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那種距離下,槍口是不會偏到那兒去的,六顆子彈全都喂在馬二拐子的身上,但是並沒有能擋住馬二拐子飛撲的身子,只是祁連山也沒有被他的利刃刺中,在轉身的同時,他的雙手也已作好了一個戒備的姿勢。
刃尖離咽喉處還有半尺光景時,他的手突然握住了馬二拐子持刃的手腕,向旁邊一推,另一隻手則已揪住了馬二拐子的腰帶,把他的人舉了起來。
雙腿微微一屈,口中喊了一聲:「去!」
被舉在空中的馬二拐子又像只飛鳥似的向前飛去。趴-一聲掉在地上,再也沒起來,就那麼俯趴在地下。
李光祖驚魂乍定,望著祁連山急問道:「少爺,你沒有怎麼樣吧,沒叫他的傢伙划著那兒吧?」
祁連山笑了一笑:「我既然識破他拐中藏刃的把戲,又敢把背對著他,當然心裡已作準備,只要我作了準備,就不會被他傷到,倒是你連發六槍,可叫我擔上心了,雖然你是對著他開火,但是我就在他側面,如果有一顆子彈偏了點兒,就招呼在我身上了,幸好臨危不亂,居然沒有失了準頭,六顆子彈都射在他身上!」
李光祖拍拍胸口:「謝天謝地,我也是真急了,那傢伙好像是打不死的,六顆子彈都擋不住他,虧得少爺您的身手快,反應也好,那一托一拋,居然把這一刺給化解了!」
祁連山正色道:「槍械是殺人的利器,但也有個缺點,除非是一槍把腦袋打開了花,否則就是擊中在其他的要害上,也無法使人立刻斷氣畢命,對一個垂死拚命的人而言,更沒有多大的阻擋力,靠得住的還是真功夫,你別以為我那一托一拋容易,就為了練這一手,我整整下了兩年的工夫,已至萬無一失的地步,無論是誰,無論從那一方向攻過來,我都有絕對的把握把他摔出去!」
范五嘆道:「祁少爺,您那一托一拋的確是真功夫,但是您也太冒險,只要一個托不準……」
「那我兩年的苦功是白下了,范老哥,就為了這簡單的兩下動作,我足足練了兩年,又豈是練來好玩兒的!」
「我不是說這兩手不好,而是指你先前太大意,不該把背對著他的!」
「假如我不是背對著他,怎麼會引得他朝我出手呢,他存心要拖個人作賠,並沒有限定是那一個,如果我不讓他看準我這兒有便宜可占,他不是找上最近的光祖,就是找上你,以他發動時的速度與勁力,你們不一定躲得過!」
范五與李光祖都不說話,也無法否認,假如馬二拐子那一刺是對著他們來的,即便是面對面,他們也躲不了,范五吸了口氣,「少爺!您的身手是沒話說了,您背過身子去,是存心讓他把您當作目標的?」
「我總不會是真的怕瞧見人腦袋開花吧!」
「可是他來得那麼急,您的背後又沒長眼睛。」
祁連山笑了一笑:「范老哥,如果說我早就準備好了你一定不相信,但我的確是早作了準備,就是光祖不叫那一聲,我也在那時候反身,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對方有了警覺會改變招式,晚了,我的手就趕不上位置,托不開那一刺,就把自己賠進去了,這兩手並不難,難的是拿-住恰好的時間,我兩年功夫,練的就是拿-時間。」
「那也得看準了才行,您背對著敵人!」
祁連山淡淡地一笑:「我背後沒長眼睛是沒錯,可是我卻隨時都注意著對方的行動,你們看到我站的位置嗎,也是背對著西方,夕陽的影子把一切都反映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有著這一點可以借重,我也不敢託大把背對著他了,他拼將一死作此一擊,速度與勁力都不能以平常的標準來計的,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二位擋不住這一擊!」
夕陽斜西,把地上每一樣東西的影子拉著長長的,也映得清清楚楚,祁連山的背對著的馬二拐子,仍然可以從地上的影子看見身後所發生的任何動靜!
這才使得兩個漢子心服口服了,祁連山對付馬二拐子的那一手,既不是運氣,也不是反應快,而是一個謀定而動的成算,運氣與臨時的反應固可救急,卻不見得一定能避免危險,而這種事卻不允許有一點錯失,也沒有第二次機會的,范五輿李光祖的臉上再度出現了欽色。
祁連山搓搓手上的泥沙,輕輕地嘆了口氣:「到現在為止,才算是真正地結束了,我們把屍體拉過去吧。」
李光祖把空槍又填上子彈,指指兩丈多遠前,俯身趴在沙中的馬二拐子:「還得補上一槍才行,雖然我射中了他六發子彈,卻連中在那兒都不知道。」
祁連山笑笑道:「沙漠上補充子彈可不容易,咱們還可能會遭遇到更多的敵人,別在死人身上浪費了。」
李光祖急了道:「少爺,我實在沒把握他是准死了!」
「我有把握,那怕你的子彈全部打空了,他現在也是死定了,因為我不想爭什麼英雄,所以我做事也不像個英雄,明知道一個人快死了,我還是補上一刀才放心!」
「少爺,您也給了他一刀?在那兒啊,您根本是空手……」
「刀在他的肚子上,刀把還握在他自己的手裡,刀仍然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在託人摔人之際,把他的手擰個彎兒,叫他自己在臨死前嘗嘗滋味,我對使用淬毒兵器或暗器的人深惡痛絕,遇上了絕不放過的,這種人心腸太毒。」
一抹厲色掠過他的臉上,這下子才顯示出他懾人之所在,使得兩個活生生的大漢子都忍不住抖縮了一下,他們從沒想到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型的小夥子居然會有這種冷厲的神情。
李光祖吃吃地道:「少爺,您以前吃過……」
「我沒有吃過這種虧,但是我的父母卻是叫人用淬毒暗器謀殺的,先父一生行俠,得罪的人很多,雖然他行事光明,懲治的全是十惡不赦的惡徒,但是那些銜怨報復的人可不認為自己該死,不管那下手的人是誰,他算計先父還情有可原,可是用來對付先母就太不應該了,我的母親根本不會武功,也從沒有傷害過一個人……。」
李光祖跟范五都不敢再出聲,默默地把幾具屍體都搬上了馬背,拉回了苗銀花她們挖坑的地方,她們還只挖了一個淺淺的小坑,范五接過賀小娥手中的鏟子,一言不發地代替她工作,李光祖也把小金鈴兒手中的鏟子接了過來,當祁連山要接替苗銀花時,她卻伸手擋住了道:「少爺不敢當,這原是您分配給我的工作,理該由我來的!」
祁連山笑笑道:「我倒不是怕你累著,而是看你們不適合這個工作,那麼久的時間,才挖了這麼一點……」
苗銀花道:「這底下的砂質很松,鏟子下去根本不費力,我們只是剛開始工作而已,少爺,雖說我們都相信您英雄了得,但究竟不放心,一直在監視著,直到您確實放倒了馬二拐子后,才開始挖的!」
「那是幹什麼,難道你還怕我們幹不了?」
「不是這個意思,那怕是再簡單的工作,只要帶著點危險性,我們都無法放心,少爺,您最後表演的這幾手兒實在叫人佩服,先借馬二拐子的槍轟倒了一個,然後又引誘馬二拐子情急拚命讓瘦麻桿兒給了他六槍!」
李光祖連忙道:「我打了六槍沒錯,雖然一槍都沒落空,但是真正要他立刻斷氣的還是少爺在他肚子上戳的那一刀,我搬屍體的時候看過。他先挨了你的一槍是在肩頭上,我的六槍都散在背脊四周,卻沒有一發叫他立刻致命的,要不是少爺成竹在胸,動作好反應快,恐怕還得賠上一條命,真沒想到這傢伙會如此蠻橫法兒!」
「那有什麼出奇,想也想到了,槍擊在不立即送命的地方,反而會激起對方的拚死之心,連最馴良的野獸,受了傷后就變得危險,這都是優柔寡斷惹出來的!」
「銀花!這怎麼又怪到我頭上來呢?」
「怎麼不怪你,我瞧得很清楚,你的槍已經比住了他的腦袋,給他一下子不就完了,偏有你那麼婆婆媽媽的磨菇勁兒!」
李光祖嘆了口氣:「姑奶奶,那時候他剛又殺了一個自己的弟兄,口噴鮮血倒下去的,我怎麼也想不到他還……」
「你若是認為他咽了氣,幹嗎又掏槍比住他的腦袋?」
「那是我聽少爺說他倒地的姿勢不對勁,以及他的拐杖把手下有接縫,可能是在裡面藏有兇器,要我小心,最好是在他腦袋上補一槍免得他作怪!」
「這不結了,少爺提醒了你有鬼,你也看出了有鬼,槍也掏出拿在手裡了,動動指頭一下就結了,那麼近的距離,我不相信你會失手,我知道你是自命英雄好漢,大丈夫,不忍心對個屍體開槍,要是你真能這麼堅持下去,倒也罷了,可是後來呢,你還是沉不住氣兒,把六發子彈都送了出去,還是沒把人給擺平下來,弄得比狗熊都不如……」
李光祖先前還沒覺得自己犯了什麼錯兒,叫苗銀花一數落,才發現自己的確是混帳加三級,苗銀花沒說錯,掏槍的那一刻,他要打馬二拐子的腦袋並不費事他是個槍手,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打一個人的腦袋還要瞄準了慢慢放,那簡直是笑話了,他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正是拿不定對方的死活,不忍也不屑出手,等到經祁連山指出破綻,看出不對時,馬二拐子已經竄了起來,就在馬二拐子身形拔起,撲向祁連山的一剎那,他連發六發,三槍在胸,三槍在背上,證明他的槍法既快且准,反應十分靈敏,在一個動的目標上,不須細瞄也能一發不空,這份身手在槍手群中,也是很了不起的成績了,可是完全不管用!
若非祁連山故意把背對著馬二拐子,引誘他把拚死一擊轉向那邊去,若非祁連山身手了得,接下了那一擊,馬二拐子就真撈了個墊背的去了,這疏忽卻是他造成的。
想到這兒,李光祖忍不住恨恨地敲了自己幾下腦袋:「少爺,我的確該死,要是剛才您受了傷,我真是百死莫贖!」
祁連山笑笑:「不!光祖,你沒錯,一個玩槍的槍手能慎重發槍是一種很了不起的德性,這證明了你還有幾分的理智與人性,沒有變成一個冷血的殺手,如果你一槍在手,毫無節制地說放就放,那就成了個殺手,跟一條見人就咬的瘋狗又有什麼差別!」
苗銀花道:「少爺,難道是我錯了?」
「你也沒錯,面對一個狡猾的敵人,必須要當機立斷,決心要消滅敵人時,就應該爭取先機!」
「他也沒錯,我也沒錯,究竟是誰錯了呢?」
「沒有人錯,你說的是應敵的機智,光祖所表現的是人性的善良,兩者都應該具備的,只要是表現在恰當的時分就對了,表現不得時就錯了!」
「我就是為這個怪瘦麻桿兒,他在應該當機立斷的時候,卻優柔寡斷!」
祁連山笑笑道:「我叫他跟我去,原也沒有要他動手的意思,因此他沒有錯,因為他心裡毫無準備、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怎麼能怪他呢,假如我在事前告訴過他,把責任交付清楚了,他因為猶豫不決而誤了事,那才是他的錯!」
「可是少爺,如果您不告訴他事情的利害,他不會明白的,真到出了事,怪誰也來不及了!」
「不錯,所以我才要他跟我去經歷一下,以後他就知道了,再有什麼任務交給他的時候,他自然就知道如何做了,這種事光憑口說是無法讓人明白的,何況他從沒殺過人!」
李光祖愕然道:「少爺,你怎麼知道我沒殺過人!」
祁連山笑笑道:「你殺過嗎?」
「闖蕩江湖十來二十年了,手上多少都沾過血腥的,怎麼會沒殺過人呢,我身上少說也背上四五條命了!」
「是怎麼殺的?刀砍的?槍擊的?還是在打鬥中對殺的!」
「第一次是用刀捅的,以後都用槍殺的!」
「那只是傷人,你沒有等著對方斷氣,死在你面前吧!」
李光祖笑笑道:「那當然沒有,第一次是在窯子里,為了爭風,跟一個不相識的人幹了起來,他先亮了刀子,我奪過刀子,反手給了他一下就跑了,那個傢伙聽說過了半個月才送命,以後跟著個跑碼頭的雜耍班子,學會了點本事也練會了槍法,班子到了山西,班頭跟太原的保安隊幹了起來,被他們抓在監里,我們師兄弟幾個一起劫獄,雖然救出了班頭,師兄弟也死了好幾個,從此就開始流亡了,一直到被金花大娘收容下來……」
苗銀花道:「你曾犯過案子,怎麼會跟官方幹上了呢?」
李光祖嘆了口氣:「那是沒辦法,因為那個保安隊長太欺人了,當眾調戲我們班子里的師娘,班主理論了幾句,反而叫他一頓拳打腳踢,抓進了牢里,說他是暴民,班主是個老好人,教了我們一身本事,自己也有一身好功夫,居然忍氣吞聲,受那個雜種的欺負而不敢還手,我們師兄弟幾個實在瞧不下去,才闖下了那場禍!」
祁連山嘆了口氣:「不平事到處都是,我到了內地,在上海念書的時候,看見老百姓受洋人的欺負,在杭州看見軍閥的爪牙們耀武揚威,任意欺負善良的百姓,心裡感到很憤怒,也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使我對父親教我的武功重新下了苦練的決心,對他的行俠仗義,有了新的認識,這次我回到西北來,除了接下我爹的牧場外,還要做些別的事,除了為先人追兇正法外,還要給那些仗勢凌人,強取豪奪的惡勢力,給予有力的打擊。」
苗銀花道:「難怪您對馬二拐子那些人毫不留情了。」
「是的!馬二拐子只是個開始,因為我看透了這種人,他們一輩子都是在殺人掠取,已經成了習慣,不可能再有所改變了,慢慢的,我要對滿天雲,以及白狼大寨都來個徹底的掃蕩,在我看到的地方,絕不容這些人存在!」
幾個人都對他肅然起敬,苗銀花目中泛著光-道:「少爺,您有這份心,我們一定支持您!」
「謝謝你,銀花兒,我的確需要人幫助,我也知道我的心愿太大,一個人是無法完成的!」
范五道:「祁少爺,要說靠您一個人,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鬥不過他們的,但是您有天風牧場做後台……」
「不!范老哥,我不想動用天風牧場的人……」
「為什麼,難道他們不支持您!」
「不!只要我開口,他們會全力支持我的,只是我不願意,因為他們已經有了家,有了事業,為了保護牧場,他們豁出命來是應該的,為了我個人的心愿行為,我不想拖他們下水,我需要朋友的幫助,但不是感情上或道義上的朋友,而是跟我志同道合,抱著一樣心愿的朋友……」
李光祖:「少爺,您可以把我算上一個!」
苗銀花接著道:「我跟娥姊是不用說了,我們本來也決定這輩子跟著您走了!」
小金鈴兒不落人後,搶著道:「還有我一個!」
劉老好看看祁連山,輕嘆了一聲:「少爺,假如您有意在大漠上闖一片天下,我想整個天風牧場都會幫著您的,但是您為行俠除暴而冒險拚命,大概只有龍八一個人會追隨著您干,因為他們哥兒八個,只有他還是光棍。」
祁連山笑笑道:「我連八叔都不想驚動,否則我就拖著他一塊兒來了,他已經為牧場忙了了一輩子……。」
「但是你不了解龍八,你有事,他丟得開嗎?」
「我從小跟八叔最談得來,怎麼會不了解他,要丟開八叔固然很不容易,可是我有辦法絆住他,把一件很重要而不必冒險的事交給他,就可以絆住他了,我知道你等了他很多年,也知道了您為天風牧場所作的犧牲后,我更不能再拖著他出來冒險了!」
「謝謝您,祁少爺,我是個平凡的女人,說來也許有點自私,找到了龍八是我的幸運,因為他是個很了不起的男人,但也是我的不幸,因為他要管的事太多,很少有時間放在我身上,熬了多少年,我只求有個歸宿……」
她的話很含蓄,但是祁連山卻完全能明白,笑笑道:「八嬸兒,您放心,我答應您,到了瑪爾乞米后,我就在那兒跟滿天雲做個了斷,不會牽扯到別處去的!」
「滿天雲不在瑪爾乞米呀!」
「他會來的,我會想法子把他給引來的,我單身一個人出塞,告訴牧場里的人是出來查訪兇手,等查出后再告訴他們,其實我就是不願意拖累他們,我要把敵人一點點地引出來,一個個地消滅掉,不需要勞師動眾,造成太多的流血傷亡,今天死的人已經太多了!」
他的臉上確有悲天憫人的神色,而且絕對不是出於做作,這使得那些人都迷惑了,他們對這個年輕人感到很難理解,他給人最初的印象是嫩,嫩得連個初出道的雛兒都不像。而後,他一個人站得遠遠的。佇立在一個高坡上,仰首望著雲天,好像在想著心事。
夕陽已偏西,彩色的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看起來燦爛多-,這時每個人都有個共同的想法,這個年輕-的小夥子縱然不是神,但是也近乎神了,因為他給人一種高高在上、肅然起敬的感覺。其中最感到茫然的是小金鈴兒。
她對苗銀花與賀小娥的介入,本來具有一種莫明其妙的嫉意。似乎是被人侵入了她的領域,慢慢地在一連串的驚心動魄,生死血肉的行動中,她意識到自己的淺薄、渺小,也經過劉老好的一再暗示明諭,她總算擴開了心胸,能夠容納別人了,但此刻,她忽然有個感覺,她想退出這個圈子,因為她想到自己在這個圈子裡將要付出很多,而能收取的太少了,而她的生活經驗也不像苗銀花與賀小娥那樣歷盡滄桑,那樣能完全抹殺自我而作毫無條件的貢獻,在她的想法中,奉獻是一種除了尊敬之外,還應該有一點較為實際的給予與收穫!
