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里會故人
日落,黃昏,暮色低垂。這座八角小亭孤零零地座落在暮色里。
八角小亭的亭頂塌了一邊,塌的地方有塊瓦露出半截,搖搖欲墜,只要有陣稍微大點兒的風吹過,准能把它吹下來。
亭子的幾根柱子跟欄干,原來都是漆的一色朱紅,可是現在那朱紅的漆只能看見幾片,其他的地方都慘白慘白的,是朱漆全剝落了。
這麼一座破亭子,跟亭子里的五個人大不相稱。亭子里這五個人,衣著講究得氣派。
坐在那兒的那一個,是個五十歲上下的胖老頭兒,皮白肉嫩,臉色白裡透紅,顯見得他平素保養得很好。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的微小面兒長袍,外頭罩件團花黑馬褂,都挺合身的,他手裡拿著把製作精細的鼻煙壺,手指頭沾著鼻煙不住地往鼻子上摟,摟一下,吸一下,挺過癮的,鼻煙不住的往鼻子上摟,兩眼不住地往西北看,一臉的焦急神色。
西北方遠處是條大路,近處是條小路,大路在幾十丈外拐了彎兒,歪出這條小路通往這座殘破的小亭。
胖老頭兒身邊站著四個人,清一色的四十上下壯漢子,一邊站兩個,穿的都是一色天藍的緞子面兒長袍,腰裡頭鼓鼓的,跟塞著什麼東西似的。這四個中年漢子個頭兒壯,腰桿兒挺得筆直,一個個都是太陽穴高高鼓起,兩眼之中精光四射,隱隱逼人。
緊靠胖老頭兒左右的兩個壯漢,一個手裡捧著一隻上好景德瓷的小茶壺,外頭用棉套套著,一個捧著一個圓圓的漆木盒子,有蓋兒,不知道裡頭盛的是什麼。
兩三丈外是一片稀疏疏的柏樹林,樹林里停放著一輛馬車跟三匹高頭駿馬。
坐著坐著,胖老頭兒忽然一挺腰站了起來。
左邊那壯漢上前一步雙手捧上小茶壺,「大人,參茶。」
右邊那一個跟著上前一步,雙手捧上了那漆木盒子:「大人,點心。」
胖老頭兒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操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道:「那封信是誰交發的?」
左邊把頭一個壯漢上步躬身,道:「回大人,是奴才。」
胖老頭兒道:「你沒告訴他們用八百里的加快傳送?」
那壯漢哈著腰道:「回大人,奴才交待了,奴才守在那兒親眼看著他們送出去,信到人走,一點兒也沒耽擱!」
胖老頭兒皺著眉道:「那就怪了,算算日子該是今兒個未時到,怎麼到了這個時候,眼看天都快黑了,還不見人影兒。」
那壯漢遲疑了一下道:「這個……許是路上耽擱了,您知道,遼東離這兒路不近。」
胖老頭兒冷哼一聲道:「廢話,我要是不知道,幹嗎用八百里加快傳遞!」
那壯漢應了聲「是」,沒敢再說話。
右邊把頭那壯漢忽然上前一步躬身說道:「大人,奴才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胖老頭兒冷冷掃了他一眼道:「什麼話?」
右邊壯漢道:「北京城裡論官咱們有好幾個營,論民咱們也掌握著不少龍虎,難道說就沒一個可用的,非把一個退休了多少年的人搬出來不可。」
胖老頭兒冷冷一笑道:「好話,這件事兒你能辦么?」
右邊壯漢道:「奴才不敢,奴才有自知之明,可是官家的幾個營,外加北京城中這些黑白二道的龍虎……」
胖老頭兒又冷笑一聲道:「你真機靈,這件事兒要能嚷嚷開,我也用不著跑到這荒郊野地挨渴挨餓等人了,再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把馮七找來密商過,連他都不敢接,換個別人行么?」
右邊壯漢沉默了一下道:「奴才是怕楚三爺退休這麼多年了,這種事兒他不會管!」
胖老頭兒道:「不會的,記得當年他臨走的時候我跟他說好了的,往後可能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到時候還得他出來走走,他也親口答應過我,只要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是隨傳隨到的!」
右邊那壯漢道:「楚三爺名滿南七北六,威震一十三省,當年他是功成身退,江湖上走腿闖道能有他這種成就的不多,奴才怕他不會把大半輩子得來不易的聲譽往這件事上押!」
胖老頭兒臉色變了一變道:「你看他真會這樣么?」
