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妾心難忘薄倖郎

第二十一章 妾心難忘薄倖郎

銅雀台,在豐樂北,嚴慕飛等於又回了頭。他在路上隨便找了個城鎮,讓『窮家幫』弟子把他的令諭通知了輝縣分舵。

提起銅雀台,不能不多談一談,凡看過《三國》的人,應該是沒有不知道銅雀台的。

當初諸葛亮過江到東吳去,他除了「舌戰群儒」之外,就是以曹孟德築銅雀台以收江東二喬之事,激得周郎火冒三丈,因之才有蜀吳聯合對曹,因之才有赤壁陳兵,殺得阿瞞八十萬大軍丟盔棄甲,望風逃竄,一路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銅雀台,原建臨漳三台,后曰「冰井」,前曰「金鳳」,中曰「銅雀」,佔地之廣達五百四十畝。

按《臨漳志》載:建安十五年,曹操於鄴城西北作銅雀台,高五十七丈,有堂百餘間,窗皆銅龍,日光照耀。上加銅雀,高一丈五尺,舒冀若飛,「金鳳台」在銅雀台南,建安十八年建,高八丈,有屋百九間,安金鳳於顛,本曰「金虎』,后避石虎諱,改為鳳。

「冰井台」在銅雀台北,建安十九年建,有冰室,故曰冰並,高丈八,有屋一百四十間,井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可書,火燃難盡,亦謂石炭。

這是《臨漳志》的說法,《魏書》上又說:「三台樓閣相聯,中央懸繩,魏武帝臨終遺命施穗帳於上,朝晡使官人吹歌望其陵葬處云云。」

此正曹操當日,征蜀伐吳,勛功顯赫之時,他曾在銅雀台上高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其音響氣蓋,足為上者。

談到銅雀台,也不能不一提曹孟德文章,看京劇雜曲,都把曹操描寫成一個白臉奸儈。

其實,曹孟德是中國兵史上的稀有戰略家,他的文學,更屬傑出,所謂建安七子,均非其匹。

他的名文如《短歌行》、《苦寒行》,以及晚年作品《卻東西門行》、《步出東門行》,莫不慳鏘有聲。

所謂「曹公古直,甚多悲涼之句」,「曹操作品如幽燕老將,氣韻沉雄」,都是中肯的評語。

其悲歌慷慨,激人胸懷,在中國詩史上,他可稱:「對承小雅」,「下開少陵」,也是借樂府以寫時事者第一才人,比起來曹植輩的「三河少年,風流自賞」,應該難敵老曹「志在千里,壯心未已」的那種氣魄。

實際上,看《三國》的人都知道,無論是軍事、政略,曹孟德都是諸葛亮的一大對手。

提起銅雀台,也得把二喬故事說一說,杜牧詩云:「東風不予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三國志-周瑜傳》載:「軍欲取荊州,以瑜為中護軍,從攻皖,拔之。時得喬公二女,皆曰色也,策自納大喬,瑜納二喬。」

喬公,就是《甘露寺》那齣戲里的太尉喬玄。

曹吳之間有二喬之爭,曹植、曹丕弟兄則有甄后之爭,自古宮室亂倫,並不獨曹家父子而已。

口口口

這一天,嚴慕飛到了「臨漳三台」,他到的時候,已經是夜晚初更時分,他望著高大、雄偉的臨津三台,心裡不住在想:建文跟紀綱由開封到輝縣,由輝縣到南陽,這一段還不算什麼,而由豫西南陽再到這豐樂鎮北的銅雀台這一段,中間經過輝縣,恰好來了個后外寸角,這兩個人煞費心機,當時之苦,可想而知,要不是無意中碰上華山樵長孫森,聽得他一句「銅雀春深鎖二喬」,還真想不到那兩位會來個大迴轉又折了回來。

