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劉老好點頭道:「銀花妹子是個爽快人,這才是真正的洒脫,甭說你們各位了,連我跟小金鈴兒也自此丟開這兒的生活了,我那個窩兒比你們周全多了,我也是說擱下就擱下,沒什麼留戀的,這兒的暗椿拔不出來,咱們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快點走,等他把消息傳出去,把人集結起來,咱們已經走遠了,而且這一去,咱們深入大漠,東西越簡便越好,范五是老沙漠,該知道如何準備的!」
既經決定了,大家就開始忙起來,究竟這些江湖兒女不像是一般女流們那麼瑣碎,心裡想開了,倒是沒什麼牽累的,苗銀花只有一個小布捲兒,包了幾件衣服,然後背上她那枝長槍,七個人一共九匹馬,另外兩匹馬上裝了乾糧水袋,七個人里還押著個垂頭喪氣的瘦麻桿兒。
在大伙兒充滿了疑惑的眼光下,一伙人就這麼上路了,沒有人敢間他們的行程,也沒人送行告別,只有那幾個維吾兒的女郎依依不捨地揚手高叫。她們還用草原上一種黃色的小花朵串了個花環,套在祁連山的脖子上,作為她們對這年輕的、英俊的、勇敢的漢郎一份敬慕之意!
跑出了劉家寨子的岔路,已經是十幾里了,祁連山把瘦麻桿兒叫了過來道:「朋友!如果你要回白狼大寨去,我們也不勉強你,反正我們要深入大漠,等你去通知了人,追上來也來不及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瘦麻桿兒似乎不相信,祁連山道:「我這是真心的讓你走,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何必要跟你過不去,剛才把你攔下來,只是為了要爭取這兩個鐘頭的時間!」
瘦麻桿兒怔了一怔,終於嘆了口氣道:「祁少爺,現在我還能回得去嗎,剛才大夥帶著我跟你們一塊兒離開的,葫蘆娘子挨家逐戶的問,自然也讓人知道我泄了密,這會兒你們放了我,別人也放不過我的。」
苗銀花忍不住道:「你這龜孫子王八旦,倒底是在打什麼主意,先前祁少爺勸你棄邪歸正,你說你怕你的老娘受累,這會兒放你走了,你幹嗎又不走了?」
瘦麻桿兒嘆了口氣:「銀花,那個時候我一個勁兒的挺,的確是想到了老娘,可是慢慢的想了一下,才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因為你說過,我們只是金花大娘私下掃的暗椿,白狼大寨里根本不知道我們入了伙,現在身份叫明了,回去后就算在金花大娘那兒能交代,大寨里的哥兒們卻不會饒過我,他們最恨的就是我們這種人!」
苗銀花冷笑道:「你弄錯了,白狼大寨里的人放不過你,最多在你臉上吐兩口唾-,顧忌著我姊姊,可能還不敢拿你怎麼樣,真正放不過你的是我姊姊,她不會為你而讓大寨里的人知道她另外私植心腹的,你的身份不泄露,她可能不惜花大錢養著你們,只要你的身份一泄,第一個要對付你的就是她,絕不會讓你進玉門關的!」
瘦麻桿兒低下了頭,黯然地道:「是的,銀姑娘,我先後仔細地想了一下,你姊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交給我的工作就是盯牢你們三個人,除非我能把你們都擺平了,還能繼續再混下來,只要你們有一個人活著跑掉,我就是死路一條,回不回去都是一樣了!」
祁連山這才笑道:「朋友,你怎麼想通了?」
瘦麻桿兒臉上現出了一片憤色:「為了躲在寨子里的那個王八旦,當初我得到交代過,在情況危急時,只要我能站穩腳步,咬緊牙關不泄底,那個人一定會出全力幫救我的,可是我撐到那個時候,那個王八旦卻一聲兒不吭,可見他是存心要坑了我,好領我的那一份兒存的錢了。」
「你的錢怎麼會讓他領了去呢?」
「是金花大娘規定的,我們之間如果有誰變節,叫另外的人發覺處置了,就可以領取那一份兒賞金!」
「可是你並沒有變節呀!」
「少爺,你叫劉大娘子上寨子里查了一遍,每一家都放了話,說我跟你們一夥了,這更作成了那王八旦坑我的口實了,現在我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了?」
祁連山點點頭道:「這麼說寨子里真的還有人。」
「當然有了,你以為我是騙人的。」
