味,而且她還有一些疑問要想,一些事情要做,當下也迅即出去,坐上華麗的私家軟轎,一直到了一個地方,見到她的父親,那個大胖子鄭洪福。

鄭洪福摟住女兒的纖腰,道:「你和他的經過,我都知道了。」

鄭艷芳一噘小嘴,道:「都是你,害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

鄭洪福眉頭一皺,道:「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以你的姿容,我敢說當得上天下無雙的了,哪一個男人能不動心迷戀呢?我可不是替你吹牛,只看以往所有的男人,見了你就暈暈糊糊的情形,便可證明了。」

鄭艷芳道:「但他卻沒有被我迷住呀!難道我現在已經不好看了么?」

鄭洪福連連搖頭,雙頰的肌肉直震顫,使人真擔心會掉下來。

他道:「絕對沒有這回事,我看這傢伙八成是個天閹。」

他的女兒瞪他一眼,道:「你說什麼?」

大胖子嘆一口氣,道:「假如他不能人道,自然對女人沒有一點興趣,哪怕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都沒法子使他動心,但不管怎樣,我的計劃要改變啦!」

他出房去了一會,才迴轉來,雙眉緊皺。鄭艷芳逼問其故,鄭洪福初時還不肯說,後來才道:「你猜姓徐的現在在什麼地方?」

鄭艷芳聰明伶俐一聽便知,道:「可是在妓院嗎?」

大胖子苦笑點頭,她接著又道:「既然如此,可見得徐少龍不是個天閹之人了,那麼一定是我不夠漂亮吧?晤……或者我少穿點衣服,在秘密妥當的地方,與他在一起,他就會改變態度了。」

鄭洪福沉吟了一下,才道:「大概這廝不易受美色誘惑的。」

鄭艷芳泛起又沮喪又憤怒的神色,默然不語。

鄭洪福沉思地道:「我本想利用你,誘他入套,使他不得不聽我的話,因為他是最有希望當選為副統領的一個。但現在既然失敗了,我只好想法子使他當不成副統領啦!」

鄭艷芳道:「爹,你可曾想到過姐姐她們?」

鄭洪福道:「她們怎樣了?」

鄭艷芳道:「她們也是著名的美人,經驗又比我多。

也許可以使徐少龍入毅。」

大胖子又做出使人擔心他頰上兩大塊肥肉的搖頭動作,道:「不行,她們是有夫之婦,幫規禁條何等嚴厲,豈可輕犯?」

鄭艷芳訝道:「以前她們還不是做過這種事?」

大胖子道:「你要知道,以前那幾個對象,都是更為老奸巨猾的人,假如用你的話,多半是白白賠了身體,收效反微。但用你兩個姐姐,她們能使這些人個個暗中迷戀不已,所以我說什麼,他們就得聽什麼……」

他略一停頓又道:「姓徐的則不然,他為人如此冷酷厲害,如果叫你兩個姐姐出馬,還不是白白的讓他玩了而收不到效果?」

鄭艷芳道:「我聽不懂。」

「要知道幫規規定凡是與有夫之婦通姦,均須凌遲處死。所以如果我認定對方不會因迷戀而聽話的話,我就絕對不叫你的姐姐們出馬。因為我們也不敢揭發這件好情啊!你說對不對?」

鄭艷芳道:「原來如此,好吧,我們設法毀滅他。好在人人皆知他曾經這樣對付我,假如能毀滅了他,我們的力量就更叫人害怕了。」

大胖子頷首道:「好,我想想辦法……」

鄭艷芳道:「還是等我來。」

大胖子笑一笑道:「你有什麼妙計?」

鄭艷芳道:「我可以找兩三個人,聲明誰能毀掉徐少龍,我就嫁給誰。」

大胖子忖想一下,才道:「好是好,但這個消息切切不可泄漏,萬一傳入馬蒙耳中,那就糟了。」

鄭艷芳道:「當然不會傳入他的耳中啦!」

大胖子道:「你猜是怎麼一個糟法?如果傳入他耳中的話……」

鄭艷芳道:「他最多告訴徐少龍,但人家未必肯信,這種事,誰也不肯輕信的。」

大胖子搖頭道:「不,你錯了,他不但不會告訴徐少龍,並且會設法毀去徐少龍,把你娶了去。」

鄭艷芳目瞪口呆,過了一陣,才道:「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好在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秘密的。」