不過,話又說來了,「銅雀春深鎖二喬」,也許是建文住卧龍崗想起古人,順手寫了那麼一句,是不是真暗示他兩個的去處,那還很難說。

按理,他兩個不該遺有可循之跡。

然而,瞧南京太祖陵寢,紀綱留話看,卻又不無可能。

是耶,非耶,只有上銅雀台上看過後才知道了。

今夜碧空如洗,萬里無雲,一彎金鈴般冷月高懸,月色清冷而凄迷,這臨漳三台看上去很寧靜,也有一種凄迷的美,美得清奇。

當然,如今的臨障三台已大不如當年,有一半已然傾倒荒廢,若換是在當年,今夜則該更美。

嚴慕飛眼望著凄涼的臨漳三台,微一提氣,剛打算騰身而起,直上居中的銅雀。

驀地,一縷甜美,但微含幽怨的清音自那高高的銅雀台上響起,劃破寂靜夜色,裊裊直上。

折戟沉沙鐵未消,

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予周郎便,

銅雀春深鎖二喬。

是杜牧的那首《赤壁》。

嚴慕飛聞聲知人,心頭一震。立即收勢剎住欲起未起的身形,他站在那兒暗暗詫異。

不錯,她是來了銅雀台,只是,她怎麼還在這兒?這麼多日子了,她怎麼還沒走?

是已經找到那兩位了,還是仍撲了個空?

他不明白所以,他也難斷定。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銅雀台上又響起一個甜美,但略嫌冰冷的話聲:「你果然來了?」

這是問誰?嚴慕飛默察四周,除了他跟銅雀台上的她之外,周遭百丈內沒有第三個人,他當即揚聲說道:「是的,涵英!」

衛涵英話聲又自銅雀台上響起:「既然來了,為什麼不上來?」

嚴慕飛遲疑了一下,道:「我這就上來!」

雙袖微抖,長身而起,月色下宜如一隻銀鳥掠上了銅雀台。他停身處,是一塌了一角的廣殿,廣殿四面欄杆,可以眺望四周夜色,毫不擋眼。

口口口

衛涵英,一襲黑衣,嬌靨消瘦,神情憔悴地站在廣殿之中。嚴慕飛眼望著她,心裡有種異樣感受。

衛涵英也望著他,只是臉上不帶表情。

嚴慕飛知道,該先開口的是他,他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涵英,你手臂的傷好些了么?」

衛涵英也開了口,卻仍是那麼冰冷:「謝謝關懷,也謝謝你那位貴為公主的未婚嬌妻的好意。」

嚴慕飛臉上一熱,不安地道:「涵英,你願不願意聽聽我結識她的經過?」

衛涵英冷然搖頭,道:「不必了,那顯得多餘,你我之間毫無關係,你用不著向我解釋。」

一上來就冷言冷語,這原是嚴慕飛意料中事,他想著公孫勝的話,他忍住了,沉默了一下之後才道:「涵英,那一天我到宛平縣去……」

衛涵英冷然說道:「我沒有讓你說。」

嚴慕飛道:「我認為我該說!」

衛涵英道:「那麼你說給別人聽去!」

嚴慕飛道:「涵英……」

衛涵英突然大聲說道:「不要叫我,我老,我丑,我出身低微,比不上她既年輕又標緻,更貴為當今公主……」一聲冷笑,接道:「當然,東床駙馬,誰不想,只是我告訴你,你少做美夢,人家是別有用心,並不是真心愛你!」

