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雙鷹顯威
她那清麗出塵的秀靨上,肌膚仍然潤滑如玉,瞳仁依舊漆黑深遠,朱唇猶自紅注,雲鬢烏黑不見一點灰芒……
丁中齊這個意念剛自腦海掠過,便聽到金瓊華喜悅地道:「小姐,你出關了?」迎了上去。
那白衣麗人露出扇貝似的皓齒、燦然一笑,腳下有如行雲流水般的向著金瓊華行來。
她邊行邊說道:「瓊華,你回來了?昨晚我聽到金鳳說你出去幾天,沒有消息,心裡急得不得了,正想要出去找你呢?……」
她們兩人這一行近,更互相襯托得格外特別,丑的更丑,美的更美了。
丁中齊不禁暗嘆口氣,饒是他跟隨抱玉真人三十年了,依舊沒有勘破色相一關,而感嘆上天的不公,將美的人塑造得如此美,丑的人都弄成這麼丑……
金瓊華那支雞爪似的枯手,緊緊握住了白嫦娥的一雙素手,興奮地搖擺著,道:「小姐,我這番出去,苦頭是吃了一點,可是收穫卻很大,你猜,我把誰帶回來了?你絕對想不到……」
白嫦娥目光在丁中齊等一行人身上掠過,道:「阿毛跑進來說,你從南海回來了,還帶了好多的貴客,我正奇怪著呢……」
金瓊華笑罵道:「阿毛這個糊塗蛋,真是愈老愈糊塗了,我才出去幾天,怎麼又到了南海?我是說南海無相神尼來了。」
白嫦娥啊了一聲,霍然動容,道:「無相神尼來了?你怎不早一點回來告訴我,也好讓我出門迎接神尼老前輩……」
她將金瓊華的手一摔,疾行而來,到了距離無相神尼大約七尺之前,斂衽下拜,肅容道:「神尼老前輩聖駕光臨,弟子白嫦娥有失遠迎,尚祈恕罪……」
無相神尼虛虛一托,阻止白嫦娥跪下去道:「阿彌陀佛,女檀越不必多禮,貧尼來得冒昧,尚要請女檀越原諒。」
白嫦娥恭聲道:「老前輩太客氣了,你老人家聖駕光臨,我們請不到,那敢……」
她的話還未說完,白銀鳳卻已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喚道:「姑姑!」
她這是非常失禮的行為,是以白嫦娥也不由為之一怔,目光一凝,道:「這位姑娘是……」
白嫦娥驚哦一聲,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當年白銀鳳被白儀方連夜送走,自此從未回來之事,白嫦娥當然是知道的。
不過,她是事後才知道。
為了這件事,她跟白儀方還大吵一次,認為白銀鳳年紀還小,便被派出去執行「死間」的任務,是太殘忍了。
可是白家當年遭到修羅門的傾巢夜襲,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修羅大帝金浩求愛被拒,惱羞成怒。
其次才是白家擁有的那本『少陽真解』,引起了以邪道入門的金浩所垂涎。
因而當白儀方將一切利害關係,向白嫦娥剖析之後,白嫦娥的怒氣也就沒了。
就由於這樣,她對於白銀鳳更加的感到歉疚,認為白銀鳳是背負著她所啟下惡因的包袱,而投向一個痛苦的深淵,因為追根究底,白家那場禍事,本就是由她白嫦娥而引起的……
白嫦娥自此之後,更加的勤習白家真傳心法,更加的刻苦自己,為的是能稍為減輕心理上的愧疚與痛苦。
她對於留在家裡的金鳳和玉鳳反倒不關心,而關懷的是那遠留在修羅門的白銀鳳。
十多年前,當她獲悉修羅門隱居在南陽城外的地下秘室,便是為了要就近照顧白銀鳳,而竭力主張遷移到這兒來的。
白儀方拗不過她的主張,遂購下這座廣大的庭院,定居於此,遙遙地監視著十餘裡外的圓覺寺。
在這段日子裡,白銀鳳除了入門后的三年內沒有動靜,在以後的時間,每隔三個月都利用機會將修羅門的消息傳出來,送到白儀方的手裡。
白嫦娥所關心的不是修羅門訓練了多少殺手,添置了什麼武器,或者金浩的內傷是否痊癒,而是白銀鳳的安全是否有問題。
白儀方為了害怕白銀鳳的身份暴露,嚴格的禁止白家的人跟那化名楊苓的白銀鳳接觸,是以這長長的十年裡,白嫦娥從未見過白銀鳳。
她只是在幻想里,將白銀鳳的模樣,拿來跟逐漸長大的白玉鳳相比。
她絕未想到,那派出去以楊苓的身份潛伏在修羅門中的白銀鳳,會在突然之間,重返家門。
儘管她這些年來功力大進,修為深湛,在突然之間,見到白銀鳳,也禁不住全身大震,驚得呆了。
她的朱唇微微的顫動一下,好一會方始問道:「你……你是銀鳳?」
白銀鳳眼中噙著淚水,頷首道:「是的,姑姑,我回來了!」