右邊壯漢道:「奴才是這麼想,要不他未時就該到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兒?」
胖老頭兒冷笑一聲道:「楚三他所以能有這種成就,大部份也靠一個官字,當年他在京里的時候我待他不薄,他要是這麼無情不管我的身家性命,那就別怪我無義把這頂帽子扣在他頭上交差……」
忽聽左邊壯漢道:「大人,有人來了。」
胖老頭兒精神一振,忙住口不言移眼往西北望去。他看見暮色里,遠處那條大路上有個人往這邊走了過來,暮色低垂,離得太遠,看不清楚。
胖老頭兒馬上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頹然地說道:「不是的,這麼遠楚三怎麼會走路來?」
右邊那壯漢道:「不像,是個年輕人!」
胖老頭兒搖搖頭道:「那就更不是了。」
轉身坐了下去,急躁地沾起鼻煙來又是一陣猛吸。他剛吸了幾下鼻煙,忽聽得左邊壯漢又道:「大人,他上小路了。」
胖老頭霍地站了起來,抬眼一看,可不,來人走得不怎麼快,可是剛才遠在大路上,這當兒已然上了小路了。
右邊壯漢雙眉一揚道:「來人恐怕是個練家子,要不然腳下不可能這麼快捷,截住他!」他跟左邊那壯漢一步跨了出去,雙雙並肩站在小亭一丈開外。
轉眼工夫,來人近了,這時候也可以看清楚了。來人二十多歲年紀,有著一付頎長的身材,穿一件合身的黑衣,顯得相當瀟洒,還帶股令人說不出是什麼的勁兒,說是說不出,可是任何人看他一眼就會忍不住再多看他幾眼。
小夥子長得好俊,劍眉星目,膽鼻方口,皮肉比胖老頭兒還白還嫩,可是在他眉宇間有股逼人的冷意,讓人老遠就覺得出來,他的年紀不大,可是看他的神態表情,似乎他所經歷的,他所知道的遠超過他的年紀。
兩個壯漢並沒有喝令他停步,然而他卻在離亭一丈外兩個壯漢的跟前站住了,帶著冷意的眼神往小亭里掃了一下,然後落在跟前的兩個壯漢臉上:「我從遼東來。」
兩個壯漢一怔,左邊壯漢道:「遼東?」
年輕黑衣客道:「遼東老龍溝!」
左邊壯漢叫道;「楚三爺!」
年輕黑衣客道:「我是老爺子的七徒弟,我姓凌。」
左邊壯漢上下打量了年輕黑衣客一陣道:「我們大人有封信……」
這是要證明,年輕黑衣客探懷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左邊壯漢伸手接過那封信,不用多看,只一眼就夠了,他抬眼說道:「楚三爺人呢?還沒到?」
年輕黑衣客道:「見著韓大人之後,我自會詳稟。」
胖老頭兒在亭子里聽到這兒,忙道:「讓他進來。」
兩個壯漢恭應了一聲立即退向兩旁。年輕黑衣客看也沒看他倆一眼,邁步走了過去。
這時候胖老頭兒已落了座,儘管是便服簡從,他還是不忘擺派頭,講享受,隨身不但帶著參茶跟點心,而且還帶了個緞子面兒的墊子放在那既硬又涼的石凳上供他坐停。
年輕黑衣客進亭略整衣衫,微一欠身道:「楚震東七徒弟凌燕飛見過韓大人。」
胖老頭兒招了招手,什麼都沒說,劈頭便問:「你們怎麼這時候才到,楚三人呢?我在這兒等了他好幾個時辰了!」
年輕黑衣客凌燕飛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回大人的話,我們老爺子他不能來了,草民幾位師兄弟商議的結果,特地派草民來給大人請個安!」
胖老頭兒雙眉豎了起來道:「怎麼說,楚三他不能來了,為什麼?」
凌燕飛雙眉軒動了一下道:「回大人的話,我們老爺子已經過世了。」
胖老頭兒一怔,霍地站了起來,鼻煙壺掉在地上,道:「怎麼說,楚三他……他已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凌燕飛道:「到今天剛滿七七。」
胖老頭兒臉上變了色,砰然一聲坐了下去,他也不管人家是怎麼死的,連慰問也不慰問一聲,喃喃地說道:「糟了,糟了,這可糟了,這麼一來這件事……我的前程,我的身家性命……這下……這可怎麼辦,這……」他簡直有點語無倫次了,說著說著頭上就見了汗。
凌燕飛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草民的大師哥派草民來,一來是讓草民代我們老爺子給大人請安,二來是看看大人有什麼用得著楚家的地方。」
胖老頭兒急躁地擺手說道:「不行,不行,你們都不行,除了楚三誰都不行,要能用你們我早就用別人了,唉,楚三怎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節骨眼兒……」