嚴慕飛雙眉微揚,道:「涵英,我並不傻,我也不是那種人。」

「對了。」衛涵英道:「我本該想到你是有丈夫氣概的大英雄、大豪傑,從不為女兒家的深沉而真摯的柔情所動,也從不為兒女私情所束縛,你心裡只有大公,只有朋友……」

嚴慕飛道:「涵英……」

「不是么?」衛涵英一聲嬌笑道:「在當年,我不也是年輕貌美么?在我綺年玉貌的時候,你不屑看我一眼,又怎會看上她,對么?」

嚴慕飛皺眉叫道:「涵英……」

衛涵英根本不讓他開口,搖頭一笑,又道:「反正你跟她兩人之中,總有一個是在作夢,不過也難說,究竟她現在是綺年玉貌,正當……」

嚴慕飛雙眉一揚,道:「涵英,你在這兒等我多日,就是為見面奚落我一頓么?」

衛涵英笑容一斂,冷冷說道:「嚴慕飛,你可別自作多情,往自己臉上擦粉抹金,誰在等你?我只是在憑弔古迹,留連忘去,誰奚落你,我也沒有那麼好的心情。」

嚴慕飛只覺臉上一陣熱,心裡的氣往上一衝,慌忙又把它壓了下去,因為他覺得公孫勝的話對。

他道:「涵英,你不是心胸狹窄的人,當年的種種已成過去,我負你良多,我自知愧疚,我希望……」

衛涵英冷笑說道:「又來了,我仍是那句話,愧疚不能還我青春,也不能洗刷我韻恥辱,你應該為我想一想,我是個怎麼樣的女兒家,你認為以前的種種已成過去,我可不這麼想,以前的種種深烙在我的心上,我的腦海里,直到我死它都是清晰而隨時可見的,我永遠忘不了,除非我死!」

嚴慕飛道:「涵英,你我已算不得年輕人。」

「是的。」衛涵英點頭冷笑,道:「我是老了,綺年玉貌不再,我怎比得上……」

嚴慕飛皺眉叫道:「涵英,有道是:『得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僥人』,又道是:

『能好休時便好休』,難道你……」

衛涵英冷然說道:「難道我怎麼?我可以放手,也可以饒人,可是誰還我不再的青春,誰能洗刷我蒙受的難忍恥辱?」

嚴慕飛猛然吸了一口氣,道:「涵英,那麼你說怎麼辦?」

衛涵英道:「我不說過了么?除非你向我屈膝!」

嚴慕飛雙眉一揚,可是剎時間他又想起了公孫勝的話,他忍住了,又強忍住了,緩緩說道:「涵英,難道沒有第二個辦法?」

衛涵英道:「怎麼,你那麼了不起?向我屈膝不得?告訴你,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你天大的便宜,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

嚴慕飛微一點頭,道:「也許是,涵英。」

衛涵英道:「那麼跪呀!只要你向我一屈膝……」

嚴慕飛道:「涵英,只要你認為這樣能還你已逝的青春,洗刷你所謂的恥辱,我可以向你屈膝。」

衛涵英微微一愕,道:「怎麼?你願意向我屈膝?」

嚴慕飛一點頭,道:「是的,涵英,只要你認為這樣能還你已逝的青春,能洗刷你所謂的恥辱,我願意向你屈膝!」

衛涵英美目一凝,還有點不甘意味地道:「我認為能!」

嚴慕飛道:「那好,涵英,我答應向你屈膝,但不是如今!」

衛涵英一怔說道:「不是如今,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嚴慕飛道:「等我找到太孫,輔他返朝登基之後。」

衛涵英詫異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等你找到太孫,輔他返朝登基之後?」

嚴慕飛道:「我如今身懷太祖遺詔!」

衛涵英「哦!」地一聲,淡然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如今你腿酸呢!那不要緊,把太祖遺詔取出來,放在一旁,我等你片刻。」

嚴慕飛搖頭說道:「涵英,你明知道我不能那麼做。」

衛涵英道:「為什麼不能,把太祖遺詔從杯里取出來,放在一旁,這不是輕而易舉,舉手之勞么?」

嚴慕飛道:「涵英,太祖遺詔重越萬斤,不到我任務達成,太孫返朝登基,我不能輕易把它取出來!」

衛涵英道:「你這是非不能,實不為,對么?」

嚴慕飛道:「不,涵英,你明白,我非是不為,實不能!」

衛涵英冷笑說道:「總而言之一句話,你是不願向我屈膝。」

嚴慕飛道:「不,涵英,只要你認為我該那麼做,我願意,但我說過,那一定要等到我任務達成,輔太孫返朝登基之後!」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萬一在你沒找到太孫之前,你有所不幸呢?我那恥辱豈不是永遠無洗雪之日了么?你知道,以情勢來說,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嚴慕飛雙眉微揚,道:「涵英,我不認為你是咒我,我承認你說的是事實。不錯,以情勢來說,我隨時有喪生捐軀的可能。可是,涵英,真要那樣,你的氣也該消了。」