這刻徐少龍正在一問著名的妓院內,受到淪落風塵然而個個艷麗的女郎們包圍。

除了這些茸燕之外,還有兩個人,是剛剛湊上相識的。一是總寨外三堂香主之一的邵坤,外號六甲刀,是個四十左右的壯年人,身軀雄偉,一望而知必定是力大無窮之人。

另一個是個五六旬上下的老者,看上去非常精明,動作間也顯得十分輕捷有力。此人姓陸名斌,乃是這間藏春閣的老闆之一,當然也不是簡單之輩。

他們在一間布置得極為精緻華麗的上房中,擺開筵席,全院的姑娘,都輪流來執壺陪坐。

關於徐少龍冷酷地挫敗鄭艷芳之事,這藏春閣之人全都知道了。正因如此,那些茸燕們對這個英俊瀟洒,而又鐵石心腸的男兒,都存有一份好奇,無不想與他接近,以便瞧瞧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徐少龍在席上猜拳喝酒,以及和每一個坐到他身邊的美麗女郎調笑,豪放不羈,一派浪子作風,使得所有之人,無不深感迷惑。

藏春閣的股東老闆陸斌口舌便給,見聞廣博。尤其對攀花折柳之道,更是不折不扣的專家。

因此,席間談笑之時,光是聽他談起一些奇奇怪怪的艷聞軼事,就足以令人忘倦。

此外,那位身份頗高的外三堂香主六甲刀邵坤,性格粗豪,喝酒如喝水一般。

馬蒙本是善於詞令的人,徐少龍又放蕩不羈。這些人湊在一起,加上冶艷媚人的姑娘們,以及整壇的美酒,大家都特別興高采烈,不知不覺已是天黑時分了。

上房內早就華燈交輝,明如白晝。

突然「砰」的一響,桌子上的杯碗筷子等物,不少跳起老高。原來是邵坤一掌拍在桌面上,發出聲響。

他酒量極豪,酒到杯乾,到現在已不知喝了多少。但見他已略有醉態,舉動說話,都有點不能控制。

在他身邊的一個美女,長身玉立,芳名春鶯。她一面伸手擺好那些杯碗,一面笑道:

「啊呀!邵大爺又要發牢騷啦!」

邵坤左手舒伸,把她連肩帶臂箍住。另一隻手突然抓住她的頭髮,向後扳去。

春鶯的頭沒法子不極力的向後仰,燈光之下,除了那張動人的臉龐之處,還有就是雪白的頸子,令人垂涎。

她雙眉微皺,朱唇微啟,流露出可憐的表情。

徐少龍縱聲而笑,馬蒙和陸斌都感到興趣的瞧著。

座中竟無一人,露出惻隱同情之意。

邵坤在她玉頰上又嗅又吻,弄得春鶯嬌軀顫抖扭動,鼻中發出唔晤之聲。可是那決不是舒服快活的聲音,而是被暴力脅迫之下,唯一含有少許反抗的聲音。

她全身被箍緊,全然無法躲閃,僅能自由活動的嘴巴,卻也不敢說出抗議的話。

其餘的女子對這等景象,似乎都看得很平淡,沒有一個露出奇怪的樣子。可見得邵坤這等舉動,不但不是第一次,甚至已經是大家司空見慣的了。

春茸鼻中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顯然是因為六甲刀邵坤手勁大重,把她的頭髮扯得太緊而疼痛,同時脖子也扭得作疼。

邵坤狂暴地笑起來,把她推開,但仍然揪住她的頭髮,使她保持後仰的姿勢,就在這時,馬蒙忽然一巴掌摑在他身邊的一個美女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以及那女子的驚叫聲。

他怒聲道:「怎麼啦,連你也敢瞧不起我?」

身為老闆的陸斌忙道:「春菊她怎麼啦?」

馬蒙道:「她好像還是個良家婦女呢!哼!哼!竟敢跟大爺我來這一套。」

那個名叫春菊的女孩子,駭然的撫著面頰,不敢出言辯駁。

徐少龍一望而知,這是藏春閣的規矩很大,所以春菊不敢開口,倒不一定是她當真沒有道理。

他又發現邵坤已因為這件突變之事,轉移了注意力,把春鶯放開了。同時又察覺春茸非常迅快地用一種自然的動作,擦去淚水。

這不禁令他惻然心動,但覺這些「對人歡笑背人愁」

的賣笑生涯,實在可憐可憫之至。

任何人只須想一想,如果這個在火坑中的女孩子,竟是自己極有關係之人,將會有何種心情?