白嫦娥顫聲道:「你……你怎麼回來了?」
金瓊華嘆道:「唉!銀鳳為了救我,不惜暴露身份,將我……」
白嫦娥再也沒有懷疑,激動地喚道:「哦!我的乖孩子,你真是回來了!」
她張開雙臂,將哭喊著跑過來的白銀鳳擁在懷裡,眼中已沁出淚水,也不知是喜抑是悲。
她緊緊的抱著銀鳳,喃喃地道:「銀鳳,委屈你了,好孩子,太委屈你了……」
白銀鳳輕輕地飲泣著,那瘦削的肩膀不住地抽動著,似乎要將這十年來所受的委曲一齊從淚中傾瀉出來。
這-幕動人的親人會面,不僅金瓊華看了陪她們落淚,就連身為局外人的丁中齊也為之感動之極。
無相神尼雖是勘破世情,但這人性中至情至聖的感情流露,也使她唏噓不已,頻頻垂眉低誦:「南無阿彌陀佛。」
這會兒反到足李金貴和羅小鶴看得莫名其妙,弄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
羅小鶴拉了拉李金貴的袖子,低聲道:「阿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金貴也低聲道:「我也不清楚,不過,清海,我跟你說,這裡是白家大院,你少開口,免得惹麻煩知道嗎?」
羅小鶴點頭道:「我曉得。」
他似是想到什麼,話聲一頓,道:「阿貴,我跟你說過,我叫羅小鶴,清海的法名只是我在玄妙觀里混飯吃時……」
李金貴見他越說聲音越大,連忙打他一下,道:「小鶴,你小聲點好吧?」
羅小鶴伸了伸舌頭,只見那擁抱中的白嫦娥已聞聲望了過來。
她的面頰上還沾著淚水,猶如梨花帶雨,更使人看了心動。
羅小鶴雖然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但他自幼流浪各地,心智較同年紀的人成熟,這一看到白嫦娥那張嬌麗沾淚的面容,只覺心頭怦然作聲,幾乎恨不得跑過去替她將淚水拭去,然後將她摟入懷中,小心呵護……
當然,他心裡是這麼想,卻被她那令人不敢仰視的光芒,逼得連正眼看她一眼都不敢,趕緊垂下眼睛,望著自己的腳尖。
白嫦娥目光掠過李金貴和羅小鶴身上,這才記起自己的失態。
她趕緊輕輕的推開了白銀鳳,自襟下掏出一條絹帕替白銀鳳拭去淚水,低聲道:「孩子,你回來就好了!不要難過了。」
白銀鳳激情地道:「姑姑……。」
白嫦娥道:「你不要怕,無論有什麼事,姑姑都會替你扛下來!」
她輕輕地拍了拍白銀鳳的背,然後拭去流在自己面頰的淚水,再收起了手絹,推開了白銀鳳。
她的動作是如此的優美,使得丁中齊等人都看呆了。
丁中齊雖然資質愚蠢,在名師教誨之下受業多年,都未能得到新傳,但他見過天下間最卓著名望的一些劍仙隱俠,目光自然與眾不同。
白嫦娥一連串的動作,在李金貴的眼裡看來優美極了,甚至覺得比戲台上的花旦,所表演出來的動作還要好看得多。
但在丁中齊的眼中,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武學中的至理。
似乎,她的姿式動作,正與天體運行的節奏相吻合,就跟雲的飄移,花的綻放,草在風中拂動一樣,富於美的韻律……
丁中齊暗暗驚訝,想道:「想不到這位昔年的武林第一美女,如今在武學上的修為,今已到達如此高的境界,用不了幾年,她就可以進修上乘大道……」
白嫦娥掖好了手絹,朝無相神尼微一斂衽,道:「晚輩一時忘情,在神尼之前失態,尚祈見宥。」
無相神尼單掌立胸,道:「阿彌陀佛,大幹世界即是有情世界,女檀越真情流露,的是難得。」
白嫦娥面上浮起-絲微笑,道:「白家大院自從遷來南陽,已有十多年從未來過房客,今日群賢畢至,嫦娥卻效小兒女之態,有所失禮,萬祈各位恕罪。」
說著,朝丁中齊等人斂袍又行了一禮。
丁中齊等連忙抱拳還了一禮。
白嫦娥道:「各位請入內奉茶,瓊華,你領路吧!」
這座白家大院外表看來頹敗,野草叢生,荒蕪之極,實則內部極為華麗。
李金貴以前來過兩次,卻都沒有進過大廳。
當他一踏進廳內,立刻被那古典華麗的傢具擺設,和壁上懸挂的巨幅字畫所震懾住。
這整個大廳足有四丈見方,空閣寬敞,除了傢具之外,地上鋪著兩塊厚厚的波斯地毯,牆角擺著花木盆景,仍然顯得有些空蕩.
李金貴目光在壁上調覽一下,發現那些字畫都是歷代名人的真品,不禁為之咋舌。
如果拿這個跟他家比較,那麼簡直有雲泥之分,差得大遠了。
羅小鶴一生之中,何曾見過如此華麗的大廳?