凌燕飛雙眉微揚道:「大人,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都不願意死,誰也沒有辦法挑時候死!」
這句頂撞話相當重,誰都聽得出來,胖老頭兒臉色一變,剛要發作,凌燕飛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句話聲:「楚三爺當真過世了么?」
說這話的正是剛才推測楚三爺不會復出的那黑衣壯漢。
凌燕飛兩眼寒芒暴射,可是一轉眼工夫那懍人的寒芒又隱斂了,他頭也沒回,淡然說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
他目光一凝,望著胖老頭兒道:「世上沒有兩個楚震東,既然大人認為大人的事非我們老爺子不能辦,草民不敢再多說什麼,就此告辭了!」他一欠身,轉身要走。
胖老頭兒突然抬手說道:「慢著。」
凌燕飛緩緩轉回身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胖老頭兒千咳了一聲道:「你等一等,我有幾句話問你。」
他一抬手,那手捧景德瓷小茶壺的壯漢忙放下小茶壺,探手入懷摸出個黃絹小包,雙手遞了過去。
胖老頭兒接過黃絹小包打了開來,黃絹小包里包著幾樣東西,一顆拇指般大小的骷髏頭,一朵純銀的小花,一隻象牙雕成的小手,還有一把金光四射的小劍。
他道:「有個人死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他身邊放著這四樣東西,你能不能從這四樣東西上看出什麼來路?」
凌燕飛往那黃絹小包上掃了一眼,臉上仍是沒有一點表情,微一搖頭道:「草民胸蘊淺薄,閱歷不夠,看不出什麼。」
胖老頭兒臉上浮現了一片失望之色,擺擺手道:「好吧,你走吧。」這位做官的可真現實啊。
凌燕飛沒再說話,微一欠身,轉眼出亭而去。
望著凌燕飛走遠,那拿信壯漢上前一步道:「大人,您看……」
胖老頭兒獃獃地望著亭外,跟沒聽見似的,一直到凌燕飛走遠了,隱入低垂的暮色里看不見了,他才如大夢初醒般忽然站了起來叫道:「快,叫住他,追他回來。」
那拿信壯漢怔了一怔,道:「大人……」
胖老頭兒跺腳叫道:「混帳東西,還不快去。」
那拿信壯漢沒敢再問,偕同另一壯漢飛掠出亭追了過去。
口口口
這是家小茶館兒,挺雅緻的小茶館兒,有人對坐下棋,有人戴著老花眼鏡看書,也有人拉著胡琴清唱那麼兩段兒,茶館兒雖小,可卻挺熱鬧的。
清唱的這一桌三個人,操琴的是個頭戴瓜皮小帽兒的瘦漢子,站那兒唱的是個皮白肉嫩的小胖子,另一個坐那兒閉著眼聽,手指頭在桌上打板,腦袋還不住的晃來晃去。
一段白門樓唱完了,聽戲的睜開了眼,把目光往不遠處一張桌子上一投,笑問道;「七爺,您聽胖哥這段二六怎麼樣?」
不遠處那張桌子上坐著個五十上下的瘦老頭兒,挺精神個瘦老頭兒,長眉細目瘦削臉,穿的是一身黑綢褲褂兒,袖子卷著,露著雪白的兩段。
只見他倏然一笑揚起拇指,道:「胖哥最近恐怕很下功夫,天生的一副翎子生嗓子,清剛遒健,裂帛穿雲,運腔咬字,氣口吞吐雖內行也不過如此,胖哥唱的好,瘦哥的胡琴也好,嚴絲合縫,一滴水也潑不進去。」
聽戲的也一揚拇指道:「七爺不愧是位行家。」
唱白門樓的小胖子沖瘦老頭兒一欠身,陪笑說道:「您誇獎,我們倆這是井邊打水江邊賣,孔聖人面前賣詩文……」
就在這時候,門帘兒一掀進來個人。
瘦老頭兒的座頭正對著門兒,有人進來他頭一個看見,只見他兩眼一睜,脫口叫道:「唷,是小七兒……」
掀簾進來的是凌燕飛,他一步便到桌前,恭恭敬敬的一欠身,道:「七叔,燕飛給您請安來了。」
瘦老頭兒霍地站了起來,一把抓住了他,道:「你什麼時候來的,到家裡去過了?」
凌燕飛含笑說道:「剛到,臨來的時候告訴我,到這兒來找您准沒錯。」
瘦老頭倏然笑道:「他算是料准了我了,你知道,我沒別的嗜好,就好泡茶館兒,怎麼樣,你師父跟大伙兒都好么?」
凌燕飛道:「好,謝謝您,師父讓我找您吵架來了。」
瘦老頭兒眉鋒一皺道:「小七兒,你不知道這檔子事有多扎手,他們找上了我,我自問不靈,沒奈何,這才推到了你師父頭上。」
凌燕飛道:「七叔,您不知道,這兩年他老人家的身子大不如前了,整天躺在床上,很難得下床走幾步!」
瘦老頭兒「哦」地一聲道:「咱們別在這兒聊,有什麼話回去說去!」
他可是說走就走,跟小胖子三個打了招呼,拉著凌燕飛往外就去,出了門他才問道:「小七兒,你師父的身子怎麼了?」
