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麻子賭局
在宛平,最熱鬧的地方要推藥王廟。
宛平的藥王廟,像煞開封的大相國寺,諸技百藝雜陳,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全得很。
尤其在上燈以後,藥王廟前萬頭攢動,人們扶老攜幼都來逛夜市,燈光照上了九霄雲,老遠就可聽見鬧哄哄的一片,什麼聲音都有。
藥王廟比起大相國寺來要小,可是在宛平,它卻是首屈一指的大廟大寺院,和尚都近百個。
在藥王廟西,高挑著一盞大燈,燈下是張長桌子,長桌子四周圍滿了人,桌子上鋪著一塊白布,白布上划著方格,每一個方格里寫著一個數目字。
長桌子后,有條長板凳,有個身形瘦高,卷著袖口,歪戴著帽子的中年漢子,一隻腳踏在板凳上,揮著手向過往的人群直吆喝。
「押吧!諸位,我這個攤兒上是有押必中,這兒贏幾個,您轉過身去想要什麼,買什麼,不掏自己錢的事哪兒找哇!下注吧!諸位,要開寶了。」
他兩旁邊撐著兩塊白布,兩塊白布上各寫著一句話:
左邊是:王大麻子開賭局。
右邊是:濟公和尚當老婆。
吆喝聲中,圍觀的人有幾個探懷掏出了腰藏,紛紛下了注。那一臉大麻坑的瘦高中年漢子,他就是王大麻子,瞪著眼揮著手又嚷叫起來:「諸位,押啊!押啊!馬上就要開寶了,我是有吃准吃,有賠准賠,賭得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押啊,押啊!」
他剛嚷嚷完,人群中「呸!」地一聲有人吐了口唾沫,那是個個頭兒挺壯的愣小子,他磨拳擦掌擄胳膊,自言自語,嘴裡不乾不淨地道:「娘的,什麼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分明是瞪著眼說瞎話坑人。你們瞧,濟公和尚當老婆,誰也沒他娘的聽說過濟顛僧討過老婆?」
「對。」有人附和著笑了:「一天到晚抱著狗腿倒是有的!」
「好大的口氣。」愣小子背後有人說了話:「連濟公和尚也贏不了他,兄弟,你相信么?」
一隻手拍上了愣小子肩頭。
愣小子一轉身,跟前站著個身材頎長,長相俊美英挺,唇上還留著小鬍子的莊稼漢。莊稼漢沖著他直笑,好白的一口牙,愣小子立即說道:「我他娘的就不信邪,今兒上是腰裡沒帶錢,要不然我就非試他一試不可。」
莊稼漢笑道:「怎麼,真想試?」
愣小子眼一瞪,道:「怎麼不真,我長了這麼大就沒悅過假話!」
「那好辦。」莊稼漢笑了笑,道:「我借給你……」
「你借給我?」愣小子一愣搖了頭:「那怎麼行?我又不認識你,便連瞧也沒瞧見過你,怎麼能伸手接你的……」
「那有什麼關係?」莊稼漢笑道:「都是一個城裡的,一回生,再有二回也就熟了。你聽說過么?四海之內皆兄弟,既是兄弟還分什麼你我……」
手一翻,手掌上托著一塊碎銀,接道:「兄弟,拿去試試運氣!」
愣小子猶豫著搖了頭,道:「不行,不行,贏了還好,要是輸了……」
莊稼漢截口笑道:「話說在前頭,贏了,你我二一添作五,輸了,算我的,我是想借你的手氣,再說,你不是不信邪么?」