他一進入廳中,幾乎覺得手足無措,連邁足的力量都沒有。
金瓊華引領眾人入廳之後,白嫦娥也挽著白銀鳳隨後進入,那兩名青衣丫環則隨侍在她們的身後。
眾人分賓主之位落座后,白嫦娥立即命兩名青衣丫環奉茶待客。
白銀鳳傍坐在白嫦娥的身邊,不住好奇地打量廳內陳設,似乎要從裡面找回她兒時的記憶。
李金貴雙足踩在那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只覺自己彷彿踏在雲端一般,心裡虛的,很不踏實。
他的目光擲過丁中齊的身上,只見他一個壯碩的身軀,坐在巨大的太師椅中,彷彿一座山堆在那兒。
他的衣襟已經紮好,不再敞開,顯然進入如此華麗的大廳,面對如此美貌的麗人,使得他那狂放之態收斂不少。
李金貴的目光從丁中齊挪過,落在羅小鶴身上,只見他縮在太師椅里,雙手併合著擺在腿上,中規中矩的,卻反倒像個小猴子。
只有無相師太坐在那兒,面色如常,表情沒有變化。
李金貴忖道:「如果早曉得玉鳳家這麼漂亮,我該在回家時,換件好衣服,這個樣子上門,實在是不太雅觀……」
一念叢此,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這時,他只見金瓊華湊在白嫦娥的身邊,不知在說些什麼,白嫦娥的眼中突然射出兩道冷厲的寒芒,凝注在蜷伏在丁中齊那雙大腳邊的藍雲身上。
李金貴自然不清楚藍雲和白嫦娥之間的一段恩怨,他的目光隨著白嫦娥的視線望向藍雲,只見他睡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仍然沒有醒過來。
他不禁有些欣羨,忖道:「總有一天我也得弄條像這樣的地毯來,擺在卧房裡面,晚上就睡在上面,也不知有多舒服。」
想起家裡那張木床,以及在玄妙觀里睡的竹床,他真恨不得就此躺在地毯上,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當然,這只是孩子的想法,事實上,廳內這麼多人,他是絕對不可能如此失態的。
「不過!」李金貴忖道:「如果整個大廳里只有玉鳳和我,我一定要躺在地毯上,打它十幾個滾!」
他在胡思亂想之際,只聽得白嫦娥「哦」了一聲,道:「原來六丁神斧丁大俠也來了,瓊華,你怎麼不早說呢?」
她歉身道:「丁大俠大駕光臨,妾身失禮,未曾……」
丁中齊敞聲大笑道:「白姑娘不必客氣了,老夫是個山野粗人,也不懂得什麼客套,你也用不著跟我太多禮,免得我難過。」
白嫦娥微微一笑,道:「不知丁大俠此來是……」
丁中齊道:「老夫是奉敝門師叔極樂真人之命,一方面是陪小師弟返家省親,另一方面是要見白儀方白居士,有事相商。」
白嫦娥一聽丁中齊提到了極樂真人之名,也為之霍然動容。
她的目光在李金貴和羅小鶴兩人臉一掠過,實在看不出這兩個土裡土氣,顯然沒有半點功夫的鄉下的孩子,會是名動天下,被目為一代劍仙的極樂真人之徒。
她緩聲道:「家兄閉關未出,此地的事務,一切由妾身處理,丁大俠有什麼要事,可跟妾身明說,或許妾身能夠……」
丁中齊略一遲疑道:「敝師叔寫有信函交由老夫帶來,不過他老人家是要老夫親自交給令兄。」
白嫦娥為難地道:「這個……」
這時,那兩個頭梳雙鬟的青衣少女,一個端茶,一個托著果盒進來,她們默默放下茶點,然後又默默的離去。
白嫦娥道:「各位請用茶點。」
無相神尼道:「女檀越,貧尼認為無論如何,白居士是當家之人,此刻應該請他破關而出才對。」
白嫦娥道:「老前輩,家兄此次入關是為了修鍊少陽大能力,絕不能加以打擾……」
無相神尼微微一笑,道:「這麼說,女檀越能作主答應讓銀鳳隨貧尼遠赴南海?」
白嫦娥驚喜交集,側目望著白銀鳳,問道:「銀鳳,此事可真?」
白銀鳳回到了十年不見的家中,心裡的感觸極深,童時的舊夢,依舊仍在記憶中縈繞。
她聽得白嫦娥之言,點了點頭,道:「姑姑,這都是老師太的恩典,我……」
略為-頓,又道:「不過,這一切都要經過爹爹的同意,侄女才能拜師,何況……」
無相神尼接下去道:「女檀越,銀鳳的意思是,她已違犯貴門的門規,眼前仍是待罪之身,不能就此隨貧尼一走了之,必須稟過令兄才行。」
白嫦娥道:「銀鳳此次貿然返家,暴露了她的身份,使得家兄多年來的苦心,都付諸流水,固然違犯門規,但她動機純正,不僅救了瓊華,並且還將火雲魔童擒來……」
她的目光凝望了躺在丁中齊腳下的藍雲一下,眼中很明顯地露出強烈的仇恨之意。
她的話聲一頓,繼續道:「這個孽畜昔年施毒殘害各派年輕高手,以致使得本門的聲譽受損,並引起修羅門的夜襲,所以溯本追源,他才是本門的巨敵大仇,銀鳳此次將他擒來,已經立下-件大功,妾身擔保她可以將功贖罪,不致受到門規之處罰。」
白銀鳳道:「姑姑,謝謝你。」
白嫦娥朝她微微一笑,道:「銀鳳,好孩子,我該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件事。」
她話聲稍頓,道:「本來銀鳳能蒙老師太看中,收為入室弟子,是她的榮幸,妾身不能不答應,可是家兄……」
無相神尼淡然一笑,道:「所以,這件事還得白居士承諾才行,對不對?」
白嫦娥道:「家兄到底是一家之主,這種重大的事情……」
丁中齊道:「不僅是這件事,白姑娘,我奉命是要來將你第三個侄女玉鳳帶回無名谷去。」
白嫦婊了一聲,訝道:「這是為何?」
丁中齊笑道:「白姑娘,你也許這段時間在閉關之中,不知道我這小師弟跟玉鳳姑娘已是一雙愛侶,他們兩個又都是本門祖師仙去時留下的秘柬上面,所揀選的金童玉女。」