凌燕飛道:「也沒什麼,上了年紀的人還不都是這樣!」
瘦老頭兒鬆了一口氣,「哦」了一聲道:「我還當是怎麼了呢,聽說順天府那位韓大人今兒個在城外等著你師父呢,你去見過他沒有?」
凌燕飛眉梢兒揚了揚,道:「去過了,這位韓大人真是位難得的好官哪,錯非是我師父那種好說話的脾氣,換了我,我一天也跟不了他,我師父身子不好不能來,又怕他窮纏不放,乾脆讓我帶信兒來說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誰知道他只顧自己的前程,只顧自己的身家性命,連問都沒問一句。」
瘦老頭兒眉鋒一連皺了好幾皺,道:「你師父也真是,什麼辭兒不好編,偏偏編這麼個辭兒?」
凌燕飛道:「我們哥兒幾個也覺得不好,可是他老人家說在刀里鑽這麼多年了,還忌諱這個,非讓我這麼說,您說有什麼辦法,這樣也好,疾風識勁草,路遙知馬力,這麼一來倒試出這位官兒是怎麼個人了。」
瘦老頭兒道:「小七兒,你也別在意這個,說起來這位韓大人多少年來雖不能說對你師父怎麼好,可倒也過得去……」
凌燕飛道:「他老人家是怎麼個脾氣您知道,就為這個,接著八百里加快傳送的密函馬上把我派了出來,還怎麼樣?他老人家有報答之心,我也千里迢迢跑了這麼一趟,誰知道沒用,他沒見著我師父,連是怎麼回事都沒告訴我,可真把我瞧扁了。」
瘦老頭兒呆了一呆,道:「怎麼,他沒把這件事兒交給你?」
凌燕飛道:「不跟您說么,他連是怎麼回事兒都沒告訴我。」
瘦老頭兒道:「這麼說,你也打算不管了。」
凌燕飛聳聳肩道:「人家不把事兒交給我,把我瞧得扁扁的,我還能伸手去要麼?」
瘦老頭兒道:「這位韓大人一向挺有眼光的,這回他可是走了眼了,明兒個我去見他……」
凌燕飛倏然一笑,道:「用不著您去見他,我師父早就料到他會有這麼一著,臨來的時候再三囑咐我,不管他怎麼對我,只要有事兒咱們就得伸手接下來,他不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兒讓我找七叔您問問,當初咱們欠人家的,不管怎麼說,這筆人情債咱們總得還。」
瘦老頭兒道:「好嘛,既是你師父這麼交待,那你還跟我說什麼,小七兒,你要知道,你師父就是這麼個脾氣,寧願天下人負他,他絕不負天下人……」
凌燕飛道:「我知道,就是為這,剛才看見那位韓大人對人的態度才讓人心裡不舒服。」
瘦老頭嘆了口氣道:「其實事情說起來也難怪他急,也難怪他只顧自己的前程,只顧自己的身家性命,你不知道,這檔子事鬧大了。」
凌燕飛道:「七叔,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瘦老頭兒忽然壓低了話聲道:「福親王的格格半個月前一天夜裡突然死了,渾身上下沒一點傷痕,枕頭底下放著四樣東西……」
凌燕飛道:「一把金光四射的小劍,一顆拇指般大小的骷髏頭,一朵純銀的小花,一隻象牙雕的小手。」
瘦老頭兒呆了一呆道:「怎麼,你見過那四樣東西了?」
凌燕飛道:「那位韓大人拿出這四樣東西來,告訴我有個人死了,渾身上下沒一點傷痕,身邊放著這麼四樣,問我能不能從這四樣東西上看出什麼,我說我看不出什麼,一時間我是真看不出什麼來,我心裡也正不舒服,連想都沒想!」
老少倆踏著夜色一邊走,一邊說,說話間已抵一處,一條小衚衕,兩扇小紅門,門上掛著鎖。
瘦老頭兒道:「咱們進去再談!」手往口袋裡插去摸摸鑰匙。
凌燕飛抬眼四下一看,道:「這是我第二回到您這兒來,您這兒還沒怎麼變嘛。」
瘦老頭兒手探進了兜兒里,卻半天沒拿出鑰匙來,只見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兩眼睜得老大。
凌燕飛一眼瞥見瘦老頭兒的異樣表情,忙道:「怎麼了,七叔,鑰匙丟了?」
瘦老頭兒忽然冷笑一聲道:「鑰匙沒丟,倒是兜兒里多了幾樣東西,你看看這是什麼?」他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手裡托著四樣東西,骷髏頭、金劍、銀花、象牙手。凌燕飛看得楞住了。
瘦老頭兒臉色有點凝重,道:「進去再說。」
他把那四樣東西往口袋裡一放,掏出鑰匙來開了門。
瘦老頭的住處不大,一進小院子又是一變,出手如風,飛快地抓起桌上一張信箋。
信箋上寫著龍飛風舞的一行字跡:「斷爾一掌,以示薄懲,再管閑事,定取爾命!」沒上款,也沒署名。