就像是一條被豢養的小花貓,除了對主人豢養的感激與依戀外,還要主人的手不時加在它身上的愛撫,才能使它得到全心的滿足。
小花貓是沒有宗教的,因此小金鈴兒也沒有苗銀花與賀小娥的那種殉教者的虔誠心情,所以她開始矛盾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早先所作的決定是否僅為一種激動,因此也無法了解自己此刻心情的變化是否一種失望。
劉老好見她在獃獃地發怔,碰了她一下:「丫頭,你怎麼了,想著什麼心事?」
「沒………沒有……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去了,更說不上我在想些什麼,我的心裡好亂好亂!」
她的確很亂,也的確說不出來,劉老好輕嘆了一聲:「丫頭!以前你聽龍叔說到那些江湖上殺伐的血肉生涯,你就眉飛色舞,所以你下死勁兒練槍法,磨著龍叔教你拳腳武功,還背著我偷偷地練飛刀,想著有一天能真正地用上這些功夫,嘗一嘗江湖生活的滋味,今天你算是達到目的了,一舉殲殺了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你有什麼感覺?」
小金鈴兒一怔:「我,人又不是我殺死的!」
苗銀花道:「小妹妹,話不是這麼說,雖說這一仗大獲全勝是少爺策劃得好,但是每一個人都出了力,盡了心,每一個人也都有份的,今後你可以向人拍著胸膛說你擺平了馬二拐子的十三太保,沒有人能否認你的話!」
「那會怎麼樣?」
苗銀花一笑:「怎麼樣,馬二拐子這一伙人縱橫西南二十年,人見人愁,誰擺平了他們都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你現在大可以自認是個除暴安良的俠女了!」
「俠女這麼簡單就可以得到了?」
「不錯!江湖上的名氣就是這樣得來的,凶名越彰,你除去了她們,也就有了名氣,只要消息傅出去,一定會有很多的人對你肅然起敬,有許多受過他們害的人為你念佛,更有許多黑道上的人對你又恨又怕,遠遠的躲著你,怕你去找上他們!」
賀小娥輕嘆了一口氣:「銀花兒,你何苦對她說這些?」
苗銀花道:「我沒有瞎說,這全是真話,誰能夠一舉殲滅馬二拐子十三太保那樣的凶人,都是件轟動的大事,他們雖然歸屬於白狼大寨,但他們的名氣比白狼老大還響亮,不是道兒上的人,還不一定知道白狼老大,但是西南西北,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馬二拐子,許多母親用他的名字來嚇唬哭鬧的小孩子,更有許多乍出道的人,為了想成名,故意去碰他們而冤枉送了命,直到現在,雖然他們全躺在我眼前,我還是有點難以相信!」
范五也嘆了口氣:「這倒是真的,我在另一邊守衛,不知道來的是他們這一夥子,否則我恐怕早慌了手腳,這一仗贏得實在僥倖,也怪他們太大意了,把我們當作了隨手擺弄的麵人兒,所以才折了第一陣,而後又自作聰明地栽了第二陣,否則我也不敢想像將是怎麼樣的後果呢,十三太保凶名久著,個個又陰又狠,橫行幾十年了。」
李光祖道:「他們真要是厲害的就不會投靠白狼大寨。」
范五道:「話不是這麼說,馬二拐子從領有一百多人槍的架子死得只剩十三個人,但是跟他作對的那些人那一個勢力不優於他,結果還是一個個地倒了下去,他投向白狼大寨只是為了不引起白狼老大的猜忌,並不是真正的想沾什麼光,很多麻煩還是他們自己擺平的,今天能夠以七個人的力量,一個不損地殺了他們,實在是運氣,恐怕說出去還不會有人相信呢。」
李光祖一指堆在坑邊的屍體道:「這是最好的證明,十三太保並不可怕,只是沒遇上高明的對手而已,本來我還不怎麼樣,現在可真佩服少爺了,他似乎把對方一舉一動都料定了似的,我相信即使沒有我們幫忙,少爺一個人,也能夠把他們全數放平下來!」
以前可能沒人相信這句話,但是現在的六個人,沒人懷疑這句話,因為他們是親見的事實,十二道眼光都移向遠處的祁連山,他還是像尊石像般的站著,抬頭向天,似乎不知道他們在談論著他。
苗銀花輕嘆一聲道:「假如在以前,我若是聽說馬二拐子要來對付我,一定是趕快騎了馬溜,憑心而論,我雖然豁出去就沒什麼可怕的,但還是不敢惹這批凶神惡煞的,但是今天,我發現來的是十三太保,絲毫都沒放在心上,好像知道穩能吃定他們似的,這股信心與勇氣,都是從少爺那兒來的,娥姊,我相信你也是一樣!」
賀小娥淡淡地一笑,沒有肯定地回答,但也沒有否認,苗銀花笑了一笑:「殺死十三太保是件大大露臉的事,只是小妹妹,目前還不能宣揚出去,否則滿天雲就嚇得不敢來了,現在我才明白少爺為什麼要把他們埋起來,原來他是打算把這片大漠當作個陷阱,叫滿天雲也自己投進羅網來,因此小妹妹,你要成名露臉,也得等一陣子了!」
小金鈴兒這才深深地嘆了口氣:「我不要成名露臉!」
苗銀花微怔道:「你不要,咱們在路上走的時候,你似乎很起勁,對江湖人的生活很嚮往呀!」
「是的,那時候我太天真,太傻氣,也太自信,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今天的是真正地領略到了這種滋味,我才知道一點都不好玩!」
「流血拚命殺人本來就不是好玩的事,可是江湖人的生活中少不了這些,慢慢你就會慣了,聞慣了血腥……」
「我並不怕流血廝殺,也不怕聞血腥氣,剛才那一陣子狠拼狠斗,我雖然嚇昏了過去,那不是害怕……」
「是的!那怪不得你,換了我一樣會昏過去,這種情形很反常,一個人挨了幾槍,身上釘著幾把刀子,居然像是沒有知覺似的,實在很少見,而他們幾乎每個人都如此,十三太保凶名昭彰,畢竟不是沒原因的!」
小金鈴兒困惑地搖搖頭:「我也不是為了這個,現在我的感覺是很麻木,很空虛,殺死了這些人,我並沒有害怕,但也沒什麼高興,能不能因此成名,我更不在乎!」
苗銀花愕然地道:「小妹妹,你是怎麼了?」
小金鈴兒輕嘆了一口氣:「沒什麼,銀花姊,你別以為我是受驚過度,我的膽子沒這麼小,也不要以為我是中了邪,我一向是百無禁忌的,我只是突然感到空洞洞的!」
苗銀花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她,別的人也不知道,因為人家究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知道她真正地在想什麼,因為別的人都沒有她這種感覺,無從捉摸起,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她此刻的感覺,所以無法用言詞表達出來。
即使是六個人動手,要挖出一個能埋下十三具屍體的大坑,倒底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還得添上好幾頭馬匹的,小金鈴兒為了表示她並沒有被血淋淋的場合嚇走了神,她工作得很起勁兒,揀了一匹馬屍,當場開剝,割下了大塊新鮮的馬肉,放在火堆上烤熟了,供大家作為晚餐
由於材料太多,可以擇精而選,她割取的是馬腹上肋條附近的肉以及腰部的兩塊嫩肉,細嫩,容易熟而不老,在火上烤到微焦,已經是香氣四溢!
她揀了一塊最好的,用個木盤兒裝著,送到祁連山那兒,這時他已停止了凝望,卻仍然在凝想,用手指撥著地上的沙,划著一些莫明其妙的符號,小金鈴兒不敢打擾他,輕輕地走過去,也沒有出聲打招呼,可是她才走到祁連山身前,祁連山已經停止動作,抬起頭來望著她,露出了雪白、整齊的牙齒笑了,笑得那麼好看,使得小金鈴兒不自而然地呆住了,祁連山接過她手中的肉,先放在鼻子上重重地聞了一聞,然後才咬了一大口,讚不絕口地道:
「妙!妙極了,金鈴兒,你在那兒烤肉時,我就在這兒淌口水了,幾乎等不及你烤熟,我就想過去,可是就不敢!」
「不敢?少爺,您這不是在說笑話吧!」
祁連山的表情很凝重,壓低了聲音道:「不!是真的不敢,我怕一過去,看見那個堆起的沙堆兒,想到裡面埋著的是死人,更想到裡面有幾個是我親手殺了的,我會胃裡作嘔心,不但吃不下東西,連早上吃的都會吐出來,他們在那兒挖坑埋屍體,我躲得遠遠的,背對著,頭仰向天,看都不敢看,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看來不像是開玩笑,小金鈴兒以難以相信的聲音道:「少爺,您會怕見到死人?這真是無法叫人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是這的確是事實,我並不是怕見到死人,而是怕見到那些被我殺死的人,今天是我第一次動手殺人,我算過了,我一共殺死了兩個人,就是一開始掩過來的那五個人中的兩個,看他們在我的槍下倒地不動,腦袋開了花,我心裡難過死了!」
小金鈴兒實在是無法相信:「您今兒是第一次殺人。」
「是的,第一次親手殺死了兩個活生生的人,雖然我殺死的人不止兩個,十三太保的死,幾乎每一條命我都有份,但是看看人家下手跟自己下手倒底是不同的,對殺死這些人我並不後悔,也不內咎,因為他們都不是善類,早就該死,而且不殺死他們,我們自己就會被他們殺死,這是必須的自衛自救的行動,但是真要我自己動手,我仍然感到不是滋味兒,這一點你可比我強,八嬸兒更是了不起,我們三個人今兒都是第一次殺人,八嬸兒一口氣殺了三個,一點都不在乎,你雖然沒有完完整整地殺過一個,可是你卻穩得很,你們都比我強。」
「少爺!我實在難以相信,您會為此感到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噁心,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我都感到不自在,更別說是由我自己動手了,那一陣子我站得遠遠的,抬頭向天,裝著在想心事,實際上卻是在努力設法平定我的胸口那股不自在,那時候我的臉色一定白的難看無比,稍稍開開口,我會真嘔出來!」
「可是您在把屍體抬回來時,顯得那麼自然,在決鬥的時候,顯得那麼從容冷靜,那麼老練!」
祁連山嘆了口氣:「金鈴兒,我必須如此,才能讓大家堅定信心,對我有了信心,才不至於慌了手腳,我們這同行七個人,雖然沒什麼上下高低之分,但是毫無疑問的,我的行動舉止,對大家的影響最大,我要是也慌慌張張,大伙兒就會跟著亂,那今兒的結果就不會這麼安穩太平了,多少會受點兒損失,所以兩軍作戰,主將很少親自參與戰鬥,但是論功卻主將居先,因為他是軍心之所系……」
小金鈴兒沒開口,祁連山又嘆了口氣:「我知道這話很難叫人相信,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告訴給你聽,是要你了解一下我這個人,以後多幫著我支撐著點!」
小金鈴兒惑然地道:「少爺!您不該找我的,該去找銀花姊,她比我穩得多了,我是最差勁兒的一個!」
「不錯,她比你撐得住,但是我不能找她去幫忙,她之所以穩,是基於對我的信心,認為我比她強,全心信賴我,才能表現出色,如果她知道我這些軟弱的地方,當然不會看不起我,可是她的本事雖然不錯,卻不是個能夠自主的人,必須要有個人讓她依靠著,從前她依靠她的姊姊……」
「少爺!這句話我不信,她恨死了她的那個姊姊。」
祁連山又笑了,笑得更為好看,小金鈴兒看得痴了。「憤恨,畏懼,尊敬都是一種倚賴的感情,因為這種感情一定要有對象,否則就會旁徨無主了,她原先是仇視,畏懼她的姊姊,現在則是尊敬我,這證明了她的身心必須有一個倚賴的地方可以寄託、否則她就無以自主了!」
「少爺,我聽不懂您的話!」
「唉!這實在很難,總之,她是個自己站不起來的人,她跟小娥都厭惡了黑道生活,也很反對苗金花的冷酷無情,所以她們才離開大寨,跑到劉家寨子去,可是她們卻不敢自己離開,她們曾經想託身范五,可是范五也沒有那份勇氣與決心,一直拖了下來,直等到我去到劉家寨子!」
這中間的經過小金鈴是完全知道的,-她只知道事實,卻沒有探究過內情,直到祁連山分析了之後,小金鈴兒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不禁輕吁了一口氣:「少爺,還是您讀過書的人有見識,對事情看得深,換了我,就是打破我的腦袋,也不會想到這些地方去,銀花姊那麼一個有主見的人,居然會有著這麼一付軟的性子。」
祁連山笑了一笑:「人的堅強與軟弱,不是從表面上看得出來的,而且每個人都有軟弱的一面,只是有些人知道自己,有些人不知道而已,以我來說,你再也沒想到我的本性只會因為殺了人而感到恐懼害怕吧!所以我要你幫助……」
「少……少爺,我要怎麼才能幫助您呢?」
祁連山輕嘆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有那個毛病,最好是不要再殺人,可是我處身,在這個環境中,那似乎是無法避免的,所以我必須硬著頭皮撐下去,我把這些告訴你,只希望你能為我掩飾一下,別讓人家知道我心中的恐懼,幫助我平復一下我的情緒,現在我已經好得多了,如果你能為我泡壺茶,我想就會整個平靜下來。」
「只要我做這些就行了?」
「是的,我並不要你幫我殺人。因為我知道對於殺人,你跟我一樣的恐懼。因此,也只有你了解到這份恐懼……」
小金鈴兒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會為殺人而感到恐懼,但此刻她就算不是,也不會否認的,所以她跑了回去,開始打水滌壺,在火上煮水煮茶的時候,臉上充滿了光-,神情上顯得自信而驕傲,因為她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她能夠對祁連山能提供如此重要的幫助,使她把先前的自卑、空虛與冷漠,拋得一乾二淨。
看著她突然的改變,每個人都感到奇怪,劉老好望著她捧著茶去端給祁連山的背影是那麼的輕盈,卻又那樣地自信與滿足,不禁訝然道:「這丫頭是怎麼了?」
「沒有什麼,是少爺,他有一股力量,能使得每一個人振奮起來,感到信賴輿安全,這是一種天生的氣概,絕不是因為他的武功,智慧以及地位所能產生的!」
回答的是苗銀花,她望著接過茶去慢慢啜飲的祁連山,那麼安祥,那麼洒脫,那麼令人心弦震撼,因而發出了由衷的讚佩,她只是敘述了自己的感覺,卻在每個人心中引起了共鳴,的確,祁連山是有那股力量的,那股超凡的,不可思議的影響力。
雖然祁連山說過,他不要做英雄,可是大家都感到在這草原上,一個真正的偉大的英雄產生了。
這在他們深入大漠的第三天後,他們對於這一位新的英雄的那種神奇的感召力量,有了更深的體驗!