他望著滿面訝容的白嫦娥,大笑道:「白姑娘,你驚訝的是令侄女年紀輕輕便已結認敝師弟?還是因為本門師之神通廣大,竟能預知數十年後之事?」
他的笑聲宏亮,說話有如打雷,在空曠的大廳里都響了迴響。
白嫦娥秀眉微蹙,緩聲道:「這真是奇妙之極的一件事,妾身不敢說不相信。」
丁中齊道:「所以追根結底,非要請令兄白儀方白居士出關才行。」
白嫦娥道:「可是家兄曾經布下三層禁制,以防有人侵入,他閉關的秘室,這種禁制妾身不能破……」
無相神尼道:「女檀越,這個無須煩惱,貧尼可以效勞。」
白嫦娥遲疑一下,道:「可是家兄此次入室閉關是為了修鍊少陽大能力,萬一中途破開,會不會幹擾他的修鍊,甚至會因而導致走火入魔?」
丁中齊頷首道:「嗯,這個問題不能不考慮。」
他出身道家清虛門,抱玉真人也經常閉關修鍊,是以他深知中途破關而出,對修道人的影響。
所以他聽了白嫦娥的話,不由得有些遲疑,道:「如果家師或敝師叔來此,這不成問題,因為有他們二位老人家護法,任何邪魔外道也無法入侵,可是……」
無相神尼道:「阿彌陀佛,關於這點女檀越可以放心,貧尼可以代為護法,那三重禁制也不成問題。」
白嫦娥道:「既是師大老前輩應允,妾身絕對可以放心。」
她稍稍一頓,道:「只是那秘室之外三重禁制的問題能否讓妾身想個法子先撤去?因為如果仰仗老前輩佛法破去禁制,恐怕家兄會在心靈上受到震驚,而導致不良後果。」
無相神尼頷首道:「女檀越考慮的也是。」
白嫦娥道:「老前輩,不知佛駕能在此停留多久?如果有一天的時間可容妾身找出撤去禁制之法……」
無相神尼搖頭道:「貧尼沒有這麼多的時間了。」
白嫦娥道:「老前輩的意思是……」
無相神尼道:「貧尼此次從南海來,是應抱玉道友之邀,共襄消弭鐵筆山地下火眼之盛舉……」
白嫦娥驚問道:「鐵筆山的地下火眼?老師大,怎麼妾身從未聽過此事?」
無相神尼道:「那鐵筆山地下火眼,自亘古以來,便已有了,只是時機未到,而未能爆發出來。」
她的眼中露出慈祥的光芒,道:「本來抱玉道友在二十年之前,就已修至道行圓滿,可捨棄肉身,回歸金闕,便是因為念及鐵筆山地下火眼,即將爆發,所以就坐鎮火眼之上,以一身玄功壓抑地下岩漿之上……」
她說到這裡,輕輕吁口氣,繼續道:「那地下岩漿如果爆發,方圓十里都將成焦炭,無論人畜,在熊熊的烈焰之下,都將無可倖免,抱玉道友抱悲天憫人之心,以一身玄功坐鎮火眼之上,寧可捨棄一己之榮寵,不顧就此仙去,要為萬千黎庶挽此浩劫,貧尼深為敬佩,是以此次應邀而至,便是助他一臂之力,以寶鏟一開火道,澆以南海冷泉,而消滅此一大災。」
白嫦娥幾乎聽得目蹬口呆,不敢置信。
因為像這種玄之又玄的事,縱然白家是個神秘而玄奧的家族,她也煉成了少陽真解上的一些神通,但是她還沒練成飛行絕跡,變化遁行的無上神通。
她自然不會了解,那較她高出不知多少層次的劍仙們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的一些異行奇事。
白氏家族與修羅門在過去的二十年中,一直在仇恨的圈圈裡打滾,所有的成員,都懷抱著要滅絕對方的深仇大恨,那裡會想到,有人會捨棄一己生命,為廣大的黎庶謀福?
如果無相神尼所言不假,那麼抱玉真人在過去的二十年裡,便一直是坐在那個地下火眼之上,以一己的修為,在壓制地下岩漿的爆發。
他寧可放棄仙業,仍然留在凡間,在為黎庶忍受熾熱岩漿的炙烤,這等胸襟,這等抱負,怎不令人欽佩?
良久,白嫦娥才定過神來,道:「我們白家遷來南陽已有十九年了,卻一直沒有發現此事,說來慚愧之極!」
無相神尼道:「仇恨能蒙蔽人的眼目,貴門這些年來,一切的心力都用在如何復仇之上,怎會有時間去查勘附近的山凹地形變異?」
白嫦娥默然無語,面上湧現羞慚、難過的表情。
無相神尼道:「阿彌陀佛,貧尼過於言重了,不過貧尼昔年曾與白劍青老施主有一面之緣,今日又與銀鳳有師徒之緣,故此不得不饒舌。」
白嫦娥戚然道:「老師太教訓得是,但是我們白家世代白衣,與世無爭,卻遭此大劫,一家百餘口,僅餘數人,怎不叫我們這些倖存者有痛心疾首,亟思報復?」
無相神尼長嘆口氣,道:「冤冤相報,何日能了?阿彌陀佛,貧尼就算有回天之力,也無法解此心結,只不過為眾生悲……」
她垂下長眉,又低低的誦了聲佛號,嘴裡喃喃不停,也不知道在念什麼經。
羅小鶴從茶點端上之後,便一直默默地在吃著那精緻的八寶盒中擱置的各式精巧點心。
那些點心美味之極,是他這一生從未嘗過的,是以吃完一樣,又是一樣,簡直嘴巴都沒停過,根本就沒有注意室中眾人所說的話。
這時突然靜了下來,他目光一閃,發現了幾乎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對,連忙把抓著的幾顆糖擱回盒中,縮回了手。
他望著無相神尼喃喃的念著經,不知室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用手肘搗了搗李金貴。
李金貴側目望來,羅小鶴朝無相神尼那兒呶了下嘴,擠了下眼。
李金貴見他那樣子滑稽,忍不住笑了出來,低聲道:「小鶴,你在作什麼?」
羅小鶴正要說出來,只見丁中齊朝這邊一瞪牛眼,趕忙縮了下脖子,正襟坐了起來。
無相神尼突然高聲誦讀了三聲佛號,然後問道:「女檀越,貧尼時間已經無多,你是否已經決定?」
白嫦娥知道像這種前輩異人是得罪不得,並且從長遠的利益看來,白銀鳳投入無相神尼門下,白玉鳳被清虛門收為弟子,將來定是白家強有力的奧援。
有極樂真人和無相神尼做為靠山,修羅門何足道哉?