「朋友,現在我真相信有人了,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不必再替他瞞著,可以說出是誰了吧。」
「我不知道!少爺,我是真的不知道。」
「寨子里一共就那麼幾個人,你會不知道?」
「是的,因為我們的規定是互不照面的。」
「既然互不照面,你怎麼知道會有人呢?」
「那是因為每次交代什麼新的指令時,派來連絡的線人對我們的行動都很清楚,我們私下裡幹了些什麼,沒有一件能瞞過金花大娘的,所以我知道一定有個人在盯著我們,而且金花大娘也當面交代過,她另外安排了人在監視著我們。」
祁連山笑道:「這個人的地位一定比你們高了!」
瘦麻桿兒苦笑道:「是的,既然他的職務是監視我們每一個人,一定是金花大娘真正的心腹!」
「你決心不回去了?」
「回去是死路一條,而且還白白的便宜了別人,我幹嗎還往死路上鑽呢,少爺,你雖是一片好心,卻把我給坑苦了,你倒是讓我死在湖裡還好得多!」
「這個我很抱歉,不過這也怪不了我,當初你自己就干錯了行,尤其是你家有老母,就不該干這個的!」
瘦麻桿兒咬咬牙,滿臉都是痛苦之色,最後才狠聲道:「誰要是敢對我老娘有一點不利,我就活剝了他!」
苗銀花冷笑道:「沒別人,如果要是有人對付你娘,那一定是我姊姊,你敢對她怎麼樣?」
瘦蘇桿兒臉上現出了獰色道:「除死無大患。我只要豁出命去,橫定了心,多少總有她受的!」
祁連山終於道:「朋友!本來我倒是真心想幫助你,我請龍嬸兒去泄你的底,目的是絕你的後路,使你棄邪歸正,沒想到卻會為你惹下這麼多的麻煩!」
「不!少爺!這不怪你,你的盛意我還是感謝的,這些麻煩是我們自己惹來的,我既然幹了這一行就不該把老娘也抖了出來,說好聽呢,是怕我萬一遭了意外,好對她老人家有點報答,但是我也該想到,這也是給我老娘招來了一層危險,讓她成為人質了!」
「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補救呢?」
「沒有了,我只有在這路上留個暗記,寫張字條,讓那王八旦帶給金花大娘,明白地告訴她,我跟你們一塊兒走了,叫她守著點江湖道義,只要抓住我,凌遲碎剮我都認了,可不能去傷害我老娘,否則我一定會報復她!」
「這樣一張字條能嚇得住她嗎?」
「嚇不住的,但是像我一樣情形的人還很多,消息也會傳到他們耳朵里的,金花大娘也許不怕我報復,但是她應該顧慮到那些人對這件事的看法,不去找我老娘的麻煩。我們當初提供一個親人給她,只是為了在萬一遭到意外時,她知道把我們該得的那份錢交給誰,可不是讓她作為人質來作為對我們控制威脅的。」
苗銀花立刻道:「這辦法不錯,我姊姊那個人不在乎威脅,但最注意利害,為了不讓那些替她賣命的人寒心,我想她不會貿然去傷害你老娘的,你還會寫字?」
瘦麻桿兒苦笑道:「我念過六年的私塾,板子不知挨了多少,怎麼不會寫字呢,只怪我不長進,受不了那個苦,偷偷地逃學出來,跟著個耍雜技的班子走了,從此流落江湖,蹉跎一生,我原本想混出點名堂,再回去看老娘的,看來這一輩子是沒指望了。」
祁連山道:「你離家多少年了!」
「十一二歲離家,整整三十年了!」
「也一直沒回家去過!」
「沒有,我是個倔性子,不衣錦絕不榮歸,老娘的性子也是一樣,要好要強得很,她二十四歲上生下了我,那年就守了寡,咬緊牙關,苦撐著養育我,她替人縫衣服,納鞋底,靠著十個手指頭兒賺幾個銅子兒,使我上學讀書認字,所以我那年逃學后就沒敢再回去!」
他的臉上充滿了悔疚與痛苦,那是一個浪子的懺悔,苗銀花忍不住罵道:「媽的,瘦麻桿兒,你真不是東西,有著這麼好的一個母親,你竟然不學好,你對得起誰?」
瘦麻桿兒的眼中淚水盈眶,低頭接受了責罵,祁連山忽然問道:「朋友,你的尊姓大名還沒請教呢?」
瘦麻桿兒抬起頭道:「對不起,祁少爺,打從我離家的那天起,我就沒有再用過姓名,以前是怕人知道了告訴我娘追我回去,後來則是自慚不肯,不敢玷辱了先人,你就叫我瘦麻桿兒好了,這個名兒我已經用了二十年了!」
祁連山道:「朋友,我不想刨你的根底,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姓李,叫李光祖,陝西龍駒寨人氏!」
瘦麻桿兒的身子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目光突然變得惶然,終於他強咬著嘴唇道:「不是!」