徐少龍頓時興趣索然,對於這一切事情泛起了強烈的厭倦。甚至對於他的任務,也很厭煩。

他只想回到那個寧恬平靜的古城,恢復那種與世無爭的生活。

馬蒙扳起來的面孔,很快就放鬆了,並且仍然摟住春菊有說有笑起來,好像已經忘記了剛才那回事。

徐少龍離座出去解手,廁所是在院外西北角,三株婆婁老樹,覆蓋著這整個露天院子。

廊柱上和檐下,都掛著燈籠照明,縱是酒醉之入,也不會絆跌。

陪他前去的春柳,在院門就停下來等他。

徐少龍推開廁所門一瞧,但見裡面地方甚為寬敞,分為兩格,裡面的一間是以軟簾隔起,乃是供人大解之用,外面有四個石頭的斜槽。

此外,還有盛滿清水的銀盆和潔凈的手中等。人門就嗅到芬芳的香氣,絕沒有一般糞坑的穢味。

徐少龍隨手掩上了門,走到斜斜的石槽邊,心中微微感到不自然。可是他今晚的確喝多了幾杯,略有酒意,因此仍然沒有在意。

他正在小解之際,忽然背後一麻,頓時失去了知覺。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才悠然回醒,睜開雙眼。

目光到處,但見房頂的天花板雕刻油漆,甚為精美,接著又看見深垂的窗帘,把外面的光線遮隔住,室內是一片柔和膝隴的燈光。

他一望而知,這是一間女性的閨房,而且從這等布置看來,這個房間的主人既富有而又大是雅緻,並非一味只會用金錢堆砌的庸俗脂粉。

霎時間兩個女性的面影浮上他心頭,第一個是神秘的玉羅剎。第二個是風華艷絕的鄭艷芳。

同時他也記起了未失去知覺以前的情形,心頭不禁泛起彆扭的感覺。

因為其實他正在小解,忽然昏倒,那當然是非常難看的場面。尤其是他躲在一個女性的閨房內,可見得他多半是被女子發現,帶到這兒來。

當然也許是玉羅剎下的手,那麼這種不雅的情景,完全被她所見了。縱然是怪不得他,但終究是尷尬難堪的。

他暫時拋開這種不關緊要的感覺,開始研究自己乃是受了什麼暗算,以致昏倒的?

記得當時背上一麻,接著就失去了知覺,由此推測,有兩個可能。

一定被人潛近背後,點住穴道,二是有人以暗器偷襲,而這暗器體積非常細小,打中了穴道,方能使自己頓時失去知覺。

他暗中大吃一驚,忖道:「不論是哪一種推測,都不得了。如果是第一種情形,則此人的武功必定比我強勝甚多,方能迫近我身後,而我尚不察覺。若是第二種情形,亦是一樣的驚人。因為金針打穴之術雖然未曾失傳,但是必須功力絕世之人,方能施展。以我而言,如要練到那等地步,最少還須苦修二十年之久。」

接著他就研究何以會有人暗算他之故?若然是鄭艷芳,那倒是順理成章之舉,問題只在她如何找得到如此高明之人,替她下手而已。

假使是玉羅剎,她下手的動機很難找得出來,但徐少龍感覺得到,他與玉羅剎之間,有一種微妙的複雜感情,這便是使他禁不住要聯想及她的原因。

室內似乎沒有人在,因此,徐少龍轉頭查看,忽見床邊不遠的桌旁,有個女子坐在靠背椅上,正凝目看他。這刻他縱然想裝昏迷也不行了,只好狠狠的瞪視她,看她有何反應?