「行,娘的。」愣小子猛一點頭,道:「今天一大早喜鵲拉了我一腦袋屎,大概我運氣不壞。話可是你說的,輸了算你的。」
「當然,當然。」莊稼漢笑道:「我這麼大一個大男人家,說話還有不算的么?」
愣小子沒再多說,一把抓過那塊碎銀,扯著嗓門叫道:「諸位,請讓一讓,讓我擠一擠!」
人家還沒讓他就兩肩一晃,扭著壯實的身子往前擠去。
王大麻子那兒叫上了:「這位兄弟,別擠,別擠,大伙兒都輪得著,諸位,請給這位兄弟讓條路。」
愣小子到了攤兒前,兩眼一翻,道:「大麻子,我押哪一個?」
王大麻子忙道:「兄弟,隨你,除了寶開不出五外,其他的任你押。」
愣小子大巴掌一翻,砰然一聲把那塊碎銀拍在了長桌上,道:「娘的,你說沒五我押六,押中了你一個子兒不能少地得賠我。」
王大麻子嘿嘿笑道:「當然,當然,你就是押上一千兩,只要押中了我也照賠,只是,你要是押不中我可要吃嘍?」
「廢話!」愣小子道:「難道我會撒賴裝孬不成?」
王大麻子一點頭,道:「那好,諸位看清楚了,開寶了!」
他捧起寶盒一陣搖晃,桌子上一擺一翻,哄然騷動立起,愣小子直了眼,傻了臉,開出的寶是個七點。
他蹩著氣罵道:「娘的,早知道我就往旁邊挪挪了!」
王大麻子道:「你兄弟要是知道,濟公和尚也不會當老婆了。」
帶著滿臉得意的笑,伸手把一桌子銀錢撈了過去。
愣小子一跺腳,剛要轉身,他手裡被人塞進了一件東西,緊接著莊稼漢在耳邊低低說道:
「問他這值多少,賭不賭?」
愣小子呆了一呆,也沒先低頭攤手看一看,手往前一伸,攤開來便道:「大麻子,你瞧瞧這值多少?」
圍觀的人一陣騷動,愣小子手裡托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玉如意。王大麻子兩眼一直,忙道:
「先讓我瞧瞧!」
伸手把玉如意抓了過去,向著燈照了照,忽地皺了眉,搖了頭,笑道:「兄弟,這玉如意那兒來的?」
愣小子道:「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反正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更不是撿來的!」
王大麻子搖著頭笑道:「兄弟,你要是花錢買的,可就被蒙上當了,那種投良心的生意人專唬老實人。兄弟,這是假的,玻璃做的,值不了幾個!」
莊稼漢突然說道:「你真識貨么?」
王大麻子目光一轉,道:「這位是……」
莊稼漢道:「我跟這位是朋友,玉如意是我家祖傳。」
王大麻子「哦!」地一聲嘿嘿笑道:「老哥,你別認真,我說著玩兒的,這是罕見的玩藝兒,民間不會有,你說它值多少?」
莊稼漢道:「我拿它押一千兩!」
一千兩,這數目大得嚇人,圍觀的人群中,驚呼之聲此起彼落,立即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一千兩?」王大麻子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說道:「倒也勉強值得,這樣吧,我就算你一千兩。」
說著,莊稼漢一拍手,那隻手修長白暫,根根似玉,哪裡像個長年種莊稼,干粗活的?
