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皇上道:「李俠土,你說你那個日月會的朋友不知道你暗中上了『五台』,還助他一臂之力,回京以後馬上把這件事告訴了你。」
「是的。」
「值得交的好朋友。」
「是的。」
「他還跟你研判那些人是從那兒得來的消息,又是從那兒上『五台』去的?」
「是的。」
「是位有智有謀的高才,可惜他是日月會中人。」
「草民以為,朝廷的高才更多。」
「可是你那個朋友是日月會的人,他能把這件事告訴你,而且還跟你一起研討,這就難得了,是不?」
李詩沒再說什麼,讓皇上認為漢族之中也有這種難得的人,應該沒什麼不好,皇上又道:「要不是因為他是日月會裡的人我真想見見他。」
李詩忙道:「這恐怕還沒到那個地步。」
他是怕羅梅影不肯來見,就算肯,來見之時一定不肯大禮朝拜,再加上一句一個「虜主」,那豈不更糟!
只聽皇上道:「你的朋友,一定不俗,只要不俗,就值得我一見了。」
「草民以為,普天下不俗的人物,多如恆河沙數。」
真要見,見得完么?
「可是,是你的朋友,又能告訴你這種事,更能跟你一起研判的,這就不多了,是不?」
「可惜她是日月會中人。」
「你看,日月會的人,有沒有可能變成朝廷的人?」
「別人草民不敢說,可是草民這個朋友,恐怕是絕無可能。」
「這麼有把握?」
「不錯。」
「那他怎麼可能把這種事告訴你?」
「那是因為是草民,彼此肝膽相照。」
「那就更應該讓他變成朝廷的人了。」
李詩懂皇上的意思,道:
「皇上恕罪,草民做不到。」
皇上微搖頭:「我不會陷你於不仁不義,我自己做,你安排一下,什麼時候讓我見見他,不要在宮裡,也不要讓他知道我是皇上,只說我是你的小友。」
李詩道:「草民斗膽,不敢遵旨。」
皇上微一笑:「你是怕我把他拉過來。」
「皇上明鑒,草民不屬於任何一方。」
「那你有什麼理由拒絕?」
「草民是為皇上……」
「怕他行刺?」
「不是沒有可能。」
「他不知道我是皇上,有什麼好行刺的,就算他會知道,有你呢,我怕什麼,你總不會眼睜睜看他刺殺我。」
「她對朝廷仇恨很深,言詞激烈……」
「我不怕,我能聽,尤其我有著拉他為我所用之心,不管他說什麼,我都要聽。」
這麼一來,李詩不好再說什麼了,他只好說:「草民斗膽,草民總覺得皇上有點兒戲。」
「兒戲?我殺鰲拜是不是兒戲?我讓紀玉復職,是不是兒戲?」
不錯,這不但都是常人所不能,就是以往的君主也做不到,那麼,他還有什麼不能的,絕不是兒戲啊!李詩為之瞿然,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皇上道:「記住,給我安排。」
李詩定過了神:「皇上,眼前有急要大事。」
「當然,我讓你安排,也不是指現在……」頓了頓,接道:
「吳三桂這件事,還要偏勞你……」
李詩忙道:「這種事草民不適合辦,草民推薦玉貝勒。」
「你怎麼不適合辦,你有先皇帝的御賜寶匕,又答應衛護我十年,你辦得名正言順,紀玉擔當這個大任,稍嫌不足,而且,京城的禁衛還要需要他。」