這個女子只有十八九歲左右,長得玉面朱唇,眉似春山,眼如秋水,甚是美麗,而且已具有少婦的成熟風韻,甚是動人。

他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忖道:「原來既不是玉羅剎,又不是鄭艷芳,竟是第三者。

她一望而知乃是此室主人,所以事情弄得更混淆雜亂了。

這些姑娘個個都很漂亮,也很能把事情弄得如亂絲一般難以找出頭緒。」

椅上的美女微微一笑,起身走過來。步態裊娜嬌媚,卻是個不懂武功的人。

徐少龍更為奇怪,直到她在床沿坐下,互相迫近對視之時,他又猛吃一驚,忖道:「奇怪極了,我瞧著她面熟得很呢!」

那美女輕輕道:「賤妾名叫春琳。」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做聲了。

兩人對望了片刻,徐少龍道:「啞!你的蘇州口音,使我記起來啦!我們曾經在揚州見過面,對不對?」

春琳頷首道:「是的,徐相公的記性真好,我真不敢相信你竟能夠記起我這個卑微低賤的人。」

徐少龍搖搖頭,但覺連脖子也酸軟乏力。他道:「身份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當時有如春花初放,但卻是坐在姚舵主的懷中,使他看起來好像是老祖父一樣。」

她溫柔地笑一下,徐少龍放低聲音,道:「我不能動彈,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你可知道?」

春琳點點頭,道:「妾身知道。」

徐少龍道:「我猜你一定不敢把內情告訴我,對不對?」

春琳道:「妾身寧可吃點苦頭,也願將所知的事,完全奉告,可惜的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徐少龍道:「你的名字中有一個春字,好像是藏春閣中的人,是么?」

春琳道:「是的,妾身前天奉召出差陪酒,晚上回來,你已在這兒躺著。」

她忍不住掩口笑一聲,又道:「而且非常非常難看,褲子都沒系好。」

徐少龍道:「現在褲子系好沒有?」

春琳道:「已經弄好了。」

徐少龍道:「你發現我之後,竟沒有去報告老闆么?我本是和陸斌一起喝酒的。哎!是前天的事么?這樣說來,我已經躺了兩晝夜啦!」

春琳道:「當初我沒認出是你,你知道在燈下看人,又是乍然發現,當然心慌起來,只匆勿給你蓋上被子;就去告訴陸老闆了。」

她說話之時,伸出纖美白皙的玉手,在他額上摸一下,又道:「你沒有生病,為什麼不能動呢?」

徐少龍道:「但願我知道就好了?」

春琳道:「陸老闆一聽,也吃一大驚,囑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便急急出去了。我回到房間,忽然認得是你,才替你結好褲子,脫去外衣鞋襪,好讓你舒服一些。」\。