他道:「我不賣,我要拿它當注押!」
王大麻子兩眼微微一眯,旋即笑道:「朋友,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莊稼漢冷笑說道:「你開這賭局是鬧著玩兒的么?」
王大麻子道:「自然不是!」
莊稼漢道:「那麼,你看我像鬧著玩兒的么?」
王大麻子嘿嘿地笑了,猛一點頭,道:「行,你這個人有意思,我交你這個朋友。要押在那兒,朋友你請吧!」
隨手把玉如意遞了過來。
莊稼漢沒接,道:「寶搖好了么?」
王大麻子道:「搖好了。」
莊稼漢道:「不再搖了么?」
王大麻子道:「有一次就夠了,不用再搖了。」
莊稼漢微微一笑,道:「那麼,勞你的駕,請替我把這隻玉如意押在七點上!」
王大麻子神情一震,臉上變了色:「七點?朋友,這不是小數目,你要考慮。」
莊稼漢淡淡說道:「我考慮過了,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不了輸了它!」
王大麻子道:「朋友,你該……」
莊稼漢道:「你要不願勞神,拿過來我自己押!」
王大麻子忙強笑點頭:「這什麼話,舉手之勞嘛!押,押!」
很勉強地把那隻玉如意放在了七點上,隨即他揚聲喚道:「跟大注走啦!還有那位要押,放……」
只聽有人冷冷地道:「要我們押並不難,你把寶再搖一次!」
王大麻子道:「朋友,寶已經搖過了!」
「不行。」那人道:「你也要我們押,就得再搖一次!」
王大麻子無可奈何地搖了頭,道:「吃這碗飯真不容易,行,我就再搖一回!」
嘴裡說著,手便要去抓寶盒。
「慢著。」莊稼伸伸手攔住了他,道:「我不願意再搖一回。」
王大麻子皺眉苦笑,道:「朋友,你這……這不是一樣么?」
莊稼漢道:「既是一樣,你何必再搖?」
王大麻子道:「可是我不搖,就沒別人下注!」
莊稼漢道:「有我這麼一大注還不夠么?別人請他等下一局好了。」
王大麻子溜了適才發話那人一眼,強笑說道:「朋友,這,這恐怕不大好吧?我開這賭局就是為大伙兒一起賭的……」
「說得是!」適才那人突然說道:「他憑什麼獨攬這一局?」
王大麻子忙道:「聽見了么?朋友,有人說話了……」
莊稼漢淡然說道:「我又不聾,當然聽見了,我就憑這隻玉如意獨攬這一局,誰要不服氣,請出來跟我賭賭。」
「娘的,你說話好橫。」幾聲噯呀,圍觀的人踉蹌退閃,人叢里出來了個身穿黑衣的大漢,他瞪著眼道:「就是老子不服,你怎麼樣?」
莊稼漢笑了笑,道:「不怎麼樣,你我賭一局。」
「娘的。」黑大漢濃眉一挑,模樣兒好凶,手指著莊稼漢,那毛茸茸的大巴掌看著嚇人,道:「藥王廟前你也不打聽打聽,憑著這隻琉璃玩藝兒氣大?老子就不吃你這一套,非搖搖寶盒不可!」
大巴掌一轉,向著長桌上的寶盒抓了過去。
「別動,朋友。」莊稼漢及時伸手,按住了黑大漢那隻已抓上了寶盒的手,笑吟吟地道:
「要搖也行,那得等下一局。」
話落,他把黑大漢的手拉了回來,別看黑大漢人像半截鐵塔,勁頭十足模樣兒嚇人,他卻乖乖地任莊稼漢把那隻蒲扇般大巴掌拉了回來。
莊稼漢像個沒事人兒一般,目注王大麻子含笑說道:「王大麻子,開寶吧!」
王大麻子直了眼,臉上變了色,愣在了那兒。
莊稼漢微微一笑,又道:「王大麻子,開寶。」
王大麻子如大夢初醒,定了定神,還投有答應,一柄明晃晃的尖刀由人叢里遞出,直扎莊稼漢後背。
眾人有看見的,一聲驚呼還沒有出口,莊稼漢背後像長了眼,哈哈一笑,道:「朋友,地近京畿,這是個有王法的地方,怎好背後動刀子暗箭傷人?你想見血也容易……」
手腕一振,帶得那黑大漢一個踉蹌直向那犀利的刀尖撞去,驚呼倏起,刀鋒猛地一偏,可是仍嫌收勢過慢,黑大漢一聲怪叫,膀子上挨了一刀,立即衣破肉翻血染紅了半隻袖子。