祁連山嘆了口氣道:「那就算了,我就不再問了!」
瘦麻桿兒卻又忍不住道:「祁少爺,您怎麼會提起這個人的,莫非您認識這個人嗎?」
祁連山道:「不認識,只是我聽一個老太太說起過這個名字,她是出來找兒子的,情形倒是跟你差不多!」
瘦麻桿兒一把抓住了祁連山的馬韁:「祁少爺,那位老太太她在那兒,您是怎麼認識她的!」
「你不是她的兒子,我告訴你也沒用!」
瘦麻桿兒又頓了半天才道:「我……我有個朋友叫李光租,的確是龍駒寨的人,也是從小逃家出走的,流落了幾年後,一直在找他的母親,請您告訴我!」
祁連山看了他一眼道:「那位老太太還欠了人家債,指明由她兒子還的,告訴你你能代她償還嗎?」
瘦麻桿兒又頓了半天才道:「能,李光祖跟我是生死交情,他的事兒就等於是我的事兒,,您只要說出來……」
祁連山冷冷道:「那倒不必,這位老太太,人很有骨氣,除了她的兒子,她不想再麻煩別人!」
瘦麻桿兒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少爺!你明知道我就是李光祖了,只是我沒臉承認而已,您何必一定要逼我承認呢,快告訴我,我那苦命的娘在那兒?」
祁連山哼了一聲:「你終於承認了,要是你再裝下去,我就給你一槍,人要傲不算是壞事,但是傲得聽見了自己失散了幾十年的娘親的訊息,都無動於衷,就不能算是人了,幸好你總算承認了,跪下!」
瘦麻桿兒倒是跪下了,祁連山從馬了跳了下來,一句話不說,掄起馬鞭,在他背上直抽下去,落手很重,一鞭一條血痕,旁人都怔住了,但瘦麻桿兒卻直挺挺地跪著,一動也不動,直到他背上鮮血淋淋,鞭痕交錯,祁連山才住手問道:「你知道我為何打你?」
「知道,您是代家母教訓我這不肖的兒子!」
「不是代她教訓,是遵行她的囑咐,她說過了,什麼時候找到了李光租,就抽上這一頓鞭子,用以懲誡你帶給她的那些傷心痛苦的歲月,每年一鞭子,這代價重嗎?」
「不重!太輕!每天一鞭都是應該的!」
「每天一鞭,你挨得起嗎!」
「挨不起也要挨,這是我該受的,唉!少爺,我離開家母已經三十年了,您只打了二十一鞭,莫非她……」
他的臉色變了,聲音也變了,祁連山凝重地道:「九年前她就去世了,帶著痛苦失望去世的!」
瘦麻桿兒人如遭電殛般地急震了一震,可是他沒有站起來,依然直挺挺地跪著,眼睛望著祁連山,聽他以沉重聲音道:「二十年前,龍駒寨遭了一次兵亂,十室九空,你母親雖然沒有受到傷害,可也耽不下去了!」
「我們家無產無業,她怎麼會耽不下去?」
「虧你問得出,你知道家裡無產無業,全靠她一雙手養活你們母子的,好年頭日子已經過得很艱苦,地方遭了兵燹,那些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還有能力來照顧你老娘嗎?她再不離開,只有活活餓死在老家!」
瘦麻桿兒低下了頭,祁連山繼續道:「而且她惦記著你,覺得這是出來找你的機會,一個人歷盡了風霜,有時幫人做點短工,有時靠著乞討,在外面足足流浪了四五年,在一年冬天來到蘭州,又生了病,倒卧在我家牧場的外面,剛好家母經過發現了,把她救到牧場里,治好了她的病,留她在牧場上照顧我,一直耽了十年,終於鬱郁以終!」
瘦麻桿兒咬著牙道:「她一直沒回去?」
「沒找到你,她回去幹嗎?」
瘦麻桿兒凄惻地道:「她應該知道我絕不是有心拋棄她老人家的,我不是念書的材料,她卻巴望著我在這上面求上進,我離家出走,也有一半是不願意她老人家再為我吃苦,她也該曉得我一定會回去的!」
「她為你傷心,為你失望,說你不求上進,但也說你是個孝順的兒子,你曾經逃了三天的學,替人家做了三天的短工,掙了十幾個銅子兒,剪了幾尺布,只為了給她在過生日的那一天有件新衣服穿,為了你逃學,她曾打了你一頓,可是摸著你新剪回來的布頭兒,她又摟著你哭了一場,每談起這件事,她總忍不住掉眼淚,我那時還小,在旁聽著也陪著她掉眼淚,我母親是怕她再流離失所,留了她,也答應她叫牧場里的人代為留意找尋你,因為她說你從小就喜歡馬匹,喜歡踢拳弄腿,力氣大,好打架,跑出來轉入江湖行的可能性很大,由牧場上的代為找尋,機會也多一點,牧場上的人都很尊敬這位老太太,每個人都很用心,到一個新地方,都留心問過,誰知道你竟連本名都不用了,自然找不到了!