這倒是不錯,消弭叛逆固屬要緊,安全防護更是重要。
李詩道:「這件事草民一個人辦不了,因為隨時有調用人手的可能……」
「你隨時可以調用各處兵馬。」
「還不到調用兵馬的時候,而且現階段兵馬絕不如禁衛各營的人手。」
「你要那個營的,要多少,我讓紀玉調撥。」
「皇上可否讓草民跟玉貝勒合作?」
「為什麼你非要紀玉?」
「要玉貝勒參與,有玉貝勒參與的方便,要玉貝勒參與,也讓他覺得自己有被器重感,讓草民跟他合作,也可以消除他對草民的不滿。」
皇上當然知道他何指,道:「李俠士,你用心良苦啊,好吧,萬順和,召紀玉進宮吧。」
萬順和忙躬身:「奴才遵旨。」
他立即到御書房門口向外:「皇上有旨,宣肅王府貝勒紀玉進宮覲見。」
隨即,一聲聲傳呼傳向遠去。
不過一盞茶工夫,一陣輕捷步履聲飛快由遠而近,到了御書房門外,隨聽玉貝勒的話聲在外響起:「奴才紀玉,候旨覲見。」
皇上道:「萬順和。」
萬順和向外:「皇上有旨,紀玉覲見。」
皇上坐下了。
「奴才遵旨。」
門外玉貝勒又一聲,低頭而進,趨前行禮:「奴才恭請聖安。」
皇上道:「起來說話。」
「謝皇上!」
玉貝勒站起來,退立一旁。
李詩躬身為禮:「見過貝勒爺。」
玉貝勒這才發現李詩也在場,不由一怔,臉色一變,皇上看在眼裡,道:
「紀玉……」
玉貝勒忙哈腰低頭:「奴才在!」
「有件事,要交給李俠士跟你去辦。」
「是,請皇上示下。」
「請李俠土告訴你。」
李詩把五台所遇吳三桂的事說了一遍,聽畢,玉貝勒驚抬頭:
「有這種事……」忙又低頭:「奴才有疏職守,奴才死罪。」
皇上道:「這不能怪你,這怎麼能怪你。」
「謝皇上不罪之恩!」
「對於李俠土跟他那位朋友的研判,你認為怎麼樣?」
「奴才以為,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應該找吳應熊說話,他脫不了干係。」
李詩道:「貝勒爺認為什麼時候行動好?」
「這種事不宜遲,最好連夜行動。」
皇上道:「那就連夜行動,李俠士,你們去辦吧。」
皇上這句話,明顯的表示,這件事,是以李詩為主,李詩躬身答應廣是!」
出了御書房,李詩道:「請貝勒爺調用那個營一部分人手。」
玉貝勒冷冷道:「我沒有想到,會跟你一起辦事。」
李詩沒說話,他不能說也沒有想到;更不願說是他的堅持。
玉貝勒問:「你看調用那個營的人手,要多少人?」
李詩道:「全憑貝勒爺做主。」
「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玉貝勒話聲一頓,沉喝:「來人!」
夜色里,一名大內侍衛如飛而至,恭謹躬身:「貝勒爺!」
玉貝勒道:「傳我令諭,侍衛營調派廿名人手,便服帶刀,即刻到午門外候命。」
「喳!」那名大內侍衛領命如飛而去。
玉貝勒令出如山,當他跟李詩出了午門的時候,廿名侍衛營好手,已一色黑衣,各提腰刀,排列得整整齊齊,恭立等候。一見玉貝勒跟李詩來到,一名帶隊班領立即出列行禮。
玉貝勒一抬手,那名班領又退人列中。
玉貝勒有點顯給李詩看的意味,他卻不知道,不是他這個親兄長李詩,他那裡還有今天?