徐少龍道:「謝謝你啦!幸虧我在昏迷中,否則一定很難為情。」

春琳又道:「陸老闆不久就回來,看了你一下,吩咐我小心照顧你,晚上還得陪你一起睡。」

徐少龍笑道:「陪我睡?有什麼用呢?我又不會動彈,比死人只多一口氣。」

她伸手掩住他的嘴巴,一陣香氣,以及滑膩柔軟的感覺,傳入徐少龍心中。她很認真他說道:「千萬別說不吉利的話,你雖然不會動,但我靠貼著你之時,心中十分安慰和舒服。」

徐少龍道:「為什麼呢?難道你自從在揚州一見,已愛上我不成?」

春琳道:「如果我說是,那簡直是騙人。當然我只是很清楚記得你的樣子和眼神,但愛你還談不到。你可知道,我還沒有試過和一個男人睡覺的滋味。」

徐少龍不解的點點頭,道:「你的意思是指這個男人不侵犯你,是不是?」

她道:「正是如此,我一直覺得男人都是魔鬼一般可怕,像是討厭的蒼蠅一般,整天盯著我,但昨夜你動也不動身體又是那麼強壯,使我感到舒服穩安。」

徐少龍道:「你幾時到這兒來的?」

春琳道:「好幾個月啦!唉!在藏春閣中,我還是最紅的姑娘呢!」

她沉重的嘆一口氣,教人一聽而知,這是非常不幸白事。

徐少龍同情地道:「你的身世遭遇,好比楊花浮萍一樣,隨處飄泊,任人糟踢,實在可憐可嘆。」

春琳又嘆息一聲,道:「我天生薄命……」

徐少龍插口道:「假如你是這麼厭恨神女生涯,其實在揚州時,我就可以幫助你跳出火坑的。這話現在聽起來,好像已太遲啦!」

春琳道:「我當然想跳出火坑啦!雖然跳出火坑之後,也不敢回家去見父母親朋,但總比夜夜被人蹂躪好啊!」

徐少龍若有所感,問道:「你不敢返見父母,為什麼?」

春琳道:「我怎有面目見他們呢?」

徐少龍道:「那麼你怎生墮入風塵的?」

春琳道:「我本是蘇州人氏,二年前,我去廟裡上香,忽然問心神迷惆,但覺四面八方都黑漆漆的,使我害怕得不得了,然後不知怎樣,我己到了一個大宅院中,裡面還有十幾個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

徐少龍頷首道:「你是碰上拍花歹徒,心智被迷,拐走了你,只不知那座大宅院在什麼地方?」

這是他一直偵查的重點之一,只要破得其中一個巢穴,就不難循這線索追查出其他的歹徒和秘窟。

春琳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因為我們通通不準出門口,其他的女孩子也莫不如此。

唉!那兩年的日子真慘。」

徐少龍雖然曉得事實必將如此,但仍禁不住一陣失望。

他尋思一下,才道:「你在那座宅院住了多久?」

春琳道:「兩年多。」

徐少龍道:「也接客么?」

春琳道:「起先還小,鴇母命我們服侍那些年紀較大的,已經接過客的姑娘。過了兩年我十六歲了,才第一次接客。」

她惘然望向空中,面上泛起一絲苦笑。

徐少龍道:「那所大宅院也接客的么?」

春琳道:「很少,都是女孩子長大之後,第一次接客,才在那兒,之後,就送到別處了,我被送到揚州。」

徐少龍點頭道:「聽起來能夠到那秘窟銷魂的,必定是非常富貴具有財勢之人,才出得起價錢。以我猜想,那個地方,一定常常有新的女孩子送進來,長大了送出去。」

春琳道:「正是如此。」

徐少龍道:「你可曾吃了很多苦頭?」

春琳道:「那倒沒有,因為我膽子小,性情柔弱,看見別的女孩子不聽話,挨了毒打,或者送了性命,我已經害怕啦!」

徐少龍點點頭,忖道:「這座大宅院,乃是專門訓練女孩子,以及使她們服貼就範的一個秘窟無疑。」

他激起俠義之心,頓時熱血沸騰,怒火直冒。

他停歇了一下,才平靜下來,道:「姚舵主怎肯把你送到這兒來?他不是很喜歡你么?」

春琳苦笑道:「喜歡?有什麼用?還不是玩玩。」

她雖然出道只有一年,但在風塵中,一年幾乎可以比已別人一輩子。閱歷既多,看透了人性,便不禁憤視世一切了。

徐少龍輕輕道:「我一定助你脫離火坑。」

聲音中透出十分堅決的意味,使人不能不信。

春琳笑起來道:「徐相公,你的心地太好也不行。」

徐少龍訝道:「為什麼?」

春琳道:「試想多少人像我一般,你救得完么?」

徐少龍道:「那又不同,有不少女子自甘墮落的,救她出來,也沒有用,甚至我敢說,大部分是屬於這一類。」

春琳沒有駁他,顯然認為此言有點道理。

徐少龍又道:「當然其中有些是初時痛不欲生,但久而久之,讓她自拔也不行了,你已經有點這等趨向了。」

她大吃一驚,道:「我是這樣么?」

她從來不敢多想,如今真正體察一下,果然如此,不覺怔住了。

徐少龍道:「我一直在花酒中流連,順便觀察這些女子的心理,敢說頗有心得,不過這心得卻足以令人灰心。」

春琳居然很了解的點點頭。

她柔聲問道:「你可要吃點東西?或者是起來什麼的?」

徐少龍道:「暫時還不要,我要想想看。」

春琳自去打洗臉水,擰毛巾,替他揩臉,又去弄了一些食物來,先把徐少龍扶起,靠著墊高的枕頭而坐。

徐少龍雖然沒有一點食慾,但卻儘可能多吃點東西。

此是保持體力之法,如無體力,縱然恢復行動之能,也變成虛弱無力狀態,一旦有了事,便不能及時應變了。

春琳已奉命不必出去接客應酬,所以一直在服侍他。

徐少龍忖道:「春琳不知靠得住靠不住?陸斌挑選她看顧我,一定別有用心,雖然據她說,她是突然發現我在此地,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春琳已收拾好各物,並且換上了簡單的睡覺衣服。