衛涵英嬌靨色變,機伶一顫,突然失聲喊道:「不,不,你不能,你……」

剎時間轉趨平靜,她冷然搖頭接道:「你不能死,我要親眼看著你向我屈膝,然後我要宣之天下,說功在國家,名在武林,人人尊仰,個個敬服的『金陵王』九千歲,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嚴慕飛向我屈膝了。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

嚴慕飛道:「涵英,只要你願意,你可以這麼做,我負你良多,該有所報償。你自認我辜負你的深情,使你年華虛度,蒙受羞辱,你也該這樣對我,這或許是最公平,最合理的報償!」

衛涵英道:「你以為我不會這麼做么?」

嚴慕飛知道該怎麼說,他道:「我只認為你該這麼做!」

衛涵英道:「你以為我會不會這麼做?」

嚴慕飛欲避無從,但是他這麼說:「涵英,換了是我,我會這麼做。」

衛涵英道:「我要你直接了當地說我會不會!」

顯然,她是不讓嚴慕飛有絲毫躲避餘地!

嚴慕飛沒有即時回答,他把一雙柔和的目光凝注在衛涵英那清瘦而憔悴的嬌靨上,良久,始緩緩說道:「涵英,我希望你會,但我知道你不會!」

衛涵英一襲略嫌單薄,站在這高處,令人有不勝寒的衣服,無風自動,她把臉轉向一旁,淡然說道:「那我就照你的希望去做。」

嚴慕飛道:「謝謝你,涵英!」

衛涵英沒看他,望著台外迷茫的凄清的夜色,道:「謝謝我?」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謝謝你,你要不這麼做,我無從消除我心中的愧疚,那是一輩子都痛苦的事!」

衛涵英仍未收回目光,道:「你真愧疚,真痛苦么?」

嚴慕飛道:「對你,涵英,自邂逅那一刻至今,我沒有說過一句假話!」

衛涵英似乎想轉過頭來,但是她的頭剛動一下就停住了,她仍然望著台外的夜色,淡然說道:「邂逅那一刻,你還記得邂逅那一刻?」

嚴慕飛道:「我不會忘記,涵英,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會忘記!」

衛涵英道:「真的?」

嚴慕飛道:「涵英,我剛說過,自那一刻起,到如今,我沒有騙過你,這是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

衛涵英道:「但願如此!」

嚴慕飛道:「但是我懊悔,涵英。」

衛涵英微微一愕,道:「你懊悔什麼?你懊悔?你懊悔邂逅了我?」

嚴慕飛微一點頭,道:「是的,涵英,我懊悔邂逅了你,你我當初就不該邂逅,更不該互相傾心,都墜情網而難以自拔,要不然你我今天都不會痛苦,說不定你現在會活得很幸福、很好。」

沒見夜風吹進銅雀台,然而,衛涵英的那襲單薄衣衫又動了,她仍望著銅雀台外,道:

「你只該懊悔當初不該再次躲我!」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可是我更懊悔頭一次躲得不夠徹底。」

衛涵英道:「這話怎麼說!」

嚴慕飛道:「假如武林傳出嚴慕飛的死訊,你早就繼馬娘娘之後成了太祖的皇后!」

衛涵英衣衫猛然一動,道:「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

嚴慕飛道:「涵英,我……」

衛涵英道:「假如那樣的話,至少我的心有一半是甜的,是值得安慰的,因為我這個衛字之上可以冠上另一個字!」

嚴慕飛一陣激動,道:「是的,涵英,那至少要比現在好一點!」

衛涵英道:「那麼,你當初為什麼不躲得徹底一點?」

嚴慕飛道:「我不能帶著那個頭銜跟太祖賜給我的那襲龍袍走!」

衛涵英道:「那麼,第二次呢?」

嚴慕飛道:「涵英,你知道,當年一些朋友的仇不能不報,我不能讓他們長眠泉下而永不矚目。」

衛涵英道:「而接著吳伯宗就找到了你,可對?」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涵英,正是這樣。」