一直到了年前,也就是我要離家上內地去念書的那一年,她的病很重了,自知不起,臨終前還託付給我,要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你,對逼你念書上進這一點,她很後悔,說是如果不硬逼著你走上斯文的路,或許不會讓你感到受不了,她在牧場上十年,掙的工錢都存了下來,一個子兒都沒捨得用,現在有好幾百元,她說這筆錢留著給你娶房媳婦兒,假如你已經成了家,就給你好把她的棺木移回龍駒寨,歸葬在家園,起座祖墳,跟你父親葬在一起,買幾畝田,讓後世子孫有個根,但也要我別忘了給你一頓鞭子,縱然她做娘的逼你太緊,也是要你好,希望你能好好振作做人,為祖上掙口氣,你父親死得早,她為你起了個光祖的名字,就是要你光宗耀祖!」
苗銀花冷笑了一聲:「這倒好,祁少爺一家把你母親自貧病中收容下來,養她的老,送她的終,你報答他的,抽冷子一槍,差點沒要了祁少爺的命!」
瘦麻桿兒恭恭敬敬地朝祁連山磕了三個頭:「少爺!養母之德,葬母之恩,我李光租有生之年,必有以報!」
祁連山道:「這你倒不必放在心上,她也照顧了我十年,我為她找到了你,總算是對得起她了,她的那筆錢……」
瘦麻桿兒立刻道:「少爺,對先母我沒盡到一分責任,怎麼還有臉去用她老人家遺下的錢,再說我雖然流落江湖,卻也知道一般的生活狀況,就算先母在府中出過力,可是每年不過十來塊工錢,十年之內,那能存下幾百元洋錢的,那是府上念她孤苦無依,給她養老的,我這做兒子再沒出息,也不能要這個錢,我知道府上待人寬厚,收殮結果,絕不會草率,那筆錢也不在少數。」
祁連山道:「收殮很豐厚,棺木只是浮厝,因為她希望能移骨故里,棺木自然要講究點,那是我們的一片心意,至於她的工錢,卻一個都沒有動,我們是比照牧場里的長工給酬,每年六十元,十年下來,錢數很可觀,因為令堂生性慈和,經常還施捨周濟窮人,或者在寺廟裡燒香祈願,花費了一下,現在大概有四百多一點兒,她死後,用李光祖的名字放在城裡的錢莊上,指定是給你的,你不去領,是便宜了錢莊,至於你打算怎麼用這筆錢,可是你的事,牧場里絕不會要你這筆錢哩!」
瘦麻桿兒拍的一拳,擊在自己的手掌上,狠聲道:「苗金花,我要不活劈了你,誓不為人!」
苗銀花白了他一眼:「瘦麻桿兒,我姊姊不是好人,你劈了她,我絕不會為這恨你,可是這時候你才想到要劈她,我可忍不住要說句公道話,你老娘的去世,你自己的墮落,可怪不到她頭上去!」
瘦麻桿兒怒聲道:「那些我自然不怪她,可是她不該騙我,前年她居然還告訴我,說老娘在家鄉活得很好,她託了人給捎了兩百元去去,昧下這種錢太傷德了!」
苗銀花一怔道:「她會做這種事?」
瘦麻桿兒怒道:「我犯不著造謠生事來誣衊她,她那兒還有我的一本帳本上記得清清楚楚的。」
祁連山愕然道:「這個人也真是的,難道她不怕將來你回去查核一下發現了,再去找她?」
苗銀花冷笑道:「我姊姊那會給人回去查核,我知道她自己存著一些私房,但是不相信會有這麼多,讓她養著這麼多的私人,先前我聽瘦麻桿說得那麼動聽,心裡就在懷疑,她要是有這麼大方,日頭就打西邊兒出了。」
祁連山道:「可是李光祖說過了,再過兩年就約滿了,那時候她怎麼個交代?」
苗銀花冷笑道:「少爺!有什麼好交代的,一本帳全記在她的肚子里,有沒有那筆錢,只有她一個人清楚,這些賣命的人都不敢用真名字,根本就無從查起,等人回去向她要錢的時候,一粒子彈不就解決了!」
「難道她不怕別的人知道?死人又往那兒藏?」
「祁少爺,您的大名叫祁連山,可是您知不知道祁連山有多大,別的不談,光是那個大寨附近的鷹愁澗下,坑上幾千人也看不見一點痕迹,一片斷崖,下面是千丈深谷,把人往下一扔,連顆子彈都省了,很多過路的客戶落了單,叫他們給逮住了,都是剝得精光往下一扔!
神不知鬼不覺,鷹愁澗下,不知有了多少冤魂,瘦麻桿兒,你是運氣好,遇上了祁少爺,兩下一對,揭穿了我姊姊的陰謀,否則鷹愁澗下,又添上你這條冤魂了,我姊姊既然造了一篇假賬給你看,可知她答應你的那筆錢根本是空的,即使你真能挨到期滿,她也不會讓你活著來揭穿她的陰謀欺騙的,她答應你的錢是多少?」
「每年三百元,十年三千,加上每年的利息,約摸有四千元左右,這是一筆很可觀的財產了。」
「見你的大頭鬼,一個人四千,像你這樣的人,至少也有幾十個,總共加起來,就是幾十萬了,她如果有這麼多的錢,還在白狠大寨里混什麼,早就到內地去置份產業,安安穩穩地享福了!」
李光租用手敲著自己的腦袋道:「我沒有算這筆帳,不過在蘭州、甘州、涼州等地,的確有幾個是我們這個圈子裡的人退下來的,他們也的確置了產業。」
苗銀花笑道:「我相信有這麼幾個,而且你們這批人也是那幾個人代為招募來的,對嗎?」
「是的,正因為有了他們的例子,才能使大家相信,死心塌地的賣命,否則誰也不肯乾的!」
「這個我相信,不過也就是那麼幾個,做做樣子,好哄得你們這些傻蛋去為她賣命,不,連這幾個都靠不住,他們是我姊姊的心腹,恐怕那些產業,也是我姊姊置下的,由他們出面而已,那些人雖然明著有了家業,做起生意。但恐怕暗中仍得受我姊姊的指使,為她做事,江湖這個圈子,那有這麼容易跳出來的,尤其是幹上了黑道,一輩子都得把身子賣了進去。」