玉貝勒瞟了李詩一眼:「你可知道,吳應熊是什麼身份?」
李詩道:「草民聽說了。」
玉貝勒卻不放鬆:「你聽說了什麼?」
「草民聽說,他是位額駙。」
「不錯,他是位額駙,對付額駙,可不同於對付一般人,尤其論起來,他還算是皇上的長輩。」
「全仗貝勒爺了。」
玉貝勒等的就是這句話:「走吧!」他先走了,李詩毫不在意,跟了上去。當然,廿名侍衛營的好手,整齊的跟在最後。
這兒是內城中的一座府邸,宏偉的座落在濃濃的夜色里,高大的門頭兩邊掛著一對大燈,明亮的燈光下,蹲著一對石獅,就在石獅的旁邊,一邊各二的站著四名配刀的親兵,由一名藍翎武官帶領看。
夜色里走來兩個人,步履聲驚動了藍翎武官跟站門的親兵,藍翎武官向著兩個人輕喝:「什麼人,站住!」
兩個人沒有停,一個人說了話:「給我通報,紀玉求見額駙!」
京畿一帶,沾著一個「官」字的,誰還能不知道紀玉?藍翎武官忙迎上來,幾步前就打下扦去:「末將有眼無珠,沒看出是貝勒爺,給貝勒爺請安。」
玉貝勒道:「別客氣了,給我通報去吧!」
藍翎武官站了起來,有點為難:「稟貝勒爺,額駙已經安歇了。」
玉貝勒道:「我這時候來,還能不知道額駙已經安歇了,奈何我有急要大事,沒辦法,只有驚動額駙了。」
藍翎武官更為難了:「這……」
玉貝勒冷然道:「你要是為難,我就只有硬闖去,親自驚動他了。」
話落,他就要邁步,藍翎武官忙道:「貝勒爺息怒,貝勒爺息怒,末將給貝勒爺往裡通報,末將給貝勒爺往裡通報。」
他打個扦,轉身就跑,匆匆忙忙奔石階,從側門奔了進去。
玉貝勒冷冷一笑:「這種東西是這樣,吃不住他,他是不會在乎你的。」
他像自言,但誰都知道,這是說給李詩聽的。
李詩道:「是,大概皇上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玉貝勒沒再多說:「跟我進去!」
他帶著李詩往大門行去,站門的親兵都知道是誰來了,再加上剛剛那一幕,誰都看得清楚,聽得明白,那一個還敢攔,只有乖乖的讓記玉貝勒跟李詩進了大門,不只乖乖的,還得行禮。
玉貝勒跟李詩剛進大門,那名藍翎武官已迎面跑了來,一見玉貝勒,忙又打扦:
「給您回話,總管已經往後通報了,您先請廳里坐坐。」
這時候,待客人大廳已經點上了燈,明亮的燈光把整個前院都照亮了。
玉貝勒道:「帶路。」
「是!」藍翎武官一聲恭應,忙前行帶路。到了大廳,石階上快步迎下一名僕人打下扦去:「給貝勒爺請安!」
藍翎武官也乘機打扦:「末將告退!」
玉貝勒道:「你去吧!」
「是!」藍翎武官走了,走得飛快。
玉貝勒徑自行人大廳;李詩當然跟著,那名僕人跟在最後。
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人只認玉貝勒,李詩毫不在意,他認為那是必然的,要是在意這個,他也就不推薦玉貝勒了。
大廳里還沒有落座,一名穿著長袍馬褂的體面中年人匆匆進來,一禮:
「額駙請貝勒爺移駕后花廳坐。」
玉貝勒道:「我說呢,額駙總不會把我當一般客人看待。」他轉身又往外走。
李詩當然跟上,可是他剛動,體面中年人抬手攔住:「這位……」
玉貝勒回過身來:「你弄錯了,他不是我的跟班。」
他卻沒說李詩是究竟是何許人,說了多沒面子。玉貝勒雖沒明說,但卻已知道這位並不是玉貝勒的跟班,既不是跟班,雖不知道是何許人,但是玉貝勒肯帶著他走,這就錯不了了。體面中年人忙收回手去,沒再攔,領先出去帶路了。
后花廳當然是在後院,也是接待不同客人的地方,一般客人是到不了這兒的。
後院,庭院深深,深不知有幾許,長廊縱橫,屋宇重重,氣勢絲毫不亞於親王府。
如今的后花廳,燈火通明,裡外站著好幾名僕人,體面中年人陪著客人一到,紛紛躬身低頭。
廳里坐定,僕人們剛獻上茶,屏風後轉出了個中年人,穿得很整齊,可是看得出還帶點睡意,中年人長得很白凈,長眉細目,膽鼻方口,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玉貝勒站了起來,李詩當然跟著站起。