是以她權衡利害得失,也顧不得白儀方留下的不得驚擾修鍊的訓誡,道:「弟子一切由神尼老前輩作主,但求不要使家兄受到傷害。」
無相神尼頷首道:「如今時間不多,貧尼也顧不得炫耀賣弄了,待我先跟白施主說幾句話。」
她將那隻尺高的凈瓶放置在桌上,然後走到地毯中央問道:「女檀越,令兄在何處閉關?」
白嫦娥道:「他在假山底下的秘室。」
無相神尼問道:「什麼方位?」
白嫦娥道:「東南方。」
無相神尼面向東南方盤膝坐了下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貧尼現在所施的乃是佛門大光明法,在座的各位是有緣,請各位無論見以何種異象出現,都別驚嚇出聲。」
丁中齊聽她這麼說,曲指一揚,彈出一縷強勁的指風,閉住了羅小鶴的睡穴。
李金貴說道:「師兄,你怎麼啦?」
丁中齊道:「老師太要施術了,那猴崽子沒見過什麼世面,我擔心他會受驚,所以讓他睡個覺。」
他叮囑道:「阿貴,你聽到老師太的話了?等會無論見到什麼異象,都不可驚叫出聲,知道嗎?」
李金貴見到丁中齊神色凝肅,連忙點了點頭。
無相神尼雙掌合什放在胸前,默然盤坐在地毯上,沒一盞茶光景,她的身上忽然冒起一幢白光。
那幢白光越來越大,聚集在她的頭頂,起先如同銀盤,漸漸擴大成面盆一般大小。
隨著那幢白光的擴大,裡面漸顯現影象。
李金貴凝目望去,只見那白光里顯現的是一間石室,室中一張石床,床邊一個石墩,盛有清水,石墩下且堆著黑漆漆的東西,既像蕃薯,又像樹根,也不知到底是什麼。
在那張石床上,盤膝坐著一個白衣人,由於他一身白衣,是以只看到纏在腰際的黃色絲穗,以及垂在胸口的三柳長須。
至於他的面孔則看不清楚,彷彿頗為清癯。
李金貴心中的震駭與興奮,真是難以形容。
他一直對這種靈異神奇的法術感到興趣,並且也親自體會過白玉鳳為他布出的禁制。
當時,他認為那是一種極為神奇之事,然面此刻一看無相神尼所施的「大光明法」,這才覺得大開眼界。
他雙手緊握著,正在凝神的注視著那幢光暈,只聽得白銀鳳發出一聲短短的驚叫。
目光一閃,李金貴望將過去,但見白銀鳳左手手背捂住了嘴,右手緊握著白嫦娥的手臂,凝目望著那幢光暈,滿臉驚駭之色。
心中雖是這麼想,不過他也明白,這定是無相神尼施法將白儀方閉開的地室映現出來,以致白銀鳳見了之後,才會如此驚駭。
無相神尼沉聲道:「白施主,貧尼南海無相貿然入闖,請勿受驚。」
李金貴聞聲又將視線放回無相神尼頭頂的那幢光暈上,只見就在這一剎那,那盤坐在石床上的白儀方,似乎受到驚擾,霍然站了起來。
白儀方驚駭地問道:「老前輩,您在哪裡?」
他的聲音似乎隔了一層牆傳來的,顯得低沉而不清晰,可是在靜寂的大廳里,卻聽得極為清楚。
無相神尼沉聲道:「貧尼此刻身在大廳,只因有急事與施主相商,是以貿然驚擾施主修鍊,尚請原諒。」
白儀方駭然道:「天哪!我不是走火入魔吧?您……老前輩,您真是南海無相神尼?」
無相神尼道:「白施主,請定下神來,貧尼只是略施小術與施主會面,並非施主走火入魔?」
白儀方似乎已經定下神來,朝空中抱拳一揖,道:「老師太佛駕降臨,不知有何見教?」
無相神尼道:「貧尼與施主二千金銀鳳有師徒之緣,故此前來面求出主應允,讓貧尼將她攜往南海。」
白儀方訝道:「什麼?銀鳳她……」
無相神尼道:「銀鳳已自修羅門返家,此刻正在廳中,如果施主願意破關,貧尼當設法門,令施主父女一見,否則要等三年之後……」
白儀方道:「在下願意出關,不過外面布有三重禁制,極為兇險……」
無相神尼道:「這點請白施主不必擔心,貧尼這就動手,請施主稍候。「
她說到這裡,那幢光暈「噗」地一聲似乎化為輕霧淡去,轉眼便已消失。
廳中眾人直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還沒回過神來。
無相神尼雙掌緩緩的作了幾個訣印,然後睜開眼睛,站了起來。
她微笑地問道:「女檀越,你已聽到令兄之言了吧?我們這就去開關。」
白嫦娥霍地跪倒無相神尼的面前,道:「老師太,請你也帶我去吧!晚輩我……」
無相神尼虛一托,雙手尚未觸及白嫦娥已將她身軀託了起來。
她肅容道:「女檀越,貧尼與你無緣,不能將你帶走。」
白嫦娥顫聲道:「可是老師太……」
無相神尼道:「女檀越是紅塵中人,塵緣未了,貧尼不能違拗天意,如果將你帶往南海反而害了你。」
白嫦娥知道不能再勉強,輕嘆口氣,道:「這都怪我福薄,不能列身老師太門下。」
她側目望著身邊的白銀鳳,道:「銀鳳,你福緣深厚,這才能被老師太收歸門下,今後-定要用功,不可辜負神尼一番教誨。」
白銀鳳親眼看到無相神尼顯出的神通,那有不信之理?聞聲應道:「姑姑你放心,侄女去一趟南海,一定努力用功,不敢有絲毫懈怠。」
白嫦娥拉著白銀鳳的手,道:「走,我們去迎接你爹爹出關。」
李金貴直到此刻才清醒過來。