她脂粉既洗凈,又換上了這等家常衣服,頓時別有美態。

徐少龍看看她,道:「你還可以跳出火坑。」

春琳道:「真的?為什麼?」

徐少龍道:「第一點,你討厭這等迎送生涯。第二,你還未墮落到那種田地,這是從你衣服上看出來的。」

春琳道:「謝謝你,但現在不談這個。」

她笑一下,解釋道:「我覺得最要緊的是怎樣使你能夠行動?因為我不知如何,心裡頭很發慌,老是隱隱覺得不妥。」

徐少龍心裡非常同意她的說話,但口中並不承認,說道:「不會有什麼事的,因為我的身份不比普通人。」

春琳眉字含有一抹憂色,挨貼著他而坐。

徐少龍初時還不怎樣,但頃刻間,便感到不妥。

原來這個美貌姑娘,居然使他慾火騰騰。

春琳還不知道,伸手撫摸他的額頭,道:「好奇怪。」

她奇怪的是徐少龍分明好好的,為何不能動彈?

徐少龍感到非常衝動,差點就要伸手去抱她。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伸出手,但他制止了此念。

他暗自忖道:「奇怪極了,我曾經修習過枯禪,任何情形之下,都能使此心如槁木死灰,何以目下獸慾大發?」

春琳嬌柔的聲音,說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徐少龍咬一咬舌頭,一陣疼痛,使他冷靜了一點。

他這才說道:「阿琳,現在不是動情的時候,對不對?」

春琳覺得有趣,笑道:「當然啦!何況你又不能動彈。」

徐少龍道:「也許我能動彈,假如我抵禦不住正在焚燒著我的慾火的話。可是那麼一來,我就陷於百劫不復之境了。」

春琳有點迷惑的望住他,道:「你能動么?」

徐少龍道:「如果你脫掉衣服,我馬上就可以動。」

春琳欣然道:「那麼我馬上就脫。」

她正要動手,徐少龍沉聲道:「別動。」

春琳駭了一跳,道:「不要動?你不讓我脫。」

徐少龍憑藉禪功之力,緊緊守護住靈台神智。

他道:「是的,因為我本不能動,但如今忽然慾火熊熊。所以只要你脫去衣服,使我忍熬不住,我就能動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那樣的話,我就不得了,苦練多年的功夫,馬上毀去。」

春琳總算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我幫你把慾火平熄,對不對?」

徐少龍道:「如果你能幫我,自然最好了。」

春琳道:「那還不容易,我有十幾種方法。」

她起身走去,舀下一杯冷水回來。很有信心地道:「喝下它,很快就會好了。」

徐少龍道:「一定有效么?」

春琳道:「當然啦!這是最古老有效的一種方法。」

徐少龍道:「這樣說來,人人都懂得的了?」

春琳笑道:「是的,這兒的人都曉得。」

徐少龍道:「你的冷水盛在瓷瓶中的么?」

她點頭道:「不錯,一定乾淨的。」

徐少龍道:「我不是怕臟,而是怕有人做了手腳。」

春琳吃一驚,徐少龍又道:「既然人人皆懂此法,而你的冷水又盛放在特定的地方,可就不能不小心了,請你到隔壁換一碗。」

春琳一點也不持異議,馬上就到隔壁去了。

徐少龍運足眼力,向碗中望去。瞧了一陣,但見那水雖然很清,但仍然有些許粉未,在水中浮沉。

轉眼間春琳回來了,另外拿了一碗清水。

徐少龍一見了她,心便直跳,眼中冒火。

他深知自己不易再支持了,因此不暇再作觀察,趕緊把那碗冷水喝了下去。頓時一陣清涼之感,直透丹田。

他馬上感到可以控制自己,當下道:「春琳,有煩你在門邊守望著外面動靜,瞧瞧有誰來查探沒有?」

春琳道:「好的。」

收起兩碗,起身行去。

徐少龍道:「你小心點,別讓人家發覺你。」

她把燈燭吹熄了,便蹲坐在門前。

徐少龍開始運功,垂簾內視。

他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但丹田中那股真氣,總是提不起來。於是他改變方法,用心坐起枯禪。