白凈中年人眉鋒微皺,似乎有點不痛快:「紀玉,什麼事非這時候來見我?」
玉貝勒淡然道:「我不得已,吵了額駙的覺,請多包涵。」
他沒說是什麼事,許是認為還沒到時候。
白凈中年人也沒繼續問,許是也不在意,抬手道:「坐!」
他坐了下去,玉貝勒、李詩跟著坐下,這一坐,白凈中年人發現李詩:
「這位是……」
既然是跟玉貝勒一塊兒來的,又同坐在這后花廳里,應該夠格稱「位」了。
玉貝勒望李詩:「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自己告訴額駙吧!」
李詩欠身道:「江湖草民李詩,奉旨跟隨貝勒爺來見額駙。」
這麼說,玉貝勒很滿意。白凈中年人卻一怔:「奉旨……」忽又一怔,凝目望李詩:
「江湖……前不久,有位江湖李俠士李豪,據說是西郊李家後人,在擒殺鰲拜行動中,有大功於皇家,跟閣下有什麼淵源?」
李詩道:「正是草民,李詩是草民的本名。」
白凈中年人忙站了起來:「原來就是……失敬,不是閣下,皇家沒有今天,早想拜識,只可惜,一直無緣識荊,今日有幸拜識,足慰平生,足慰平生了。」
李詩忙也站起,自是免不了一番謙遜,兩個人這一來一往,玉貝勒坐在那兒可難受了,鰲拜謀篡,他是第二男主角,白凈中年人這一提,或許無心,可是玉貝勒他怎麼不難受。
只聽他道:「好了,兩位坐吧,談正事要緊。」
白凈中年人跟李詩坐下,白凈中年人道:「我正要問,兩位奉旨前來,是……」
玉貝勒冷望李詩:「你清楚,還是你說吧!」
這不是好意,這是讓白凈中年人知道,告密的是李詩,不是他。
不知道李詩想到這一點沒有,他表現得毫不在意,把『五台』『文殊院』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靜聽之後,白凈中年人臉色連變,李詩把話說完,他又脫口急叫:
「會有這種事……」
李詩道:「不錯。」
「我不相信……」
「這是實情。」
「怎麼會,怎麼會……」
玉貝勒冷冷道:「誰知道。」
白凈中年人轉臉望玉貝勒:「紀玉,皇上以為……」
「平西王居心叵測。」
「不,不可能……」
「『五台』事怎麼解釋?」
「我不信,有什麼憑據?」
玉貝勒轉望李詩。
李詩毫不猶豫:「人都放走了,沒有憑據,不過額駙若是要證人,倒是可以找到很多。」
「證人算什麼,證人可以買通……」
玉貝勒變色道:「額駙這話什麼意思?」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莫非朝廷嫌家父功高震主,打算削藩……」
玉貝勒喝道:「額駙,你說話小心!」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怕的,乾脆明說你們的來意吧。」
「很簡單,請額駙走一趟『宗人府』,說出那些人是從那兒來的,平西王的居心究竟何在。」
「你似是要抓我……」
「也可以這麼說。」
「你們憑什麼,拿證據來!」
「你可以進宮找皇上要證據。」
「我那兒都不去,看誰能把我怎麼樣!」
「既然這樣,那你也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玉貝勒霍地站了起來,李詩忙站起道:「貝勒爺,請等一等。」他攔住玉貝勒,轉望白凈中年人:「額駙還是屈駕到宗人府走一趟吧!」
白凈中年人冷笑道:「我還以為你攔住紀玉,能說出些不一樣的呢,原來不過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你們拿我當三歲孩童。」
李詩還想再說,玉貝勒吼道:「這種人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不要再跟他羅嗦了。」
他就要衝向白凈中年人,只聽屏風後傳來一聲嬌喝:「紀玉,站住!」