凌燕飛陡然一聲沉喝:「七叔,撒手。」
他一指點在瘦老頭手肘上,瘦老頭兒手一麻,一松,那紙信筏飄落地上。
瘦老頭兒臉色大變,苦笑一聲道:「看來七叔這個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輩子的還不如你!」
凌燕飛沒說話,又在瘦老頭兒右臂胳膊肘以下連點了兩指,最後一指頭敲在瘦老頭兒右手腕脈上。
瘦老頭兒微一搖頭,苦笑道;「小七兒,恐怕沒用,我覺得出,五個手指頭裡熱辣辣的直往上竄,就這麼一轉眼工夫已推到了掌心了!」
凌燕飛道:「不忙,七叔,等真攔不住的時候再說!」
瘦老頭苦笑一聲道:「好吧,咱們坐吧,陰溝裡翻船,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我馮七要真這麼自斷一掌,那可真是個大笑話。」
他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道:「一個親王府的尊貴格格格身邊絕不會有這四樣東西,當初我一看就知道這四樣東西是外來的,現在已經證實了,這四樣東西果然是外來的,八成兒這是怪我不該出主意讓他們去搬你師父……」
凌燕飛高揚著眉梢兒道:「七叔,這四樣東西是什麼時候讓人放進您兜兒里去的?」
瘦老頭馮七苦笑說道:「瞧你問的,你這不是臊你七叔么,我要知道它們也不會跑到我兜里去了,這麼看來,人家的身手可真是來無蹤去無影啊。」
凌燕飛道:「不見得,您是什麼時候出去的?」
馮七道:「吃過晌午飯睡了一會兒就出去了,晚飯是在外頭吃的,吃完飯就去茶館那兒,我也是為等你師父,誰知道把你等來了。」
凌燕飛道:「飯莊子、茶館兒,這兩個地方有人挨您的身么?」
馮七道;「這個……讓我想想,我去茶館兒的時候人不多,到那兒就坐下了,也沒再動,沒人挨過我的身,至於飯莊子……嗯,進門的時候有人擠了我一下,當時正值午飯時,進去的人多,我也沒在意,許就是那時讓人把這四樣東西放進去的,不管怎麼說,人家的身手好是實,要不然讓人往兜兒里放進了四樣東西,我怎麼會一點兒也不知道!」
他忽然站了起來,道:「不行,小七兒,攔不住了,那熱辣辣的感覺已經到了腕脈了,還在繼續往上竄!」
凌燕飛跟著站起,剛要說話。馮七抬眼從褲腿里拔出一把匕首,揚起落下,直砍右腕。
凌燕飛伸手抓住了馮七的左腕,叫道,「七叔……」
馮七正色說道:「小七兒,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認栽,我要捨不得這隻右掌,待會兒就得捨去一條胳臂,你說那樣划算?」
凌燕飛兩眼暴睜,寒芒電射,手一松,轉過身去。
只聽身後馮七悶哼,顫聲說道:「小七兒,過來幫個忙。」
凌燕飛轉回了身,馮七的右掌已掉倒了地上,斷處烏黑,馮七身上、桌上、地上,濺得到處都是鮮血。馮七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搖搖欲墜。
凌燕飛眉宇泛起了一片懍人的冷肅煞氣,他先閉了馮七右臂上的幾處血脈,為馮七止住了血,然後挾著馮七坐下,馮七於此時臉色越見蒼白,頭上都見了粒粒汗珠,他咬著牙道:「小七兒,我屋裡枕頭底下有傷葯……」
凌燕飛一陣風般撲進了屋,再回來時他左手拿了一個白瓷瓶,右手一塊白布,他很俐落,轉眼工夫已經把馮七的傷處上了葯裹好了。
馮七剛才還挺精神個老頭兒呢,如今人靠在椅子上,顯得相當虛弱,兩眼都沒了神,直到凌燕飛給他裹好了傷,他才吁了一口氣抬左手擦了擦滿頭汗水苦笑地說道:「鐵掌馮七的這隻鐵掌從今起便算完了,稱什麼鐵掌?練了大半輩子還是肉掌一隻,連這點毒都經受不住……」
凌燕飛冰冷說道:「七叔,江湖上擅用毒的可沒幾個。」
馮七道:「小七兒,能用這種毒的,我搜遍記憶都想不出一個!」
凌燕飛道:「總會找到他的。」
馮七搖搖頭道:「小七兒,七叔跟你打個商量,出這條衚衕往東拐,走不多遠有家車行,你去雇輛車,咱爺兒倆今晚上就走……」
凌燕飛目光一凝,道:「您是讓我送您上遼東去?」
馮七苦笑說道:「小七兒,請你師父的主意是我出的,現在我一隻手已經沒有了,連人家的面都沒見過,我不能再讓你師父少個徒弟,甚至把老龍溝楚家全斷送了。」
凌燕飛突然笑了笑道:「七叔,您可真照顧自己人啊,您不能讓我師父少個徒弟,我師父就能讓您少只手,怎麼連您也把小七兒瞧扁了……」