衛涵英微一搖頭,道:「你現在是再想躲也來不及了,因為你已經有了愧疚,不能讓良心永遠責備你,也因為我要親眼看著你向我屈膝。」

嚴慕飛道:「涵英,我也知道來不及了,但我願意用另一種方法報償,希望這還能來得及!」

衛涵英霍然轉過頭來,美目中奇光暴射,逼視嚴慕飛,聲音有點顫抖地道:「你……你說什麼?」

嚴慕飛道:「涵英,我希望用另一種方法報償,這該還來得及。」

衛涵英嬌軀倏顫,沒有說話,良久,良久,忽地,她臉色又變,冷然搖頭說道:「不,那也遲了……」

嚴慕飛臉色也為之一變,道:「怎麼,涵英,也遲了?」

衛涵英冷漠地點了點頭,道:「是的,那也遲了,你知道,情天難補,恨海難填,已經破了的鏡子,縱然它能重圓,它中間也永遠會留兩條裂痕,已經斷了弦的琴,再把那弦接上,彈起來也絕不會像以前那麼悅耳、動聽,美好的,再說……」

嚴慕飛截口說道:「涵英,好在那並不是真破、真斷,再說……」

「再說什麼?」衛涵英道:「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難道說那些人沒有自尊?」

嚴慕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涵英,我相信你不會不了解我!」

衛涵英冷笑說道:「我了解你,我太了解你了,為了公,你能忘了私,為了所謂主屬關係,你能狠起心腸辜負一個女兒家的痴心深情。」

嚴慕飛道:「涵英,可是現在……」

衛涵英道;「現在已經遲了,過去的一切拿到現在來說,該都已經遲了。」

嚴慕飛雙眉陡揚,道:「涵英,世上的一切都會隨歲月的流轉而有所改變,唯獨存在於天地間的至情永遠不會改變。」

衛涵英美目中又現奇光,但旋即很快地消失了,收斂了,她冷淡而平靜地微一搖頭,道:

「如今不要跟我談這些了,我要等到你任務完成,輔太孫返朝登基之後,親眼看你向我屈膝!」

嚴慕飛道:「謝謝你,涵英,到時候我會的。」

衛涵英點了點頭,道:「那就好……」

望了嚴慕飛一眼,倏轉話鋒,接道:「我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

嚴慕飛微愕說道:「快?涵英,你以為我來得算快?」

衛涵英道:「在我的意料中,你至少要在卧龍崗逗留三五天。」

嚴慕飛道:「這是你的安排?』

衛涵英道:「是的,這樣你就無法趕上我,無法阻攔我!」

嚴慕飛微微笑了笑,道:「涵英,人算永不如天算!」

衛涵英目光一凝,道:「你以為這是天意?」

嚴慕飛道:「涵英,你看吧?難道不是?」

衛涵英把目光移往別處,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說給我所聽!」

嚴慕飛道:「長孫森那位義女,是被人下了蠱,而不是病。」

衛涵英一怔,神情震動,驚聲說道:「是被人下了蠱?是誰?怎麼回事?」

嚴慕飛遂概略地把在卧龍崗的經過說了一遍,聽畢,衛涵英變色說道:「原來是一向蟄伏苗疆的『金花門』進了中原……」

嚴慕飛道:「涵英,該說是朱棣把他們召來了中原!」

衛涵英凝目說道:「你打算怎麼做?」

嚴慕飛道:「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衛涵英道:「這麼說,你打算找金花姑去?」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那位可憐的苦命姑娘危在旦夕!」

衛涵英道:「對我以外的人,你永遠是那麼仁慈……」

「涵英。」嚴慕飛道:「對你,我也並沒有殘酷。」

衛涵英大聲說道:「那還不叫殘酷?你還想怎麼樣,你認為怎麼做才算得上殘酷,我的青春,我的心,我的……」

突然一頓,隨即平靜地冷然說道:「既然都已成過去,我還跟你吵什麼?我等著你向我屈膝了。我問你,你要救人,找尋太孫的事怎麼辦?」

嚴慕飛道:「所以我日夜不敢稍停,不敢有絲毫耽擱地趕來找你,而希望能在這兒找到你,果然被我找到你了。」

衛涵英道:「你找我幹什麼?求助於我?要我幫你去救人?」

嚴慕飛道:「是的,涵英,我認為你不會推辭。」

衛涵英道:「聽你的口氣,好像很有自信,你要明白,想做好人的是你而不是我,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對別人仁慈。」