「殺人了。」王大麻子大叫一聲,踢開板凳便要跑,莊稼漢另一隻手一探,隔長桌抓住了他的后領,道:「王大麻子,開過寶再走不遲!」
王大麻子猛然翻過身來便要掀桌子,豈料,莊稼漢比他快,一拋黑大漢,騰出手按在了桌子上。
王大麻子一掀沒能動長桌分毫,他日中凶光一閃,桌底下出腿,凝足了勁兒跺向莊稼漢膝蓋。
莊稼漢笑了:「你還真有兩手,可惜我不是那沒有還手之力的半大孩子。」左腿一偏,抬腳橫里掃出。
王大麻子吃足了苦頭,小腿上挨了一下,大叫一聲蹲了下去,兩手抱住了那隻小腿。
莊稼漢笑道:「敢情你也禁不起打,王大麻子,開寶!」
王大麻子不敢不聽,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道:「朋友,我王大麻子開了這麼多年賭局,今天是頭一次走眼砸鍋栽跟頭,不用開了,是七點!」
莊稼漢「哦!」地一聲,笑道:「是么!那我的運氣不錯,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哈哈!」
伸手拿起了玉如意,接道:「一千兩,賠吧!」
王大麻子哭喪著臉道:「朋友,吃這碗飯不容易,你高抬貴手……」
莊稼漢道:「吃這碗飯是不容易,到處也都有苦哈哈的朋友,有道是:『君子不擋人財路』,為生活,這本無可厚非,我也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老實的半大孩子被打個半死,這話你懂么?」
王大麻子一怔,驚聲說道:「原來朋友是為昨天那……」
「不錯。」莊稼漢道:「你明白就好,我開出兩條路:除了賠我一千兩銀子之外,我當眾揭穿你的騙局,多年來贏的你得吐出來,再不就是把昨天打那孩子的幾個人交出來,這兩條路,任你選一條。」
王大麻子忙道:「朋友,你誤會了,昨天打人的那幾個,都是過路的人。」
莊稼漢淡然笑道:「別跟我來這一套,過路的人犯不著替你護場,玩假賭局的這一套我懂,而且也很在行。」
王大麻子道:「朋友,我是句句……」
莊稼漢道:「那麼你是選頭一條路了?」
王大麻子一驚,旋即整了臉色,道:「朋友,彼此都是光棍,也都是明眼人,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一句話,你朋友高抬貴手,被打傷的那位兄弟,我王大麻子負責療傷賠不是……」
莊稼漢道:「我這個人由來好說話,你話說得那麼漂亮,本來我該點頭認可了,可是怪就怪在你們不該仗武圍毆一個絲毫不懂武技的半大孩子。還有適才那一刀,若非是我,換個人怕不早躺在這兒了?」
王大麻子道:「朋友,有道是:『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又道是:『路須退一步,味要減三分』……」
莊稼漢笑道:「你也懂這些?要是那孩子傷重不活,我今天被扎躺下了,你又會怎麼說呢?」
王大麻子還待再說。
莊稼漢臉色微沉,道:「廢話少說,只答我一句話,你選哪條路?」
王大麻子臉上變了色,沒立即回答,目光遠眺,在遠處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中來回掃。
倏地,他神情一喜,收回了目光,望著莊稼漢道:「朋友,你何必逼人太甚?」
莊稼漢仰天笑道:「沒想到到頭來我落個逼人太甚,這兒還有王法么?世上還有公理么?
好吧!既然這樣……」
只聽步履聲響自背後,隨聽背後有人說道:「老王,什麼事在藥王廟前鬧得這樣兒?」
莊稼漢沒回頭,王大麻子「哦!」地一聲道:「是焦爺。」
繞過長桌急步走了過來,一拐一拐地,腿還有點不方便,他滿臉堆笑地拱起了手道:
「焦爺,沒什麼,小事,小事,一點小誤會。」
那人道:「小事,小誤會也鬧成這樣兒,你也真是,這是什麼地方?往後還想做生意?