此是使慾念雜想的平息的唯一途徑,而且在寂靜空靈中,還可以生出妙思靈感,以應付當前迷惑的局勢。

坐了好久工夫,春琳在黑暗中,居然全無聲息。

徐少龍已經仰仗禪功之力,把慾火春情完全驅逐。

現在他在澄澈空明的境界中,默默尋思前後的經過。

他在受暗算以前,乃是在這藏春閣內飲酒作樂,足足飲了整個下午,直到華燈已上。

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一點跡象徵兆使他警覺。

因此,他上廁所時,根本沒有防備。

想到這裡,他突然停住思路,不向前進。「我想起來啦!當我踏入廁所中,就已經有了異感。」他用心追思當時的情形:「但我酒喝多了,況且以我的身份,誰敢動我?

所以我仍不以為意。」

這是一個癥結,以他的身份,誰敢動他?

其次,他也想通了一個重要的道理。那就是這個暗算他之人,不一定武功高絕。但他一定智謀過人,或者是得過高人指點,才會選擇這麼巧妙的時機,方始出手對他加以暗算。

這個時機便是當他正在暢快小解之際,其實耳目之靈,遠遜平時。因此,即使是武功普通一點的,也可以得手。

他輕輕噓了一聲,但見春琳悄悄走過來。

她低聲道:「徐相公,是叫我么?」

徐少龍道:「是的,你上來一下。」

她躊躇了一下,雖然她對於獻出肉體之事,已經不在乎,但目下情形不同,她很想幫助他渡過難關。

她道:「相公現下覺得怎樣了?」

徐少龍馬上明白她的意思,輕輕道:「不妨事啦!你那一碗涼水,有效得很。」

春琳這才爬上床去,挨近了他。

徐少龍道:「你小心在我背後摸摸看。」

她伸手探入衣內,在那緊厚的肌肉上撫摸。

徐少龍低聲指揮她,最後,她的手停在腫骨下面。

徐少龍道:「摸到了什麼?」

春琳道:「好像有一根針插在裡面。」

徐少龍道:「能不能拔出來?」

她試了一下,指上的力量不夠。

徐少龍道:「你用牙齒才行。」

她果然成功了,把拔出的針拿到徐少龍面前,低聲道:「瞧,真駭死人,有三寸長呢!」

徐少龍一面瞧著,一面調運真氣。

這一回體內的真氣聽話得很,霎時從丹田透出,穿行向全身經脈,迅即運行了一周天,全身俱恢復如常。

他拿過那針,凝目看時,但見此針長達三寸,金色,份量特別重,不知是什麼質料?尾部沒有線孔,一望而知不是縫衣用的針。

徐少龍博識天下各種奇怪的暗器,這刻不禁皺起眉頭,忖道:「此針製作形式和前後的重量,根本不適用作暗器,就算勉強打出,最遠不過四五尺,便失去控制了。」

換言之,此針不會是暗器,因為他認不出是什麼來歷。

不過這可沒有難倒他,因為他已想到極可能是當他倒下之後,那個暗算他的人,拿些針扎入他穴道中的。

春琳道:「剛才有一個人,走到門邊,聽了一陣,才轉身去了。」

徐少龍哦了一聲,道:「你認得出是誰?」

春琳搖搖頭道:「是個男人,瘦瘦的。」

徐少龍沉吟了一下,道:「你點上一支蠟燭,把外衣脫掉,做出好像已經跟我歡好的樣子,我們玩一個釣烏的遊戲。」

春琳聽話的脫去外滅,起來點燭。

徐少龍也把外衣脫去,舒服地躺在被窩中,發出鼾聲。

突然有人輕敲房門,春琳連忙去開門。

徐少龍泛起一抹冷笑,忖道:「魚兒要上鉤啦!」

他側耳而聽,聽到春琳輕輕開門的聲音。

門口之人低聲說話,是個男人的口音,甚為陌生。他道:「我看見點上燈燭,過來瞧瞧。」

春琳道:「我正要叫人弄點熱茶來。」

門外那男人道:「馬上就送來……晤!這個客人還可以吧?長得很帥呢!」

春琳道:「我幹這一行的,帥不帥還不是一樣?」

那人道:「哦!他動了你沒有?」

春琳道:「說起來奇怪得很,他原本癱瘓無力,但我一上床,他就能動啦!這是怎麼回事呀?你可曉得?」

那人道:「那一定是你太迷人啦!……說真箇的,他厲害不厲害?」