李光祖顯得很頹喪,顯然,苗銀花的話深深地擊中了他心中的弱點,呆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銀花,你的話很對,我在江湖中也混了三十年,雖然沒混出什麼名堂,卻也看過不少事兒,跟過不少人。」
「那你更不該掉進這個圈套里,相信這種好事兒。」
「正因為我看過許多的人不得善終,一心想跳出來,苗金花找上了我,初時我也不相信有這種好事兒,但是看見那幾個人都混得好好的,不由得不動心!」
「可是你心裡始終有點不踏實。」
「是的,但是這個希望驅使著我相信!」
「你是頭蠢驢,那幾個地方都是祁連山的天下,沒有白狼大寨的支持,他們能安得下身嗎?」
對這句話,祁連山倒不以為然了:「銀花兒,難道說在甘涼道上的生意人都得是白狼大寨的爪牙了!」
苗銀花笑笑道:「那當然不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多得很,那些人一向都是根生土長,老老實實的做生意,或是祖上傳下來的家業,沒有搭上江湖道,自然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但是這種生活沒有江湖人的份兒!」
「為什麼,難道洗手的江湖人就不能安身立命了?」
「能!但是不能在那種地方,因為江湖人的錢財都是沾著血腥氣的,從別人上硬生生地刮下來的,尤其是混在綠林道的人,那個不是一身罪孽血腥,註定一生沒有好日子過的,往日的仇家,舊日的夥伴都不會放過你,除非是帶著錢,躲得遠遠的,躲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而且還得祖上積德,不讓一個認識的人發現,更得自己拿定決心,安份守己,不露出一點江湖氣味,或許還能過幾年安樂日子,但是那種情形太少了!」
她的神色一庄:「就以瘦麻桿兒來說好了,假如他真能如期領到了那筆錢,帶著回到龍駒寨,也不見得就能安穩地享福,左鄰右舍,對他的發跡歸來會不聞不問嗎?」
祁連山道:「他可以說在外面做買賣賺的錢!」
苗銀花一聲冷笑:「他從小是怎麼塊料,人家會不清楚,假如他真是規規矩矩的做買賣,早就可以跟家裡通訊息了,整整的三十年沒影沒訊,突然發了財回來,誰都會懷疑的,除非還是落魄潦倒地回去,那才不會有人問,但是那樣子也不必回去了!」
祁連山道…「那可以挪個地方,搬得遠遠的!」
「可以,那樣或許一時能得到安寧,但是地方上突然來了一戶人家,帶著大批的錢來安身,一樣能使人懷疑!」
「那只是一些小縣城,荒僻的鄉鎮,如果到了內地,像上海、蘇州、杭州那些大城市,絕不會有人來問你!」
苗銀花道:「我沒到過那些地方,不知道情形,但也很少有人這樣做,葉落歸根,每個人都有這種想法,而且一個真正在江湖裡混過的人,也不會習慣那兒的生活。」
李光祖嘆了一口氣道:「銀花說得對,我有個師叔,年老收山,存了有幾萬元錢了,他就是怕人認出他,跑到漢口去成家,置了產,開下了一所珠寶號,不到三年就把老本弄得精光,,依然回到江湖圈子裡來!」
祁連山道:「珠寶號是很穩定的買賣,幾萬元錢也不是小數目,怎麼會在短短兩三年貼光呢?」
劉老好笑道:「這一行不是外行人幹得了的,虛頭太多了,就是真正的內行,也難保不上當,尤其是大都市裡,老千騙子手法之高,叫人難以想像!」
李光祖苦笑道:「我那位師叔是干三隻手出身的,而且一身偷的功夫精絕,眼光很准,假的玩意倒是騙不了他,就是有了這份自信,他才選了珠寶這一行!」
劉老好道:「那他是怎麼把錢折騰光的?」
「江湖跑得老,人情世故卻未必熟透,他到了那種大都市裡,形形色色都是他沒見過的,先是在賭局上輸了一半,後來又搭上了一個唱花旦的戲子,跟他沒一年,人家卻是做好的美人局,卷了他的一切,跟著個唱小生的跑了。」
劉老好道:「老江湖還能吃這一套!」
李光祖道:「我那位師叔在偷的這一行真是個高手,但是在另一行里卻陌生得很,好在他還想得開,錢是怎麼來的怎麼去,再回到老本行而已!」
苗銀花道:「江湖行中有句話,江湖一隻碗,准吃不準攢。也就是這個意思,我在這一行里也混下二十多年了,看清楚了一件事,要想擺脫江湖生涯,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我們走的這條路,找個有力量的靠山,一下子跳出來,而且還要把得住自己,只是少爺,我們怕給你添麻煩了!」
祁連山忙道:「這是什麼話,銀花,我們是朋友。」
苗銀花嘆道:「少爺!您把我當朋友,天風牧場上的人未必肯把我們當朋友,他們肯擔待嗎?」
祁連山道:「我擔待就行了,我並不想求著誰。」
劉老好道:「少爺,這點你放心,龍八告訴過我,他們弟兄八個都是祁大爺一手提拔起來的,而且他們都能為祁大爺賣出性命去,不過他們也明白,祁大爺只有照顧他們,用不著他們的報答,所以他們都約好了,把這份恩情轉在您少爺身上,無論您做什麼,他們都會全力支持的。」
祁連山還沒開口,苗銀花卻搶著道:「沒有天風牧場這股力量,我不敢牽累您少爺,但是我投向您少爺,也不是牽累您跟牧場,祁連山所包的範圍內,只有天風牧場的力量能威脅到白狼大寨,但是白狼大寨並不是甘心忍受天風牧場的壓著,以前顧忌著祁大爺,現在可就不同了。」