嚴慕飛道:「涵英,救人如救火,是刻不容緩,義不容辭的事。」

衛涵英道:「我明白,但我犯不著。」

嚴慕飛央求地叫道:「涵英!」

衛涵英微一搖頭,道:「別跟我多說,你就是磨穿了唇舌也投有用,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救人,讓我去找太孫跟紀綱?」

嚴慕飛毅然說道:「也無不可,這是兩件事,只要你肯替我分擔一件……」

衛涵英道:「如今你放心讓我去找太孫了?」

嚴慕飛道:「當初我就沒有不放心。」

衛涵英冷笑說道:「好一個當初你就沒有不放心!你何不說明知道我不會把太孫怎麼樣?」

嚴慕飛笑了笑,道:「涵英,也可以這麼說。」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那可不一定啊!說不定我找著太孫之後,馬上把他送交朱棣,了卻朱棣的心腹大患,你知道,這是大功一件!」

嚴慕飛笑了笑,沒說話。

衛涵英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嚴慕飛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所以乾脆不說。」

衛涵英道:「你以為我不敢?」

嚴慕飛道:「涵英,我沒這麼說。」

衛涵英道:「那你不想讓我……」

嚴慕飛道:「我知道你不會!」

衛涵英冷冷一笑,道:「那可很難說。」

嚴慕飛又沉默了,但他旋即又道:「涵英,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顯然,他是不願多作無謂的爭論。

衛涵英道:「你問這幹什麼?」

嚴慕飛道:「沒什麼,只不過隨便問問。」

衛涵英道:「我到了有好幾天了,怎麼樣,不行么?」

嚴慕飛道:「不怎麼樣,也沒有人說不行,我只是奇怪,你為什麼還留在這兒?為什麼不繼續往別處找?」

衛涵英道:「我為什麼不能留在這兒?我愛這銅雀台的夜色,我想在這兒憑弔古迹,縱然沒有理由,誰也無法干涉我!」

這位「冰心玉女」好威嚴。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涵英,也沒人干涉你,風月無古今,林泉誰賓主?你要留在這兒誰也管不著,誰也不能干涉你。」

衛涵英道:「你明白就好,既然明白就省省口舌,別問。」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只是按理說,你該往別處繼續找。」

衛涵英道:「按理說?按什麼理說?誰定的理?你要明白,當初奉太祖遺詔的並不是我,我沒有這個義務,我想找就找,不想找就不找,誰也管不著,誰也沒有治我的法子。」

嚴慕飛道:「那是,涵英,誰也敢管?當初接太祖遺詔的是我而不是你,除了我之外,任何人沒有這個義務。」

衛涵英道:「我仍是那句話,明白就好,也省省口舌,別問。」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在這兒……找到太孫跟紀綱了么?」