馮七還待再說。凌燕飛笑容一斂,接著說道:「七叔,您這不是辦法,真要說起來,您這也不能叫顧自己人,您這是拖自己人下水,害自己人,你要是在這時候回遼東去,我師父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我敢跟您賭點兒什麼,他老人家準會帶著大哥他們幾個進關來,那您可就真把老龍溝楚家全斷送了,您要是真顧自己人,不願斷送老龍溝楚家,只有一個辦法,讓我找個地方安頓好您,然後讓我放手跟他們周旋,這樣頂多您少一隻手,我師父只少一個徒弟,您看怎麼樣?」
馮七道:「小七兒,你有沒有往後想。」
凌燕飛道:「想了,可是我的想法跟您的想法不同,小七兒我也天生一副不信邪的倔脾氣。」
馮七道:「小七兒,像七叔又是怎麼一副脾氣?有些事情是不能不信的,你看看人家這身手……你……」
「七叔,」凌燕飛目光一凝,道:「我們師兄弟一共七個,您知道師父為什麼單挑上了我?」
馮七道:「我知道你行,可是你總強不過你師父去,你師父那身功夫雖然比你七叔強,可也強不到那兒去……」
凌燕飛道:「您的意思我懂,可是有些事兒您不知道……」
馮七道:「什麼事兒我不知的?」
凌燕飛沉默了一下道:「這件事本來我是不能說的,師父一向也不讓我說,可是現在我只有告訴您了,三年前我師父救過一個人,這個人是上摩天嶺採藥的,他在摩天嶺上碰見一條大蟒蛇,他把那條大蟒蛇殺了,可是自己也中了蟒毒,經過老龍溝的時候毒發不支,倒在了老龍溝口,可巧我砍柴回來碰見了,我把他背進了老龍溝,他在老龍溝住了七天七夜,師父給他祛除蟒毒,救了他一條命,臨走的時候他說是師父跟我救了他,師父年紀大,不便出遠門,讓我無論如何代表師父到新疆去做幾天客……」
馮七道:「新疆?」
凌燕飛道:「不錯,新疆。」
馮七道:「你去了沒有?」
凌燕飛道:「去了,不但去了,而且在他那兒整整做了一年的客,他是早安排好了的,就在我到達新疆的同一天,有個人到老龍溝給我師父送了一封信,師父看了這封信不但沒怪那個人事先沒告訴他,反而高興得直掉淚……」
馮七訝然說道:「這是為了什麼?」
凌燕飛道:「信上說小七兒我非池中之物,不能讓我就這麼埋沒了,而且我師父跟我救過他,為報答這救命恩,他要把我留在新疆一年,利用這一年的功夫他要把他一身所學傳給我……」
馮七揚了揚眉道:「這人好大的口氣啊,老龍溝楚家是個埋沒人的地方?」
凌燕飛道:「七叔,這個人的口氣不大,在他看老龍溝楚家是個埋沒人的地方,這一點您從我師父高興得掉淚就可以知道了。」
馮七呆了一呆道:「小七兒,這個人是……」
凌燕飛道:「看上去四十多歲個人,一年到頭文士打扮,在天山有座嘯傲山莊,在天山下有一大片牧場,牛羊難數,富可敵國……」
馮七兩眼暴睜,叫道:「老天爺,這……這不是玉翎雕么?」
凌燕飛微微一笑道:「現在您明白師父為什麼派我來了吧。」
馮七左掌一揮,抓住了凌燕飛,激動地道:「小七兒,你當真跟玉翎雕學了一年……」
凌燕飛道:「這是什麼事兒,小七兒還能騙您不成?」
馮七嘴張了幾張才道:「老天哦,這可真是……真是,小七兒,你的福緣可真深厚,造化可真不小啊……」
凌燕飛道:「現在您是不是放心讓小七兒留下了!」
馮七沒說話,兩眼暴射寒芒,凝望著凌燕飛一眨不眨。
凌燕飛倏然一笑道:「七叔,您是太不相信小七兒了。」
他彎腰拾起了地上那張信箋。
馮七一驚,忙道:「小七兒,毒……」
凌燕飛含笑說道:「七叔,在嘯傲山莊待過一年的人不怕這個,我早防著呢。」
他抓著那張信箋往桌子上插去,「篤」一聲,一張信箋竟硬生生被他插進了桌子里去,他一抬手又把那張信箋拔了出來,往桌上一放,那張信箋還是好好的,桌子上卻多了一個洞。
馮七看直了眼,嘆道:「嘯傲山莊的武學就跟咱們學的不同,拿根筷子我也能勉力把它插進桌子里去,可是用張紙……」
凌燕飛忽然又伸手拿起了那張信箋,湊近鼻端聞了聞。
馮七道;「怎麼了,小七兒?」
凌燕飛道:「這張信箋帶著淡淡的幽香,不像是一般男人家用的東西。」
馮七道:「讓我看看。」
凌燕飛立即把那張信箋遞到馮七眼前。
馮七仔細地看了一陣,忽然皺眉說道:「怪了,這怎麼會是王府的東西。」
凌燕飛聽得一怔,忙道:「那個王府?」
馮七滿臉詫異之色地搖頭說道:「是那個王府的東西我不知道,不過我看得出這確是幾個王府里用的信箋,這種紙跟一般的紙不同,我在巡捕營的時候曾經往幾個王府里跑過,我見過這種信箋,不是你說我還沒留意呢,這人用的怎麼會是王府的東西!」