低個頭給客人賠個不是不就算了!」
王大麻子忙道:「是,是是,焦爺,您說得對,您說得對,吃這口飯不容易,我哪敢得罪客人,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砸自己的飯碗么?只是,焦爺,我已低了頭,賠了不是,無奈這位朋友仍是不依不饒的。」
那人「哦!」地一聲道:「我不信,殺人也不過頭點地,到底是怎麼回事?說說看?」
王大麻子乾咳了一聲,窘迫而不安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聽畢,那人聲音微沉地道:
「老王,不是我說你,大伙兒都是一個城裡的,也是常見面的熟人,換個人人家未必願意說你,難怪這位朋友不依不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玩假,哪兒都有,也說得過去,可是大伙兒打人家一個半大孩子打個半死,這就未免太過了些……」
王大麻人忙賠笑說道:「是,是,焦爺,我也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願意負責療傷,低頭賠罪……」
那人「嗯」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只要低頭認個不是,負責為人家療傷,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乾咳了兩聲,轉向了莊稼漢,道:「這位朋友……」
莊稼漢緩緩轉過了身,眼前,站著個身材粗短的中年漢子,長眉細目白凈臉,衣著挺講究,也挺氣派,滿臉堆著笑,雙手正拱在那兒:「請教貴姓?」
「不敢。」莊稼漢道:「我姓嚴。」
那漢子笑道:「原來是嚴朋友,嚴朋友住在……」
莊稼漢道:「城外,太行山下長溝峪。」
那漢子笑道:「原來嚴朋友是城外長溝峪人。」
頓了頓,接道:「我姓焦,叫焦天沖,是城裡金善人家的護院……」
莊稼漢道:「原來是金大善人府里的焦師父,失敬。」
「好說。」焦天沖嘿嘿笑道:「倒是焦天沖在金家供職這多年,竟不知近在咫尺的長溝峪隱有嚴朋友這樣的高人,那才是……」
「不敢當。」莊稼漢淡淡說道:「種田澆菜乾粗活的莊稼漢!」
焦天沖眯著細目笑道:「嚴朋友過謙了,這才叫隱居……」
頓了頓,乾咳一聲,接道:「我說嚴朋友,眼前這件事,可否看我個薄面……」
莊稼漢淡淡說道:「既然焦師父說了話,這一千兩銀子我可以不要……」
焦天沖拇指一挑,道:「嚴朋友不愧是位高人哪!」
「不過……」莊稼漢接著說道:「這打人半死的事,我卻不能就此鬆手,還要請焦師父諒宥!」
焦天沖一怔,臉上大失光采,道:「嚴朋友,老王他已經低了頭嘛!」
「可以。」莊稼漢道:「把打人的人一個不少地交出來,我馬上就走!」
焦天沖強笑說道:「嚴朋友,我剛才說過,殺人不過頭點地!」
莊稼漢道:「焦師父該知道,這兒地近京畿,是個有王法的地方,該不容地痞無賴那麼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再說,這件事若不找回來,他們會以為鄉下人永遠好欺負。」
焦天沖一拍胸部,道:「嚴朋友,我姓焦的擔保,絕不會再有下次。」
莊稼權道:「焦師父,事關人命,一次也就夠了!」
焦天沖臉色為之一變,魯仲連未做成,他碰上了這位倔直的莊稼漢,不買他的賬,不看他的面子,好不窘迫尷尬。
王大麻子突然乾咳一聲,道:「焦爺,這件事您別管了,人家不買您的賬……」
焦天沖雙眉一豎,道:「誰說的?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宛平縣有的是官府衙門,也有能說話的人,老王,只管走你的,我倒要看看誰能把你怎麼樣?」