(此處缺一段,OCR者按)
「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是的,在綠林道上本就沒有道理可言的,誰的力量大大,誰就佔先,不如人的就得吃點虧!」
「白狼大寨的實力,必然蓋過滿天雲很多了!」
苗銀花笑笑才道:「少爺!這個問題如果在昨天,我還無法回答,因為我自己也為這件事兒困惑著,滿天雲的人並不少於白狼大寨多少,在我以往的了解里,滿天雲的人身手高,槍枝精良,還勝過白狼大寨,他們差不多每人都有像我這麼一支馬槍,而白狼大寨里,雖然號稱有近千條人槍,但有一部份還是要點上火才能噴鐵砂的土銃,趕人一半的實力都不如,怎麼能使人家這麼服貼的,現在我卻明白了,白狼大寨除了看得見的人之外,還有一批看不見的人支撐著,無怪能鎮住滿天雲了!」
說到最後時,她的手指向了李光祖,使得這個乍投光明的漢子不自而然地挺挺胸來表示自己的重要性,然後才道:「銀花,據我所知,我們這一般暗卡藏在大漠上的為數極多,除了監視你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謀取滿天雲。滿天雲的人,有回悄悄地在一夜之間丟了十幾個,找不出一點痕迹或線索,我們設在大漠上的明樁都在監視中,下手的全是我們,就仗著這一手,咱們整服了滿天雲!」
范五見他們盡在扯這些閑談,忍不住道:「少爺,您要知道黑道上的情形,盡有的是時間,可不能站在這兒磨菇,該上那兒去,儘快動身的好……」
祁連山看了李光祖一眼笑道:「你不回白狼大寨了,劉家寨子發生的事在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知道,多耽擱一下沒有什麼關係吧?」
李光祖急了道:「少爺!說了半天,您還是不相信我,您提出了我母親的一切,我對您的感激殺身難報,怎麼還會騙您呢!劉家寨子里的確還有人,他會儘快地把那些事情報到大寨去,好帶著人來追我們!」
「我知道,所以我才等在這兒,這兒的地形很好,由寨子里過來,我們一眼就可以看見。」
苗銀花又笑了:「原來您是打著這個算盤!」
「這個算盤打得並不壞,與其躲著人,倒不如把通風的人截下來,這樣子可以爭取到更多的時間!」
苗銀花不禁啼笑皆非地道:「少爺!您這個合計倒真不錯,只是說得太遲了一點兒!」
「不遲,人還沒過來,我一直在注意著的。」
「您是在注意著,可是人家也不是瞎子,咱們這麼大堆人馬站在這兒,他還敢過來嗎?」
祁連山也忍不住笑了道:「說的是,可見我的江湖閱歷太差,竟沒想到這一點,我還以為挺行的呢!」
苗銀花嘆了口氣:「少爺!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好,您的腦子是比我們靈活,而且也設想得很周到,這個辦法的確高明,如果您早說了,咱們一批人先走,留下一個在這兒,那個傢伙在遠處瞧見咱們走遠了,也會跟上來的,咱們還來得及把他截下!」
李光祖眼中發著光道:「不錯!少爺,看樣子這法子還行得通,你們先走吧,我留下來等他!」
祁連山卻搖頭道:「不!你們走,我來等他!」
李光祖急道:「少爺,這傢伙既然是監視咱們每一個人的,一定是個好角色,您截得下他嗎?」
祁連山淡然道:「假如我截不下他,你們誰都截不下,因為你們誰也不見得比我強!」
這句話倒是把每個人的口封住了,祁連山自從現身跟他們衝突之後,擊敗過范五與苗銀花,也擒住了李光祖,如以身手而言,他是比每個人都高,李光祖苦笑道:「少爺,這可是拚命的事兒,不能全靠武功身手!」
「我知道,銀花兒跟你都是拿著槍要殺我,而我卻是赤手空拳,你們也沒能把我給放倒下來!」
李光祖沒話說了,苗銀花的目中忽射異光笑道:「少爺,您算是堵住我們的嘴了,誰讓我們都栽在你手底下呢,而且你是咱們這一行人的頭兒,咱們只有聽你的,走吧!」
祁連山笑笑道:「把我的馬匹也牽走,到前一個有遮掩的地方等我,兩個鐘頭之後,我一定上來跟你們會合!」
苗銀花道:「要是兩個鐘頭之後還沒人過來呢?」
「那就是證明他嚇怕了,至少今天是不敢來了,咱們也沒時間跟他泡下去,你們把馬放回來接我,大家趁黑趕路,就算他再追上來找到人,也沒法子再躡上咀們了!」
苗銀花點點頭道:「就這麼說,少爺,您多保重,我們先過去了,前一個山坡離這兒只有三四里地,走路也不用一個鐘點兒,我們就在那兒等著!」
她催著大家上馬趕路,劉老好還有點不放心,苗銀花道:「劉大姊,這麼一陣子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可是你對咱們這位少爺的性子也該摸著了,他雖然瞧著很溫和,像從來不發脾氣似的,可是卻夠倔的,他決定的事,似乎誰也改變不了,否則天風牧場也不會讓他一個人上路了!」
這女人的確有她的一套,說話乾脆俐落,而且也懂得扣住要點,避免了很多瑣碎,目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她只說一句話,卻比什麼都有用,祁雲程死於非命,祁連山是獨子,天風牧場上的人個個都忠心耿耿,在一般的情形下,他們說什麼也不會放祁連山一個人單身涉險,遠行大漠來查緝兇手,但他就是一個人來了。