玉貝勒收勢停住,屏風后一前二後轉出三個女子來,後面兩個,是兩個年輕旗裝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兩個丫頭。前面那位,三十歲上下,也是一身旗裝,雍容華貴,自有攝人氣度。
玉貝勒躬下身去:「紀玉給格格請安!」
李詩知道來的是誰了,也知道這位格格跟紀翠那樣的格格不一樣,紀翠是和碩格格,這位可是一位堂堂的固倫公主,他也躬了身:「草民李詩,見過格格!」
「大膽!」中年旗裝女子冷怒道:「你不過是個江湖百姓,見我是這麼見的?」
一根筷子吃藕,挑眼兒了,在這節骨眼兒上挑眼兒,她的用心就不難明白了。
李詩可沒讓她嚇住,淡然道:「格格明鑒,草民在禁宮大內見皇上,也是這樣……」
「胡說……」
「草民說的是實情,格格要是不信,可以派人進宮去問!」
「我誰也不派,什麼也不問,就算真有這種事,那是皇上寵你慣你,這兒是額駙府府,不是禁宮大內,我可不寵你慣你,等一下咱們兩帳並一,一塊兒算。」
李詩欠身,沒說話。
中年旗裝女子轉臉向玉貝勒:「我在屏風后聽了半天了,皇上他究竟想幹什麼,除掉這些老人,一個連一個,最後一個不剩,一個不留。」
玉貝勒對中年旗裝女子,卻有幾分尊敬:「請格格說話小心。」
「難道我說錯了么?鰲拜是頭一個,殺鰲拜還有得說,證據確鑿,皆曰可殺,現在居然殺到自己人頭上來了,我們怎麼了,招誰惹誰了,誰的面子都不看,總得看我的面子,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臣子,你紀玉翅膀長硬了,成氣候了,到這兒來大呼小叫,耀武揚威,還硬要抓人,忘了你到了什麼地,忘了這兒還有誰了。」
玉貝勒微揚眉:「格格……」
「格格?」中年旗裝女子冷笑:「你還知道我是誰,我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平西王居心叵測,這話可是你說的?」
「是,是紀玉說的。」
「就算平西王居心叵測,要找你找上平西府去,到我額駙府來幹什麼?」
「格格明鑒,皇上微服出京,行蹤極為秘密,平西王府遠在雲貴,怎麼會知道,宮裡以為額駙……」
「沒什麼,皇上什麼時候出的京,上那兒去了,我們一概不知道,憑什麼指我們泄露,有什麼證據?朝廷文武百官這麼多,要是我額駙知道,又怎麼見得別人就不知道。」
真說起來,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不管怎麼說,這位難斗難纏。
玉貝勒道:「格格,額駙進出宮禁要比別人容易得多,這一點文武百官就不如他,宮裡的消息,誰有他靈通,再加上他是平西王的長子……」
中年旗裝女子怒笑:「這都是想當然耳,拿得出證據么?進出宮禁的是我,不是他,難不成你指我泄露禁宮機密!」
李詩聽得心頭為之一跳。
玉貝勒則忙道:「格格明鑒,紀玉不敢……」
中年旗裝女子怒笑接道:「要說父子之親,紀玉,你跟鰲拜沾不上一個親宗的邊兒,你不是照樣背叛皇家,倒向鰲拜么?」
玉貝勒臉色大變,大叫道:「格格……」
「你給我住口,像你這麼樣一個人,不知道託了誰了福,僥倖保住身家性命,又憑什麼跑到我額駙來,指我們有異志貳心。」
厲害,是真厲害,一下正中要害,玉貝勒白著臉叫:「格格,紀玉是奉旨……」
「奉旨,奉誰的旨,當年我就怕有今天這種莫須有,不原招吳家這個額駙,太皇太后曾經親口給我保證,不管將來吳家怎麼樣,罪不及額駙吳應熊,你先去進宮問清楚,再到我額駙府來。」
玉貝勒一聽這話傻了眼,如果太皇太后真有這麼一道懿旨,只憑現在這位皇上的旨意,還真動不了這位額駙吳應熊。讓人家擊中了要害,情勢一下子倒轉,偏又不能反擊,這下玉貝勒夠難堪的,也夠難受的,只見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額上很快見了汗。
中年旗裝女子冷冷一笑:「時候雖然不早了,我們還能睡一會兒,你們可以滾了…」
一頓,冷喝:「趕他們出去!」
伸手拉起了白凈中年人:「咱們走!」