他彷彿覺得是做下一場夢,又像看了一場變戲法,不知自己是置身夢中,還是真實的坐在這華麗的白家大廳里。
他拍了拍椅背,又掐了下大腿,這才發覺自己果然是真實的坐在椅上。
他定過神來,只見丁中齊也似在默默地出神,連忙問道:「丁師兄,你說老師大的法術,究竟是真,還是一種幻術?」
無相師太道:「阿貴,世間萬物莫不經過成、住、壞、空四個過程。何者是真,又何者為幻?真即是幻,幻即是真。」
她捧起了那隻放在桌上的凈瓶,道:「你們隨貧尼去拜見白施主吧!」
丁中齊俯身拎起卧在地上的藍雲,又為羅小鶴解了穴道,跟在李金貴身後,向廳外行去。
他走了幾步,這才想了起來,失聲笑道:「哈哈!這個人妖好像成了老夫的包袱,到那兒都帶著他……」
白嫦娥歉然道:「有勞丁大俠了,請把人交給瓊華吧!」
金瓊華接過藍雲,道:「小姐!這個人……」
白嫦娥道:「你先把他放在後院的竹林秘陣之中,等我見過大哥之後再來處置。」
金瓊華應聲提著藍雲而去。
無相師太隨著白嫦娥步出大廳,往假山行去。
丁中齊等人隨後跟著。
他們繞過迴廊,步下用一塊塊巨大麻石鋪就的小徑,曲曲折折的向東南而去。
這兒原是一座設計得極為美麗的花園,既有修竹、花圃、又有假山、魚池、只是多年失修無人整理,以致花圃雜草葉生,魚池乾枯無魚。
倒是那座假山仍舊峙立在牆邊。
白嫦娥走過那乾枯的魚池,指著假山前的一片荒廢的花圃,道:「老前輩,從這兒開始,是第-層禁制,一直到假山為止,共有三層之多。」
無相神尼凝目望了一下,微笑道:「這三層禁制都是昔年白劍青老施主獲傳紅雲老祖的秘籍威力極大,且極兇險,貧尼不願就此破去,且將之暫時壓住失效。」
說著,隨見她左手五指一揚,但見一道金光撒處,那條通往假山的雜草小徑,出現一根高七尺的烏黑木條。
無相神尼道:「貧尼先走了。」
她一路當先,向假山行去,眾人隨後。
當李金貴走過那根豎在地上的烏黑木條時,他忍不住仔細的打量了一下。
便見那木條上用硃筆畫了許多的符錄,反面還刻了兩個猙獰的怪相。
他知道若不是無相神尼施法壓住,大概這兩隻畫上的惡鬼都會出來作祟。
一時之間,他的腦子裡全是些鬼怪作祟之事,小時候從母親嘴裡所聽來的那些鄉野傳說,狐仙野鬼的故事,此時鮮明之極的浮現在腦海里。
他知道厲害,拉住了羅小鶴,道:「小鶴,你別亂摸!跟在我身後,小心走路。」
羅小鶴低聲問道:「阿貴,我們究竟到哪裡去?」
李金貴道:「我們要去見白家老爺子。」
無相神尼依樣施為,撒手便是一道金芒,接著隱沒的東西便又重現出來,那第二層禁制反倒不甚稀奇,乃是一面魚網和兩柄魚叉。
她走到假山之前,伸出左掌在假山石上輕拍三掌,低叱一聲,但見一層白霧揚起,眾人眼前一花,面前的假山突然消失,來到了一條通道之中。
羅小鶴駭得大叫一聲,緊緊的抓著李金貴的手不肯放。
李金貴回頭道:「小鶴,不要怕,有我在……」
他再回頭看,前面是一堵石壁,高有數仞、平滑閃亮,既無門戶,也無出路。
他心中正在駭然之際,只見無相神尼一揮大袖,叱道:「開!」
那面石壁傳來一陣「軋軋」之聲,一塊八尺正方的巨大石塊突然縮了進去,現出一個大門。
李金貴到這個時候,真是對無相神尼佩服得五體投地,忖道:「不知道師父是不是也有這種神通?」
一念未了,他只見從那座大門裡,走出一個身材頎長,面貌清癯,身穿白凈長袍的中年人,跟李金貴方才在大廳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李金貴大為震駭,忖道:「果然方才神尼老師大施出的是真法術,而不是幻術。」
那白衣人朝無相神尼深深一揖,道:「晚輩白儀方,見過神尼老前輩。」
無相神尼道:「阿彌陀佛,貧尼貿然打擾,深感歉疚,尚請白施主原諒。」
白儀方道:「豈敢,豈敢,神尼佛駕光臨寒舍,是白家的榮寵。」
他側身肅容,道:「神尼請。」
無相神尼也沒再說話,舉步走進門中。
白嫦娥走了過去,道:「大哥。」
白儀方微笑道:「二妹,你面上神光浮現,可見已經修成少陽神功,愚兄為你慶賀。」
他話聲一頓,目光落在白銀鳳面上。
白銀鳳雖然聽到白嫦娥保證過,但是一見到父親,仍然禁不住心中忐忑,情怯地叫了聲:「爹!」
白儀方雙手一張,道:「孩子,這漫長的十年來,可苦了你了。」
白銀鳳撲進白儀方懷裡,喜極而泣,道:「爹!」
白儀方摟著白銀鳳,顫聲道:「銀鳳,是爹無能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你能原諒爹嗎?」
白銀鳳這時整顆心都放下來了,想起過去十年裡的遭遇,不禁放聲痛哭。
白儀方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好孩子,好孩子。」