進入了沙漠后,有時無法維持日間休息,夜間行進的作息日程了,因為一連兩天,他們在大漠上所遇到的都是有雲的天氣,濃濃的雲層遮住了陽光,固然使他們免於日炙之苦,可是在晚間星月無光,大地一片黑暗,也無法再認路趕路了,好在日間還趕了一程,晚上乾脆紮營歇下了。
沒有了太陽,沙漠在夜間應該是涼意如水的,可是不然,不但悶熱,而且還乾燥得令人發慌。
連牲口也都顯得焦躁不安,祁連山的那頭的黑茉莉一個勁兒的掀鼻子,發出低嘶,連連用蹄子敲擊著地面,其他的馬兒則不住地悲嘶,似乎將有什麼巨災要降臨似的,睡在帳篷里的幾個女的都悶得受不了了,一個個全跑了出來,外面也是照樣的悶,而且伸手不見五指,簡直像墮入了黑暗地獄中似的。
大伙兒圍著一盞馬燈,這還是祁連山帶來的,馬嘶的聲音充滿著悲哀與驚惶,祁連山忍不住問道:「范老五你是在大漠上干響導的,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范五用手敲著腦袋,苦著臉道:「少爺,您可把我給問住了,我們范家從祖上三代開始走沙漠的,都沒遇上這種事兒,這個天氣悶熱得邪門兒,天上有雲,照理該下雨才是,可是灰雲結得厚厚的,就是沒有雨意,尤其到了晚間還不散熱的事兒,我可是頭一回遇見!」
馬群又起了一陣騷動,接著馬群哀嘶,竟像是哭的聲音,李光祖跺著腳道:「狗夜哭,狼夜號,都是平常事兒,但馬群夜嘶,可是新鮮事兒,這批畜牲究竟要幹什麼?」
他一面說,一面用沾了水的毛巾從臉上脖子里亂抹,不是抹汗,因為每個人的汗水都似乎烘乾了,只是用水去潤濕皮膚,以避免乾燥的裂痛,祁連山道:「恐怕也是渴得難受吧,連我們人都受不了,更別說它們了!光祖!你還是去喂喂它們吧,畜牲們不會說話,怪可憐的!」
「少爺,這已經是第四次喂它們喝水了,這些畜牲們灌起水來就像是把河流帶走似的,可一點兒都不心痛?」
范五卻道:「少爺!剛才我檢視一下存水,只剩五皮袋子了,咱們可得留著點兒,不能再管牲口了?」
劉老好一怔道:「怎麼只剩這麼點兒了,昨兒我們動身的時候,在水源處不是還帶足的嗎?我估計著連人帶牲口都夠四五天的,從這兒下去,最近的水源也有兩百來里,弄不好得走上兩天的,這點兒水,只夠給人喝的!」
「可不是,所以我才要節制一點,要是水源只有兩百來里,那倒還好,加點勁兒一天准走到!」
「沒錯兒,范五爺,大漠上是你走得多,可是這條路我卻比你熟,因為從小我就走慣的,每年一趟,直向北走,到人頭石下,有處水源!」
「人頭石我從遠處望過,沒經過,那兒會有水嗎?據我所知,那兒周圍十里寸草不生,而且都是一腳踏上去能陷進半尺的細沙,有些地方還有不載人的流沙,沙漠行客都把那兒當作鬼域,怎麼會有水源?」
劉老好笑了一笑:「水源是有的,就在人頭的口中,一個深澗,爬進去有十丈深,水源就在十丈深的地下,有臉盆那麼大的一個水穴,還得用五六丈長的繩子吊著桶下去吊上來,水又清又涼,更絕的是那個水穴似乎沒底兒似的,永遠也取不盡!」
「這可實在是奇聞了,我活了這麼大,還沒聽過人頭石下面有水源,葫蘆娘子,看來我這個嚮導得讓你幹才對!」
「范五爺客氣了,這是瑪爾乞米族的一個秘密,只有族裡的幾個人知道,我跟瑪爾莎女汗是同父異母姊妹,而且要經常來往這條路,所以才有幸知道這個秘密?」
范五一嘆道:「在沙漠上保有一處水源的秘密很不容易,尤其是保有這麼多年而不被人發覺!」
劉老好輕嘆道:「是不容易,但是瑪爾乞米部的女人們不同,她們幾百年來,一直是很多人追逐獵取的對象,所以她們必須要有一兩處藏身的秘密來作躲避敵人的巢穴,人頭石周圍充滿了流沙陷阱,又枯寂無水,人逃了進去,在別人看來必然死路一條,就不想跟著進去送死,她們才能活著出來,這個秘密是多少人生命換來的,但是也靠著它保全了許多生命!」
范五了解她的意思,連忙道:「龍嫂子,你放心,我范五可以當著這麼多人發誓,絕不泄露這個水源的秘密!」
劉老好笑了一笑:「我信得過范五爺,但是泄露也沒多大的關係,因為人頭石下的水源並不是人人都能運用的,除了真正知道秘密的人,否則還是通不過那些流沙的,我帶著你走一遍,以後你自己仍然走不進去的!」
才說到這兒,忽然馬匹群中的騷擾聲更大了,悲嘶更烈,接著是一陣奔雷的響聲,以及黑茉莉憤怒的嘶鳴,祁連山的反應最快:「不妙,馬匹似乎受到了驚擾!」
他是第一個衝過去的,而且還帶著那盞馬燈,其餘的人跟著過去,只看見他拿著燈在發怔,拴馬的地方只剩了一匹黑茉莉,其餘的都不見了,遙遠可以聽見它們奔走的聲音,苗銀花怒叫道:「有人偷了我們的馬……」
祁連山苦笑一聲:「沒有人偷,是它們自己跑掉的!」
拴馬的地方有一株倒下的朽樹,樹榦上還留著一些被扯斷的韁繩,可見它們是掙斷了韁繩跑走的,假如有人偷馬,一定會解開韁繩,不會叫馬匹們自己掙斷的。
而且那些馬匹拴得亦不太緊,因為有一匹通靈的黑茉莉在照顧著,拴不拴都無所謂,有人來偷馬,黑茉莉也不會容人得手的,除非先把它放倒下去,但是現在黑茉莉奸好地站著,那就排除了偷馬的可能性。
不過黑茉莉並不安穩,它不住地用嘴咬著祁連山的衣服,示意他趕快離開,祁連山凝重地道:「不久之後,恐怕將有巨災降臨。天地有變,動物比人的預感靈敏,它們似乎都能感受到危險,所以逃命去了!」
每個人也都有類似的感覺了。范五道:「不錯,這一天我們走過來,天空沒見到一頭飛鳥,地下沒見到一頭走獸,馬匹們一直煩躁不寧,這都是警兆之象,我居然沒有注意到這個,實在太笨了!」
苗銀花道:「這個天候就顯得邪門兒,灰雲蔽日,空氣幹得離奇,連透氣都困難得很,可是究竟是什麼呢?」
沒一個人說得上來,但是他們沒有納悶多久。
當黑茉莉變得更為暴躁時,佇立在較高沙丘上的小金鈴兒忽然手指著遠方叫道:「那是什麼地方失火了?」
順著她指著的方向,大家看見了一片奇景,那不是火,而是一大片閃亮的火星,密密重重的,爍爍流竄,有的如飛螢輕閃,有的卻如流星飛曳,有的是暗紅,有的卻是晶藍,有的更泛橘紅,或燦若金蛇,輝如銀虹,像是幾千萬顆煙火在一剎那間同時燃放,美極了,也壯麗極了。
大家先是為這壯麗的景象吸引得呆住了,片刻后,范五發現那一片錦色的光幕是活動的,兩端展延無際,卻在慢慢向前推動著,這才叫道:「不好,這是熱風,大沙漠里有好多年沒出現了,我們卻遇上了!」
熱風兩個字,對很多人是陌生的,連范五也只是知道一個名稱而已,但祁連山卻知道的,沉聲道:「不錯!我讀過一篇外國人著的沙漠遊記,正是這個情形,這種熱風在阿拉伯的撒哈拉大沙漠里常見,新疆的大戈壁里不多見!」
苗銀花忙問道:「少爺,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呢?」
「是一股颶風,由龍捲風引起的,發生在較為平廣的地方,沒有高山阻擋撞散,越延越大,威力也越強!」
「風怎麼會越長越大的呢?」
「這就跟高山滾雪球一樣,起初只是一個小小的雪球,滾動的時候,雪球沾上了雪,變得更大一點,慢慢大起來,在滾到山下的時候,拳頭大的雪球,就變成一個比屋子還要大,比巨石還要重的大雪球了!」
祁連山知道這些人懂得事情雖多,但是對大自然的一切神奇現象,還是停留在神權操縱宇宙的思想中,無法了解氣流激蕩的那些原理,所以他舉了個淺顯而人人都懂的例子,苗銀花當然未必完全懂,但至少是明白了。她卻有了另一個疑問:「那閃閃發亮的是什麼?」
「火光,熱風在進行中捲起了地上的砂石,夾在風中互相碰擊、摩擦而產生了火花,由於撞擊發火的物質不同,發出的火花也不同,最白的最熱,藍色的磷火是死在沙漠中的動物屍體,血肉腐化了,骨骼卻留下來,骨中的磷受了高溫燃燒,就是這種藍色的火焰。」
「那種風一定很熱了?」
「是的,原先並不太熱的,可是那麼多的砂石在裡面不斷地碰撞發光生熱,使得空氣越來越熱,熱風的名稱,也是由此而起的,這是沙漠中最大的自然災害!」
李光祖急了道:「少爺您別光忙著說明了,咱們目前最急的是如何應付這場災難。」
祁連山泰然地道:「不急,急也沒用,尋常的風暴,只要找個掩蔽的地方,避過風頭就行了!唯獨熱風不行!」
「為什麼,難道這風的勢子特彆強?」
「那倒不是,風的勢子不會比一般的暴風強多少,可是它的熱度較高,人在裡面,就跟處身在一個火爐裡面,會被活活的烤死、悶死、乾死,根據我從那本遊記上所得到的求生之法,是用氈子把身子套好背向著風頭,由著它的推送力量,跟著它跑!」
「能跑得過它嗎?」
「不能,但是只要把握住自己,不勉強在跟它抵抗,盡量少用體力,平衡呼吸,或許能在風熱減弱以後仍然能活著,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熱風過處,極少有生物能留下!」
苗銀花想了一下道:「少爺,這風會停嗎?」
「當然,強風暴雨都不會持久,熱風從沒吹出沙漠去,天山會把它們擋住的,我們發現得太遲,讓馬匹跑走了,否則我們騎在馬上,疾趕一陣,越出這陣風去!」
「能逃出這陣風去嗎?」
「是的,在這種地方,為萬物之靈的人卻是最笨的了,禽獸們都有逃避災禍的本能,自然而然地預感劇災禍的來臨,也可以靠著本能奔向安全的地方,這都是天賦的。人卻因為智慧發展的結果,憑自己的智慧去征服自然,以求人定勝天,結果卻使這種本能退化了!」
平靜的空氣中開始有了變化,那是一陣陣的微風,涼涼的,由輕微而漸強,但這只是強風的前哨而已,並沒有熱風所帶著的熱度,祁連山知道巨大的強風即將到達了,靠著他在書本上得來的知識,鎮定地指揮大家,放棄了一切不必要的裝備,大家只帶了武器、乾糧、以及一袋子的水,用氈子把身子裹好,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因為在強風中飛動的沙粒小石塊,每一粒、每一顆都由速度造成了一股強勁的力量,假如沒有厚氈擋住它們,它們也能把人活活地打死的。
幸好他們還有一匹馬,祁連山的黑茉莉一直忠心耿耿地陪著主人,它也成為每一個人的指引者了。因為在這八條生命中,它也是唯一還具有那種天賦的避災本能的。
最後的一道工作是用幾根長繩連結起來,然後在每一個人的腰帶上緊一條短繩,吊附在那根主索上,每人之間,保持著約摸一丈的距離,排成一直列。繩頭系在黑茉莉的鞍子上,祁連山據最末。
這樣可以使大家在風中不致失散,而且也可以讓一兩個體力不支的人,能得到別人的幫助而不致落後!
當一切都準備妥當,前驅的風勢也已經強勁得能吹得起較小的砂粒了,剛才的那一點涼意也沒有了。
祁連山抖抖繩子,黑茉莉已開始以輕靈的步子展開了小跑,拖著一長串的人前進了。
人的速度不會快過風的,沒有多久,他們已經被熱風的正鋒趕上了,每個人都感覺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推送著,他們只是搬動雙腿,似乎不必出力就能飛快地跑著。
身子連頭帶腿都包在氈子里,他們可以感受到那些石塊不斷地飛擊在他們的身上!呼嘯的風聲中,也可以很清楚地聽見那噗噗的撞擊聲。
低著頭,在氈子的隔絕下,他們可以勉強地呼吸到一口沒有砂粒的空氣,很熱,很熱,熱得像是從爐口噴出來的熱氣,但畢竟還是能勉強地呼吸。
周圍是一片黑暗,暗得看不見自己的腳,強勁的風推送著他們,使他們想停下來都不可能,那滋味就像是從斜度很大的山上往下沖,只有一鼓作氣,雙腿不斷地快速搬動,才能維持身體的平衡不倒下來。
每個人的水袋就掛在頸子下面,渴得受不了時,就對著袋口喝上一口,然後很快地把蓋子塞上。
這是范五告訴大家的,即使風勢緩了,能夠停下來了,卻不知身在何處,是否能立即找到水源補充還很難說,這是一袋活命的水,必須要十分珍惜,絕不可浪費。
就這麼跑著、跑著,漫無目的,讓風推著,由黑茉莉引著,靠那根繩子牽引著,一行人盲目地向前推進著。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有多遠,因為到了後來,人的知覺已經麻木了,腦子裡幾乎是一片空洞,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祁連山再三叮囑大家的兩句話,不能倒下去,只要站起來就能活下去。
最苦的是小金鈴兒了,七個人裡面,只有她是既沒受過真傳,也沒經過苦練,雖然她也練過武功,拳腳招式不錯,槍打得很准,飛刀也能擲得不離譜,但是畢竟不像別的人那樣,在耐力上下過苦功的!
雖然跑的時候不費勁兒,但是不斷的移動雙腿,配合上那一股巨大的推力,也是件很耗力的事。
呼吸越來越緊促,雙腿由酸而痛,由痛而麻,最後連如何提腿都不知道了,她先還咬著牙撐著、忍著,到了最後,人已成了一片空白,只是後面有風在推著,前面有繩子在拉著,使她無法停下來,才能支持下去。
到了後來,她只感到了一陣疲倦,再也無法記住祁連山關照的那句最重要的話不管看得見看不見,千萬不能閉眼睛長時間的在灰暗中,她的視力已經習慣了那麼一點微光,可是她能看到的只是灰濛濛的一片。
那是最容易使人疲倦的,因為人在動,她才能多支持一段時間,到了後來,她感到最累的不是她的腿,而是她的眼睛,眼皮沉重得就像有一塊鉛吊在上面。
「我閉一閉眼睛,只閉一會兒功夫!」
她在心中自己思量著,然後閉上了眼,那種感覺實在太舒服了,使她無法再睜開眼皮了。
跟著她感到腿彎一軟一屈,身子已倒了下來,但是也無法停止,因為她腰上有根繩子連著的,前面是范五,她想叫,可是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被拖著前進了一陣,砂土磨破了她的臉,但是卻被一隻手拉了起來。
那是祁連山。
雖然她看不見,而風聲的呼嘯也聽不見對方的呼喊,但她知道那是祁連山,她能聞出氣味。
祁連山的手攬著她的腰,就這麼托著她,拉著她,還拖了她一陣,直到她自己被心情的激動而再度激起了求生的意志,再度能自己行動了,祁連山仍然沒有鬆開手,他似乎明白這個女郎完全是受著自己的鼓勵才支持起來的,自己如果放了手,她支持不了多久又會倒下的,而這次再倒了下去,恐怕再也無法起來了,那時除非把她丟下,否則誰也無法在如此的強風中,抱著一個人走動的。
托著一個能站立勉強行動的人與抱著一個完全無法動的人,比較起來,後者所耗的力氣要大上幾倍!
在平常,抱著小金鈴兒這麼一個人,祁連山不會感到是太重的負擔,但是在目前的情形下,每一分體力都必須加以節省,因為誰都不知道還要撐多久!
在祁連山的扶持下,小金鈴兒的內心是相當激動的,那強有力的胳臂也給了她一種無以名狀的慰藉,所以她的身體雖已十分的疲倦,但由於精神得到了鼓舞,使她居然能一直撐下去,事實上每個人的情況都差不多,他們固然比小金鈴兒的耐力強一點,但也是在勉力支撐著而已。
而且,在長時間低著頭,將全身都蒙在厚氈下疾走,眼睛上看到一片灰黃色的沙地,在自己的腳下不斷滑過,那種機械的動作,也容易使人更為疲倦,在每個人的心中,只有一個概念撐下去,不斷地行動。此外,就沒有任何的思想了。
因此,誰也不知道風勢是什麼時候減弱的,背後的推動的力量是什麼時候漸漸減小的,眼前的光線是什麼時候變得明亮的,直到領頭的黑茉莉發出了一聲歡嘶,把大家從迷惘失神中驚醒時,風已經完全地停了,他們正在一汪碧綠的湖水面前,綠草雜花,幾乎像是個天堂。
在沙漠中,有著這一片地方,本來就可以稱為天堂了,在這些劫後餘生的人中,那簡直是天堂中的天堂了。
天堂已在眼前,他們卻沒有精神來欣賞了,撐著支持的那股意志,突然一下子都泄盡了,幾乎不差先後地,每個人都倒了下來,就躺在那涼涼的地上,閉上了眼睛。
這時候,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地疲倦,多麼地需要休息,因為他們閉上眼,原是想歇口氣的,但是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無力睜開了。
這一覺睡下去,使他們忘了時間,忘了飢餓,忘了寒熱,因為他們實在太累了,但是最先醒來的祁連山卻是被一陣隆隆的雷聲驚醒的。
他究竟修習過內家吐納之法,耗去的體力比別人少,恢復得也比別人快,經過一段時間的完全放鬆休息后,他的體力已經恢復了一半,雖然雙腿仍然感到酸痛,但是精神上已經能從事一些思考記憶的活動了!