眼看這趟要白來,不但白來,還受盡了屈辱,玉貝勒簡直要吐血。
忽然
「格格請留駕片刻!」李詩說了話。
中年旗裝女子猛然回身:「你想幹什麼?」
「敢問格格,格格當年招額駙,不知道是先皇帝主的婚,還是太皇後主的婚?」
「多此一問,當然是先皇帝主的婚。」
「這草民就不懂了,當時既是太皇太后在,為什麼不由太皇太後主婚?」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先皇帝畢竟是一國之君……」
「不是草民裝糊塗,也不是草民不懂,皇上管的是朝廷政事,格格招額駙,這是皇家家務……」
「朝廷政事也好,皇家家務也好,都得聽皇帝的。」
「太皇太后沒有不高興么?」
「你真是個百姓,皇家不比尋常百姓家。多少年來,歷朝歷代,皇律也好,家法也好,皇后、太后,甚至太皇太后,小事可以說說話,大事還是要聽皇上的。」
「原來如此,多謝格格明示,那麼草民就敢請格格看樣東西了。」
他探懷取出了那把匕首,燈光一照,真是金光閃閃,霞光萬道。
玉貝勒立即跪了下去:「奴才紀玉,叩見先皇帝。」
中年旗裝女子訝然驚叫:「先皇帝的寶匕!」
李詩道:「格格認得最好。」
中年旗裝女子忙拉白凈中年人跪下,他倆一跪,額駙府的下人都跪下了。
李詩道:「格格,額駙請起,貝勒爺也請起。」
中年旗裝女子、白凈中年人、玉貝勒,還有額駙府的那些下人都起來了。
中年旗裝女子驚異的道:「你一個江湖百姓,那來的先皇帝寶匕?」
「先皇帝所賜,要是沒有這把匕首,草民一個江湖百姓,憑什麼管皇家朝廷事?這也就是為什麼草民見皇上不行大禮的道理所在,格格應該不會再怪罪草民無禮了吧?」
「你此時此地請出先皇帝這把寶匕來……」
「草民是想請教格格,憑這把寶匕,貝勒爺跟草民,管得了管不了眼事?」
中年旗裝女子臉色大變,沒有說話。
「格格、額駙請坐。」
中年旗裝女子跟白凈中年人像沒有聽見,都沒有動。
「格格!」
中年旗裝女子定過了神:「先皇帝寶匕當面,我們不敢。」
李詩當即把那匕首又藏入懷中,中年旗裝女子跟白凈中年人這才坐了下去。
「格格,請恕草民直言,額駙已是皇家人,皇家更是格格的根本啊!」
「你什麼意思?」
「皇家在一天,格格你在一天,一旦沒有了皇家,也就沒有格格你了。」
「你、你何妨明說?」
「格格,你不能害自己的娘家。」
「你胡說!」她就要往起站,可是,忽然她想起了什麼,又收勢,坐了下去。不錯,她想起了那把匕首。
「格格,草民有沒有胡說,您自己明白,也許,您只是無心之過。」
「無心之過?」中年旗裝女子臉色一變,旋即搖頭:
「不,不可能。你不要想套我……」
「格格,您出身皇家,先皇帝跟當今,都是您的親人,難道您願意讓親人把江山拱手讓人?」
中年旗裝女子臉色大變,良久,她才頹然道:
「好吧,算我讓你說動了,我在宮裡聽說皇上輕車簡從,微服上五台去了,回來告訴了額駙,這不算什麼啊!」
白凈中年人臉色變了:「你……」
中年旗裝女子道:「咱們是夫妻,這些話有什麼不能說的,有什麼好怕人知道的,除非……」
李詩道:「除非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額駙又告訴別人了。」
白凈中年人忙搖頭:「不,我沒有告訴別人……」
李詩道:「先前額駙還說,根本就不知道呢,是不是?」
白凈中年人臉色又一變:「我真沒有告訴任何人。」
李詩忽然轉話鋒:「好吧,我問句別的,額駙有沒有養鴿子?」
白凈中年人未加思索:「有。」
隨即臉色又一變。
「額駙不要後悔,要是額駙明明養著鴿子而不承認,連格格都會懷疑您。」
白凈中年人沒說話。
「額駙養了多少鴿子?」
「三對。」
「那不多,額駙養的鴿子,是那裡來的?」
「朋友送的。」
「額駙養鴿子是做什麼用的?」
「玩賞。」
「鴿子每天得放飛一陣,額駙是自己放,還是交給下人放?」
「他們放我不放心,我都是自己放。」
「要是草民沒有料錯,額駙養鴿子不是為玩賞,而是為飛鴿傳書,送額駙鴿子的,也不是額駙的朋友,而是平西王府派駐在某處的那些人,額駙,草民說的對不對?」