白嫦娥輕輕拉開白銀鳳,道:「銀鳳,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哭?別讓外人看了笑話。」取出手絹,替白銀鳳拭去面上淚痕。
白儀方側著臉用袍袖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定了下神,這才轉過身來。
白嫦娥道:「大哥,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黃山天都現的丁中齊丁大俠……」
白儀方抱拳道:「六丁神斧之威名,儀方早就耳熟,只是一直未能認識,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丁中齊抱拳笑道:「白前輩,我丁某人是個粗人,你跟我文縐縐的來一套,我可不習慣,有什麼事都開門見山,直來直去的好!」
白儀方頷首道:「是!是!丁兄說的極是,小弟失察……」
他似是想到什麼,話聲一頓,道:「丁兄盛名武林近三十年,小弟豈敢……」
丁中齊伸出薄扇似的大手一揚,道:「白前輩,我稱你前輩,自然是有原因的,等會你自然知道,來,我為你介紹,這位是李金貴,是我的小師弟,他是我師叔極樂真人的獨傳弟子。」
白儀方想不到這個身穿褐衣,相貌並不怎麼起眼的鄉下孩子,會是身居海外七仙之首的極樂真人的獨傳弟子,禁不住抱拳道:「小兄弟福緣深厚,老夫極為欣羨。」
李金貴漲紅著臉,抱拳道:「老伯,您好,小侄我……」
白儀方道:「豈敢,小兄弟乃極樂真人之徒,若按前人之交情,老夫喚你一聲小兄弟已經託大了……」
丁中齊哈哈大笑,道:「白前輩,我這小師弟稱你一聲老伯是絕對應該的,你也不必謙虛,按理他應該向你大禮參拜才對。」
李金貴聽他這麼一說,便待跪拜下去,白儀方慌忙伸手挽住,道:「豈敢,豈敢,小兄弟這麼多禮,可要折殺老夫了。」
白嫦娥和白銀鳳是知道一點內情的,他們眼見一個執意要下跪,一個執意不肯,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白銀鳳道:「爹!你就受他一禮吧!」
白儀方道:「哎!這怎麼可以?丁大俠!先祖白劍青與令師是道義之交,若按輩份來說……」
丁中齊笑道:「關於這點,家師叔在信中大概會有說明,白前輩,你就老老實實的受阿貴一拜吧,不然他不會心安的。」
白儀方被弄得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得受了李金貴一拜,然後趕緊將他扶起來。
丁中齊自懷中取出極樂真人的信函,交給白儀方,道:「白前輩,這是敞師叔親手寫就的信函,囑我面交你看了之後,一切都會明白的。」
白儀方接過信函,籠入袖中,問道:「丁兄,你還沒介紹這位小兄弟是……」
丁中齊笑道:「這位羅小鶴,是我小師弟的生死之交,我準備將他帶回無名谷,說不定蒙那位師叔看上,也是他的一段根緣。」
白儀方朝羅小鶴抱拳一揖,道:「小兄弟遠來是客,老夫未能好好的款待,失禮之處,請多擔待。」
羅小鶴手足無措,滿腔通紅,也學著李金貴一樣,待要趴下跪拜。
丁中齊一把將他拉住,笑道:「人家阿貴是頭一遭拜見泰山,你猴崽子磕什麼頭?」
白儀方這時才有些明白,側首向白銀鳳望了一眼。
白銀鳳自然明白他這一眼的含意,羞得滿臉通紅,道:「爹!不是我啦!丁大俠說的是三妹。」
白儀方訝道:「玉鳳?」
白嫦娥道:「大哥,你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請客人進丹房去坐?有話慢慢說嘛?」
白儀方呵呵一笑,道:「啊!是老夫失禮了,三位請!」
丁中齊躬身走進石門,笑對白嫦娥道:「我走過這麼多的地方,除了方才進你們大廳不用彎腰外,其他的屋子,門都開得大矮了,非躬身駝背才能進去。」
白嫦娥見他說得有趣,忍不住嗤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白儀方笑道:「老夫久聞丁大俠的威名,昔年一斧連破太行連雲十八寨,威風凜凜……」
丁中齊搖手道:「不要提,不要提,那是年輕的胡做非為,算不得什麼!」
白儀方道:「傳說丁大俠硬功天下第一,老夫本不相信,如今一見,方知不假……」
丁中齊大笑道:「什麼硬功天下第一羅,當著神尼老前輩之前,我可不敢這麼說,不然她老人家給我一指頭,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暫且按下無相神尼等人,在假山下的丹房,談論接白銀鳳和白玉鳳離開白家之事不提。
且說金瓊華將藍雲放入屋后的竹林,然後又趕回廳前。
她沿著迴廊過去,只見通往假山的禁制都被解除了。
她是見識過無相神尼的神通,心中深為佩服,也沒深思,急步行了過去。
繞過那座荒蕪的花圃,她突然見到阿毛躬著腰在假山前不知堆什麼東西。