這不是祁連山的堅持,就是他們都信得過這位少主的機智武功,或許兩者都有,但不管是那一種可能,都說明了祁連山要一個人留下,就是一個人留下,不容人反對的。
別的人都乖乖的聽她了,只有小金鈴兒不大服氣,噘著嘴萬分不情願的樣子,苗銀花視若不見,一個人搶先在頭裡走了,劉老好跟小金鈴兒留在最後,劉老好才低聲道:「丫頭,別犯性子,多聽銀花的沒錯!」
「為什麼,她憑那一點對我們指使發令?」
「為了她的確是比咱們強,比咱們懂得祁少爺,而且她也比咱們忠心,她的一切都是為了祁少爺好!」
「娘,別的我不敢比,但是說到對祁少爺的忠心,我自信絕不會比她差,她跟祁少爺認識才多久!」
「你又跟祁少爺認識多久?」
「總比她早一點吧,至少祁少爺是先進咱們的家!」
「丫頭,認識不在時間的長短,有人相處了一輩子,還是格格不入,你瞧范五就知道了,他跟她們兩人在一起兩年了,關係比什麼都密,可是互相間都懷著鬼胎,恨不得要宰了對方,但是她們跟祁少爺才見面沒多久,都已經結下了生死交情,把性命都賣給祁少爺了!」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這絛命也一樣的可以交出來!」
「丫頭,你對那個小夥子當真如此痴心嗎?」
「娘,不是痴心,是祁少爺的確有讓人尊敬的地方,現在我是打心裏面欽佩他,尊敬他,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跟祁少爺差得太遠,談不到兒女私情上去,但是我尊敬他……」
劉老好嘆了口氣:「丫頭,銀花跟賀小娥也是一樣,她們把性命賣給祁少爺,絕不會是想著能嫁給他吧?」
「這個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服氣,她憑什麼要命令我們!」
「丫頭,銀花有一點比你強,她了解男人,尤其是像祁少爺那樣的男人,她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祁少爺好,你要是也像她們一樣的忠心,就該忘記自己,別存私見!」
小金鈴兒這才不作聲了。劉老好又輕聲一嘆道:「那個小夥子的確有一股子讓人著迷的氣概,不僅是女人,男人也一樣的為他傾心,你看范五跟李光祖,他們也是死心塌地的跟著,龍生龍種,這話兒是不錯的,祁大爺一生威震沙漠,但是這小夥子卻是以另一種方式來征服大漠,雖然還只是開始,但我可以想像到,他的成就會更高更大。」
「娘,是什麼呢!您說的另一種方式是什麼!」
劉老好嘆了口氣:「我實在說不上來,以前我在這兒是為了你龍叔,可是現在我跟了出來,卻完全是為了我自己,我想現在就是你龍叔叫我們別再跟著去,我也非跟不可了!」
她們母女倆的馬走得較為慢,因此當她們來到另一個山坡後面的時候,別的人早已到了,而且選妥了隱藏的位置,兩個男的坐下休息,賀小娥則爬在坡頂上瞭望著,對她們笑了一笑:
「瞧你們母女倆,一路上談著什麼體己話,落下這麼遠的一截,我們都到了好半天了!」
劉老好四下望望,發現這些老江湖行事的確穩健,他們所選的位置都十分隱蔽良好,但是沒看見苗銀花。
劉老好不經意地問道:「銀花妹子呢?」
「她不放心,背著槍悄悄去接應少爺了。」
她似乎也像苗銀花一樣,把自己的將來託付給祁連山了,因此在稱呼上,刪去了那個祁字以顯得更近。
「什麼?她去接應祁少爺,我們怎麼沒瞧見?」
「她在半路上跟我說好了,下了馬抄近路兜回去。」
「抄近路,就這麼一條道兒,還有什麼近路!」
賀小娥笑了:「劉大姊,道兒是騎馬走的,要是一個人穿著草叢走過去,至少會近出一半來,只是在這種荒草堆兒里穿來穿去的滋味兒不好受就是!」
看看那鋒利如刀刃的狹長草葉,就可以想到賀小娥的話並不誇張,那勁硬的葉緣確是能割破皮的,因此才很少有人徒步穿行,劉老好似乎很感動:「銀花妹子真行。」
小金鈴兒卻不以為然地道:「是啊,她倒真捨得,也不怕這草邊兒割破她的細皮白肉,犯得著嗎?」
賀小娥道:「也許是多餘的,少爺的身手是可應付得了的,可是總得去個人才放心!」
小金鈴兒的嘴仍是不肯饒人,只是劉老好在看著她,使她的語氣不敢過於尖刻:「當初吵著叫大家走的是她,這會兒悄悄溜回去的又是她,難道別人都不關心祁少爺了!」
李光祖沒聽出來,倒是很誠懇地道:「祁少爺說得有有理,必須大伙兒走了,那傢伙才敢過來,也只有悄悄地埋伏著,才能把那個傢伙截下來,但銀花再掩回去接應也是對的,雖然我相信祁少爺能應付得了,但還是小心一點的好,至於誰去接應,也是銀花最適合,她那一身狠勁兒,比我們男人都強,尤其是那一手長槍的準頭兒,也是我們比不了的,所以她要去,我跟老范沒有爭,這不是誰的關心多少問題,咱們這幾個人叛離了白狼大寨,都指著靠祁少爺託庇個平安,誰都一樣的關心,只是人去多了反而誤事,去了幫不上忙更誤事!」
小金鈴兒見所有的眼光都盯著自己,忽然有孤獨之感,她意識到大家雖然走在一起,自己好像並不屬於這一群。因此她也不敢多說了,因為劉老好的眼色已變為竣厲!