春琳嗔聲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那人道:「噓!小聲點,是老闆吩咐我來問的。」

春琳沉吟了一下,才道:「不但厲害,還討厭得很……」

那人發出低低的笑聲,含著有邪氣意味。

他又問道:「怎麼一個討厭法?」

春琳突然懊惱起來,冷冷道:「滾滾!就算是老闆叫你來問的,我也不理你……」

她這數年來,被惡人誘拐,進入勾攔中,過著神女生涯。所受的折磨痛苦,已足以使她的心靈麻木不仁,對於這等事情,本已不以為意了。

可是她忽然間感到強烈的被侮辱被傷害的感覺,大大的光火起來,機警之人,必能看出這是很不尋常的表現。

此處,在這藏春閣中的女人們,誰敢對「老闆」稍加抗拒?因為她們簡直比貨物還低賤,比畜牲還不如,隨時隨地可能遭受各種毒刑,或者被活埋。沒有人能抗拒,也沒有一個能夠逃生。

所以她這種態度,亦是可怪之一。

那人又噓了一聲,道:」小心點,我不會告密,談你對老闆不敬,如果有人聽了去,那就糟了。」

春琳不由得感到害怕,聲音軟弱下來,道:「好吧,有什麼話你問就是。」

那人道:「你剛才說他討厭,是不是指他很貪得無厭?」

春琳道:「是的,現在他好不容易才安靜地睡著了。」

那人道:「行啦,你別走開,也不要關門。」

腳步聲起處,迅邵走遠。

春琳回頭張望,徐少龍當真閉目不動,宛如酣睡中。

她微微覺得心慌;只知道老闆有什麼陰謀。同時她忽又想到,自己剛才的強硬態度,敢情是為徐少龍而生的。

換句話說,她因為知道徐少龍在聆聽,所以感到自尊心受傷害。而且也由於他在,所以膽敢流露抗拒老闆的心意。

她不禁吃了一驚,忖道:「我是什麼東西?人家只不過對你好些?又不像旁的人那般糟蹋你,你就自作多情起來了。」

正當此時,那耳中忽然聽到一陣像蚊子一般的語聲,卻十分清晰。

這陣語聲說道:「春琳,我是徐少龍,你不要向我瞧望,也不要回答。

因為窗外有人在窺看著我們的舉動,你要裝得像一些春琳在風塵打滾了不少日子,因此別的不行,這裝腔作勢,以及打誑說謊之道,功夫非常到家。

當下現出疲憊之極的神態,身子向門框一靠。

她心中暗感驚訝,忖道:「我仍然看得見他,他分明口不動,眼不睜,何以話聲已到了我耳中?」

只聽徐少龍又道:「等一會人家不論叫你幹什麼,你都照做,不要害怕。

我不會受傷,也必能保護你……」

這未后的一句,使她感到無限安慰。雖然她並不真心相信他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因為她深知「老闆」的厲害。

過了一陣,門縫間傳來一陣威嚴冰冷的聲音,道:「春琳,出來,不許弄出聲響。」

她全身一陣寒冷,不由得顫抖一下。

她連忙輕輕拉開門,閃身出去,只見一個龐大的黑影,矗立在黑暗中,就像一個巨大的魔鬼一般。

那個巨大的人影冷冷道:「你做得很好,現在沒事啦,你到隔壁睡覺去。」

春琳應了一聲,雖然很想問,問他怎樣處置徐少龍,但她始終鼓不起這個勇氣,悄悄的走了。

她到了另一個房間內,睡了上床,一直暗暗替徐少龍祈禱。

在這邊房間,那個巨大的人影已經消失不見。

但徐少龍卻聽到一陣細碎的步聲,穿過房間,一直到了他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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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海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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