她楊聲道:「阿毛,不要到那邊去,小心設的禁制,如果碰到了會傷害到你。」
阿毛是她遠房的堂弟,跟隨她有二十一二年,還是她那年快返家時,見他孤苦無依,才將他帶來白家,平時做做零工,兼做掃地清洗等雜事。
阿毛由於年老體衰,事實上也做不了什麼事,甚至連庭院里的草都無力去剷除,說來等於在養老,金瓊華當然知道白家是看她的面子才會留他的,是以經帶叮囑阿毛要注意禁忌。
多年以來,阿毛一直留在白家,平時除了做些雜物外,間著便喝兩杯酒睡大覺,從來都沒出事,走近過金瓊華所告誡的禁忌。
是以此刻當金瓊華眼見阿毛突然走到假山禁區,唯恐他不明白那裡禁制的厲害,連忙出聲制止。
阿毛聞聲望了她一眼,繼續躬身蹲在假山前,在撥弄著他手裡的東西。
金瓊華奔了過去,道:「阿毛,你在作什麼?我不是叮囑過你,不能來這裡的嗎?」
阿毛咧開嘴笑道:「阿姊,我是在清理這些東西!」
金瓊華隨口問道:「什麼東西?」
阿毛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什麼?」
金瓊華問道:「姑奶奶她們進去了?」
阿毛道:「是啊!他們都到假山裡面的秘室去了。」
金瓊華道:「你快離開這兒吧!免得……」
阿毛走了過來,道:「大姊。」
金瓊華髮現阿毛走到自己身後,也沒多疑,隨口問道:「阿毛,什麼事?」阿毛突然伸出雙掌,打在金瓊華的背心,直把她打得口吐鮮血,飛跌出數尺之外。
金瓊華慘叫一聲,在地上滾了兩滾,勉強撐起半邊身子,顫聲問道:「阿毛,你……」
阿毛冷笑道:「金花女俠,你已被我「修羅七秘手」擊中,內腑俱碎,死在片刻了……」
金瓊華吐出一口鮮血,道:「你……你不是阿毛?」
阿毛直起了腰干,道:「你到現在才知道,已經晚了,金瓊華,對不起了,過去幾年裡你一直對我不錯,我也不忍心殺你,不過師命難違……」
金瓊華只覺內腑絞痛,一口氣幾乎接不上來,顫聲道:「你……」
她往阿毛這邊爬了過來,鮮血一口口的噴出,染紅了爬過的地面。
她爬了兩尺多遠,實在無力再爬了,顫聲道:「你……你便是修羅門……」
阿毛一笑道:「不錯,我是修羅大帝麾下的大弟子鄭永明!」
鄭永明道:「我讓你死得瞑目,就老實的告訴你,我是在五年前進入這兒的,可是在這之前我足足模仿了阿毛的動作達二年之久。」
金瓊華眼中流出淚水,道:「你……你把阿毛……」
鄭永明道:「當然我已經把他殺了。」
他蹲下去繼續搬弄著那包東西,並從裡面牽出一條黑色的長索。
金瓊華急喘兩口氣,又吐了-口鮮血。
這回她吐出的是血塊,顯然內臟已被擊碎。
她大聲地喊道:「你……你要作什麼?」
可是話聲傳出,卻低弱得如同貓叫。
鄭永明道:「這堆是江南霹靈堂制的炸藥,我已經運進來二年了,一直都沒有機會用,如今可以將白家的人-網打盡。」
說著,他已將火藥引線牽出數尺,然後取出火摺子來,點燃引線。
金瓊華拚命的爬過去,想要將那條燒得『嗤嗤』作響的火藥引線弄熄,卻只爬出半尺,便已死去。
她死的時候,獨眼仍目盯著那根繼續在燃燒的火藥引線,不過瞳仁已失去了光芒。
顯然,她是死不瞑目。
阿毛眼見那條引線燒起,便轉身而去。
走出幾步,他回過頭來,已看到金瓊華死去,而那條引線越燒越短,距離火藥包不足一尺。
他得意地大笑出聲,然後懷裡取出一盒東西,將盒中的油脂,往臉上塗去,-面奔行,一面用袖子拭去面上的易容。
他這種易容功夫,自然是舉世無雙的易容大師,修羅門的巧手神魔鄭君武所親自動的手。
他的臉型沒有改變什麼,成了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
他的臉型沒有改變什麼,只是眉目之間完全不一樣,這正是他的本來面門——修羅門下大令主鄭永明。
鄭永明奔向迴廊,然後往前院奔去,因為他知道再有片刻,火藥便將爆炸,他非得儘快離開此地不可。
他奔到距離大門不遠,腳步停了下來,想要等待那修羅門二十年來盼望的一刻來臨。
但是他的腳步剛停、耳邊聽得『呱呱』兩聲怪叫,大風劇起,眼前似乎兩朵烏雲蓋了下來。
鄭永明在這兒多年,都以阿毛的身份出現,有時還要喂鷹,哪裡會料到老鷹會襲擊他?
他還沒來得及閃避,只覺頭頂一疼,已被大鷹抓破,接著一爪直探,已將他的胸腹挖開。
事實上,這隻怪他太早卸裝了。
那兩隻鷹雖是靈禽,到底是畜生,他們只認得彎腰駝背的阿毛,不認得挺直著背的鄭永明。
當然它們會將他當作入侵的敵人。
就在鄭永明的屍體,被兩隻大鷹抓得飛起時,院中響起一聲巨大的爆炸聲。
那座巍峨的白家大樓,也受到波及,震塌了一半,大地似在顫抖……
這是白家的劫難,也是江湖中劫難的開始。
完
本書暫時小結,欲知白家生死,以及海外七仙消弭地下火眼,李金貴藝成之後一切情節,看《劍仙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