王大麻子遲疑了一下,道:「那麼,焦爺,我……」
莊稼漢突然說道:「王麻子,你要是腿上不痛了,請儘管走!」
王大麻子一驚,還真沒敢動。
焦天沖怒喝說道:「老王,走你的,我看看誰敢碰你!」
王大麻子溜了莊稼漢一眼,莊稼漢淡淡說道:「我這個人向來說一句是一句,你可別怪我沒打招呼。」
王大麻子沒說話,雙肩一晃,要跑。
莊稼漢身手好快,跨步而至,飛起一腿踢了出去。
王大麻子慘嚎倒地,抱著左腿滿地亂滾。
這莊稼漢真是太不給面子了。
焦天沖勃然色變,怒笑說道:「姓嚴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買焦某賬的,宛平一帶你是第一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氣候。」
抖手一掌猛地劈了出去。
莊稼漢一閃躲過,沒還手。
焦天沖道:「姓嚴的,你要是個漢子,你就碰碰。」
手臂一圈,忽地又是一掌擊出。
莊稼漢往左微滑一步,再度躲過沒還手。
焦天沖叫道:「姓嚴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莊稼漢淡淡說道:「你是個和事魯仲連,跟這件事沒關係!」
焦天沖臉色鐵青,道:「姓嚴的,你聽著,這件事焦某一手攬過了。」抖手劈出了第三掌。
莊稼漢道:「焦師父,我再讓你一招。」旋身又自避過。
焦天沖目中厲芒暴射,叫道:「姓嚴的,我看你能躲到幾時。」揚手劈出了第四掌。
莊稼漢揚眉說道:「焦師父,躲到第三掌為止,事不過三,請原諒。」
錯身出掌,五指搭上焦天沖腕脈便要振腕抖指。
突聽有人大聲叫道:「這位,請高抬貴手。」
莊稼漢五指-松,微抖,焦天沖踉蹌後退。
這時,一條魁偉人影飛掠而至,身後還有兩個人向這邊跑了過來,那是個身材魁偉高大,紫膛臉,濃眉大眼,隆準海口的長髯老者,他著一襲紫色長衫,看上去比焦天沖還氣派。
接著,後面那兩個也到了,那一個身穿長袍,身材瘦削,蠶眉豆眼山羊鬍的老者,一個則是個身手矯健的中等身材中年漢子。
長髯老者一落地,焦天沖立即恭謹躬身:「見過總管!」
長髯老者道:「焦師父,怎麼回事?」
焦衝天道:「總管,您來得正好,請您評評理……」
一指莊稼漢,把事情說了一遍,最後他氣憤地道:「您看,他斷了老王一條腿,還不肯鬆手。」
長髯老者臉色微微一變,轉注莊稼漢道:「嚴朋友,是這樣么?」
莊稼漢點頭說道:「不錯,焦師父句句實言。」
長髯老者一抱拳,道:「宛平附近竟隱有嚴朋友這等高人,老朽-來失敬,二來為嚴朋友對焦天沖高抬貴手致謝……」
莊稼漢還了一禮,道:「不敢,尊駕是……」
長髯老者道:「老朽潘葛,忝為金府總管。」
莊稼漢「哦!」地一聲,神情微動,道:「莫非『活判』潘大俠?」
長髯老者神情微震,凝目說道:「不錯,正是『活判』潘葛,嚴朋友難道認得老朽?」
莊稼漢含笑說道:「嚴某忝為武林一介,豈有不知『活判』大名的道理?潘老當年縱橫北六省,群醜聞名膽落,嚴某是久仰了!」
『活判』潘葛巨目轉動,道:「嚴朋友是長溝峪人?」
莊稼漢道:「不,我是個異鄉人,當年『靖難』之時避兵亂來此。」
潘葛道:「嚴朋友台甫是……」
莊稼漢道:「不敢,草字慕飛。」
潘葛濃眉微皺,道:「嚴朋友名號怎樣稱呼?」
想是他對嚴慕飛這三個字甚是陌生。
嚴慕飛笑道:「潘老看重了,一介末學,何來名號?」
潘葛道:「嚴朋友何必太謙虛。」
嚴慕飛道:「潘老,我說的是實情。」
潘葛沉默了一下,道:「既然嚴朋友吝於賜知那就算了,眼前事嚴朋友打算怎麼辦?」
嚴慕飛笑了笑道:「潘老金面,我不再追究其他,照王大麻子所說,那孩子他負責療傷,然後去低個頭賠個罪……」
焦天衝突然說道:「姓嚴的,老王一條腿已經毀在你手裡了!」