恰好在這時候,他的眼前閃過一道強光,跟著是一聲霹靂巨響,這使他警覺地坐起了身子,舉目看看四周,同行的六個人仍是橫七豎八地躺著,天空中烏雲密布,電光閃閃,雷聲隆隆地響個不停。
祁連山吁了口氣,總算他們從死亡的關頭上熬了過來,七個人一個不缺,然後他看見黑茉莉踏著碎步跑了過來,仲著舌頭舐他的臉,表示出無比的歡欣,它的精神仍是那麼飽滿,黑色的毛片上閃著光澤,鞍子上還拖著那根長繩,但是連接在每個人腰間的細繩卻被它用牙齒咬斷了。
那大概是它在把大家帶到了安全的地方后,知道這些人已經無力去解開跟它之間的連繫,它只有自己設法了。
而且從仍然在滴水的馬鞍上,祁連山知道它必然已經在湖水中滌去了征塵,也用湖畔的嫩草填飽了肚子。
摸著那柔軟而潮濕的鼻子,祁連山情不自禁地道:「黑妞兒,這次真多虧你了,要不是你的引路,我們恐怕都得活埋在那一片黃沙之下了,難得你還是這麼好精神,居然一點都不累,看看那些人,連打雷都吵不醒他們。」
黑茉莉似乎聽得懂他的話,忸怩地搖搖頭,然後舉起一隻前腳,蹄鐵已經整個地磨平了,只有兩枚釘子還嵌在蹄甲上,靠後頭的地方微微地有些破損,滲出了一絲血跡,它的意思或許是表示歉意,告訴主人它也同樣地受了傷。
但是祁連山卻一陣憐惜,輕輕地撫著它舉起的前腳,以充滿了感情的聲音道:「黑妞兒,苦了你了……」
就在這時,天空灑下了黃豆般大的雨點,先是稀稀疏疏的幾點,跟著就密集地傾將下來,祁連山張口承接了幾口雨水,感到精神一振,然後他想起了那六個同伴,看見他們躺在雨中,一任雨水的沖打,苗銀花跟劉老好倒還翻了個身,用手臂圍過來,枕著前額,變成俯向地面,使得雨水不再打在臉上,似乎仍然想睡下去。
而其他的四個人,則只扭動了一下,繼續睡著,祁連山嘆了口氣:「實在是太累了,天知道我們昨天那一陣低頭猛衝,跑了多少的路,黑妞兒腳上剛換的蹄鐵都整個地磨光了,而且還磨傷了皮膚,他們只穿了一雙布底鞋子……」
說到這兒,他看看那些人的腳,只有搖頭嘆息的份兒,因為那六個人個個都是腳底通天,只有鞋幫子套在腳背上,每個人的腳底下都是鮮血淋漓,要不是那一陣拚命急奔,使他們的感覺成了麻木,根本不知道痛苦,否則恐怕全都會倒下來了。在嘆息中,祁連山看看自己的腳,倒是感到有點驚奇了,因為他的鞋子居然還是好好的。雖然也磨平了不少,但是鞋底卻沒有通。
那是一雙小牛皮靴,但靴底卻是用橡膠制的輪胎底,這種鞋底在西南是沒有的,他在上海讀書,那兒才有汽車,有廢棄的汽車輪胎,也有人收了來作為鞋底,但並不是一種高級物品,只有一些黃包車夫用來穿幾個孔,穿上帶子作為草鞋,祁連山感到這玩意兒很紮實,經穿耐磨,而且又不像硬牛皮匠那樣沉重不順腳,他是為了好玩,才用車胎皮做底,定製了一雙小牛皮靴,穿起來很舒服,這次出塞,他就套上了這雙靴子,為的是輕便,想不到在這種情形下,科學的製品畢竟證明了它超越自然的優異!
雨點下得更大、更密,對那些過度透支體力的人而言,卻沒有太多的刺激,由於雨水的浸蝕,使他們被汗水浸透的身體感到很舒服,睡得也更香甜了。
祁連山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道:「這樣子可不行,每個人都虛脫了力,叫雨水一浸,非生病不可,得想法子給他們遮遮雨才行,可是怎麼個遮法呢?」
原先帶著的帳篷、油布由於馬匹的失散而拋棄了,連黑茉莉的背上都沒有攜帶不必要的裝備,馬鞍沒卸掉,是為了給它遮住背上的砂石碰擊,裡面沒有什麼東西了。
而那些人,也只有每個人一塊厚毛氈,零亂拋在身畔,這時也都浸透了雨水,祁連山不由得傻了眼兒!
但黑茉莉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昂著頭輕嘶,不住地用嘴指著一個方向,祁連山順著它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為之一振,那兒在一片稀疏的白楊樹林子,林中居然還有一所圓木屋子,完全是用一段段的圓木蓋成的,看樣子還頗大的。祁連山不知道屋真是否住得有人,但是在這種情形下,即使有人,想也不會拒絕他們前去避雨的。
但是祁連山的判斷屋中有人的可能不大,因為他們倒地休息的時間已經有一陣子了,如果屋中住有人,相距不過四五十丈,應該發現她們了,也應該有人過來問訊了,因此他興奮地拍拍黑茉莉:「黑妞兒,你真好,居然逛過一圈,把附近的地形都認清楚了,只是還得幫個忙,替我把他們搬進屋子裡去,叫醒她們恐怕是不容易!」
黑茉莉點點頭,於是祁連山起身走動了幾步,這才感到腳底有點疼,腿彎也酸酸的,想來那靴子裡面的腳板心,多少也磨起了不少的泡,經過那樣一場搏命似的長時間急跑后,誰也不可能保持完整的。
在黑茉莉的協助下,祁連山一趟就把那些人都搬進了屋子,因為范五與李光租在搖動中醒了過來,自己能扶著黑茉莉的鞍子勉強舉步了。男人的體力畢竟是比女人們充沛一點,恢復得也快一點。
推開屋子的木門,祁連山感到很驚奇,因為這屋裡確是有人住的,只是屋主人似乎離開了好幾天了。
屋子分為兩間卧室,其中的一間顯然是女子的,因為粗木的桌上放著一把梳頭的梳子,幾根綰髮的木簪以及半塊鏡子,還有幾件花布的衣服,漿洗得很乾凈,另一間則散亂地堆著獸皮、手制的弓箭、藥材以及人頭骨等稀奇古怪的東西,傢俱都是手制的,顯得很粗糙,但是很實用,可以看見這個做的人,雖沒有工匠的手藝,但卻有一付很聰明的頭腦,尤其是一些木製的弓,獸骨磨的箭鏃,別具匠心,絕非粗製濫造,可以見到這個主人是個練過武的大行家,因為祁連山試了一下那把弓,勁道很足,若非具有相當身手是拉不開這把弓的,再者那些箭有的粗、有的細、有長有短,但是都配合那把弓,長箭大鏃射走獸,細矢取飛鳥,在一把弓上用幾種不同的箭,那還真要工夫。
祁連山無法知道屋主人是誰,但知道是一男一女,而且都不是草原上的牧民,因為他們還保持著漢人的生活方式,男的可能是漢人,女的那個卻使祁連山感到很困擾,那是由桌上的另一些細小事物引起的。
一方石制的硯台,一塊半殘的黑墨,這是寫字用的文具,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那隻筆,不是中國人的毛筆,而是一支插在一個小獸頭骨中的羽毛。
羽管很粗,毛片呈褐黃色,是大漠中食屍的禿鷹翅上拔下來的,用刀子削掉一截羽管,成為一支蘸水筆。
這是西方人所用的文具,絕不是為了將就材料,因為盤中還擱著兩支毛筆,可見這支羽筆完全是為了作書人的習慣而制的,而這是西方人的習慣!再者那柄木梳上還留著幾根金黃色的頭髮,這也是西方人特有的!
祁連山把幾個女的在屋子裡放好,外面仍是大雨旁沱,他卻拿著羽筆在把玩,感到很奇怪,范五一蹺一拐地過來,看他在把玩那支羽筆,忍不住問道:「祁少爺,您在看什麼,這是什麼玩意兒?」
祁連山道:「這支筆,看來好像是西方人所用的,莫非住在這屋子裡的女子是個西方人,這兒怎麼會有洋人呢?」
范五卻毫不為奇地道:「那沒什麼,草原上的高薩克人就跟老毛子很像,黃頭毛綠眼珠兒,鷹鉤鼻子,而且聽說老毛子國內在鬧什麼革命,他們的皇帝叫什麼沙皇垮了台,許多老毛子都逃到咱們中國來!」
祁連山笑道:「是的,俄國去年革命,把沙皇尼古拉的王朝推翻了,帝俄的貴族紛紛逃命,流亡到中國的很多,在上海我也看過不少白俄,這個女的……」
「少爺,您也沒瞧見人,怎麼知道是個女人,倒是這屋真的幾個堂客,您得想法子把她們的衣服脫下來,拿出去烤烤乾,我跟李光祖在後面找到間廚房,已經生起火了,這潮衣服會招涼的!」
這倒是件必須立即就做的事,祁連山搓著手道:「這不太方便吧,等她們自己醒過來……」
范五笑道:「少爺!等她們自己醒來不定是什麼時候呢,這麼大的雨淋在身上,您把她們橫在馬背上搬過來,她們都沒醒,可見那一躺累的,不過也真夠人受的,我曾經拉了一隊駱駝走沙漠,連走了兩天兩夜,也沒這麼累,這會兒是勉強撐的,李光租生上了火就又躺下了,您就快點兒吧,您這身衣服也得換換!」
他又撐著退走了,祁連山等了一會兒,覺得不能再拖了,摸摸賀小娥跟小金鈴兒的身子,已經在發熱,而屋裡卻涼得沁人,只好動手把她們的濕衣都脫了下來,把人抱上鋪著狼皮的木榻上,找了幾張熊皮為她們蓋好。
當他開始為苗銀花脫衣服的時候,她的眼睛居然張了開來,臉上現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
「謝謝您,少爺!」
「銀花!你醒了,那就好了!」
「少爺!您把我抱進來的時候,我就醒了,可是全身的骨頭就跟散了似的,連睜開眼皮的勁兒都沒有,更別說是動了,不過沒關係,再休息一下就行了!」
「那怎麼行呢,這屋子裡已經夠冷的,濕衣服冰在身上最容易生病,你別動,我來幫你脫就是了。」
苗銀花只能感激地望著他,祁連山為她除去了濕衣,還為她擦乾了身子,可是苗銀花的身子不斷地顫抖著,牙齒也格格地響個不停,祁連山一驚:「銀花!你怎麼了?」
「冷!我好冷,就好像在冰窖子里似的!」
她的口中在叫著冷,可是身上卻在發燙,這比沒有知覺還要嚴重,祁連山知道她是真病了,連忙把她抱上榻去為她蓋好了道:「你躺著,我去給你找點熱湯來!」
來到後面的廚房,才發現那兒不但有石塊砌起的爐灶,灶上還吊著一口大鐵鍋,鍋子里居然煮著熱麥粥,李光祖在火灶旁邊,只脫了水淋淋的外衣,卻又睡下了。
范五半坐著,一面把劈好的乾柴丟進火里,一面道:「少爺,還真巧,鍋里的麥粥是現成的,雖然不知道煮了幾天了,但是還沒發酸,我又加了半鍋水,一會兒就熱了,大伙兒都灌上兩碗,這次真是死裡逃生,我走了半輩子沙漠,也沒遇上這種兇險,多虧您的見識廣!」
祁連山嘆了口氣:「我也是瞎蒙上了,雖然在書上看過熱風的情形,可也拿不準那個方法一定能逃生,范老哥,你知道這兒是到了那裡了?」
「祁少爺,那一陣子埋著頭急奔,我既不知道跑了多遠,也不知道上了那兒,不過我敢說至少也有兩百里,因為我們遇風的地方我還記得,兩百里內,沒有湖泊,沒有水源,也沒有綠洲,至於這是什麼地方,我可說不上,我沒到過,也想不起那兒有這麼一塊地方!」
祁連山只有搖搖頭,劫後餘生,能保住性命已經不容易了,再能找到這麼一個避雨的木屋,在沙漠中,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迹,那些問題都無關緊要了。
廚房裡有幾個木條綁成的架子,那是屋主用來捆獸皮的,殺死的獸類剝下了皮,必須撐開晒乾才能保存,祁連山把濕衣服架在上面,放在灶旁烘乾,在屋角,他又打到了幾個瓦罐,而罐子里居然是很烈的烈酒,不知泡著什麼草藥,除了酒氣之外,還有一股藥味!
范五卻聞著,眼睛里發了光道:「少爺!這是烏風酒,這屋子裡住的一定是草藥郎中,才有這玩意兒!」
「范老哥,你能認出它不會錯嗎?」
「錯不了,是用沙漠上特產的烏風草泡的,是了不起的寶貝呢,驅風寒,解熱毒,幾乎能治百病,連毒蛇咬了都能解,破皮傷病,外抹內服,百應百驗,因為這種草太少了,草原上的人都拿來當活命的寶貝,他們沒有大夫,也沒處抓藥,小災小痛咬牙挨著,大病大痛才用這個……」
他掙扎著起來,用個木杓,自己喝了一杓,才長長的吐口氣:「沒錯,這會兒我肚子里像燒起了一把火,灌上兩大口,再躺上兩個時辰,立刻新鮮活跳的了!少爺,您也來上一口就知道了!」
祁連山聽他說得這麼有把握,也用杓子-了一口,果然有一股熱流,順著喉嚨直下肚子,通到四肢百骸,那些酸痛,似乎一下子都趕走了,忍不住道:「這真比神仙的金丹還靈呢!」
「可不是,要不草原上的人怎麼把它當作活命的寶貝呢,一般都是用小瓷瓶裝著,幾袋金沙才能換上一瓶呢,這個傢伙倒還真有辦法,居然存著幾壇!」
祁連山又問了用法,才提了半罈子酒,回到屋子裡,賀小娥跟劉老好也醒了,一樣癥狀,身上發燙,冷得發抖。
祁連山給她們每人灌了一杓子酒去,然後再用一塊布,蘸了酒,抹遍了她們的身上,把她們蓋好了,又開始用酒去擦她們的腳底下,第一個抹的是小金鈴兒。
灌下酒去,塗抹她身上的時候,她只是略略地動了兩動,人還是在虛脫的狀態中,可是那烏風酒搽到她的腳底上時,她的人一蹦老高,叫的聲音尖得像被人在尾巴上砍了一刀的狗,等她的人落在地上,還是抱住那隻腳在跳,祁連山倒是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你是怎麼了?」
小金鈴兒還是抱著腳在跳,大概她已經知道祁連山是在為她治療腳底的創傷,硬咬著牙沒再叫出來,但痛楚使她也說不出話來,憋得眼中淚水直流!