對於這個她口中叫娘,實際上卻不是她的母親的女人,地還是有著一份畏懼的。
於是她們下了馬,默默地等候著,在遠處的祁連山也在默默在等候著,他很有耐心,似乎知道他的推測絕不會落空,但他卻不像一個有經驗的狙擊者,他只是隨便地躺在地上,雙手后屈,用手掌枕著頭,望著天上的藍天白雲,獃獃地想著心事!
但是說他全無戒心,那是令人驚奇的,在更遠一點的草叢中,伏著的苗銀花就有這個感覺,她來得很吃力,手上臉上被草刃割破了好幾道口子,雖然意識已被另一股力量完全吸引去了,使她全無疼痛的感覺,可是血仍然流得不少,把她的臉都染得紅紅的。
一看見祁連山那份悠閑勁兒,她實在很泄氣兒,但也很安慰,我的確是該跟來的,他那像是在守伺,這種情形下,他居然有心情在這兒做白日夢!
這個意念沒維持多久,就被祁連山的動作推翻了,因為祁連山忽然翻了個身,全身縮成了一團,蜷在沙堆里,就像一頭蓄勢待摸的豹子,動作是那麼矯捷,那麼有勁兒。
苗銀花先也緊張了一下,可是放眼來路,卻發現不出一點動靜,就這樣維持了好幾分鐘,就在苗銀花幾乎以為祁連山是在大驚小怪的時候,眼角視野處已經能觸到一點影子在向前移動,很快,很輕鬆,卻又很悄靜。
又過了幾分鐘,苗銀花也看清楚了,那是一個人騎在馬上,不,那應該說是伏在馬上疾駛而來。
馬跑得很快,那人的騎術很精,整個身子貼在馬背上,雙手摟住馬頸,幾乎與馬連成了一體!
而且這一馬一人並不是由路上奔來,卻是穿過那一叢叢的叢草過來的,所以奔跑時看不見揚起的蹄塵,等苗銀花看見的時候,那人與馬已經離祁連山不遠了!
這剎那間,苗銀花對那位少爺又添了一份尊敬,發現已往的傳言,說祁雲程英雄一世,卻虎父犬子,生了個花花公子的兒子,這個說法錯得實在太大,這位大少爺不但高明,而且還懂藏拙,暗底下的玩意兒高得很呢!
馬上的人既沒發現躲著的祁連山,也沒發現在遠處里伏著的苗銀花,仍是貼在馬背上,讓馬匹以輕巧的碎步小跑著,但是讓苗銀花不解的是馬匹滑過了祁連山,那位少爺卻全無動作,放了過去!
「這是什麼意思呢?這一人一馬緊接著自己這一行人出來,分明是李光祖所說的那個監視者,少爺為什麼放他過去了呢?」
「是不是少爺又發了善心,不忍心殺害這個傢伙,所以才放他過去了!」
苗銀花一陣串問了自己好幾個問題,也替自己作了答案,最後終於選定了一個:「是了,一定是這樣,少爺的身手雖高,但是心腸太軟,尤其是這個傢伙,要是放過他,很快出事情,想要傷害對方,唉!闖江湖那能一個勁兒的軟心腸,不忍心這個傢伙,要是放過他,很快就會邀集了大批的人前來,不但有白狼大寨的人,而且也有滿天雲的人,因為他們暗算了祁大爺,自然也不會放過少爺的,我可不能留下這個禍害,他不忍心下手,就由我來吧!」
苗銀花下了決定,慢慢地從草縫中伸出了槍,手指壓上了槍機,瞄準了移動的馬兒。
可是那騎者太狡猾了,早己防備到這個地方可能會有狙擊者,所以把身子緊貼在馬身上,雙手緊抱著馬頭,用馬匹做掩護,很難取准,苗銀花的槍曰跟著移動了一陣,始終無法下手,不禁把牙一咬:「好王八旦,你用這一手就難住姑奶奶了!要是沒法擺平你,姑奶奶就白活這麼大了!」
馬兒剛好走到一片較為空曠的地方,苗銀花的手指加上了勁兒,砰的一聲,馬兒一個失前,倒了下來!
這一槍是瞄準了馬頭上打的,子彈從兩眼之間的眉心中穿進去,這是最有效的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