衛涵英道:「誰告訴你我是來找他們的?不是告訴過你么?我沒有這個義務!我不想找了,我是來瞻仰古迹的!」

嚴慕飛道:「就算是吧!我希望你已經在這兒碰見他兩個了。」

衛涵英道:「誰說的,我沒有這義務,就算是碰見了,我也很有可能,也大可以裝作沒看見,你明白么?」

嚴慕飛道:「我明白,這麼說你沒找……不,該說是碰,這麼說你在這幾沒碰見他兩個?」

衛涵英道:「誰說的?我剛才不是說過么?我沒有這個義務,我是來瞻仰古迹的,再說,有沒有碰見,難道非告訴你不行么?」

嚴慕飛道:「涵英,我不是這個意思。」

衛涵英道:「那麼你就少說。」

嚴慕飛微一點頭,道:「好,我少說,我少說。」

他背著手走了開去,在這銅雀台上的廣殿里,東看看,西看看,他看了一陣之後,突然轉過身來,道:「涵英,他倆可留有什麼可尋之跡?」

衛涵英搖頭道:「沒……」「有』字未出,倏有所驚覺道:「你不會自己看么?」

嚴慕飛道:「看不出有什麼可循的跡象!」

衛涵英道:「那你就慢慢地找吧!直到找到那可循的跡象為止。」

嚴慕飛凝目說道:「涵英,稍時你我分手之後,你要繼續往別處去找他倆,所以在你我分手之前,我想幫你這個忙。」

衛涵英道:「我又不是個沒出過家門的小孩子,還要你幫忙么?沒有你幫忙,我照樣一個人在武林闖過多年了。」

嚴慕飛道:「涵英,你我談過正事之後,你再賭氣不遲。我希望在這件正事上,你別跟我動意氣。」

衛涵英道:「誰跟你賭氣,誰又跟你動意氣,我沒有那麼好的心情。告訴你,我早就心平氣和了。」

嚴慕飛道:「那是最好不過,我希望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找到這兒后沒見著他倆,找了這麼多天,也一直未見有什麼痕迹?」

衛涵英道:「難道我非告訴你……」

嚴慕飛略整顏色,截口說道:「涵英,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能再算年輕。」

衛涵英道:「本來是,我如今已人老珠黃,年紀一大把了!」

嚴慕飛軒了軒眉,口齒啟動了幾下,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然後才緩緩說道:

「好的,既然你不需要我幫忙,那就算了。」

他不再說話,當真地不再說話,只背著手在這銅雀台上緩慢地來回踱步,很瀟洒,也完全像個沒事人兒一般。

於是,這迷茫夜色中的銅雀台上,陷入了一片靜默,沉寂之中,好靜,好靜。

口口口

衛涵英看都沒看嚴慕飛,神色是那麼冷漠,那麼平靜。

可是那是起初,過了片刻之後,她開始看嚴慕飛了,不過那僅僅是飛快的一瞥,而且是偷窺。

又過了片刻,她那雙眸子開始跟著嚴慕飛來回踱步的頎長身形而轉動,轉動。

而且,她的神色也不像剛才那麼冷漠,那麼平靜了。

半晌之後,她突然咬了牙,道:「你還是那麼倔強?」

嚴慕飛沒有停步,他微一搖頭,淡淡說道:「不,我只是擇善而固執!」

衛涵英又咬了咬貝齒,猛一點頭,道:「好吧!我認輸,我低頭,我永遠是向人認輸低頭,我永遠別不過你,我說,你料對了。」

嚴慕飛停下步,回身凝目,柔聲道:「涵英,我這個人永遠擇善而固執,我的心裡只有大公與正義,在其他方面,我永遠把你看得重過我自己!」

衛涵英口齒啟動了幾下,但她沒有說話。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涵英,恐怕你我都會錯了意,找錯了地方!」

衛涵英微微一愕,道:「怎麼說?你我都會錯了意,找錯了地方?」

嚴慕飛一點頭,道:「是的,涵英,你我都會錯了意,找錯了地方。」

衛涵英詫聲道:「那句取自小杜的詩句,明明是『銅雀春深鎖二喬』,不是指『銅雀台』是指什麼地方?」

嚴慕飛搖頭說道:「你我都難得一時糊塗,假如太孫以少陵的這句詩句來暗示他跟紀綱的去處,那豈不是任何人一看就會意,太明顯了。」

衛涵英想了想道:「那麼你以為是……」

嚴慕飛道:「我原先也會錯了意,直到了這銅雀台前我才明白過來,其實,那還得助於你的提醒!」

衛涵英又是一怔,訝然說道:「我的提醒?」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涵英,得助於你的提醒。」

衛涵英道:「你可否說明白點?」

嚴慕飛淡然一笑,道:「你剛才吟的小杜的那首七絕是……」

衛涵英道:「折戟沉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嚴慕飛點頭說道:「不錯,是這首,這首七絕後兩句的意思是說,假如當時東風不予周郎方便的話,赤壁用兵周郎特一敗塗地,那麼『銅雀台』上將是一片深濃春色,大小二喬也將被擒而深鎖其中了,是不是?」