祁連山總算弄懂她是為的什麼了,忙問道:「是不是痛得很厲害?」
小金鈴兒只有含著眼淚點頭,祁連山笑著道:「那是好現象,證明你已有了知覺,保全了你這雙腳了,也虧得是這藥酒的效用高,立刻就有了反應,你們在熱風中奔了這麼久,把鞋底都磨穿了,光著腳底在熱沙上跑,熱毒攻入經脈,又被雨水一激,封在經脈中,假如不拔出來,很可能就會失去了知覺,非變成殘廢不可,金鈴兒,忍著點痛,這是為你好,除非你願意從此殘廢!」
小金鈴兒終於安靜了下來,長長地吐了口氣:「我的媽呀,那就像是用刀子從腳底下扎進去,一直扎到心裡……」
門外有人笑笑道:「金鈴兒,沒有那麼長的刀子,不過祁少爺說得對,這是藥力行開,拔出了你體內的熱毒,忍著點兒,只要憋出了汗來,體內的熱毒就清了,我還不知道有沒有你這份造化呢,腳泡在酒里,只感到熱熱的,卻不感到疼,看來你中的熱毒比咱們還輕的多。」
那是范五的聲音,小金鈴兒倒是不好意思了,在炕沿上坐了下來,而且她也才注意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赤條條的。那張蓋在她身上的皮褥子,被她跳起來時,拋到一邊兒去了,連忙搶著接過來遮住了身子:「范五,你別進來!」
「你放心,你們身上的濕衣服是祁少爺脫的,抹葯也是他一個人包辦的,我沒幫一點忙,而且我也沒那個勁兒,就是這幾步路,我扶著來,腳底下就跟有千萬根針在刺著般的,少爺,我是給她們送衣服過來,擱在門口,還得趕緊去躺著,而且瘦麻桿兒也得要人照顧。」
祁連山一聽忙問道:「他怎麼樣了?」
范五道:「比我們還嚴重,我用烏風酒給他洗了腳他好像沒什麼知覺,看樣子還得多洗幾道,幸虧咱們的運氣好、在這兒居然有著五壇烏風酒,否則大家就算能保著命來,大概也只有您一個人是完完整整的,其餘六個人恐怕都得像馬二拐子一樣,拄著拐杖走路了!」
接著又聽見他道:「金鈴兒,你能知道痛就是太好了,把腳底的砂粉洗乾淨后,用塊布包上,就能走動了,多幫幫祁少爺的忙,他打從把你們搬到這兒以後,已經四五個鐘頭了,還沒停過,雖說他的底子比咱們好,功夫練得比咱們深,可也是一樣從熱風裡烤著過來的,如果他再倒了,咱們可慘了!」
一面說著,一面聲音遠去了。小金鈴兒這才感激地道:「少爺,剛才我是亂了神,累了您了!」
劉老好已經醒了,微弱地道:「丫頭,你知道感激就好,乖乖地坐著讓少爺替你把另一隻腳弄好了,然後你再來幫我們的忙,要不是少爺拉著你,在熱風裡你就起不來了,你的情形比我們好得多,你知道為什麼,那是少爺在後來一直托著你,才拾回你這條命來的!」
小金鈴兒怔然道:「我是模模糊糊地有個印象,可記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了,娘,我倒下來過!」
「不錯!我在你前面,看見你倒下去的,可就是無法回頭去把你拉起來,那風太強了,颳得我簡直無法向後挪一步,再說那時候我也差不多了,差一點我想割斷繩子,把咱們娘兒倆都落下,免得拖累了前面的人,可是一想少爺還在最後呢,我要是一割繩子,連他也落下了,只有硬著頭皮,往前拖著你,那知拖了幾步,少爺已經上來把你託了起來,就這麼一直托著你熬過來了。」
小金鈴兒萬分感激道:「少爺,謝謝您。」
祁連山笑了笑:「別客氣,患難相助,本就是應該的,何況還是我把你們拖出來的,要不是為了陪我,你們在劉家寨子耽得好好的,那兒會受這個罪,再往遠處說,要不是為了天風牧場,你跟八嬸兒更不必落在沙漠上受罪,算起來是我欠你們的更多。」
小金鈴兒道:「少爺!別這麼說,我們在劉家寨子是為了龍叔的請求,那跟您沒關係。」
祁連山道:「龍叔也是為了天風牧場!」
劉老好道:「少爺,別算這本帳了,天風牧場,龍八也有份兒,我既是龍八的人,這丫頭既受龍八救命之恩,又算是我的女兒,因此我們說是為了自己也說得過,這本攪不清的爛帳實在沒什麼算頭,您拿的真是烏風酒嗎?」
祁連山伸出木杓道:「范五說是的,我也不知道。」
劉老好聞了一聞道:「沒錯!而且還是最好的一種,我說怎麼會全身熱呼呼的,酸痛、疲勞一下子都像是卸掉了似的,這倒真是大漠上活命的寶貝,有了這半罈子酒,我們絕對都死不了,而且也不會殘廢了!」
祁連山已經見識過這種藥酒的驚異,倒是不再懷疑了,可是他對劉老好樂觀的態度,卻又不敢過份相信,遲疑地道:「八嬸兒,范老哥說,他跟光祖的情形卻不大樂觀……」
劉老好居然笑了起來:「他自稱是老沙漠,不過是在沙漠里多走了幾趟而已,還會比我更清楚,你別忘了,我是出生是瑪爾乞米部,有一半兒算是草原上的人,我還會比他差,對了,剛才我好像聽說他發現了好幾壇!」
「是的!在廚房的屋角里,有幾口這樣的罈子,都是密封著的,我只打開了一壇給每個人灌下了兩口,又用來給大家抹在身子上,用掉了半壇,剩下的我用個杓子倒了一半來!」
「少爺,你看過罈子里,是不是還泡著藥草!」
「是的,好像是個小蓮蓬似的,罈子里浸了有四五根之多,金黃顏色,每根上面有著七顆白白的小果子,大概有黃豆那麼大,氣味強得很,像是芥末加上了艾葉燒著時的味道,沖得人要掉眼淚!」
劉老好興奮得坐了起來:「難怪金鈴兒這鬼丫頭痛得像殺豬的亂吼了,那已經是藥量太重了,也難怪范五他們用來效果不著了,敢情他看見數量太多,用來不心疼,居然像一般三星五星的用法,拿來把腳泡在裡面,幸好是大家虧虛得厲害,否則不但糟塌了寶貝,還能把人給治死了呢,快去告訴他,別再泡了,燒鍋溫水,把洗過的腳趕緊淋上一下,沖洗一點藥性,否則不把腳爛掉才怪,他真是蒙古大夫,七星蓮蓬也能這樣用的?」
「八嬸兒,這種藥草叫七星蓮?」
「不!一般叫它烏風草沒錯,那是我們的土話,為什麼這麼稱呼就不知道了,這種草生長在大漠上,不但數量很少,而且極難繁植,一株母株要三年才能結實,結出來的果殼內有三顆種子,超過五年的就有五顆子,如果要等它結實到七顆子,至少也得十年以上,在沙漠里,一株草要想活過十年,簡直是不可能的……」
「如果發現了母草,勤加保護,不去傷害它就行了。」
劉老好嘆了口氣:「少爺,談何容易,這草是生長在最熱的地方,卻又不能見日光,一曬就死了,一死就靈氣全泄,初生的草葉是黑的,漸老漸黃,顏色漸淡,如果能活到五十年以上,蓮結九實,通體全白,那就是所說的雪蓮子,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從來也沒人見過,能夠找到三顆、五顆的,已經是寶貝了,得寶到七顆,簡直是無價之寶,一個地方如果長了一株母草,百丈之內,寸草不生,天地的靈氣全被它吸收去了。」
祁連山愕然道:「那有這麼神奇的?」
劉老好道:「我也只是聽老一輩的巫醫說說而已,他們懂得採摘的方法,深入窮荒,一去經年,有時採得幾株回來,有時空手而回,我見過一株五星的,至於它們真正的情形,沒一個巫醫肯說,這是他們世代祖傳的秘密……」
祁連山道:「這有什麼秘密可言呢?」
劉老好嘆道:「草原上的回部是信奉回教的,他們只有一位阿拉大神,較為簡明,還有一部份信奉喇嘛教,雖是佛教的分支,卻已經複雜多了,不過這都還算是正統的宗教,不會太講究迷信,有一些小部族信奉的神明就千奇百怪,像瑪爾乞米部就是拜天蠍大神,那多半是巫師們弄出來的玩意,為了使族人畏信,他們也必須有一些神跡,像這種烏風草就是其中之一,由於這種草的效用神奇,可治百病,自然被人視為珍寶,他們就假說這是出於神賜,對採藥的地點就視為秘密,除了巫師之外,誰都找不到。」
「可是這個地方卻一下子發現了這麼多。」
「是的,這是很不容易的事,剛才我在窗洞里也向外面張了一張,覺得很奇怪,據我所知,大漠上就沒有這一塊地方,大漠上水草是活命的根源,此地有湖、有草,還有樹林,應該是大家爭著要住的地方,也應該是個人人都知道的地方,可是居然沒人知道,可見一定是在極為隱密的所在,少爺,這屋子像是有人居住的!」
「是的,不過我們來的時候卻沒有人,而且好像離開了有三五天了,屋子裡好像住的是一男一女。」
劉老好道:「那暫時不去管它了,屋主人把這些珍貴的藥酒留下,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暫時離開了,還會回來的,如果等他們回來,發現我們動用了他們的東西……」
祁連山道:「為了救命,也說不得了,給錢好了!」
劉老好笑了一下道:「少爺,錢在別處是萬能的,唯獨到了草原上,恐怕不當回事兒,有許多部族都是以物易物,從來也不用錢的,再說這種珍貴的藥物是無價之寶,您要給多少錢才能買下呢,所以您還是去關照范五一聲,叫他別糟塌了,何況良藥救命,適量就行,用多了也是糟塌,一個饃就能使人不餓死,十個,反而會把人撐死的!」
祁連山想想也是道理,但又道:「那你們的腳……」
劉老好道:「我們又吃又抹,已經好得多了,腳底的破皮是小事,只要用藥酒輕輕地沾著擦一遍就行了,金鈴兒能知道疼,那就是不妨事了,您替她另外一隻腳也調理一下,我們都可以自己來!」
小金鈴兒有點忸怩地道:「我……也能自己來的!」
劉老好笑道:「算了吧,剛才你一跳八丈高,就差沒把屋頂給掀了,真不知道你那來的勁兒,我們可沒辦法按得住你,還是辛苦少爺一下吧,最好你自己也忍著點兒!」
小金鈴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祁連山道:「那你就坐著別動,我知道會很疼,但是你只要心裡不想著疼,就會好得多,或者你別把這當作是你的腳!」
他蹲下身子,輕柔地抬起另一隻腳,用布沾了藥酒,小心翼翼地為她洗濯著,小金鈴兒這次總算是忍住了,儘管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卻沒有再哼一聲。
祁連山替她把腳底的浮沙都擦掉了,然後笑笑道:「你看!世上沒有忍不住的痛苦的,只要能咬緊牙關,也就撐過去了,我的馬包里還有兩瓶雲南白藥,我去拿來灑上一點,用塊布包上,三兩天就會長出皮肉了!」
他把各人烤乾的衣服,從門口捧了進來,又到廚房裡指點范五有關藥酒的用法,然後又出去提水燒水……
里裡外外,就靠他一個人忙,好不容易忙舒齊了,他實在也累了,隨便找個地方一倒,就呼呼地睡著了。
這一次他是真累,而且又放開了心,一睡下去,居然人事不知,一直到他被一陣冰涼的涼意激醒了過來,才睜開眼睛,忽然聽見一個冰冷的聲音:「不許動,動就打死你!」
那是個陌生的聲音,而且還有一樣冰冷的東西抵緊了他的額角,他移目望去,首先是一支烏黑的槍管,那是苗銀花的馬槍,但是這枝槍卻握在一隻雪白的手中。
順著這隻手看上去,他看見了一個金髮、碧眼、高鼻樑的西方女郎,袒裸著雙臂,穿了一件羊皮的坎肩,雪白的胸膛也有一半擠露在外面,然後是一雙修長、圓潤而潔白的腿,羊皮坎肩垂下,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小腿是裸露的,只有腳上穿著軟皮的靴子,高可及踝,用羊皮繩子系住,一個很美的女郎,充滿了野性。
她說的是漢語,雖然有點生硬,但是卻有一股天賦的尊貴氣質,就像是一個女王在喝叱著她的奴隸,對這突然而來的女郎,祁連山雖然感到意外,卻並不突然。
因為他早就判斷到屋中的主人有一個是西方的女子,只是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這種情形下晤面而已。
祁連山聳聳肩,看看她手中的槍,然後笑了道:「小姐,這是你的屋子吧,很抱歉沒有得到你的充許就闖進來!不過請你原諒,我們是不得已!」
他一面說著,一面要準備坐起來,因為他發現這麼躺著實在很不禮貌,那個西方女郎在羊皮肩的攔腰系了根皮帶;使那重疊的衣襟不散開來,但是在她的身上就是這麼一件坎肩,裡面竟是空心籠,這件坎眉就像是一條短裙,因此他由於躺著的角度,可以從裙子的邊緣望得更高。
祁連山不是個好色之徒。由於從熱風中過來,幫助那幾個女的換衣服,在她們身上搽抹藥酒,活色生香的場合他已經看得很多,也很平常,已經不會為那種情形動心,但他卻又不能不承認,這個金髮的洋妞兒,實在比那四個女人美得多,因為中國的女人沒有那麼長的腿,沒有那麼勻稱的比例,尤其是那四個女人,劉老好已是徐娘風韻,而且他是以長輩的心情去侍奉她,從沒作任何比較。
苗銀花也好,賀小娥也好,甚至於年輕很多的小金鈴兒,都是成熟婦人的風韻,她們的腿顯得略見臃腫,太圓、太短、太粗,尤其是他以不含肉慾的心情輿眼光去瀏覽時,無可否認,那缺乏一種美感。
而這個洋妞兒的身材、裝束、打扮以及各部份的比例,似乎都帶著一股野性,腿是微帶褐色的,平坦的小腹隱約可見肌肉的輪廓與線條,那是不斷地作戶外運動的結果,在一個女孩子的身上有著這種線條應該是破壞美感的,但是祁連山偏偏讀過半年體專,他對力的美具有欣賞的水準,所以眼前的情景居然使他有心動之感。
也因此,他想站起來避開這個角度,可是那個女郎卻不讓他動,把槍管朝前探了一探,用的力量很大,戳得他的額角很疼:「我叫你不許動,你難道要找死……」
祁連山嘆了口氣:「小姐,我知道這情形容易引起誤會,我們闖入你的居室,未經許可,擅自動了你的東西,可是我有個解釋,希望你能聽聽我的解釋!」
「我正在等你的解釋,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來的,怎麼來的,是為了什麼目的,受了誰的指使來的!」
她的漢語仍然有點生硬,但是吐字都很清楚!
「小姐,我能不能坐起來談話!」
「不行,你就這樣乖乖地躺著,少動歪腦筋!」
「小姐,我躺著也行,至少請你站遠一點,因為你離得我太近了,使我很不習慣,除非我閉上眼睛……」
這總算使那個洋妞兒略略有點明白了,發出一聲輕響,身子退後了兩步,但是發現不妥,又走了過來:「不行,我走遠了,你會作怪,你閉上眼睛!」
「小姐,很抱歉,我不能閉眼,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怕你一會高興起來,用槍再敲我一下,也許你沒有嘗過被人用鋼條敲打的滋味,不知道那種感覺,那是很痛的!」
女郎顯然沒想到祁連山會給她這樣的一個答覆,倒是怔了一怔,隨即喝道:「你不要搗鬼,我不打你,我會殺了你,我才不上你的當!」
說完之後,那女郎又冷笑道:「你別以為我不會用槍,它殺人很簡單,只要手指一扣這裡就行了!」
得意地舉一舉槍柄,使祁連山看見她手指扣著的扳機,祁連山忍不住笑了道:「小姐,你用槍殺過人沒有?」
「當然殺過,而且還殺過很多,我小的時候,就懂得殺人了,在我父親的城堡里,衛隊抓了抗稅的農民來,排成一排,由我下口令,砰砰聲中,整排的人都倒下去……」
她說得很兇,但目中顯然已有痛苦之色,祁連山對這個女郎的身世大致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她是俄國的貴族,只有俄國沙皇的貴族才如此地殺害農民的,不過他也看出這個女郎並沒有那麼的兇殘,因為她敘述血淋淋的故事時,美麗的臉上已有痛苦之色,所以祁連山進一步地刺探她道:「小姐,你認為殺人是很好玩的事嗎?」
女郎的臉上痛苦之色更深,大聲地叫了起來:「胡說,我才不喜歡殺人呢,就只那麼一次,我先前並不知道殺人是這樣的恐怖,我嚇得哭了起來……」
她的神色一變,忽然又暴怒地道:「我的父親不是好人,他時常叫他的衛隊槍殺農民,可是我的母親卻是個最仁慈的女人,她經常把地牢里要執刑的犯人偷偷地放走,生了病的,受了傷的,她為他們治療傷勢,替他們治病,給他們麵包吃,為了勸阻我父親的殘暴,他們常常吵架,可是那股暴徒,那些忘恩負義的畜生,在一個晚上,他們攻進了城堡,殺死我的父親……這,我不恨他們,因為我父親該死,可是他們也殺死了我的母親,把她綁在一個木架子上,用五匹馬拉住她的頭、她的手腳,分成五個方向,活活地拉成碎片,這批天殺的強盜!」
祁連山嘆了口氣:「報復的手段不免是殘酷的,都用五馬分屍對付一個女人,未免太過份了!」
女郎憤然地叫道:「那是一群畜牲,行兇的人以及在旁邊拍手叫好,歡呼的人,都是我母親當初救過他們活命的人,有幾個感念我母親恩惠的人曾經替我母親求情,可是那批瘋狂的匪徒,連那些人也一起殺了,所以我要報復,我要把那些忘恩負義的畜牲都再抓起來,也用五馬分屍的方法去對付他們!喂!你不許動!」
她說話時,由於情緒太激動,因此把手中的槍放低了下來,祁連山坐起了身子,她才發覺了,連忙又把槍指了過來,祁連山笑笑道:「小姐!我不會是殺死你母親的兇手,也不會是你的仇人吧,你沒有殺死我的理由!」
女郎咬咬牙齒道:「你雖然不是我的仇人,可是你不該侵入我的居室,侵入我的禁地,老薛說過,我是復仇女神,看見復仇女神的人都要死的!」
「老薛?老薛是什麼人?」
「老薛是你們中國人,也是我母親的朋友,原來在我們的城堡中做醫生,我們的城堡被暴民們侵佔時,他帶著我躲在地窖里,以後就帶著我,躲到這裡來了,他說要幫我復仇,幫助我奪同我的城堡。」
「小姐,你到這裡來多久了?」
「不知道,大概很久很久了,我來的時候才這麼高,現在我連俄國話都忘記了,因為老薛要說中國話,稱我為復仇女神,不讓人知道我是俄國人!」
「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說那些暴民們的勢力越來越大,已經把整個的俄國都佔領了,如果讓人知道我是俄國人,他們會追殺過來殺我的,所以他不讓我見到別的人……」
祁連山忍不住笑道:「他在騙你,這裡是中國,俄國人怎麼能追到這兒來殺人呢?」
「怎麼不能,我接見過很多人,他們對我膜拜,向我數說著他們受到了俄國暴民的欺負,受到別的族人的壓迫,懇求我賜給他們力量去復仇,我就是這樣被他們尊為復仇女神的。啊!