「你……」
白凈中年人霍地站了起來。
「怎麼樣?」李詩道。
「自作聰明,一派胡言!」
李詩望中年旗裝女子:「格格,當初額駙朋友送來的鴿子,是三對么?」
中年旗裝女子忙點頭:「不錯,是三對。」
「額駙每天定時放鴿子么?」
「不,額駙不是每天放鴿子……」
「對,這種鴿子不能放,一放它就不回來了。」
白凈中年人臉色又變了。
「要是我沒有料錯,額駙養的鴿子,已經不是三對了,不是少了一隻,就是少了一對,對不對?」
「對!」中年旗裝女子點頭道:「聽額駙說,他前兩天放一對,就沒回來。」
李詩額駙道:「額駙,草民請教,這些都怎麼解釋?」
白凈中年人白青臉怒道:「我還是那句話,自作聰明,一派胡言。」
「額駙,到了宗人府也是要說,額駙為什麼不選擇草民這種客客氣氣,還把額駙當額駙的問話。」
白凈中年人沒說話。
「額駙,你也是將門虎子,怎麼敢做而不敢當?」
白凈中年人雙眉一揚,似乎要動。李詩的右手適時搭上他的肩頭:
「額駙,不要激動,請坐!」
白凈中年人一怔,面有驚怒色:「你……」
李詩淡然道:「額駙以草民的情形,這應該不算什麼,是不?」
白凈中年人臉上的驚怒之色沒有了,一句話沒說,坐了下去。
「這才是。」李詩道。
白凈中年人說了話:「李詩,你也是漢人。」
玉貝勒驚喝:「大膽!」
李詩道:「額駙,不錯,我是漢人,但是請額駙自問,賢父子這是為了所有的漢人么?」
中年旗裝女子一臉驚容:「額駙,難道你真……」
白凈中年人大聲道:「漢人的做皇帝,把滿清逐回關外,不是為了所有漢人是為什麼?」
玉貝勒勃然變色:「大膽!吳應熊……」
李詩抬手擋住玉貝勒:「貝勒爺……」
玉貝勒道:「你敢攔我,他該死……」
「他該死,那也該由宗人府來判……」
「李詩……」
「貝勒爺,難道草民說不得這話?」
玉貝勒臉色一連變了好幾變,沒再說話。
白凈中年人這一句話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中年旗裝女子驚得面無人色:
「吳應熊,你、你、你……我皇家待你們父子不薄啊……」
白凈中年人道:「一樣,要不是當年家父帶你們人關,你們也不會有今天。」
「好好好。你父子犯了大罪。你還敢……」
「住口,什麼叫大罪,我父子不過是想取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你們敢動我試試看,馬上就叫你們西南半壁不保。」
中年旗裝女子驚得站立不穩,一晃後退,兩個丫頭連忙扶住。
玉貝勒道:「李詩,你聽了?」
李詩道:「貝勒爺,草民聽見了,吳額駙這樣,只是讓宗人府在審判他的時候,加重他的罪而已……」
轉臉向白凈中年人:「吳額駙,請告訴我們,送您鴿子的朋友們,駐紮在什麼地方?」
白凈中年人沒說話。
「吳額駙……」
「你多此一問。」
「額駙什麼意思?」
「你想我會說么?」
「吳額駙,草民剛說過,把你送到宗人府,你還是要說。」
「未必。」
「額駙要不要試試?或許不必把你送到宗人府,只把你交給貝勒爺,你就會說了。」
玉貝勒叫道:「對,把他交給我,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作勢欲往前。
白凈中年人驚喝:「紀玉,你敢!」
「住口,紀玉是你叫的?」玉貝勒就要上前。
「紀玉。」中年旗裝女子突然叫了一聲。
玉貝勒停住了:「格格。」
中年旗裝女子悲望白凈中年人:「應熊,你就都說了吧,我進宮去求皇上,免你死罪……」
「住口!」白凈中年人怒聲道:「你把我當誰了,我吳應熊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中年旗裝女子流淚道:「應熊,你我畢竟多年夫妻啊,難道你一點情份都不顧嗎?」
「我……」
中年旗裝女子痛哭:「應熊,我固然不能不為皇家著想,可是我也不能沒有你啊…」
白凈中年人沉默了,沉默了半晌,才道:「好吧,我告訴你們……」