凌燕飛沒說話,把一雙目光凝注在那張信箋上,過了一會兒之後忽然說道:「七叔,不但這張信箋帶著淡淡的幽香,不像一般男人家用的東西,就連那筆字也不是出自男人家之手,寫字的這個人曾盡量模仿男人的筆跡,可是力道不夠,多少仍帶點纖秀,您說出事的是那家王府?」
馮七道:「福王府,怎麼?」
凌燕飛道:「死的是福王的格格?」
馮七道:「不錯。」
凌燕飛道:「這格格房裡有沒有少什麼東西?」
馮七道:「據說什麼都沒有!」
凌燕飛道:「有人詳細看過么?」
馮七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凌燕飛忽然站了起來道:「我先安頓好您,然後到福王府去一趟!」
馮七忙道:「你把我安頓到那兒去?你這樣又怎麼能到福王府去。」
凌燕飛剛要說話,忽一凝神道:「有人來了,五六個……停在門口!」
話聲方落,一陣敲門聲傳了進來。馮七忙站了起來。
凌燕飛道:「您坐著,我先去開門。」
馮七道:「不要緊,我能走,又不是腿斷了,今兒晚上不能待客,我去攔一攔。」
他走了出去,凌燕飛緊跟在他身後。到了大門,馮七問道:「誰呀?」
只聽門外有人應道:「是七爺么,我,朱順。」
馮七一怔,低低說道:「韓大人府里的總管,怕是搬你師父不成又來找你了。」
凌燕飛道:「他來得正好,我正打算見韓大人去呢!」
他過去開了門,一個身穿長袍,滿臉精明的中年白胖漢子一見凌燕飛,馬上拱手說道:「請問尊駕是……」
凌燕飛道:「我姓凌,馮七爺是我七叔。」
白胖漢子「哦」地一聲忙道:「那太好了,凌爺果然在這兒……」
他進門沖馮七一拱手道:「七爺,我們姑娘來了,她要見見凌爺。」
馮七聽得一怔,忙道:「怎麼,韓姑娘也來了,在那兒?」
白胖漢子往外一指道:「在外頭,還沒下轎呢。」
馮七輕輕跺了一腳道:「朱總管,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讓姑娘到我這兒來……」
沖凌燕飛一遞眼色道:「小七兒,快進去收拾收拾屋去。」
凌燕飛當然懂,當即答應一聲轉身往裡行去。凌燕飛收拾得相當快,他剛才聽見那位白胖的朱總管說韓姑娘此來是要見他的,他一邊收拾一邊想,可是他想不通這位嬌貴的宦門千金為什麼突然跑到這兒來見他。
他這裡剛把屋子收拾乾淨,那裡馮七已經陪著客人走了進來,他看見這位嬌貴的客人,而且看得很清楚,他看得不由為之一怔。
這位嬌貴的客人可說是人間絕色。她身子稍嫌瘦弱了些,但瘦不露骨,反而更顯得玉骨冰肌,嬌弱動人。
她穿的是寶藍色高領寬袖小腰身的小褂兒,寶藍色的八幅裙,裙腳下也是,二雙寶藍色的繚蓮鞋。一頭秀髮梳得沒一根跳絲兒,那排整齊的劉海下是雙黑白分明、清澈深邃、充滿了智慧光芒的美目。
蛾眉淡掃,脂粉不施,小瑤鼻粉妝玉琢;秀檀口鮮紅一點,清麗絕俗,美得芳秀,美得不帶人間一絲兒煙火氣。看年紀,她不過二十上下,但宦門閨閣,大家風範,而且有一種成熟的風韻。
只聽馮七道:「小七兒,快來見見韓姑娘!」
凌燕飛定了定神,邁步迎了出來。
韓姑娘聽馮七這麼一說她抬起了頭,當她看見凌燕飛的時候,也有著一剎那的錯愕,旋即她道:「韓玉潔見過凌爺……」
她居然嬌軀一矮,跪落塵埃:「請凌爺大義伸手救救家父,救救韓家。」
凌燕飛神情一震,慌忙避向一旁。
馮七大驚,忙道:「姑娘,這怎麼好……這不是折……朱總管,快扶起姑娘來。」
朱總管欠欠身,陪著一臉為難的笑,但沒動。
只聽姑娘韓玉潔道:「韓玉潔此來為的就是代父求救。」
馮七急得手足無措,道:「姑娘……」
凌燕飛那裡揚起雙眉,道:「韓姑娘請起,凌燕飛臨來的時候家師當面交待,無論什麼事一概伸手接下,凌燕飛自不敢有違師命。」
姑娘韓玉潔猛抬玉首,一雙黑白分明,清澈深邃的美目凝望著凌燕飛,然後顫聲說道:「凌爺,真的?」
凌燕飛正色說道:「韓大人當年待家師恩厚,凌燕飛理當代師答報。」
韓玉潔美目中倏現異彩,道;「大恩不敢言謝,容韓玉潔后報!」她站了起來,但剛站起,臉色忽變,嬌軀一晃,往後要倒。
凌燕飛眼明手快,一步跨到扶住了她的粉臂。
就在這一剎那間,姑娘韓玉潔一張清麗羞靨蒼白得厲害,她望著凌燕飛勉強一笑道:「謝謝凌爺,我不要緊。」她說話的聲音本來就低,這時候更顯虛弱。
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宦門千金,凌燕飛心裡這麼想可未便說出口,當即鬆手退後,站了一會兒之後,姑娘韓玉潔的臉色漸漸好轉了。
馮七看得清楚,微一欠身道:「姑娘請屋裡坐坐吧。」