這是一個秘密,我不該對你說的。」
祁連山忍不住笑了,他覺得這個女郎很有意思,雖然裝出一付兇巴巴的樣子,卻掩不住她內心的善良,而且還毫無城府,對一個陌生人就輕易地吐露了秘密,這大概是她太過於寂寞的關係,為了想多了解她一點,於是笑笑又道:「那個老薛不是要你不能給人看見嗎?怎麼又會帶著一些人來看你呢?」
女郎怔了一下,才道:「那些人都是巫師,並不是普通人。」
「老薛帶著那些巫師來看你,為的什麼?」
「他們是來拜見我求取生命之泉的。」
女郎說著,忽然又注視著祁連山道:「你是誰?怎麼會一個人躺在我的屋子裡?」
祁連山笑了笑:「我已經說過了,我們是被一陣風吹到這兒來的……」
「你們?你是說……你不是一個人來的?」
「當然不是,我們一共有七個人………」
祁連山突然驚覺地坐了起來,舉目四望,卻不禁不住了。
屋裡已沒有人影,床上也是空的,劉老好和苗銀花她們都已經不知去向。
這一次,女郎倒沒有再用槍阻止祁連山,只是詫異地問:「你在找什麼?」
祁連山心裡已經泛起不祥的感覺,正色道:「小姐,你把她們怎麼樣了?」
女郎眨眨眼睛,茫然地道:「她們?誰是她們?她們是誰?」
「她們是我的朋友,不久以前還睡在這個床上。」
「我沒有看見。我進來的時候,就只發現你一個人躲在獸皮下面。」
「不!我們一共有七個人,除了我以外,還有兩個男的,四個女的……」
「我說過,我沒有看見別的人,我只看見你。」
祁連山凝重地道:「小姐,能不能讓我去找找他們?請你相信我,我們真的是被風吹到這兒來的,我絕對沒有惡意……我的同伴不見了,他們很可能遭到意外了。」
女郎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跟你一塊兒去找。」
祁連山急忙跳了起來,四處搜尋,卻不禁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找遍了整個木屋,不但苗銀花四個女人沒見蹤影,甚至連范五和李光祖也一齊失蹤。
六個活生生的人,就像突然從世上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木屋裡,只有祁連山和那女郎兩個人,此外,再也沒有半個人影。
祁連山不覺皺緊了眉頭,據他回憶之中,當自己累極了躺下的時候,苗銀花她們分明都在屋子裡,而且,他還記得自己明明睡在床上,怎麼忽然會睡到屋角的獸皮堆里呢?
苗銀花她們就算有要事離開一下,也不可能把自己一個人留在屋裡,還有,范五和李光祖他們怎麼也同時失蹤了……
祁連山想不出其中原因,那女郎卻輕輕地道:「你的同伴一定是等不及先走了。」
祁連山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連忙道:「怎麼會呢,那幾個同伴身上都還有傷,我們在這兒燒了水,還開了兩壇藥酒治傷……」
「藥酒?什麼藥酒?」
「就是你們放在屋前里的烏風酒,為了治療同伴們的傷痛,我冒昧地動用了兩壇……」
他指指屋角,女郎連忙過去一數,然後變色道:「你把老薛的生命之泉給藏到那兒去了,快拿出來,否則他回來一生氣,一定會殺了你,我也保護不了你了!」
「生命之泉,這不是烏風酒嗎?」
「我不知道是什麼,那是老薛弄來的,用來送給那些參拜復仇女神的巫師們,他當作了寶貝,每次只帶一壇去,用一個大水缸沖開了,裝成很多皮袋,然後分給那些巫師們,有的給一袋,有的給兩袋,你一下子拿走了兩壇……」
祁連山笑笑道:「小姐,我的人在這裡,會把東西拿到那兒去呢?那的確是給我的同伴們治病用掉了,喏!你看,用剩的空罈子,還在桌子底下放著呢!」
女郎果然在桌下找到了兩個空罈子,看見裡面是空的,滿臉疑色地跑到祁連山面前,用鼻子湊進他的嘴聞了一聞,祁連山忙道:「小姐,不是我喝掉了的,我不是酒鬼,沒法子一下子喝掉兩罈子的,到這兒的時候,我為了活動血脈,恢復疲勢,倒是喝了一兩口………」
女郎點點頭道:「這個我相信,老薛說過,這雖是烈酒泡的,但是最厲害的酒鬼,也無法喝下半壇,因為裡面還泡了葯,一滴是救命的仙丹,十滴就是穿腸的毒藥了!所以他要用水沖得很淡很淡,才送給那些巫師們拿回去!」
「他把這些藥酒送給那些巫師!」
「是的,他教了他們許多顯示神跡的方法,叫他們回去使族人敬畏,然後又用我復仇女神的名義,把生命之泉送給他們,叫他們回去顯示更多的神跡,凡是重病垂危的人,喂下一小杯,就能起死回生了,老薛說這叫做恩威並施,巫師們不能光是叫人害怕,還必須要能救人的性命,才能使人信服,將來,就要那些人幫助我回去復仇!」
祁連山點點頭,覺得這個老薛是個聰明人,用的手段極為高明,可是對老薛的另一套說詞卻又表懷疑,想想問道:「小姐,我還沒有請教你的芳名,以及你的家園!」
「我!我叫加洛琳,我的父親叫沙洛維夫,他是霍爾果斯的男爵,我們的城堡就在霍爾果斯……」
祁連山道:「霍爾果斯在西邊的中俄邊界,那兒原來是中國的領土,後來清朝與菲利重訂邊界,被他們硬佔去了!」
「這個……我不清楚了。我在家鄉看見過不少中國人,都是在那邊做生意的,老薛就是在那邊做醫生,他跟我的父親,我的母親都是朋友,不過後來,他跟我母親比較好,經常陪我母親到地牢里去給犯人們治病;他的醫術很好,治好過很多人,所以暴民們作亂時,沒有傷害他,他把我先藏在地窖里,後來又放在箱子裡帶到了這兒。」
「這兒是什麼地方呢?」
「我不知道,老薛說這兒是一塊隱僻的樂園,除了他之外,誰都不知道,我相信他的話是真的,我長到這麼大就沒有看見有別的人來過,我長大后,每年兩次,到那個神秘的山谷中去擔任復仇女神,路很遠,要走三天,沿路都是陰暗的山谷,還要穿過兩個很深的山洞,咦!對了,你是怎麼來到此地的?你叫什麼名字,從那兒來的?」
「我……我叫祁連山,從中國的蘭州來的,我家在蘭州開牧場,專門販馬、養馬,我是在回疆的沙漠中,被一股熱風吹到了這兒……」
加洛琳張大了眼睛:「牧場我是知道的,可是蘭州又在什麼地方,熱風是什麼東西,你叫祁連山?這我倒是聽老薛說過,那是中國一座很大很大的山,他的家就是在祁連山下,祁連山是你的姓還就你的名字,如果加上姓,我應該叫加洛琳,杜拉特,是杜拉特男爵的唯一女兒,如果我還能回去,應該是杜拉特郡主了,你說是不是?只是我知道那是很難很難了!」
她在開始問的時候,祁連山直在皺眉傷腦筋,因為這個女郎的問題不但來得快,而且還問得絕,如果他要逐一回答,恐怕要費上大半天才能使她明白一半,要使她完全明白,就不知道要多久了,那包括了天文地理人文氣象,簡直是一本百科全書,幸好加洛琳光是提出問題,並不急於想求答案,因為她自己回答了最後的一個問題,似乎要開始作閑聊了!祁連山此刻沒有聊天的興趣,所以只回答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我姓祁,我的家就在祁連山下,所以就用祁連山作為我的姓名!」
「這很好,簡單明白,很容易叫人記住,比我的好!」
她很喜歡說話,而且也沒有層次,隨便搭上一點線索就能無限地發展開去,祁連山知道這一扯下去可能會達到十萬八千里都收不回來,他卻急於要解決目前的疑點,連忙道:「小姐,我們以後再談,現在我要知道的是……」
「慢來,我已經告訴你,我叫加洛琳,你就不能再叫我小姐,我知道小姐是中國人對有身份的女孩的稱呼,但是我原來的身份是郡主,那比小姐更高貴,是不是?」
祁連山只有嘆了口氣:「是的,郡主!」
可是加洛琳並不滿意,依然很認真地道:「我現在也不是郡主,因為我的國家中已經沒有了國王,也沒有貴族了,除非等我收回了我的家園,恢復我的爵位,只是那很少有可能的,因為我的國家已經改為共產社會聯邦!」
祁連山以為她很蒙蔽,她卻已經知道了,不由奇道:「你怎麼會知道的,難道你到過霍爾果斯了?」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回去過,我來到此地后,只到過那個叫地獄門的山谷,從沒有到過別的地方,那是我聽見老薛跟一個人談話時才知道的,那也是一個中國人,他不是巫師,也沒有向我膜拜,求取生命之泉,那個人好像跟老薛有什麼秘密,他們在談話時,都是在我睡覺的時候,我不想睡覺,老薛就點起一種香粉,冒出一種香氣,我聞了就睡著了,他們卻吃了一顆白色的葯,不會睡覺,所以有一次我先愉偷地吃了一顆白葯,假裝睡著了才聽見的!」
她笑得很得意,祁連山卻為之一動,他知道那些所謂粉末,必然是江湖上所謂的迷香,那種白葯就是解藥,這原是下五門江湖人的玩意兒,已經近乎失傳了,想不到這個叫老薛的人居然還懂得配製,而且這個老薛顯然還另外有同黨,在外面他他刺探滑息,用心暖昧,更需要深究了,所以他連忙問道:「那是個什麼人?」
「誰?你說的是老薛?是個男人,有長長的黑鬍子,是個醫生,力氣很大,很有本事,有次他一個人打倒了五六個比他更高更壯的大漢,有次他空手殺死了一頭熊,那張熊皮就在那頭熊身上剝下來的,就是你蓋在身上的……」
「不!加洛琳,我是問那個跟老薛一起談話的人?」
「哈!對了,你還是叫我加洛琳好了,我不是小姐,現在也不是什麼郡主,還是叫我的名字最好,老薛也叫我加洛琳,只是他沒有你叫得好聽,有時我真怕聽他叫我!」
話又要扯遠了,祁連山忙又拉回來:「加洛琳,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我問的是那個跟老薛一起談話的人!」
加洛琳的臉上浮起了一陣厭惡之色:「那是個混帳的男人,這一次他們又在談話,我偷偷裝睡,他趁老薛不在的時候,就撲到我的身上,摸我的胸膛,我不敢掙扎,我怕老薛知道我沒睡著,偷聽他們的談話,會殺了我,只好勉強忍著,可是那個傢伙又站起來脫他自己的衣服,幸好老薛來了,重重地打了他一棍子,而且還大聲地罵他說:滿天雲,你敢對她無禮我就殺了你」
「什麼?那個人是滿天雲?」
祁連山差點沒跳起來,加洛琳也吃了一驚:「怎麼?你認識這個人,認識那個壞蛋?」
「我!我不認識這個人,但是我知道他是個大壞蛋,他是沙漠中的強盜,而且是我的仇人,他殺死了我的父親跟母親,我就是來找他報仇的!」
「真的嗎?那太好了,我一定會幫助你,因為我也討厭這個人,因為他將來要做我的丈夫!」
祁連山又是一震:「什麼?他將來要做你的丈夫?」
「是的,那是他對老薛說的,就是前兩天,他被老薛打了一棍子后,兩個人就打了起來,抱成一團,我聽見那個傢伙說老薛,你這是幹什麼?這妞兒遲早是我的妻子,那是你自己答應的,我先碰碰她有什麼關係!」
「然後老薛說:話是不錯!我答應過,可是你要先實行諾言,把瑪爾乞米拿下來,使她成為瑪爾乞米的女王后,她才是你的妻子,現在你不許碰她一下!」
祁連山差點又要跳起來,想不到事情會這麼巧,擠到一堆來了,可是他忍住了,現在不能急,先得把這個老薛跟滿天雲之間的關係跟他們進行的陰謀弄清楚,因此他耐著性子,裝作平靜地問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
「我要想想看對了,那個滿天雲說瑪爾乞米部尚在掌握中,隨時都可以拿到手,只是顧慮著天天什麼的我可忘記了,好像是一個人名!」
「天馬行空祁雲程!」祁連山忍不住提醒了她。
「不錯,就是這個名字,唉!你怎麼知道的?」
「天馬行空祁雲程是我的父親,最近被人害死了!」
「喔!是的,滿天雲也這麼說,他說我最近好不容易把那個傢伙解決了,而且還栽在瑪爾乞米汗的身上,他的弟兄們看見了行兇的兇器跟留下的證物,一定會去找她們報仇,我再發動那些巫師裡應外合,消滅那些擁王派……就在這時候,老薛又說話了!」
「老薛說些什麼?你還記得嗎?我想你一定記得的!」
雖然很急於知道下文,但是祁連山也知道這是不能催的,只聽過一次的談話,印象不會太深刻,催得太急,反而會忘了,而他卻要知道他們全部的說話,一點細小的地方都不遺漏,因為那可能是很重要的關鍵,因此他耐心慢慢誘導著。果然加洛琳笑了起來:「我當然記得。
我整天住在這個地方,跟老薛在一起,他又很少開口,我都憋死了,所以我聽過的話,很少會忘記的,老薛說滿天雲,你要弄清楚,那些巫師聽我的,聽他們復仇女神的,沒有我,沒有加洛琳,她們絕不會聽你的指使!」
「我知道,我並不要跟你爭這些巫師,把瑪爾乞米汗推倒后,讓那些巫師擁護加浴琳做女王!」
「她不僅是瑪爾乞米的女王,更將是天山的女王,我已經收服了十七個部族的巫師,成為我最忠心的部屬了,將來我可以在天山建立一個王國。」
「哈哈!老薛,加洛琳什麼都不懂,恐怕還是你在背後做太上皇吧!」
「當然,沒有我的幫助,她根本統治不了那些人,可是你別打鬼主意,在征服瑪爾乞米部后,你可以娶她為妻子,然後你就拿了金沙滾蛋,因為這是她們的法律,只有王夫才能取用庫中的金沙,若不是有這條鬼規矩,我才不會答應你娶加洛琳呢,你們實在不配!」
「哈哈!老薛,你別以為我會喜歡這個洋妞兒,我滿天雲不是吹牛,我要女人,伸手一把抓,要多少有多少……」
「這一點他倒沒有誇張,他對女人的確有一股邪異的吸引力,很多女人被他沾上了,都是死心塌地的向著他。」
祁連山又忍不住插嘴了,因為他想起了那個在沙漠上為滿天雲而死的母夜叉孫二娘
那個慍悍而又醜惡如怪,胖得像山似的女人,那樣的一個女人,為了滿天雲,居然肯窩在劉家寨子里操著賣淫的賤業去做暗娼。
征服像母夜叉那樣的女人很難,贏得她的忠心更難,因為孫二娘並不缺少男人,不是肉慾的蠱惑,她是個孔武有力,身手不凡的女匪,也不會少錢用,金錢對她而言,並不具有太大的意義,更不是為了情,因為滿天雲一生中,難得偶而到她那兒一次,也從沒表示過要跟她白首到老,沒有向她作海誓山盟的保證,唯一可以打動孫二娘的或許是權欲,但以孫二娘在劉家寨子所作的工作而言,這一點也推翻了,那實在是個很不重要的工作,只合於沒有野心的人才能安定下來的,所以在人世間所能成立的條件,沒有一點是合於那兩個人之間的,但孫二娘對滿天雲所表現的忠心幾乎是難以想像的,就像是一頭工蟻對它的蟻后的忠誠,那是一種超乎自然的力量使然的。
除了孫二娘,還有苗金花,孫二娘在嫉妒,認為苗金花蠱惑了滿天雲,苗銀花則認為是她姊姊在利用滿天雲,以為她是個從不為男人動心的女人,恐怕都錯了。
祁連山對苗金花全無認識,只是從別人的口中所說的一些事迹上去了解,他直覺上已經認為不可能,一個像滿天雲那樣的男人,絕不會為感情而迷失自己,或許是滿天雲征服了苗金花,倒還說得過去。
所以祁連山不由自主地又冒出了那一句,使得加洛琳又停上了敘述,詫異地望著他,祁連山笑笑道:「對不起,我又多嘴了,你再往下說吧,老薛對滿天雲又怎麼樣?」
「老薛冷笑了一聲說滿天雲,我知道你有種邪惡的本事,能使得女人全心向著你,但是你在加洛琳身上行不通,我防到了你這一招,不讓她懂太多的事,除了我之外,她不會聽第二個男人的話。」
「那是從前,她還是個小孩子,現在她長大了,已經是個十足的女人,你的控制力就不夠了!」
「笑話,我跟她生活在一起,一直在注意她的一切,使她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也使她摒棄了一切的情慾……」
「可能嗎?老薛,別人我不敢說,對你,我可是清楚得很,你當年是個怎麼樣的人,你雖然在外表上是個走方郎中,但實際上,你卻是靠著你的醫術,登堂人室,專門誘拐人家的大閨女、小媳婦,三十年前,在川西秦中,寧夏雲貴,提起你花面郎中薛大奎,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知道有多少父親、丈夫恨得想活活地剮了你,有好幾次你已經被人逮著了,但是那些受你蠱惑的女人卻又冒死偷偷地放了你,最後你實在混不下去了,才逃到了外國,想不到在羅剎混了一陣,你居然成了聖人了!」
「滿天雲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不相信你對這個洋妞兒不動心,所以我要試一試,看她究竟是不是一個原封貨兒!」