嚴慕飛淡淡說道:「焦師父,這比要打那人的人每人一隻手該便宜得多了。」
焦天沖臉色一變,道:「總管,你聽聽……」
潘葛冷然說道:「焦師父,事不關你,你最好少說一句。」
焦天沖碰了個釘子,立即閉上了嘴。
潘葛望著嚴慕飛道:「嚴朋友,老朽不便擅自代人作主,容老朽問問他。」
隨即轉注王大麻子道:「老王,你怎麼說?」
王大麻子滿頭是汗,抱著左腿坐在地上,聞言狠狠地一搖頭,道:「沒那一說,先前我點頭他不放,如今我斷了一條腿他還要我這麼做,天下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潘葛收回目光道:「嚴朋友該聽見了。」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潘老,我聽見了。」
潘葛乾咳一聲道:「老朽願說一句……」
嚴慕飛道:「潘老請說,我洗耳恭聽!」
「好說。」潘葛道:「他打了人的孩子,嚴朋友斷了他一條腳,該已扯平了。」
嚴慕飛淡淡一笑,道:「潘老以為扯得平么?」
潘葛凝目說道:「難道嚴朋友以為扯不平?」
嚴慕飛揚了揚眉,道:「潘老,幾個會武的大漢,將力可開碑的拳腳加諸一個毫不諳武技的半大孩子身上,而追根究源只因為王大麻子他以假賭騙人,這何狠何忍?又誰是誰非……」
潘葛輕咳一聲便要接話,而嚴慕飛已接著說道:「如今,那孩子鼻青臉腫,斷了兩根肋骨,內傷更重,躺在床上神智昏迷,人事不省,這僅抵他一條腿么?我本打算毀打人的人每個人一隻手的,如今他一條腿已斷,也神著潘老,我不願為己太甚,潘老成名多年,望重武林,請明智批判,這是否能扯扯平?」
潘葛默然不語,半晌始道:「老朽站在局外人的立場,未便輕斷是非多置喙,這件事既然難以私了,就只好付諸官了……」
一指身旁瘦削老者,道:「可巧縣衙龔師爺在此,嚴朋友就跟龔師爺去一趟吧!」
那位龔師爺捋著鬍子突然說道:「像這等芝麻小事也用得著驚動大人?大人這兩天正陪著京里來的大員,忙得不可開交,沒有那麼多閑工夫管!」
潘葛道:「那麼依龔老之見?」
那位龔師爺道:「就是前住衙門擊了鼓,大小案子也是一概由老朽代理,以老朽看不如就地解決了算了。」
潘葛轉注嚴慕飛道:「嚴朋友尊意如何?」
嚴慕飛淡淡笑道:「嚴某一介鄉野草民,豈有不服官判之理?」
那位龔師爺點了點頭,官架十足地道:「那麼老朽判王大麻子賠償五十兩銀子,做為那孩子療傷醫藥之用,你兩個有什麼意見?」
王大麻子道:「全憑師爺一句話!」
那位師爺轉注嚴慕飛道:「你呢?」
嚴慕飛笑了笑,道:「我剛才說過,身為鄉野村民,不敢不服。」
龔師爺蠶眉一揚,道:「那就行了,王大麻子。」
王大麻子苦著臉道:「小人在。」
龔師爺道:「三天之內把五十兩銀子送……」
「龔師爺。」嚴慕飛突然說道:「不必勞動他了,五十兩銀子我不要了!」
龔師爺一怔道:「為什麼不要了?」
嚴慕飛笑了笑道:「算我孝敬師爺了。」
龔師爺臉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嚴慕飛道:「龔師爺別誤會,完全出自誠意!」
龔師爺道:「你這是……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葛兄,咱們走!」
一拂袖,怫然而去。
潘葛看了嚴慕飛一眼,道:「嚴朋友,你未免太過了些……」轉注焦天沖道:「大夥都是熟人,你帶老王找個大夫看看去吧!」
話落,也轉身大步行去。
這裡,焦天沖攙起了王大麻子,也一拐一拐地跟著走了。
望著那幾個背影,嚴慕飛突然笑了:「看來金家跟那位七品的私交不錯……」
隨即,他也背著手走出了藥王廟那熱鬧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