姑娘韓玉潔含笑點頭道:「多謝馮老,我打擾了!」
她緩緩舉步往屋裡行去。進了屋,落了座,韓玉潔望著凌燕飛道:「家父想再見見凌爺,不知道凌爺什麼時候有空?」
姑娘韓玉潔落落大方,凌燕飛心裡都有點局促,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居然覺得有點不敢接觸姑娘那雙目光。
他定了定神道:「不瞞姑娘說,我正打算去見韓大人,我七叔剛才一時大意為人所乘自斷一掌,為防他老人家再發生什麼意外,我想請韓大人暫時把他老人家安頓在府里……」
姑娘韓玉潔訝然凝目,望著馮七道:「馮老這隻手……」
馮七淡然笑道:「在江湖人來說這是常事,只斷一掌,也已經是天大的便宜,姑娘宦門閨閣,千金之軀,最好不要問聞這些血腥的江湖事。」
韓玉潔道:「馮老別把我看得太嬌嫩了,我雖然是個弱女子,自小身子也不好,可是我卻有一顆不讓鬚眉的膽……」頓了頓又道:「馮老當年在巡捕營當過差,一般宵小絕不敢輕動馮老,不知道這是誰……」
馮七苦笑了一聲道:「姑娘既然問了,我也不敢瞞姑娘……」
他左手從口袋裡摸出了那四樣東西,往桌上一放道:「就是這四樣東西的主人。」
韓玉潔臉色一變道:「怎麼馮老也……馮老是什麼時候見著這四樣東西的?」
馮七當即把剛才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韓玉沽離座盈盈下拜道:「馮老為韓家遭此無妄之災,韓玉潔……」
馮七忙離座避開,道:「姑娘千萬別這樣,我剛才說過,江湖生涯本就如此,只斷一掌也已經是天大的便宜,這種事今後也免不了還有犧牲,姑娘要是把這些個都攬在自己身上,那可真是一大筆難還的債,韓大人當初對我三哥恩厚,對我馮七也頗為照顧,我們把兄弟應有所報答……」
韓玉潔嬌靨上泛起了一絲不安神色,香唇啟動了一下道:「馮老要這麼說我就更不安了。」
馮七道:「姑娘不願聽我這麼說,那麼馮七斗膽,也請姑娘別把這件事凈往自己身上攬,天底下沒有這種事……」
韓玉潔忽然一仰嬌靨,正色說道:「韓玉潔從此不再說什麼了,馮老要是不嫌韓家簡慢,現在就請馮老到舍下去,家父還等著我的信兒呢。」
馮七有點猶豫道:「這個……」
轉望凌燕飛道:「小七兒……」
凌燕飛道:「您就聽我一次不好么?」
馮七苦笑一聲,默然未語。
韓玉潔道;「馮老,凌爺,我有僭了!」她轉身往外走,忽然臉色一白,嬌軀晃動又要倒。
凌燕飛一步跨到又扶住她,這回他扶住了韓玉潔的一隻晶瑩消膩,柔若無骨的皓腕,當他五指落在韓玉潔的皓腕上的時候,他神情一震,臉色突變,脫口叫道:「韓姑娘,你……」
就在這一剎那工夫,韓玉潔臉色轉趨正常,淺淺一笑道:「謝謝凌爺,我身子太弱,常這樣,不要緊。」
她輕輕地從凌燕飛手中抽出皓腕,裊裊的行了出去。凌燕飛怔怔地站在那兒忘了放下來了。
馮七詫異地道:「小七兒,你怎麼了?」
凌燕飛望著姑娘韓玉潔那纖美的背影,緩緩說道:「韓姑娘天生的五陰絕脈。」
馮七神情猛地一震,差點沒叫出聲來,剎時間他也怔住了。
口口口
一頂軟轎八個人到了韓府,韓大人早在他那書房裡不知道已走幾個來回了,一聽說馮七跟凌燕飛到了,那可真是倒履相迎,急急忙忙的迎了出來。賓主客廳相見,姑娘韓玉潔沒多坐,似乎跟她這位長順天府的父親沒什麼話說,也許礙於一個禮字,說沒幾句話就告辭回後院去了。
凌燕飛跟韓大人也沒談多少話,他除了要求韓大人給馮七找個安靜地方養傷之外,就是了解一下案情,可憐很得,韓大人所知道的並不比馮七多。韓大人巴不得現在就陪凌燕飛上福王府去,可是時候畢竟太晚了,只得改為明天。
談話間,凌燕飛好幾次想問韓大人知道不知道乃女天生的五陰絕脈,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這當兒不是談私事的時候,而且這一次也不過是第二次見面,談這個似乎不太相宜。這一夜凌燕飛就陪馮七住在韓府。
老少兩燈下獨對,又談案情,像馮七閱歷那麼豐富,胸蘊那麼廣博的人,對那四樣東西:骷髏頭、金劍、銀花、象牙手,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夜,馮七因為傷疼,沒能好睡。不知道為了什麼,凌燕飛也輾轉反側難成眠。韓府之中,另外有個人也沒能合眼,而且淚水濕了繡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