「可以,但是你不準趁她昏迷的時候來佔便宜,等她清醒后,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們在一起,你不妨施展一下你的本事,甚至於用強的都可以,看你有沒有辦法近她的身,不過我把話先說在前面,如果你給她捅了一刀,或者是一腳踢了你的命根子,可別怨我沒告訴過你!」
滿天雲顯然是沒想到對方會答應他這個條件,倒是不敢輕試了,頓了一頓后才道:「老薛,你自己真的沒沾過!」
「當然,我何必騙你,你對女人也不是沒見過,有沒有開過葷的,你總能分得出來。」
「看來倒是個清水貨,老薛,看看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你怎麼能忍得住的!」
「那是現在她多少還披著點東西,平時我們在一起相處生活,同住在一所屋子裡,她時常一點衣服都不穿,我照樣也漠然視之,無動於衷!」
「這我就真佩服你了,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很簡單,當六年前她剛開始發育得像個少女時,我就設法弄點葯吃下去,使我成為一個聖人了。」
「你倒是忍得下心,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要她成為一個復仇女人,成為那些巫師們心目中真正的神,他們的眼睛很厲害,尤其是辨別處女,更是准得很,那怕只破過一次身,他們也能看得出來,而且他們的心目中,只有純潔的處女才是神的代表,為什麼我要加洛琳每次都脫了衣服,才以女神的姿態出現,就是要他們認明白,這是一個純潔聖明的神!」
「佩服!佩服!老薛,你不后侮嗎?」
「有什麼好後悔的,我已經是近六十幾歲的老人了,就算我能得到她,也不會有幾年,如果開了她的靈竅,她就不會再那麼聽從我,尤其是在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時候,她就會轉向另一個男人了,只有一個辦法,我才能永遠地控制她,大半輩子,我為了女人被人趕來趕去,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我要建立一個完全屬於我的王國……」
也真虧得加洛琳有這麼好的記憶,居然把這一片長長的對談,一字不漏的記了下來,但是祁連山卻不滿意,繼續地問道:「他們就此結束,沒有再談下去了。」
「不!他們只是停止了打鬥,走到遠遠的地方去談話了,我卻必須裝作昏迷,躺在地下,不能跟過去聽他們說什麼了!」
「以後呢,以後他們又做了什麼?」
「以後是老薛一個人回來,把我用冷水淋醒了,裝著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帶著我回來,在快到樹林的地方,他看見屋子這邊有煙冒出來,就叫我等著,他一個人先回來看看,我等了很久,一直不見他回來,才忍不住也跑回來,進屋子就看見熊皮在動,然後在熊皮底下看見了你!」
她的神態有點憤怒:「老薛一直告訴我說,凡是進到此地的生人都不是好東西,是那些暴民派來殺我的,要我一看見人就不能容情,立刻殺了他們,我要不是因為那次聽見了跟滿天雲的談話,也一定會照他的話做的,因為他以前的確對我很好很好,現在,我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可是你呢,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是不是也要利用我!」
她的神情又轉為哀傷。祁連山嘆了口氣:「加洛琳,我如果對你說我是個好人,你也許不會相信,因為老薛跟你相處這麼久都無法使你相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沒有利用你的意思,因為在我們見面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你這個人,可是現在我卻很為我的同伴擔心……」
「你真的還有同伴在一起?」
「我為什麼要騙你呢,我還有六個同伴,他們都受了傷!」
「可是這屋子裡不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
「那一定是老薛把他們都弄走了,為了怕你知道,所以才把一切的痕迹都收拾掉了,奇怪的是老薛為什麼沒有連我也一起弄走呢,他不會單單把我留下來的!」
加洛琳想了一下道:「那也許是他沒有看見你,因為你縮在牆角里,身上又蓋滿了獸皮,那張熊皮更是連頭帶腳把你罩了起來,要不是我在找到你的時候,你恰好動了一下,我也不知道還有個人在下面!」
「我的身上蓋滿了獸皮,這怎麼可能呢,我睡下去的時候什麼都沒蓋,而且我睡覺的時候很驚醒,一點點響動我都會驚醒的,怎麼會有人把我埋在獸皮里我都不知道,還有,對了,我記得我是睡在你屋裡的床上的,怎麼會搬到牆角上去了呢,那不可能是我滾下來的吧?」
「這個我不知道,我找到你,就在你躺著的地方。」
祁連山說著話,卻又忍不住用手敲著頭,緊皺著雙眉。加洛琳忙問道:「你怎麼了,好像很不舒服?」
「是的,我的頭很疼,像是要裂開似的痛!」
「是不是受了涼,有沒有發燒!」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下祁連山的額角,祁連山本來想躲開的,可是轉念一想,她根本是個天真自然,不知道男女禮防的,那樣做了或許會引起她的誤會,就任著她在頭上摩摸著。
加洛琳很細心地試了一下,又摸摸自己的額角,搖搖頭:「沒有發燒,不像是生病呀!」
「我的身體一直很好,從來也沒有生過病,所以這一陣頭痛很奇怪,那是不應有的現象!」
加洛琳想了一下,忽然走到屋子的一邊,在一個木架上取下一個瓷瓶,倒出了一顆白色的藥丸道:「吃下去,我在聞過那種香味昏倒之後,醒來總要頭痛一兩天,老薛就拿這種葯給我吃,一吃就好了,後來我知道這種葯不但可以治頭痛,而且吃了還不會為那種香味而昏倒,那次我就預先帶了幾顆這種葯,才聽見了老薛跟滿天雲的談話……」
祁連山卻在藥罐下面看見了一卷東西,那是寫在一塊白布上的字:「加洛琳,我有事情要出去幾天,來不及告訴你,好好的在家裡等著,不要亂跑,注意陌生人,發現有人闖進來,立刻就殺了他們,因為我聽說那些殺死你父母的兇手暴民們,已經探聽到你還活著,準備向他們復仇,派了人來要追殺你,這個地方很隱密,你不亂跑,他們找不到的,我就是去替你打聽那些兇手的稍息!老薛留。」
加洛琳也看到了那捲布條,上面的字她倒是全認識,不禁奇怪地道:「這是老薛留給我的字條,為什麼放在這裡!」
祁連山吞下了那顆藥丸后,頭疼立刻就減輕了,思索了一下才道:「他要你等在樹林那邊,以為你一定會聽他的話,他不去叫你,你是不會回來的!」
「是的!我一直很聽他的話,只有這一次,因為我偷聽到他跟滿天雲的談話,不那麼相信他了,才自己跑了來!」
「他不知道你服過了解藥,想到你一定會頭痛,而只有頭痛難忍的時候,才會往回跑,而且到了屋子裡,第一件事就是找這種治頭痛的葯吃,就會看見這卷字條了!」
「不錯!以前有一兩次,我從外面回來,頭痛很厲害,而老薛的葯卻帶得不夠,他只好叫我忍著,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葯吃,不過這次也奇怪,老薛為什麼不先到我等的地方去告訴我一聲才走呢,那是順路呀,要離開這裡,一定要經過那片樹林的!」
「不見得吧,我們來的時候,就沒有經過那片樹林!」
「你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已經忘記了,我們是為了躲避熱風的侵襲,全身都包在毛毯裡面,被風推著,然後由我的馬領著路,也不知道怎麼走的,一直到湖邊的草地上,才倒下不能動了。」
「那你們一定是從流沙谷那邊過來的,這實在很奇怪,那個地方是不可能有人通過的,整片都是流沙,人一踏上去就會陷下去,那上面只有黃羊能夠生存往來!」
「哦!黃羊能夠生存,就證明那兒一定能通過的!」
加洛琳把頭搖得像貨浪鼓:「不!黃羊雖然知道那些是安全的地方,但是還有一片流沙是完全沒有實地的,黃羊因為身子輕,行動快,輕輕地點一下,立刻又把腳拔起來了,就是那樣,還有不少黃羊會陷了下去,人沒有輕巧的身子,又沒有那那麼快的速度,絕不可能從上面通過的!」
祁連山想了一下,忽然笑了道:「這一次可以,因為我們在熱風中,風勢很強,把人推著像飛一樣地向前跑,跑起來根本不費力,只要人不倒下來,就這麼站著,風也會把人送著走的,我想我們就是那樣過來的!」
「真的!那下次再颳風的時候,我也試試看!」
祁連山嘆了口氣:「加洛琳,那不是好玩的事,現在我們不去談那些,還是回到眼前的問題上來,我的那些同伴……」
「你的同伴們沒有死,一定是老薛把他們弄走了!所以老薛才留了張字條而不去通知我,他是怕我看見了!」
「他不會殺死了他們而拖去埋了起來吧!」
「不會,假如他殺死了人,不用怕我看見,以前有人來過,都被老薛殺死了,還叫我幫著他拉到遠處去埋掉的,假如你真有六個同伴,他更無法一個人去埋葬了……」
「沙漠里埋人還方便,用手都能刨個坑埋下人去!」
「這倒不見得,在這個地方就沒有那麼容易,因為這兒附近沒有鬆浮的泥沙,而是一片結結實實的泥土,肥沃的泥土,而且又滲雜了大大小小的石塊,所以才能圍成這麼一個湖,長起一片樹林,一片碧綠的草地,可見要想挖個能埋人的坑,卻沒那麼容易,再說老薛也不肯把人埋在這裡,他說這是一片靈地,湖裡的水有靈氣,才能培養出生命之泉,如果附近有了屍體,腐屍會破壞靈氣,我們所以要住在這裡,就是方便視察整片靈地,找到一切死的東西,包括野獸在內,把它們清除出去!」
這一點祁連山倒是相信了,因為他從窗子里看出去,觸目一片碧綠,充滿了生氣,找不到一點死亡之意,而且他也注意到這裡的確沒有砂礫,全是石頭泥土合成的一片天然的綠野,因此他詫然地道:「奇怪,在沙漠里怎麼會有這麼一塊世外桃源,洞天福地呢?」
加洛琳對世外桃源四個字的含義還不懂,可能老薛從來沒有用過這四個字,但是對洞天福地卻懂的,笑著道:「對了,這兒就是一個洞,一個陷在地下的直洞,像只碗一樣,四面都有山崗,山崗外面是險惡的流沙,外面的人沒法子過來,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去,但是那條路只有老薛知道,我找了多少次,始終無法走出去,走來走去,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了,老薛把車子也拉走了,一定是載著你的同伴走了,你的運氣好,躲在毛皮底下,沒被他發現!」
祁連山卻很著急:「你是說你也無法走出去!」
「是的!我試過,就是走不出去,老薛有時離開十天半個月,把我一個人留下,我偷偷地想跑遠一點去看看,可是不行,只要我走進那片樹林,轉來轉去,還是回到這個地方,而且要離開這裡,必須要走出樹林……」
「那片樹林很大嗎?」祁連山望著樹林問道。
「很大,要走一天才能離開,那是老薛領著,我自己轉了兩天,結果又回到這裡來了,因此我也不知道有多大!」
「你說你們有一輛車子,用來幹什麼的?」
加洛琳道:「也不算是車子,只是用木棍紮成的一個架子,用四頭大雄鹿拉著,每次我們出去時才用,從外面帶小米、麥粒跟鹽回來,每年一次載的東西很夠用了,今年我們一共出去了兩次,這次是空車回來的,可是老薛把車子又駕走了,我想一定是把你的同伴運走的,因為駕了車子,比走路還慢,屋子裡沒有缺少什麼,他也沒有帶什麼東西走,根本用不著駕車子的,所以一定是帶人走了。」
祁連山很著急,急忙問道:「他走了多久了?有多久了!」
加洛琳想了一下道:「他看見屋子裡冒出煙火是昨天的中午,我等了一個下午,快天黑了才往回走,現在又快是中午了,足足有一天了,老薛離開這裡,最少也有半天了,這是我大概的估計,也不會錯多少!」
祁連山卻想得很仔細:「你等了一個下午,又整整走了一夜才回到屋子裡,你們離得這麼遠?」
加洛琳卻翻著眼睛道:「當然也沒有這麼遠,我等得不耐煩,開始往回走,因為在黑夜裡,樹林中太黑,根本看不見,我轉了半天,最後轉出來了,倒下睡了一覺,天亮了很久我才醒,再繼續走了回來,發現昨夜亂轉,反而越跑越遠了,不過也是不算很近就是了!」
「這麼說,老薛是什麼時候走的?你一點都不知道了?」
「是的,如果我知道,我早就會回屋裡來了。」
「老薛要離開,為什麼不告訴你一聲呢?」
加洛琳聳聳肩:「誰知道?他一向是這樣的,要來要去,都不告訴我。」
祁連山沉吟了一下:「加洛琳,你認為老薛對你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關心你、愛護你?」
加洛琳點點頭:「他是很關心我,對我也很好。」
「你也認為老薛要你成為復仇女神,是真的想替你的父母報仇嗎?你自己也決心要照他的安排去做?」
「我!我不知道,從小的時候,老薛就告訴我,說那些暴民殺死了我的父母,我應該替他們報仇,我就那樣想了,可是大了一點,我想得多了,我覺得我父親殺死他們的人更多,他們殺了我父親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可是,我母親是那麼好,那麼慈祥,那些暴民們也殺死了她,因此我認為那些暴民們實在該死!」
她的臉上有著矛盾,有著痛苦,有著憤怒,但更多的卻是茫然,祁連山點點頭,他知道這個女郎在本性上還是善良的,至少對善與惡的分辨還能保持著相當的理智,所以他進一步地道:「你在小的時候,誰比較愛你!」
加洛琳想了一下:「父親,他對我的寵愛到了極點,無論我要做什麼,他都依著我,每個人都怕他,只有我不怕他,還有,我母親也不怕他,我卻有點怕母親……」
這是祁連山可以想像得到的,她的父親,那位沙皇的貴族男爵無疑地是個暴君。對屬地上的子民任意地苛虐,但那不是他的本性,只是他觀念上的錯誤,他對自己的妻子、女兒,仍然是一個善良的丈夫,很慈祥的父親,否則他不會容忍他的妻子去善視那些在地牢中的農奴。
所以祁連山笑了一下道:「你父親殺死了不少的人,但是他並不是見了人就殺,只是殺死那些不納稅的人,那些反對他的人,對不對?」
「是的,父親說那些人都是該死的,可是母親不贊同,她說有的人實在是繳不出錢來,所以他們經常爭執,父親的衛隊把人抓來,母親又把他們放走,結果這些忘恩負義的畜牲,卻把我母親也殺死了!」
「假如你母親聽任你父親把抓來的人都殺死了,就不會有日後的暴動了。你的父母也不會被殺了對不對?」
加洛琳顯得困惑了,她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但事實又確乎如此,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祁連山又繼續地道:「你從小生活得很快樂,有著高大的屋子,穿著美麗的衣服,吃著最鮮美的食物,有很多的僕人侍侯著,但是你們卻沒有做過一點工作,沒有付出一點努力,而那些農奴們整天辛苦的工作,卻要拿出大半的收穫去納稅……」
「是的,這是他們應該繳出來的,因為他們耕種的土地是我們的,連他們的生命都是屬於我們的!」
貧富的懸殊,階級的存在,主奴的關係,統治著與被統治者之間的差別,造成了社會制度,也造成了衝突,加洛琳對這些並沒有深入地了解思考,因為她生下來就是統治者,這個觀念仍然是主觀地存在著。