衛涵英點頭說道:「《吳志-周瑜傳》上說:「至戰日黃蓋先取輕利艦十舫,載燥葦枯柴,灌以魚膏,時東南風急,固以十艦舉帆去北二里余,同時發火,火烈風猛,燒盡北船。」

嚴慕飛笑道:「不錯,這句七絕兩句的意思,也就是說:就因為當時東風給予周郎方便,所以二喬才未被擄鎖在這銅雀台上,由此可知,太孫跟紀綱是暗示找他倆的人,他倆並沒有到鋼雀台來,你以為然么?」

衛涵英想了想之後,點頭說道:「嗯,有點道理,那麼……」抬眼凝注,道:「你以為他倆離開卧龍崗後去了哪裡?」

嚴慕飛笑了笑,道:「那要看小杜是在什麼地方作的這首七絕了!」

衛涵英美目一睜,急道:「赤壁?」

嚴慕飛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恐怕他倆是去了赤壁了!」

衛涵英精神為之振奮,道:「湖北嘉魚東北長江南岸,崗巒綿亘如埴,上鐫赤壁二字,黃崗城外一山也叫赤壁,昔日蘇東坡游此,作前後赤壁賦。」

嚴慕飛笑道:「昔日蘇學士誤以為黃崗之赤壁即周瑜敗曹兵之處,卿幸勿再步學士後塵,錯把……」

一聲「卿」聽得衛涵英目射異色,面泛酡紅,美目一橫,嗔聲輕叱:「要你說,誰不知道?今後不許你亂叫。」

女人,只要不是無鹽嫫母般太倒人胃口,嚇人苦膽的女人,在她發嗔時,都有一種自然的嬌態,這種嬌態最為醉人、迷人,而成熟的女人較年輕女兒家尤甚。

更何況眼前這位「冰心玉女」國色天香,風華絕代!

嚴慕飛雖非好色之徒,他也為之神搖目眩,心頭怦然。

本難怪,人畢竟是人,何況她本佳人,亦是他多年魂縈夢系的心上人。

望著眼前發怔的嚴慕飛,衛涵英嬌靨更紅,又發了嬌嗔:「你發什麼愣啊?瞧你賊眼灼灼……」

嚴慕飛快地靈魂歸竅,定過了神,窘迫一笑,沒說話。

他無須說些什麼,衛涵英心中的感受已經更多了,她略一定神,整了整嬌靨上的神色,又顯露了她那虛偽的矜持:「別對我這樣,已經遲了,已經遲了很多年了,如今的衛涵英已經不是當年的衛涵英了。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走?」

嚴慕飛心中立即泛起一陣黯然、悵惘之感,道:「等你走了之後。」

衛涵英道:「事不宜遲,我這就走!」

嚴慕飛道:「那……我也馬上離去!」

衛涵英口齒啟動了一下,但是,接著她沉默了。

半晌,她才輕輕說道:「你走吧!」

嚴慕飛道:「不,你先走,等你走了之後我再走!」

衛涵英美目深注,微含嗔怪地道:「別忘了,你我都算是中年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任性嗎?」

嚴慕飛道:「年齡隨歲月增長,而童心不可失。」

衛涵英香靨邊泛起一絲顫抖笑意,道:「算你會說話。那好,我先走,你我何時何地再見面?」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不管你這趟是不是能順利找到建文跟紀綱,都請在赤壁等我。

我事一辦妥,立即趕去會面!」

衛涵英道:「不見不散?」

嚴慕飛一點頭道:「是的,不見不散!」

衛涵英道:「那麼,我走了。」

長身而起,如凌波飛仙般倒射而出。

她人已出了銅雀台,茫茫夜空中,傳來低微輕柔一語:「你保重,也快來,莫讓我揪心盼望。」

嚴慕飛倏然魂銷,他沒有答話,獃獃地站在銅雀台上,孤寂的人影,孤寂的心,眼望衛涵英逝去處,良久,良久——

一兆OCR舊雨樓與瀟湘書院聯合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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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龍美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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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妾心難忘薄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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