祁連山在都市裡讀過書,對這個問題自然是了解得較為深刻,中國的國民革命成功,施行共和比俄國早九年,但是中國革命的方法比俄國和緩,對舊有的統治者沒有作以牙還牙的報復行動,所以加洛琳的遭遇情形沒有在中國發生,因此祁連山也可以較為理智客觀地討論這件事。
但是祁連山的立場卻是非政治的,他是從人與人之間一般的觀點上來談這個問題,那比較能使得加洛琳接受,尤其是他了解到老薛的野心企圖后,知道老薛灌輸給加洛琳的思想觀念絕不會是純民主平等的,他也必須在人性上來解釋,才能使加洛琳容易接受,取得她的合作,而祁連山要想救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合作。
「加洛琳,你小時候能夠過著富裕優厚的生活,只是因為你有個好父親,你父親擁有了很大的土地,有權勢,所以他能夠不工作而取得一切,不像你後來跟老薛在一起,你們必須要狩獵才有肉吃,對嗎?」
「對的,我父親還要養活很多人,衛隊、僕役……」
「不錯!那些人雖然也工作,但沒有去耕田,卻也能豐農足食,都是靠著你父親,而你父親之所以能養活這麼多的人,就是靠著抽取稅金,靠著那些農奴的努力工作。」
加洛琳又困惑了,祁連山沒有時間去讓她思想,接著道:「如果農奴們不繳稅,你們都無法享受這種生活了,所以你父親要把那些不納稅的農奴抓來開進監牢,鞭打他們,殺死他們作為懲誠,要他們服從,他這樣做,只是為了維持他自己的統治,也是為了你們母女能有好的生活。」
「這麼說,我父親殺死他們並沒有錯?」
「在你父親而言,他沒有錯,在那些農奴而言,他們卻不會這樣想,他們辛苦工作一輩子,卻永遠吃不飽,收穫已經不多,如果再繳出大半,他們自己就會挨餓,但是他們不敢不繳,因為你父親有……」
「我們有土地!」
「不!土地是無法養活人的,必須要人在上面工作才能使人活下去,如果你父親有著很大的土地,卻沒有人替他工作,你們一樣會餓死,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你父親有權利、有武器、有衛士,可以殺死不繳稅的人,那些農奴為了不被殺死,為了要活下去,才不得不繳出一生辛苦的收穫。這在他們的心裡不會是心甘情願的!尤其是他們遇上了一些特別的原因,使得收穫減少,繳出了稅金后,剩下來的糧食已不夠維持生活了,他們又怎麼辦呢?繳了稅,他們會餓死,不繳稅,他們會被殺死!」
「有的人不願被殺,卻又不想餓死,只好把糧食藏了起來,以避免被催稅的兵士搜到,於是就因為欠稅的罪名被抓了起來,有的被搜了出來,催稅的兵士認為他們故意抗稅不交,就要殺死他們,他們不甘被殺,只有反抗或逃亡,就是你父親所說的反對者輿逃犯了。」
「哦!原來那些死囚是這樣子才犯罪的,那他們是為了求生存,不應該對他們這麼凶的!」
「也許在一開始,他們曾經向你父親哀求過,你父親也同情過他們,准許他們暫欠一下,等明年豐收時再歸還,但是這個例子一開,大家都起而效之,即使是有能力繳出稅金的人也這麼做了,他們自然也是想把收穫保留起來,使生活過得更好一點,這也是一個人最簡單的慾望!」
「不錯,這也是他們應該享受的,不能算是錯!」
「可是收不到稅金或稅權,你們就沒有辦法靠著收取租稅來生活,所以你們為了求生,必須要殺人、抓人,把欠稅搜出來,逼出來,這也是你們活下去的方式與手段,也不能算錯!」
「那麼究竟是誰的錯呢?」
「沒有人錯,你在原野中長大,看見野獸們求生,大的吃小的,小的吃更小的,這本是自然的定律,豹子在飢餓時捕殺鹿,鹿先是逃避,逃不掉時就抵抗,抵抗不過就被殺,如果恰好有十幾頭壯鹿,聯合起來,也能殺死豹子,這種情形,你在狩獵時經常見到的,你能說這是誰對誰錯嗎?你父親是豹子,農奴是鹿,誰的力量強過誰,誰就被殺,這能說是誰對誰錯呢?」
「可是我的母親並沒有傷害過人,她還救過他們!」
「是的,在對抗中有很多人的妻子兒女被殺死了,他們一旦得了勢,自然也要殺死仇人的妻子而報復,所以這已經不能算是仇恨了!」
「那我就不該再去報復他們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如果你心中只想去報復,也不能說你不對,但是你能想得遠一點,就會想到這並不是你唯一活下去的目的,也不是你必須要做的事,而且你也沒有報復的力量,以前你倚仗老薛,現在發現老薛並不是為你的報復而努力,他只是在利用你,為了他自己而利用你!」
加洛琳很苦惱地道:「是的,當我聽見老薛跟滿天雲的談話后,我知道他是在欺騙我、利用我,我就很生氣、很難過,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甚至於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第一件事,你應該考慮的是願不願讓老薛繼續利用你而這麼生活下去,假如你願意,就裝作不知道,或是告訴老薛,你願意幫助他,繼續扮演復仇女神……」
「我不能,如果我能離開他,我這次就不想回來了,我扮復仇女神是為了復仇,老薛既然不是為我復仇,我還去做那個見鬼的女神幹嗎?昨天一夜,我在樹林里轉,就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我很討厭做那種事……」
「那麼你就要離開老薛了,否則他還是要你繼續扮演下去的,因為他為了達成他的目的,已經構思多年!」
「是的,我也想離開這個地方,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離開,這是個走不出去的絕地!」
「老薛能夠走出去,就證明不是絕地,只是你沒有找到方法,你如果有這個心,我們可以一起試試看!」
「你也要離開這裡?」
「當然了,我根本是無意間闖了進來,暫借這個地方歇歇腳,給同伴們養養傷而已,那知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老薛擄去了我的同伴,而且一定是帶著他們去找滿天雲了,我必須要找到他,救出我的同伴!」
「你……怎麼知道老薛把人帶走送給滿天雲了呢?」
「因為那些人對滿天雲的關係很大,他們大部份是從白狼大寨里逃出來的,而且曾殺死過滿天雲的一個部屬!」
加洛琳沉思了片刻才道:「好!祁連山,我眼你一起去找老薛,救出你的同伴,只是我怕找不到路!」
「這次就會找到了,因為老薛要駕著鹿車,帶著幾個人,他經過的地方,一定會留下痕迹,我們跟著前去就行了!」
加洛琳眉毛一揚,開心地笑了起來:「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我在回來的時候,看見地下有很深的印子,是鹿車經過的痕迹,我就沒想到這一點!」
「那麼你就收拾一下,加洛琳,如果你不準備再回來,就把要帶的東西都帶著,我們永遠離開這裡!」
「我什麼東西都沒有,也沒有什麼可準備的!」
「至少你應該帶幾件衣服!」
「衣服?帶衣服做什麼,我從來都不穿衣服,除了身上這件衣服外,我根本就不穿衣服,也不習慣穿衣服!」
「什麼!你整天都是穿著這些皮衣?」
「我整天都不穿衣服,這件皮衣是要離開屋子,去到地獄谷的時候才披著,這裡的天氣根本就不冷,偶而會下一點小雪,但是我也不怕冷,我喜歡脫掉衣服睡在雪地里!」
「你跟老薛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不穿衣服的?」
「是的!最多他叫我披著這件皮衣,不過最近兩三年,我們幾乎很少在一起過,每天只見一下面,談上幾句話,然後他就出去巡查他的地區,我巡查我的地區,找出那些死去的野獸的屍體,把它們丟到一個懸崖下面,晚上回到屋子裡,他從不上我的房間來!」
她略帶羞澀地笑了一下道:「我知道在男人面前,我應該穿著衣服,可是我實在不習慣,老薛也告訴過我,女人不應該在男人面前赤身露體,但是我不同,我是復仇女神,女神是不必穿衣服的!」
「可是在你的屋子裡,卻有著一些女子的衣服!」
「那是我母親的,是老薛帶來的,我有時穿了起來,到湖邊去照著,想像著我母親的樣子,老薛說我母親的樣子跟我很像,但也只是穿一下,因為我穿了衣服很不舒服!」
祁連山嘆了口氣:「加洛琳,你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可以隨你的高興,但是你要離開這個地方,要跟外面的人接觸了,就需要像別人一樣,你來到此地之前雖然很小,但也稍稍懂得一點事情了,你一定記得,不管男男女女,都是穿著衣服的!」
加洛琳也嘆了口氣,她的記憶中的確是如此的,於是無可奈何地道:「好吧,我把衣服帶著,等離開這個地方后,看見有人的時候再穿上,我必須要習慣回到人的世界里去!」
她開始回到她的屋子裡,祁連山也在外面收拾了一下,但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他的東西都沒有了,連他們帶來的東西,大概都被老薛帶走了,他只找了一個皮製的革囊,帶了一些干肉脯,一包鹽及一付打火的用具!
然後又用兩個皮袋子,帶了一皮袋的烏風酒與一袋子水,眉上掮著苗銀花留下的長槍,腰間束了一排子彈,那是苗銀花塞在他身邊,一起用熊皮蓋住,留給他當作武器的,所以沒被老薛搜出來,可能是那幾個人共同的努力,他們發現已經中了迷香,拼著最後一點氣力完成這件工作。
他是被藏在加洛琳的屋子裡的,老薛也認為男人不會睡在女人的屋子裡,沒有仔細地搜查而忽略過去了。
加洛琳很快地又來了,她只背了一付弓箭,一個薄薄的皮袋子,手中執著一根木棒削成的長矛道:「走吧!」
祁連山看見她的皮袋子里只放了幾個小瓷瓶子,那大概是一些葯散藥膏,其中一瓶是迷香的解藥,然後就是那一把梳子,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她的身上仍是那一件對襟齊股的豹皮坎肩,腳下還是那雙鹿皮靴子,沒有穿上別的衣服,也沒有帶衣服,加洛琳沒等他開口就笑著道:「我的衣服都不見了,一件都不見了!」
祁連山不禁愕然,想想倒也可能,因為屋子裡的衣服本就不多,只有三四件,他把四個女人帶來屋中,為她們更除濕衣時都不夠,可能還來不及換下,就被老薛帶走了,因此只好嘆口氣道:「也許我那幾個夥伴拿去穿上了,等我們追上她們后,再要來還給你吧!」
加洛琳卻一點都不在乎,看看他帶的東西笑道:「你帶得太多,水沿途都有,而且也可以以射野獸來烤了吃,老薛跟我離開時,什麼都不帶,只帶一小包的鹽!」
「我們要快點追上老薛,就沒有時間停下來獵取食物,水袋帶著是準備離開了這片樹林綠野后,可能會一兩天找不到水源,我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才能追得上老薛,總是要帶得充分一點!」
「好吧,在這片谷地裡面,我比你熟,離開谷地,我什麼都不知道了,自然是聽你的,袋子交給我!」
祁連山忙道:「那怎麼可以,我是男人!」
加洛琳一笑:「別以為你是男人就比我強,早些年老薛也這麼說,可是後來他發現比我差多了,我身上帶了一塊大石頭,也能比他快出好幾倍,去年我們一起出去打獵,他射殺了一頭熊,我背著熊,他空著手,追了我半天,回到家裡還直喘氣,我已經把熊皮剝好,熊肉煮熟曬得都決要半幹了,這些地方,我可比你們男人強!」
她搶去了一個皮袋,跳著在前面,動作輕盈,跑起來有如一頭小鹿,祁連山追了半天,也只能維持個沒被落下,始終沒能追上去,倒是加洛琳跑了一陣后,自動停了下來等他,看見祁連山趕上后,並沒有疲勞的現象,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祁連山,你還不錯,跑得比老薛快!」
「老薛年紀大了,我還年輕,當然要比他強!」
「你不要以為老薛年紀大,他只是耐力不如你,跑得沒有你快,力氣可比你大得多,尤其是他的手掌,比刀還要厲害,他能一掌砍斷一根樹榦,你行嗎?」
她指著一株碗口粗細的針葉松,祁連山笑了一笑,找了一株較為粗一點的松樹,默默運氣,然後一掌砍了上去,克擦一聲,那棵松樹應手而折,加洛琳的目中閃出了奇光,由衷地道:「哇!真了不起,我現在放心了,先前我一直在擔心一件事,我們如果追上了老薛,你要救回你的同伴,還要帶我離開他,他一定不肯答應,也一定會跟你打起來,或是想殺死你,那時候我不知道是幫你好呢,還是不幫你,現在看來你能夠打贏他,我就不必為這個問題操心了!」
祁連山笑笑道:「你是不是會幫助他呢?」
加洛琳嘆了口氣:「要是在去年你問這個問題,我立刻就可以回答是幫助他,因為那時我是以為他全心全意在幫助我復仇,可是現在,我聽見了他跟滿天雲的談話,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只是在為他自己,我就寒心了!」
祁連山點點頭再問道:「你還沒有表明你的態度?」
加洛琳道:「我不會幫助他,假如你只是為了要救出你的同伴,我還會幫助你,但是你要殺死他,我會阻止你,因為他究竟把我撫育到這麼大,而且當年如果不是他把我帶出來,我已經被那些暴民殺死了,我欠他一命之恩!」
祁連山道:「假如他要殺死我呢?」
加洛琳道:「我也會阻止他。」
祁連山道:「我沒有救過你的命,而你卻放棄了殺我的機會。」
加洛琳笑笑道:「無怨無仇,我為什麼要殺死你呢?」
祁連山笑笑道:「那是你因為並沒想殺死我的意思,否則你在找到我的時候,不必等我清醒過來,就下手要我的命了!」
「老薛是告訴過我這麼做,他說侵入此地的人都是壞人,要我先下手為強,這一次我因為知道他一直在騙我,才沒有照他的話做,我把你弄醒過來,如果發現你是壞人,我還是會殺死你的。」
祁連山笑了一笑:「那證明你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有著是非的觀念,並不是見人就殺的兇徒。」
加洛琳嘆了口氣:「可是這些年來,除了老薛之外,我幾乎沒有見過第二個男人,我無法分出好人跟壞人,更無法知道自己是好是壞,祁連山,在你的看法中,怎麼去分一個人是好是壞呢?」
祁連山道:「加洛琳,人就是人,沒有好壞之分,完全是以各人自己對人的看法而定的,也以別人對自己的態度與居心而定的,比如說,別人要傷害你,就是壞人了,別人對你很友善而想幫助你,就是好人了。」
「這麼說來,我在一見面時要殺你,你把我看成壞人了?」
祁連山笑道:「那倒不盡然,因為我無端侵入你的屋子,你應該對我採取戒備的態度的,等我說明了前來的經過與理由后,你立刻止消了殺我的意思,可見你已經分辨好與壞了,用不著再問我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雖然這個世界很複雜,比如說我是存著搶劫你的財物,傷害你的性命目的而來的,但是被你用槍比住,我假說了一篇理由來騙你,等你相信了我之後,我再趁你不注意的時候來傷害你,這種情形也會有,但只是極少數的人而已,大部份的人還是對你友善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想得太多,還是用簡單的觀念去判斷的好!」
「假如我碰上了一個騙我的人,我不是吃虧了嗎?」
「也許,不過你若是以一片真誠,一片友善而和平的心去對人,別人很少會騙你的!」
祁連山知道這個勸告並不好,這個世界充滿了險詐,不應該輕易去相信一個人,但是他不敢對加洛琳說得很多,因為她的以往太單純了,最近又知道了她最親近信任的人在利用她,欺騙她,心情已經很壞,很痛苦,他如果再教以機心,很可能會把這個女郎教成個冷血殘忍的兇手,所以他必須把光明的一面注入她的心中。
有自己在一起,不會讓她受人欺騙的,所以他希望在女郎的心中注入滿腔的純潔的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